时间滴答滴答的走。
夜半醒来,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
她起身,披上睡袍,走廊上的夜灯微亮,二楼书房的门虚掩着,门缝中透出光影。
她轻推房门,只见他正在打电脑。
如月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认真的背影,粉唇不觉轻扬。
他的桌上到处都是他买回来的书,有些翻开了,有些夹着便利贴做上记号,桌上的咖啡早已冷了,他却没注意到,只是专心地敲打着他的笔记型电脑。
偶尔,他会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很久,常常一看大半天,然后才会突然回神继续敲起键盘。
前一阵子,她就发现他在用电脑写文章,她不是故意要偷看,只是无意间瞄过几眼,那些英文的文章内容却出现极为专门的字眼。
月兑氧核醣核酸?核融核?奈米芯片?
她每次瞄到的名词都教她一阵呆愣,但他写得如此认真,倒让她越发好奇起来。
敲打键盘的声音停了,她看见他伸手捏弄着他的后颈,不禁缓步上前,小手搭上他的肩。
她在下一秒发现他的大手如铁钳一般抓住了她的手腕,左手抓着钢笔回身就朝她脖子袭来。
她惊呼出声,发现是她,坐在椅上的莫森吓了一跳,左手一偏,右手一扯,将她整个人硬扯入怀中。
爸笔掉到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夜,一阵沉寂。
他紧抱着她,她能感觉到他急速跃动的心跳,还有她自己的。
他的动作是如此快速,她在转瞬间就被他拉到他腿上,若非她的手腕被他扯得隐隐作痛,若非地上那支掉落的钢笔,她一定会怀疑自己刚刚看错。
她抬起头,看见他湛蓝的瞳孔因惊吓而收缩着。
他也瞪着地上那支钢笔,然后闭上了眼,微颤地深吸了口气。
见他面色如雪、额冒冷汗,她才发现他受到的惊吓比她还要深。
她不禁抬手,轻抚他的脸庞,柔声开口,“嗨。”
莫森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看见她温柔的面容,他心头紧缩着。
老天,他差点……
他下颚紧绷,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见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差,如月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她微微一笑,擦去他额上的冷汗。
他怔忡看着她,伸手覆住了她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喉结上下收缩着,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很……抱歉……”
她摇摇头,笑着道:“我才抱歉,我应该要先敲门的,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的。”
“下次?”
“嗯。”她倚在他肩上,环抱着他的腰,轻声承诺,“下次。”
她的话有若救生索一般,他整个人松了口气,双臂紧拥着她,再度闭上了眼。
他原以为……他还以为她会……被他吓跑……
但她没有逃走,反而信任的依偎在他怀里,仿佛他方才没有差点失手伤了她。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只能更加抱紧了她,久久才有办法镇定心神,哑声轻问:“怎么醒了?我吵到-了吗?”
“没,只是你不在床上,觉得有点冷。”如月枕在他的肩头,把玩着他衬衫上的钮扣,微笑轻问:“你在写些什么?”
她好奇问他,他的表情却难得的有些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
“小说。”
“小说?”她微微一愣,“什么样的小说?”
“科幻小说。”他瞪着墙壁咕哝着。
看见这男人脸上竟浮现一抹红晕,如月眨了眨眼,很努力的忍住笑,再问:“可以让我看看吗?”
“现在只有几章而已……”
知道他不好意思,她笑了笑,“那等你写完,我要排第一个看喔。”
“咳嗯。”他清了清喉咙,点头同意,“好。”
她笑着亲了他脸颊一下,起身道:“那么晚了,你别再弄了,熬夜对身体不好,你把档案存一存,我去帮你放一缸热水,洗完澡我帮你按摩一下,保证让你一觉到天亮。”
“嗯。”他微笑应声。
她这才满意的走出书房,他看着她消失在门口,视线又回到了地板上。
那支乌黑带金的钢笔仍躺在那里。
看着它,寒意又上心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时的失误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而已,他差点就要亲手毁了这美好的一切。
他真的很庆幸,如月没有因此被吓到。
打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她并非是因爱他才想和他在一起,她只是因为寂寞、因为羡慕,羡慕耿野他们甜蜜的幸福小圈圈,所以才想要加入。
他只是她进入那幸福小圈圈的门票。
起初,他只是想看见她的笑容,想守护她,想成全她,想给予她一切她想要的,但真的和她在一起之后,他却越来越贪心,他不只希望她喜欢他,还希望她能……
爱他。
莫森阴郁的瞪着那支笔,许久之后,他才弯腰拾起它,轻轻将它放回笔座。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美满的事,只除了她根本想不出他为什么愿意娶她为妻的理由。
结婚前,他和她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这男人会对她一见钟情,更何况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状况不只是“凄惨落魄”这四个字可以简单形容的。
巴如月盘腿坐在自家店里的单人沙发椅上,一边帮去做产检的桃花顾着几个毛头小子写功课,一边勾打毛衣,一边忍不住偷瞄那个坐在柜台里对着笔记型电脑努力奋斗的英俊男人。
看,他长得帅、身材好,要钱有钱、要时间有时间,不但认真又负责,还很有处理事情的能力,像他这样子的男人,为什么会愿意答应她的求婚呢?
因为她是第一个和他求婚的女人吗?
惫是因为同情她?
这念头教她为之一僵,虽然不想这样想,但这却是到目前为止她所想到比较可能的原因。
她咬唇皱眉,再偷瞄他一眼,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可恶,她真的很不希望是这样。
如果他娶她只是因为同情,恐怕要让他爱上她,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天啊,她真希望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偏偏这家伙绝对是她所见过最难猜透的人。
每当她以为她应该很了解他时,她总是会发现他新的另一面。
池很少主动提及关于他自己的事,家人、工作、兴趣,都是在她问了之后,他才开口说的。
相处久了,她发现他的自制力十分惊人,大部分的情绪他都压在心底,除了少数几次她差点受伤时,他曾露出比较鲜明的情绪之外,她几乎没看过他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
从这点看来,他至少还满在乎她的吧?
如月心口一暖,希望之火又再度升起,不禁想再偷瞧他一眼,男孩中的老二却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饿了。”男孩说,其他两个也一脸期盼的看着她。
饿了?
虽然厨艺很烂,但下个面她还是没问题的。
见莫森还在忙,她不想吵他,便放下毛线,微笑起身道:“好吧,来,我煮面给你们吃。”
男孩们闻言,纷纷跟着她进了厨房。
这不是她第一次帮忙带这几个孩子,却是第一次煮东西给他们吃,虽然她煮得没桃花好吃,难得的是他们还颇为捧场,一锅简单的阳春面,他们全吃得一干二净。
发现这些男孩的食量很大,她又煮了一锅,然后到外头叫他。
“哈-,别写了,先吃点东西吧。”
“我以为-不会煮饭。”他惊讶的看着她。
“我是不会煮饭,可我没说我不会煮面啊。”她轻笑出声,拉着他的手进厨房,边道:“不过不保证好吃喔。”
“我现在饿得只要有东西吃就很感激了。”他笑着说。
她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可等他坐下来吃面时,她忍不住又问。
“好吃吗?”
“嗯。”他微笑点头。
见他点头,她这才开心的盛了一碗来吃。
说实话,她煮的面只是勉强能吃而已,但那三个孩子和他连一声抗议都没有。
她吃着有点太硬的面,喝着有点太咸的汤,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感动。
看着坐在桌对面的莫森,她不禁在心里祈祷,祈祷这场遍姻能持续下去。
巴他在一起的日子,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和欢乐。
每一天,她多认识他一些,就多爱他一点,同时却也更加不安。
不安,是因为不解他为何会娶她;不安,也是因为害怕他会有离开的一天。
再怎么不想面对,她还是不得不去正视他不是普通人的事实。
虽然他说他是CIA的卧底探员时,她以为那是他的借口,但后来,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那并非他的玩笑话或借口。
在他帮忙她整理进口的精油时,她就发现他懂得非常多国家的语言,德文、法文、西班牙文都难不倒他。
不只如此,他那天晚上的过度反应,还有他快速灵敏的身手,在在都显示出他非常人。
而眼前这几张贴着他的照片,却有不同姓名、不同国籍的护照,只是证明了他所说的话而已。
所以当她在整理衣柜,却意外发现柜子里的夹层放着这些护照时,她并没有特别惊讶,甚至连他把枪贴在床板下的事实,都没让她太过惊慌。
真正让她惊慌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会离开。
如果……如果他真是他所说的那种人……
他的离开恐怕是迟早的事。
这结论让她小脸煞白,莫名惊慌起来,虽然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她却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他在她的生命里早已刻划下无法磨灭的痕迹,她不知道该如何留住他,也不晓得该如何才能让他爱上她。
如果之前孤单寂寞的日子就教她难以忍受,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承受得到他之后又失去他的痛苦。
OK,她可以接受他曾是个卧底探员,毕竟他从未欺骗过她,她和他求婚的那天,他就说过了。
包何况他说他把工作辞了,不是吗?
即使她不断如此告诉自己,那天深夜,她却依然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莫森?”如月看着睡在身边的男人,忍不住开口轻唤。
“嗯?”他应了一声。
“你睡着了吗?”她轻触他的脸庞.
“没。”他含糊咕哝着,一双蓝眼却仍合着。
她知道自己不该吵他睡觉,但不安却像一只无形的巨掌,紧紧的抓着她的心,教她难以忽略。
“你真的把之前的工作辞了吗?”
一开始,他并没有回答,然后他睁开了眼,看着她,抬手抚着她的脸,柔声道:“嗯,我辞了。”
“喔。”他的笃定,让她小小松了口气,她缩到他怀里,抱着他道:“那没事了,你睡吧。”
他拥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重新闭上了眼。
如月听着他规律的心跳,杂乱的思绪,终于慢慢定了下来。
她数着他的心跳,没多久,终于再次入睡。
“莫森,该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大清早,莫森就接到海洋的一通电话,说桃花要找他,他虽然纳闷是什么事,还是过来了,谁知一进门,就被怒火冲天的桃花给吓了一跳。
“什么?”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求救的看向一旁的海洋,谁知那家伙却满脸阴郁的坐在沙发上,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些!”她伸手指着桌上的文件和照片,火大的问:“你搞什么?为什么要人跟踪如月?”
莫森见到桌上的东西,脸色一变,不禁再次看向海洋。
懊死,这些东西是怎么到桃花手上的?
“你少看他,这家伙和你可是好兄弟,除了要我问你之外,一句话也不肯说!要不是昨天我意外撞见他在藏这些文件,我也不会晓得!”桃花瞪海洋一眼,咬牙讽刺他,气怒的质问道:“好,他要我问你,我就问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们是不是也派人跟踪我和晓夜?”
现在他知道海洋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
“没有。”他深吸了口气,看着她说:“他们没派人跟着-们。”
“那如月呢?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信任她吗?”
“不是。”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照片和文件,“我之前让人跟着她,只是为了保护她。”
“保护她?你不是整逃诩和她在一起,她需要什么保护?还有,这些照片里有些是她还在北部时拍的,你不是在这里才认识她的吗?喔,天啊,别告诉我你娶她只是为了什么鬼任务,这太过分了!”桃花脸色苍白的月兑口而出。
“不是,我娶她不是为了什么鬼任务!”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教莫森哭笑不得。
如果不是为了任务是为了什么?
桃花忍住这句到嘴的质问,却仍是忍不住执意要得到答案,“你之前就知道她的存在了,对不对?”
莫森在沙发上坐下,看着手中如月的照片,疲倦的抹着脸承认道:“对,我之前就知道她了,我会派人跟着她,是因为她曾救了我一命。”
“什么?”桃花一呆。
“五年前,我出任务时遇到意外,她刚好也到那地方度假。”他抬起头,看着桃花说:“如果不是她硬把我从爆炸的地方拖出来,我当时早就死了。”
桃花听得傻眼,怎么样也想不到是因为这样。
站在楼梯口的如月也没想到,她是跟在他后面过来,因为忘记要他顺便拿她特别调好要给桃花用的乳液,才干脆自己拿来的,但她怎么样也没想到,竟会意外听到这件事。
她曾经救了他?她怎么一点印象也——
天啊,是那场爆炸!
猛然想起那件事,如月脸色一白,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瓶子。
虽然每到天气剧烈变化时,她的脚都会不断提醒她那场意外的存在,她却仍极力想忘记那场爆炸意外,谁知道……
他是哪一个?
她为什么对他完全没印象?
如月紧紧抓着楼梯扶手,脑海里一阵混乱。
“可是……”太过震惊的桃花坐到了沙发上,满脸疑惑的问:“如月说她来的那天,她是第一次见到你啊.她不记得你了吗?”
莫森摇摇头,回忆道:“当时情况很混乱,天又黑,她当时至少从爆炸现场拉出了十几个人,我是最后一个被她拖出来的,她为了救我,左脚还差点废掉。我请人跟着她,本来只是想确定她的脚伤真的完全好了。”
“结果你却娶了她。”桃花震惊的瞪着他,受不了的咒骂道:“该死,你是哪根筋不对?为报救命之恩,所以决定以身相许吗?就算你想这么做,也该让她有选择的机会啊,现在这算什么?白鹤报恩吗?”
如月倒抽口气,血色尽失的捂着嘴。
噢,天啊。
不要是这样,同情已经够糟了,结果他却是为了报答她才娶她的?!
不敢也不想再听下去,怕听到他说出让她更加可悲的字句。
她万分难堪、颤抖的转身逃离,谁知却撞到了楼梯的扶手,乳液的瓶身从手中滑出,她握不住它,就像她再怎么努力也握不住的幸福。
她眼睁睁的看着它摔落楼梯上,发出清脆声响。
带着梦幻香气的乳白色液体喷溅一地,玻璃的瓶身,破了一地,好似她虚假的婚姻。
她抚唇泪眼盈眶的看着它,一瞬间还试着想伸手去收拾,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了他,泪水就此滑落,想也没想,她仓皇回头就跑。
“如月!”
别追来、别追来,拜托,留给她最后一点尊严吧!
她冲下楼,狼狈的逃了出去。
“如月——”
听到他追下楼,她惊慌得抓了桃花的机车钥匙,冲出大门后立刻飞车逃离。
懊死!
他简直不敢相信!
看着她为了逃离他,差点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出车祸,莫森吓得脸色发青,他不敢再喊她,才回身要去拿钥匙,海洋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将他的车钥匙抛给他。
但是,等他开车追上去时,她早已不见踪影了。
莫森不死心的开车在外头找了好几个小时,却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急得快疯掉了,一边开车找她,一边每隔几分钟就打电话回去问,她却半点消息也没有。
她没回家,也不在他所想得到的地方。
他甚至跑去他带她看月亮的海边,但那座崖上,除了强劲的海风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早该把话说清楚,却害怕她因为看清真实的他而转身离开——
手机铃声乍响,他慌忙接起。
“喂?如月?”
“抱歉。”
埃洋低沉的声音响起,敲碎了他的希望,他颓然坐倒在地,一手爬着乱发,疲惫的问道:“她回来了吗?”
“没有,不过,你最好先回来一趟。”
他声音中的紧绷教莫森一怔,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恐惧,他视而不见的瞪着前方,有几秒钟完全无法开口。
天啊!不要,千万不要是她出了车祸——
他试着镇定下来,紧握着手机逼问:“出了什么事?你找到她了吗?”
“嗯。”
他闭上了眼,脸色灰白的颤声问:“她人呢?”
埃洋沉默了一秒,才开口,“你先回来再说。”
“该死!”莫森咒骂出声,火大的对着手机咆哮:“屠夫,我现在就要知道!”
手机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才听到海洋说了一句话。
“她被绑架了。”
“什么?”
“如月回来时,刚好遇到孩子们放学,老大说,麦德罗的人在校门口强行绑走了老三,她阻止不成,就被一起带走了。”
听完海洋说的话,他有好一阵子无法动弹,只觉得毛骨悚然,胸月复一阵痉挛,一股恶寒直逼心头。
麦德罗?
那个拿人做实验的科学怪人?
“怎么确定是他?”他面无血色的月兑口再问。
“老大说的。”
天啊!如月!
他抱住了头,俯身将脸埋在膝中,却仍是觉得一阵想吐。
经过这一年,他早不再怀疑那几个孩子的特殊能力,大的那个更有直接从物体上看到过去的异能,那孩子说麦德罗还活着,那他就一定还活着。
这一年多来,他们一直怀疑麦德罗没死,但因为一直没有更多的证据,也没人再来骚扰,所以他们才放松了戒心,怎样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时出现。
“莫森?”
一想到那变态的家伙曾做过的事,再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他就全身紧绷,几乎无法呼吸。
“莫森?”
他胸月复一阵痉挛,战栗遍布全身。
冷静下来!懊死的,冷静下来!
他咬紧牙关,瞪着前方的汪洋大海,极力要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无法停止颤抖。他做了几次深呼吸,不断的重复告诉自己她需要他冷静下来,几次之后,好不容易,他终于有办法说话。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