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兴极了,因为这丁点的沟通与理解,感到万分激动。那溢于言表的喜悦,即使语言不通,他也能清楚感觉到。如果知道只是说个名字,就可以让她那么高兴,他早就和她说了。一整个晚上,她忍不住一直问他,一再确定不同物品的发音。
她问他玉米怎么念,问他南瓜怎么说,问他马铃薯,甚至铁锅、火炉、汤勺,还有碗的念法。
他一一教她怎么发音,她则告诉他,用她的语言是怎么说的。
她的小脸,因兴奋而泛着红晕,乌黑的双眼,快乐的闪闪发亮。
虽然只是单字的交换,她就已经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她和他一起洗碗收盘子,然后坐在桌边,泡了一壶药草茶,用零落的单字和比手画脚,聊了一晚上。
那其实算不上是聊,他只是说出她指着的东西的名称,但说真的,他根本不记得上一回自己和别人说这么多话,是在何时。对他来说,这已经是这几年最接近聊天的一次了。中间几度,她不断伸手触碰着他,要他看她指着的东西,听她问的问题。他每一次,都清楚知觉到她的手指,但她却像是没有发现,好像这么做是很自然正常的事。
每当她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上时,他都不禁为之屏息。
她银铃般的笑声,一再的响起。
他无法控制的专注凝视着她脸上多变的表情,看着她的喜悦、羞怯、紧张、释然,在那细致的眼角眉梢变幻浮现。
纵然,他有多数的时候,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半点也不介意,他听着她说话,听着她用那轻柔的声音,对他诉说着他听不懂的言语。
败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如此认真,如此满心欢喜,如此因他的作为而开心。
她几乎停不下来,彷佛忘了疲累,即使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发哑,倦意也上了脸,她仍坐在桌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为了她好,他只能开口阻止她。“太晚了,明天再说。”
“什么?”
她不懂,他看得出来,他在嘴边比了个肃静的手势。
“睡觉。”他指着床,“初静,睡觉。”
剎那间,红霞又浮上那洁白的脸,她领悟过来。
“喔,我了解,抱歉,我话太多了。”她尴尬得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却因为动得太坑邙一阵晕眩。
再一次的,他扶住了她。
她昂首,看着他,红唇微启。
“谢谢……”
他已经开始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这女人正在和他道谢,自从她亲了他之后,他恐怕一辈子都会清楚记得这两个字。那一秒,他可以感觉到,在他掌握下,她的脉搏飞快跳动。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稳,后退一步。
他强迫自己松开手,让她转身离开。
焙缓的,深吸了口气,他回头收拾桌上的茶壶与杯子,跟着走到早就睡着的卡卡旁边,摊开临时的睡铺。她去上了厕所,然后回到床边,月兑掉鞋子和外套,爬上床。确定她安全上了床,他才熄掉桌上的油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炉里的火光。
他月兑下靴子,在睡铺上躺下,以臂当枕,闭上了眼。
暗夜里,她悉悉索索的在床上翻动着。
他知道她会不自在,所以一开始就背对着床,免得她紧张得睡不着。
她翻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可是她安静没多久,又动了起来。
他原以为她只是还太过兴奋,只要再多躺一会儿,她就会睡着,却在下一秒,听到她怯怯的叫唤。
“伊拉帕?”
他睁开眼,翻身看她,只见那女人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退到床靠墙那边,床上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
“这是你的床……”她用那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拍了拍床,朝他招手说:
“来啊,你可以不用睡地板。”
他错愕的瞪着她。这女人是……在叫他过去睡吗?他没有动,只是瞪着她,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下一秒,她深吸口气,爬下了床,抱着自己的羊驼毛毯摇蔽的火光,映照在她显得有些良心不安的小脸上。
他突然了解,她的确是叫他去睡床,她不好意思霸占他的床。
“地上又冷又硬,床那么大,就算我们两个在上面躺平也没问题。”她红着脸说,伸手要拉他起身。
他还是没有动,定定的看着她,嘎哑开口拒绝:“不,妳回去睡。”
她蹲,坚定的看着他,道:“如果有人得睡地板,也该是我,你去睡床吧。”
说着,她放下羊毛毯,跪着把它铺好,跟着就要在地上躺下。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躺下。
她抬头看他,微笑的指着床,“你的床,伊拉帕的床,你去睡。”
这个顽固的女人。她需要休息,但她却想要睡地板。虽然这里靠近火炉,但地板却该死的冷,风还会从墙角门底下透进来,那种冷,不是她靠一张薄薄的羊驼毛毯就能挡得住的。深吸口气,他拉着她起身,顺手把她的毯子也抓在手里,然后带着她走回床边。
“喂,等一下,这太可笑了,如果你不睡床,我也不会在床上睡的,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何况我也不是鸠,我还知道要懂得客气。就算说来者是客,也没有主人长期把床让给客人睡的,我还得在这边待上好一阵子,难道要你天天睡地板……”
像是知道试图挣月兑是白费力气,她顺从的跟着走,可是虽然没有挣扎抗拒他的带领,她嘴里却是唠叨的念个不停。
不理她的抗议,他将那小女人一把抱到床上,把羊驼毛毯也放上去。
她拧眉瞪着他,在他要回身时,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你有没有听懂?我们可以一起睡啊!”
他看着她抓着他的手,再次退到墙边,让出前方一大片空位,然后拍了拍床板。
“快点,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睡在这里,我们昨天不也睡在一起,现在再害羞就太晚了,而且一起睡也比较暖和啊。”她是如此坚持,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像怕他会跑掉似的。那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在乎他。
他能轻易从她眼中看见关心。
这个女人,不忍心看他躺地板,所以抛弃羞耻,忍着紧张,也要让他睡在床上。
绊头莫名收紧,心中蓦然涌现无以名之的温暖。
所以,虽然怀疑她确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明知上床和她一起睡,不是一个好主意,他还是抬起了手,指着炉前的铺盖,开口。
“我得去拿毛毯。”
“不行,初静。”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然后拍拍床边的位置,“伊拉帕。”
她没听懂,以为他还是要回去躺地板。
他看着她顽固的小脸,那瞬间,彷佛连胸口也紧缩了起来。
于是,他退让的坐上了床。她漾出胜利的甜笑,这才松开了手。他把羊驼毛毯拉到她身上,然后趁她松手的瞬间,转身去拿自己的毯子。
“噢,可恶,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她跳起来,语气有着懊恼。
大踏步走回炉边,他拿起自己在睡铺上的毛毯,回头就看见她已经爬下了那张对她来说有点高的床,一副打算再来带他的样子。'
他很快的回到床边,她一回身看到他,吃了一惊。
“毯子。”他举高拿着羊毛毯的手。“我只是去拿毯子。”
她眨了眨眼,闭上嘴,红着脸爬回高大的床板上。
他忍住想帮她的冲动,在一旁等着。当初做这张床时,他是依照自己的身材比例制作的,所以床板的位置比一般还要高,几乎要到她的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客人。
懊不容易,她翘着小爬上了床,然后移动到床里面躺下。
等到她安顿好了,他这才跟着躺上了床。
这张床很大,就算再多挤一个人,也不是问题。
他躺下来之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面对着他,侧躺着。炉火悄悄的烧着,温暖着室内的空气。在那晕黄的火光中,他可以看见她带着微笑的脸,她已经调整好姿势,把自己用毛毯包得好好的,只露出那张小脸。“晚安。”
她笑着说,然后安心的闭上了眼。
真让人不敢相信。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信任他。
深吸了口气,伊拉帕将视线移到天花板上,胸中的情绪五味杂陈。
他合上双眼,让黑暗降临。
她的呼吸在耳畔悄悄响起,慢慢的变得规律起来,他可以清楚知道,她是在何时睡着的。
她信任他。
她相信他不会对她乱来,所以才邀他上床一起睡,所以才有办法,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在他身旁熟睡。
败久、很久……没有人这般信任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想,只觉得胸中长期累积的块垒,似乎悄悄的剥落了一点。冬夜,漫漫。杂乱黑暗的过往,浮现,再浮现。即使闭着眼,他依然看见过去那些人僧恶、畏惧他的脸。
悄悄的,他侧过身,在微暗的火光中,睁开眼,看着那神奇的女子。
她信任他。
这几乎,像是……一种奇迹……
一次又一次的,他偷偷的把那属于她的味道吸进胸肺里,再把那些不愉快的郁闷吐出来。
看着她安适的小脸,他舍不得闭上眼。
原以为自己会夜不成眠,但她的睡颜赶走了那些不愉快的脸。
睡意,悄然上身。
巨大的秃鹰,展开长长的翅膀,在天上飞过。
她仰望着那展翅飞翔时,比汽车还大的巨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其实是掉入了异次元空间。这个地方生长着太多她不认识的动植物,长得像骆驼的羊、过大的山猫、有着长尾巴的兔子,还有这正在她头顶上盘旋,她有生以来看过最大的鸟!这里活像异世界,但他书架上书里的图片,告诉她,自己的确还活生生的存在原本的时空。
幸好,没有魔法师或其它巨兽出现,她不认为她的神经还能接受更多的刺激。
翻了个白眼,耿初静认分的拉回视线,瞇着眼开始铲雪。
早上起来,他又不见了,但卡卡还在。
这几天总是这样,但她并不担心,几次的经验下来,她发现他只是出去处理事情,时间到他就会回来。
为了以防万一,怕她单独一人会再遇上野兽,他才让卡卡留着陪她。
他总是有许多事要忙,趁着难得的好天气,他不断的砍柴、打猎,囤积更多的食物和柴火。
在这之前,他本已存够了足够他一人过冬的存粮,她跟着他去地窖看过,那里堆满了许多罐头、干粮,一袋袋的面粉、马铃薯和南瓜,还有许多腌肉。那地窖是个天然的冷冻库,足以保存这些食物的新鲜好几个月。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其实已不需要再去打猎、砍柴。她知道,他是尽可能的让两个人都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冬天。虽然已经差不多六月了,这里依然满山遍野都是雪,她不得不让自己相信,这个地方正在进入严酷的寒冬。
这几日天气稍微放晴时,她曾在夜里出来看过星星,满天的星斗,没有一个是她认得的星座,间接证实了她的想法。
也就是说,她显然不在北半球。
她在南半球,不是非洲、澳洲,就是南美洲。
站在屋外,她把干净的雪块铲进水桶里,才铲没两下,就得靠在铲柄上喘气休息。
懊不容易回过气来,她忍不住抬头瞇眼看着那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更加陡峭危险的高耸山脉。
它们环绕着这整个山谷,虽然也有低矮一些的脊陵,像是他上次带她上去的那里,但多数都像插天的灰色刀壁。
在这个时节、这个地方,即使艳阳高照,雪也不融。每当她站在阳光下时,虽会觉得温暖,可是只要一离开阳光,进入阴影处,温度就会瞬间降低,阴影里的气温,常冷到让她牙齿打颤。即便他已经多借了她一件毛衣,又给了她一块布毯,让她包在运动裤外面,隔绝冷寒的空气,她依然觉得很冷。
所以,即使在屋子里,大部分的时间,伊拉帕都会让炉子里保持着些许的柴火。她想他那么做,其实是为了她,她不认为他需要炉火保暖,至少白天时他不需要。
她尽量减少使用木柴的机会,以免增加他的工作量。
纵然今天出了太阳,她吐出的气依然形成白色的烟雾。
头顶上那刺眼的阳光,好像只是种海市蜃楼的幻觉,她怀疑气温甚至没有回暖到零度以上。
提着装满白雪的水桶,她走回屋子里,把雪块倒进已经八分满的水缸里,然后再走出去,继续装雪。
这几天,她已经不再觉得头晕目眩想吐,但起来活动时,依然很容易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前些天坐在屋里发呆时,她才突然想起来,那是高山症的症状。阿浪和她说过,他和二哥以前一起去爬山时,曾经遇过别的登山者高山症!
发作,被直接送下山就医。可惜她无法下山,幸好她没有因此挂点。伊拉帕泡给她喝的茶,让她好过许多,她猜想那是为什么他每逃诩要叫她喝上一大壶的原因。
装满了最后一桶雪,她走回屋子里,费力将大水桶里的雪全倒进水缸里,这才在椅子上坐下,喘气休息一下。
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高地稀薄的空气,每走一段路就觉得很喘,她没有办法帮忙他打猎砍柴,但至少她能帮忙做点杂事。
煮饭、打扫,把水缸装满,这点小事她还是做得到的。
坐在椅子上,她看到那个立在一旁的书架,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自从他终于把名字告诉她之后,就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那之前,她总觉得他处处散发着冷漠的气息,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愿意和她说话了,她发现他似乎变得亲切了一点,不再那么孤僻。
即使两人还是不能完整交谈,但靠着比手画脚,以及在纸上画图,基本上的沟通还是没有问题的。伊拉帕,是他的名字。
那一夜,当他主动告诉她时,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差点忍不住上前拥抱他。
怕再次吓到那个男人,她努力的忍住了,却忍不住喋喋不休的问题,幸好他并没有很介意的样子。
最近每天晚上,她都会和他聊天,学习他使用的语言,把他教她的单字,用注音和中文记在他老旧的笔记本上。
虽然他曾经试图用英文和她沟通,可惜的是,她的英文很烂,那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分开来她看得懂,合在一起,她就完全无法理解。
从小,她就对英文这个语言,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学生时期,她的英文更是从未及格过。不像她只会说中文和台语,伊拉帕懂许多语言,而且不是简单口语而已,她在他的书架上看到许多不同文字的书籍,那些书每一本都被人翻到书脚卷起,封面还因为太常翻看而起了皱折,他一定是全都看过好几遍了。
虽然他的确有种植作物,他屋里有许多农具,即使现在已被雪掩埋,她也看得出来,屋外有几处农田开垦的痕迹。但事实是,他并不是粗鲁不文的乡野村夫。她一边开始洗着可能是他亲手种植的马铃薯和南瓜,一边奇怪像他这样懂得多国语言的人,为什么要留在这处与世隔绝的高山山谷里,独自一人过生活。就算他从小就住在这里,他也一定曾经下山去。
不然他怎么会懂那么多语言,又有钱买地窖里那些罐头、牛肉、猪肉、羊肉?
的确,他有许多物品看起来都是自制的,像是书架、水桶、干燥过的香料,还有这整楝屋子;但他这里还有更多从城市里来的东西,毛衣、手套、书籍、纸、笔、不锈钢杯、打火机、罐头等等。
她把之前从地窖里拿出来解冻的牛肉切成块,丢进锅里和马铃薯一起煮成汤。
他懂那么多语言,她不认为他在城市里找不到养活自己的工作。
显然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决定要回到山里来过生活。
她好奇万分,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何况她和他现在还处于无法清楚沟通的状态,这种涉及隐私,八成会冒犯人家的问题,她才不好意思去问。
而且,说实在的,这其实也不关她的事。
可是,她可以忍住不问,但却无法停止去想。
这整楝屋子,甚至这整座山谷,搞不好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其它人,要她不去好奇这个男人,真的很难。
今天早上,当她想拿笔记本,重新复习昨天晚上学到的单字时,不小心碰掉了另一本书,她把书捡起来,里面却掉出了一张老旧的泛黄照片。照片中有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大约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
那个男人是个白人,和他长得很像,但不可能是他,他不是白人,伊拉帕的肤色较深,和那女人比较像。
她把照片翻过来,看见后面写着三十年前的日期。
幸好阿拉伯数字是全世界通用的,不然她还真搞不清楚。也是因为那个数字,让她确定,照片里的男人应该是他父亲,女人则是他母亲,那个男孩十之八九就是他。
他的母亲乍看像黄种人,但轮廓又太深,身上还穿着像是传统服饰的衣裙,如果他母亲是当地人,照那衣着打扮来看,或许就表示她现在人不是在非洲或澳洲,而是在南美洲。
南美洲,她对南美洲没有什么印象,除了这里有亚马孙河,还有巴西、阿根廷、秘鲁等几个国家之外,她对这里完全没概念,就连哪个国家位在东西南北的哪一边,她也都没有印象。所以就算知道这个地方是南美洲,对她也没有太大帮助。
总之,没有电话,就无法联络家人,一切都是白搭。担心太多也没用,好好活着比较重要。
她把另一锅用水煮好的南瓜捞出来,把它捣成泥,再加入面团里,然后放在铁板上烤成南瓜饼。
煮好午餐时,他还没回来。
她自己先吃了一个饼,喝了一点马铃薯肉汤,也装了一大碗给卡卡。
卡卡吃饱喝足后,蜷在她脚边,打起了呵欠。
她清洗完碗盘,回到桌边翻看笔记本,想要复习,却什么都看不进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把那张旧照片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看。如果这小男孩真的是他,那表示他其实只有三十三,了不起三十四岁。
这个领悟,让她暗地里小小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四十几岁的大叔,可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老。
卑说回来,真的不能怪她搞错,都是他留了一把大胡子,才让她误以为他有点老。
原本在睡觉的卡卡,突然抬起头来,她还在奇怪牠怎么了,没有多久,大门就被人打开。伊拉帕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吓了一跳,匆匆把照片塞回口袋里,活像被人逮到做坏事一样。嗯,好吧,她的确私藏了他的照片。
有些心虚的急忙起身,初静盛了一碗热汤,然后把南瓜烤饼推到他平常会坐的位置。
“伊拉帕,我煮了点东西,快点趁热吃吧。”
他点头,先月兑下外套,洗了手,这才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有些紧张的瞎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坐回桌边,低头假装看着放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这本子其实也是她当初从他书架上不告而取的,但他后来也没有表示要拿回去。
想起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也真的有点糟糕。
忍不住偷瞄眼前的男人一眼,初静悄悄想着。
难道,他离群索居的原因,和他脸上的疤有关?
虽然他留着胡子遮住了脸上的疤,但那里的毛发长得并不整齐,而且也不是所有的疤,都刚好能被他的胡子遮住,那些扭曲的疤一路往下蔓延,消失在他的领口里。那是烧伤的疤痕。她拉回视线,有些好奇,却还是不敢乱问。他吃完了食物,她主动起来帮忙收拾清洗餐具,才刚把碗盘放回木架上,回身就看见他从书架上头,拿了一小鞭东西过来。
那是他昨天下午在搅拌的东西,后来他把那东西倒进了陶罐,她当时曾好奇他在做什么,但后来忙着去提水,回来后又开始煮饭,就忘了问。
“这给妳。”他把那罐东西递给她,指着她的脸,“擦一擦。”
“咦?给我的吗?”她接过了手,低头一看,那个陶罐子里有着乳白色的膏状物,闻起来有药草和羊女乃的香味。
“这是什么?”她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擦脸的。”他指着自己的脸,再指着她的脸。
她还是不懂。
他干脆直接伸手挖了一小佗乳白色的膏状物,直接抹在自己脸上,重复道:“脸。”
“噢,脸,我知道了,这是擦脸的?”她恍然大悟,把罐子放到桌上,学着他挖出一小地,双手合十在掌心上匀开,才抹到脸上。
“像这样吗?”
“没错。”他点头。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也跟着扬起嘴角。这些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她根本没想到要保护自己太过干燥的皮肤,但他却想到了,还亲自做了这像乳液的保养品给她。
初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有些感动。
他抹在脸上的乳液抹得并不均匀,有些还沾在胡子上。
她知道,他平常是根本不用这种东西的。
他是特别为她做的。
不觉中,她微笑抬起手,替他抹去胡子上的乳液。
他愣了一下。
“你的胡子沾到了。”她笑着开口解释,把抹去乳液的手指给他看,“看,沾到了。”
他看着她手指上的乳液,又一次扬起了嘴角。
看着他带着笑意的脸,不知哪来的冲动,她抬高手,把手指上的乳液抹回他粗犷的脸上,因为经年累月的住在高山上,他的皮肤十分粗糙,比她更需要乳液的滋养。他僵了一僵。
“别动。”她噙着笑道:“让我帮你擦好,别浪费了。”
他没有动,只是变得更加僵硬。
她没有多注意,只是自然而然的把乳液擦到他胡子没遮到的皮肤上,高耸的颜骨,他的额头,然后是耳朵。
她感觉到他耳后的脉搏。
她的视线不经意和他对上,差不多到这时,她才突然察觉,这动作已经太过亲密,逾越了朋友之间的界限。
家里的男人太多,她又从小帮忙带弟妹,肢体的碰触,对她来说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对他却不然。
他很僵硬,明显不习惯别人的触碰。
他看着她,眼也不眨的看着,彷佛连呼吸也停了。
不觉中,她停下了手指的动作,却无法把手从他应该冰冷,此刻却开始发烫的耳上移开。
心跳莫名加快,她的笑意,缓缓消失在唇边。他的视线是如此火热,一双幽暗的眼,彷佛燃起黑色的火,她可以看见自己就身在其中,在那团黑火里,一脸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应该要把手收回来,但却不想,他的脉搏很快,她可以模得到,他的脉动,透过他耳朵后那薄薄的皮肤,传到她的指间。
毙若眼前的男人,正因她的抚模而紧张,受到影响。
无法控制的,她屏住了气息,迷失在他眼底。
蚌然间,他往后退开,调开了视线。
“快变天了,我先出去忙,这个妳收好。”他粗声开口,把桌上的陶罐重新塞回她手里,然后就走了出去。
她微微一愣,小手握着陶罐,看着那合上的门,一时间,掩不住心里突然上涌的失望和怅然。
不知怎地,在方才那长得像永恒的一秒,她还以为……
他会低头吻她……
热气,浮上双颊。
她期待他吻她。
被这个事实吓到,初静抱着那个小陶罐,有些震惊的慢慢坐回椅子上,发现自己在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孤僻的大叔。他不是大叔,她告诉自己。他只比她大十岁而已。她感觉有些晕眩,只能加深那呼吸。
脚边的卡卡,仰头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只是错觉……”她对着牠咕哝。
牠耸起眉,彷佛在质疑她。
“如果不是,我就惨了。”
牠的回应,是一个大大的呵欠。
她只觉得大事不妙,她应该把他当朋友,只当朋友是最安全的。
她不应该对伊拉帕有其它感觉,她并不打算长久在这里住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她搞不好根本没兴趣,若非如此,他刚刚早就打蛇随棍上了。
天晓得,如果刚刚他低头吻她,这里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他对她没兴趣,才会走开,她实在不需要担心太多。
只不过,这念头却只让她更加沮丧起来。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趁他在外面忙,赶快把私藏在口袋中的照片夹回原来的那本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