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朝他射来,他可以清楚看见。
他很冷静,世界像变得缓慢起来,在那千万分之一秒,他感觉到肾上腺素奔窜全身,所有的事物在那瞬间,都以慢速播放。
那颗疾射而来的子弹、滑下他背脊的汗、被风扬起的沙尘、敌人冷酷的眼神、怀中小女孩惊恐害怕的颤抖、还有她浸湿他衣襟的泪──
一切,都异常缓慢。
他枪里的子弹就在刚刚,已经用完了,他在对方枪口的威胁下,微笑丢掉了shouqiang,但当然坏蛋的保证都是不值钱的,所以对方开枪了。
开枪的目的是为了灭口,目标是他怀中继承了亿万家财的小女孩,还有他。
子弹正朝他而来,破空,划过长风。
他抱着那孩子,毫不迟疑的侧转过身,闪避子弹,同时抽出腰带中的小刀,射了出去。
噗。
他听见子弹射入他肉里的声音,但也看见自己的小刀,在下一秒正中目标胸口,对方惊愕的瞪着他,砰然倒下。
风仍在吹,他低头查看委托人。
“你还好吗?”
小小的女孩抬起泪眼,摇了摇头,身上没有任何弹孔。
败好。
然后,疼痛才开始蔓延,他放下小女孩,坐在地上,靠着悬崖边那破败的石墙,掏出手机,通知同伴,一边替自己止血。
他应该要穿防弹衣的,但若一直穿着,那些杂碎不会信任他,毕竟有哪个人会在回巢穴时,还老是全副武装?
他需要取得他们的信任,让那些王八蛋相信他也是个王八蛋,和他们是同伴,所以他只穿着衬衫,而不是能保住他小命的防弹衣。
不管怎样,他尽力闪过了要害。
他尽力了,真的,但子弹穿过了他的shen体,他感觉到鲜血慢慢浸湿了他可爱的,而前方的一切,已经开始黯淡下来。
他在失血。
力量被血液带走,他脑袋空空的坐着,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它已经开始下雨。
他还不敢带她回那座豪宅里,他尚未收到安全的通知,所以他带着那小女孩,继续躲在石墙后,但受伤确实降低了他的注意力,所以当那个男人突然出现时,已经靠得很近了。
“乖,小美女,把眼睛闭起来,OK?”他在女孩耳边低语。
金发小女孩乖乖点头,他微笑,将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潜行到那个杀手身后,虽然伏击让他强迫王八蛋缴了械,可这家伙高大且强壮,一阵斗殴之后,他没有力气也不敢冒险再控制力道,他徒手宰了那个杀手,但也挨了几记拳头。
完事后,他疲惫的跪倒在草地上,看见自己的鼻血滴落。
他又冷、又湿、又饿,几乎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是血还是雨,他抹去嘴上的鼻血,抬头仰望天空。
当天际闪过银色电光,响起巨大闷雷时,另一个人朝他了扑过来,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结结实实的击打在他身上,恍惚中,男人的脸孔扭曲,竟变成了他这辈子最痛恨的恶鬼。
不,不可能,那人已经死了。
他大口的喘息着,在倾盆大雨之中抬眼,眼前的人脸孔仍是那个他深恶痛绝的男人,如野兽般狺狺咆哮着。
他很清楚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然后领悟到。
这一次,或许他真的会挂点。
他想着,但脑袋里却只浮现另一个念头。
他想回家了,真的。
下一瞬,头部挨了一记重击──
他在冰冷的汗水之中惊醒。
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人还在遥远的异国,但记忆很快满布脑海,他看着天花板上的花朵造型灯,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灯是晓夜姊选的,灯罩像是大朵的白色铃兰,而且他的手上没有血,他抚着胸月复上的汗水,想着,鲜血比水黏稠,这是汗水,不是他或别人的血。
他回到家了。
那一天,武哥和岚姊及时赶到,救了他一条小命。
他在家里,安全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但他还是不喜欢这个恶梦,特别是后面扭曲不实的片段。
拧着眉,他赤果着shen体,阴郁的翻身下了床,腰月复的伤口仍有些紧绷,但已经不会碍事,他的新陈代谢向来很好。
玻璃窗外,天色仍暗,但快亮了。
埃与天的界线,在不远处隐隐约约浮现,他看得到闪烁的星星,还有椰林的暗影。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转身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冲洗开始乾掉的冷汗,然后顺便洗脸刷牙,准备出去晨跑。
他还在放假,但他需要将体力练回来,他不喜欢虚弱的感觉,在经过数星期的休养之后,一切又开始变得无聊了。
真是的。
因为受伤,他已经错过了一个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工作,但或许他可以和武哥再讨些别的工作来做。
他需要工作,那总是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擦乾shen体,套上运动服,穿上布鞋,散步到单车道,开始慢跑。
1-2
日出时,云阔天开。
起伏的山峦在蓝天下,苍翠似画。
东方金星在蔚蓝海面上,亮着银白星光,直到朝阳跳出大海,才被金光掩去。
清晨六点,空气还有些微凉。
几只狗儿,还趴在大马路中间的双黄线上,麻雀们展翅飞越蓝天,停驻在传统市场旁的黑色电线上,让画面有如五线谱一般。
街道上,几辆小滨卡陆续前来,男人与女人们抽掉了摊位上的塑胶布,忙碌的将各式各样的商品摆放上摊。
这是一个靠海的传统市场,风中有着新鲜海潮的味道。
当然,也吸引了一些猫咪进驻,只瞧大猫带着小猫们,在人们忙着准备做生意时,一溜烟的穿街过摊。
没一会儿,市场的商品便逐渐摆放齐全。
半个小时过去,买菜的主妇们慢慢出现,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落。
猪肉摊的老板大刀挥砍着排骨,牛肉摊老板娘拿着细长的利刀切划着牛腩,卖水果的大叔忙着替客人将不同的水果秤斤秤两,卖鱼的大婶站在摊前和客人吆喝介绍着今早才刚抓上岸的当季鱼货。
如同其他店家摊位,蔬菜摊的老板娘谈如茵,一早就自己开着小滨车,来整理摊位,将琳琅满目的新鲜蔬菜摆货上架。
虽然谈如茵是市场里,少数未满三十的年轻人之一,但做起生意来,可半点也不马虎。
才开市,就只见她的身影,俐落的在摊位上打转,一下子找钱、一下子秤菜,替人结帐时,随手还不忘塞两根葱进去。
“老板娘,洋葱怎么卖?”
“一袋五十,很便宜的。”她露出可爱的笑容,亲切的回答,不忘顺口推荐:“旁边的鸡蛋是今天早上才下的蛋喔,我亲自去养鸡场拿的,顺道来一斤吧?洋葱炒蛋最下饭了。”
“好啊,那蛋来一斤吧。”
“OK,没问题。”她开朗的回答着,左手装蛋,右手收钱,这边才交出洋葱和鸡蛋,那边已经又来了一位妈妈问。
“番茄一斤多少?”
“番茄的价钱已经降下来了,一斤只要二十五喔。”
“哇,怎么那么便宜?”
“因为现在是产季啊,当季的蔬菜便宜又好吃,最划算又营养,我这的番茄是带枝叶的,是熟了才摘下来的,保证新鲜。姊姊我教你,趁现在便宜,买回去自己熬番茄糊,冰起来可以保存很久呢。”
“唉哟,妹妹你嘴怎么那么甜,我都可以当你妈了,怎么叫我姊姊,呵呵呵呵……”
“没有没有,姊姊你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啊,呵呵呵呵……”看着那个福气万分的老妈妈,她眼也不眨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跟着一样呵呵呵的甜笑着。
虽然明知她是睁眼说瞎话,对方还是开心的买了一大袋的番茄。
“小姐,有没有冬瓜?”
“有,当然有。美女你要煮蛤蜊冬瓜汤吗?”眼尖的看见客人手上提了一袋蛤蜊,她拿了冬瓜,还顺道送了一点姜给对方。“来,这送你。”
被称为美女的客人,拿了冬瓜和姜,心花怒放的离开了。
“你有埔里的香菇吗?喔,对了,我还要一颗梨山的高丽菜。”
“埔里的香菇在这边,梨山的高丽菜最甜最好吃了,这位大哥你厉害啊,真懂得吃!要不要顺便来点有机红萝卜?切丝或炖汤都很赞喔!”
正当她和客人瞎聊推销时,突然有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如茵,快快快,和你换个零钱,客人等着我找钱呢──”
“真是的,昨天不就提醒过你要记得换零钱了吗?”谈如茵好笑的看着从对街匆忙跑过来的鱼贩,将手里的菜交给客人后,这才转身从围裙口袋中,掏出五百和一百的零钱换给对方。
“谢啦!澳天我再请你吃饭!”
“免了,等你请,我自己煮比较快!”她抬手挥赶他,笑着回绝,“快回去吧,客人在等找钱呢。”
卖鱼的小林,不好意思的模头傻笑,呵呵笑拿着换来的钞票,奔回自己的摊位去了。
如茵轻笑出声,摇摇头,回身继续招呼客人。
忙碌的市场里,人来人往,一个早上眨眼间就过去了,快到中午时,人潮终于慢慢减少。
十点过后,该上班的人也上班了,这时出现的客人,多半不赶时间,三三两两的,优闲的逛着市场。
趁着人没那么多,她收拾着地上的菜叶和拿来装菜的空篮,那个男人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几乎在他走进市场街巷口的那瞬间,她就已经注意到他。
男人身材健美、皮肤黝黑,在众多叔伯主妇的顾客之中,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戴着黑墨镜的健康型男,就显得格外醒目。
看着他缓步行来,莫名的紧张爬上了她的脊梁,谈如茵脚跟一旋,转身整理着自己的外貌,她飞快的拍掉围裙上的菜屑,迅速拨着经过一早上的忙乱,落下额角的黑发,还忍不住模了模脸,检查上面有没有菜屑。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三八,况且再怎么整理,她也不可能突然变成世纪无敌大美女,但她忍不住,她无法忍住检查自己外貌的冲动,就像她无法忍住每次看到他,胸中如小鹿乱跳的心脏一样。
OK,谈如茵,别紧张,他也是人,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才怪!她清楚知道他和别人哪里不同!
她希望他能注意她。
她长得不漂亮,但她清楚自己身材很好,长期劳动让她该挺的地方挺、该翘的地方也是翘的,恐怕再过十年都不会有下垂的疑虑。
谈如茵垂眼低头看着自己很有料的胸口,考虑是不是要拉低衣襟,多表现出一点本钱。
只一秒,她就打消了这念头。
别开玩笑了,平常光他站她面前,她就紧张得要命,她不敢想像这男人要是盯着她看时,她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出现。
况且,老天,她到底在想什么?这里是菜市场,她身上还穿着卖菜的围裙和靴子呢,在这种场跋和时机,她真的以为那家伙会因此突然觉得她美得冒泡,而开口约她出去或和她告白吗?
当然不可能。
不是说她对这个男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好吧,她承认她对他是有小小的幻想,但基本上,她想让自己好看一点,让他觉得她很漂亮有什么不对?
“老板,我要两把菠菜。”
客人的叫唤,让她回过神来,连忙转身替客人装菜结帐,却看见那让她脸红心跳的男人,已经来到了摊位前。
他用那双深邃的黑眸看着她,然后露出了微笑。
“嗨,早。”
那一秒,如同以往一般,她屏住了呼吸,再次僵硬石化,伶牙俐齿已是过往前尘,俐落的手脚也都成昨夜旧梦。
她张着嘴,傻傻的看着他走入她的摊子里。
“早安。”他挂着微笑,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笨拙的反应,只是重复着早上的问候。
她红了脸,回神努力张开嘴,虚弱的挤出一声细如蚊蚋的回话:“早……”
当他来到了她面前站定时,她更是忍不住垂下了脑袋,退了一步,不敢再盯着他的俊脸看,却依然注意到他身上的T恤贴在他汗湿的胸膛上。
几个星期前,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摊位和她买菜时,虽然肤色黝黑,气色却很难看。
罢开始,她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她的菜摊人很多,她忙着应付许多客人,但当他因为脚下不稳而踉跄时,刚好在她旁边,她顺手扶了他一把。
下一秒,他抬起头,用那双幽黑如泉、美丽深邃的大眼看着她,露出了一抹有些坏,又有点可爱的微笑。
然后,她就石化了,只能嘴巴开开的呆看着他发愣。
从此,他三天两头就会来和她买菜,她则每次都被那可怕的微笑电上一次,石化一回。每每当她回过神来时,也都还会紧张到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摆,好像它们是突然多出来的一样,有时她甚至连自己的鼻子嘴巴,都觉得它们没有长在应该在的位置。
他出现时,她总是手足无措、紧张万分,就连声音都会突然消失于无形。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糟糕,可她无法控制。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慢慢强壮健康起来,从一位看起来有些虚弱的病猫,转眼变成让女人回首频频注视的超级型男。
可惜的是,虽然每天早上她都会试图催眠自己勇敢一点,但她一见他就紧张的症状却没有改善多少。
“今天的萝卜好像不错?”男人开了口。
“……”手心一直冒汗,她喉咙紧缩,只能手忙脚乱的转身拿来袋子,匆匆递给他。
“春天的茄子似乎也挺好吃的?”
“……”他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她不敢抬头,双眼四瞄,试图想藉服务其他客人,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一点,可惜这时间点,却偏偏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上门。
“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即便她没有回答,他依然开口再问。
建议?先拜托老天爷把她的勇气和声音还给她吧。
谈如茵低着头悲伤的在心中咕哝。
蓦地,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眼前,挑选着她身前的甜椒,强壮的手臂,从旁擦过了她的臂膀。
热辣辣的麻,闪电般从接触的地方往上窜。
她抽了口气,活像十三岁小女生般,脸红心跳的踉跄退跌,但他像是没注意到似的,只是态度自然的继续拿着一颗又一颗色彩鲜艳的甜椒。
如茵偷偷的,再退了一步,想离这男人稍微远一点,好让自己能够呼吸,可当她移动时,他却也跟着前进。
她心慌意乱的一退再退,再退而退,一路退退退退,直到终于退无可退的,退到了摊位的最里面。
那男人,一路拿了蘑菇、芦笋、青花菜,每一样东西,都刚刚好在她身边。
老天,她后面已经是墙,没地方退了。
而他,近在眼前,近到她能看见他T恤上的纹路,还有他强壮手臂上的肌理与血管,他说话时上下滑动的喉结,甚至他下巴上那个淡掉的旧疤。
她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芦荟般清爽的味道,也可以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他身上辐射而来的体温;她确信自己靠近他那边的寒毛,已经全部敏感的站了起来,像被磁石吸引的铁沙一般。
胸中一颗心,如跑百米般,怦怦直跳,恍若要跃出喉咙,她的脸则像火烧似的烫。
为了拿玉米笋,他又靠得更近了一些。
拜托,别再靠过来了……
内心深处,出现了小小的、宛如喜乐一般的哀鸣。
胆小的将眼皮垂得更低,谈如茵轻轻喘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以免自己忍不住……实话说,她真不知道她是想伸手碰他,还是推开他;不管哪一个,都不是明智的作法,人家根本没对她怎么样啊。
他真的,就只是站在她面前而已,她却连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都不敢。
现在才刚刚入春,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中暑了,头昏脑胀的,心跳在耳里大声鼓动。
“就这些吧,多少钱?”
她低着头,看着他手上那些蔬菜,脑袋根本无法计算,只能随便用手指比了个二。
“两千?”
她吓了一跳,用力摇头,低着头猛摇。
“两百?”他再问。
如茵点头,这时真的只巴不得他赶快走,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虽然她很想他再多留一下,可是她快缺氧了,他再不走,她就要窒息昏倒了。
他掏出两百元给她。
她小心接过,避免碰到他灼人的手指,快速把钱塞到围裙口袋里。
手机铃声,蓦然响起。
男人掏出手机,快速接听。
“喂?我是。”
“嗯、嗯,我了解。”
“好,没问题。”
他挂掉电话,然后才想到自己手上提着一大袋蔬菜。他看看她,再看看手上的蔬菜,跟着露出微笑,问。
“你喜欢鲜蔬女乃油炖饭吗?”
这一句问话,如慕丝一般滑顺,而且太近了,真的真的太近了。
那绝对不是她的错觉,他不只是站在她面前而已,温热的呼吸,吹拂过她的耳,恍如他就贴在她耳边,让她浑身一颤。
如茵吃了一惊,猛地抬首,却见他竟真的低着头,贴在她耳边,她突如其来的抬首,使得唇瓣擦过了他的耳垂。
她抽了口凉气,只看见他慢慢抬起了头,黑色的瞳眸带着笑意直视着她,嘴角轻扬。
“你中午有空吗?”
1-3
她又呆掉了。
这个小女人,红唇半张,杏眼圆睁的瞪大了眼。
今天她绑着一条有着蓝色小碎花的白色头巾,她以前从来没绑过头巾,但前阵子他来买菜时,她头发里夹着芹菜的叶子,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拿掉,在那瞬间,他还以为她会昏倒。
从此之后,她就开始在头上绑头巾了。
他不应该逗她的,但他忍不住,她的反应实在太可爱了。
以前也曾经有异性对他有好感,他很早就学会如何辨认男女间互相吸引的这回事,他很喜欢这回事,也很清楚如何得到对方的回应。
简而言之,他很有异性缘。
可从来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像她表现得这样明显,又如此害羞胆小,一开始他还以为她天性如此,后来才发现不是,她只在他面前会变成这样结巴羞怯,她在面对其他男人时,话说得可溜了。
她傻傻的、呆呆的看着他,一张俏脸红女敕得像熟透的蜜桃,小嘴依然半张着,久久挤不出话来。
没得到回应,他只好再开口。
“我怕我把材料买太多了,或许你可以帮我解决一些炖饭。”当然,若是能和这个爱慕他的小可爱聊聊天,会让午餐更加愉快。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但声音还是没有找回来。
他笑看着她,一边伸手将她头巾上的地瓜叶拿掉,道:“十二点收摊时,我再过来接你,可以吗?”
可以吗?可以吗?当然可以啊──
脑海里的自己捧着脸大声尖叫着,但现实世界中,谈如茵却只能面河邡赤的看着他,动了动嘴巴,却无言溜出,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在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再一次的,他拉开嘴角,笑看着她,称赞:“我喜欢你的头巾,很可爱。”
她的脸竟然还有办法更红。
在那瞬间,这女人看起来真的万分可口,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低头吻她了。
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幸好,客人在这时上了门,理智回到了男人的脑海里,他收回手,转身离开,留下满脸通红的她继续做生意。
谈如茵一阵腿软。
天啊,那男人约她,他竟然开口约了她?
脸红心跳的捂着唇,她有那么一秒怀疑自己刚刚作了白日梦,所以她忍不住冲出了摊位,那男人还在街上,正往市场出口的方向离开。
所以他刚刚真的在这里?但他真的有约她吗?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紧张万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还连续算错了帐、找错了钱。
就在她头昏脑胀的收着菜摊,觉得自己应该是搞错了他的意思时,那家伙却在十二点时出现了。
懊死,早知道她就冲回家换衣服了,至少换件裙子。
可是,天晓得,为了某种可悲的原因,她不曾真的相信这个男人会看上她。
她需要去换衣服、需要把手洗干净、需要整理头发、需要去化点淡妆、喷点香水什么的──
她差点又慌了手脚,可他没有,反而泰然自若的帮着她把卖剩收好的菜抬上卡车,动作俐落迅速。这家伙的肌肉不是练好看的,他的身材每一寸都货真价实,绝非城市里的公子哥。
打从第一次看见他,谈如茵就知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被误放到猫咪群中的老虎,野性难驯。
偷偷瞄了那个自动自发坐上小卡车副驾驶座的男人一眼,她咽了下口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下车逃跑的冲动。
但她想这天想好久了,她一直偷偷暗恋他,但她也一直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可它发生了,他主动约了她,此时此刻甚至已经坐到了她车上,还开口指示她行进方向。
她握着车钥匙,心如擂鼓,她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一天,这个男人会对她有意思。
梦想成真时,要懂得把握机会。
谈如茵告诉自己,然后深吸了口气,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将车子开往他所指示的地方。那里离市场不远,事实上,他家在很近的地方,走路五分钟就会到,开车当然更快。
她将车熄火时,他跳下了车,然后回头对她微笑。
谈如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甚至不太记得怎么和他一起上了楼,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只记得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到了他家厨房的餐桌上,吃起热腾腾的鲜蔬女乃油炖饭。
第一口,她就被那美味惊醒。
“这……这是你煮的?”她吓了一跳,吃惊的抬起头来,终于正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说了第一句正常而顺畅的话。
他开心的笑了起来,拎着汤匙道:“没错。”
“很……很好吃……”她结结巴巴的挤出称赞。
“谢谢。”
他的手艺好得媲美米其林三星级餐厅的厨师,可瞧着他彷佛有着百万魅力的黑眼,她心跳又大力跳了两下,害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感觉,她不禁羞怯的再次低下头来,但依然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炖饭。
她饿了,忙了一早上,让她饿得前胸贴后背。
“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和男人约会吗?”
这个问题,让她差点将嘴里的饭喷了出来,她忍住了,但却因此呛咳了起来。
他快速的抽了张面纸给她。
如茵羞窘的接过手,捂住嘴,着恼的瞪了他一眼,为自己辩驳。
“我才……我当然有和男人约会过。”
他挑起了眉。
“所以你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都这么……害羞?”
热气笼罩全身,她乌黑的大眼再次圆睁,这回连耳朵都红了,声音再次离她远去,再一次的,只有嘴张着。
懊吧,他知道她喜欢他。
她猜她的异常行为,让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在这一秒,她还是很想找个洞钻进去。
他轻笑着,只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
所以,这男人不认得她?他不记得了。她不应该感到失望,他不记得是正常的,她从来也不曾和他多熟,她只是偷偷暗恋他而已。
舌忝了舌忝唇,她紧张的张开嘴,报上姓名。
“如、如茵……我叫谈如茵,谈话的谈,芳草如茵的如茵。”
在小小的刹那,她原以为他或许会想起,可他只是露出微笑,道:“谈如茵,很好听。”
可爱的花,在心上开了小小一朵,轻轻摇摆着。
她咬着唇,害羞的瞧着对面那个男人,小小声的吐出一句:“谢谢。”
瞧着她羞怯的模样,他心情愉悦的放下刀叉,朝她伸手,“你好。”
他要和她握手?
巴她?
噢,天啊。
脸红心跳的看着他的手,她极力克制狂跳的心,不要胡思乱想,然后才敢鼓起勇气抬手握住那只近在眼前的大手。
他的手有些粗糙,但十分结实又温暖,她希望自己的手不要抖得太厉害。
“你好……”她瞧着眼前的男人,虚弱的说。
他噙着笑,开口自我介绍,“我是阿浪,你可以叫我阿浪。”
“我……我知道。”
“你知道?”阿浪挑眉。
“我……呃……”她清了清喉咙,张嘴吐出一句话,“我是你国中同学……”
这一回,换他愣住了。
笑容缓缓从他脸上消失,他慢慢的开口,极为小心的再问了一次。
“你说什么?”
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但仍是开口再说了一次。
“呃,我……我是你国中同学……七班的……”
1-4
她被赶出来了。
当谈如茵开着小卡车回到家,把菜篮从车上搬下来时,她忽然领悟到这件事。
她被赶出来了。
彬许这么说不是那么正确,毕竟他并没有真的拿扫把赶她,或者破口大骂推她出门,他只是突然忙了起来,忙着替她泡茶,忙着讲起电话,殷勤的看着她吃完,跟着微笑着送她出门。
微笑,没错,他脸上又挂上了微笑。
只是这次的微笑,莫名的虚假,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确定的是──
她被赶……不,她被请出来了。
第一次约会,就被人不着痕迹的请出门,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遇到这种事?
蹲在后院清洗着菜篮,羞窘与沮丧慢半拍的,爬上了她的脸蛋。
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吗?还是她说错了什么?
她也没多说什么啊,她只是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国中同学而已,又不是说她准备接下来,天天往他家跑,死黏着他不放。
那一天,在市场里认出他时,她真的吓了好大一跳。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经过多年后,巧遇初恋──不对,是暗恋对象的。
她清洗着靴底的菜叶,把卖到所剩不多的菜,稍做整理,外形还可以的,留下来继续当商品,已经差不多的,则捡一捡,拎进厨房熬煮蔬菜汤。
这么多年过去,阿浪的样子改变了不少,当然他变得更加高大、强壮,也变得礼貌、温和一点,不再那么愤世嫉俗,可她永远记得他那双乌黑美丽的大眼,还有那种坏坏的、不羁的,浪荡又潇洒的笑。
以前在学校,她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追着他黝黑的身影。
她刚开始注意到他时,他是个独行侠,就像匹狼,同学们都怕他,连那些老是聚众闹事的男生,都不敢惹他。
如果依照一般大众的看法,阿浪完完全全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学生,他跷课、打架、衣衫不整、常常迟到,对师长无礼,性格桀骜不驯。
可他吸引着大家的视线,她知道,因为她一直在看他,就像其他人一样。
他和那些只会耍耍嘴皮子,逞凶斗狠的男生不同,他清楚晓得自己在干嘛,虽然偶尔会跷课,他始终将成绩维持在中上。
年少时的他,其实很少笑。
他跷课不是为了好玩,是为了睡觉。
她知道他晚上在渔港打工,也见过他咬着草杆,果着上半身,拧眉趴在树荫下看英文课本。
绑来,他交了一个好朋友,从那时,她才开始看见他偶尔出现的笑容,虽然还是很少,但很真心,每个灿烂的笑,都让她心跳加快。
他曾经在上课时间,和好友一起跷课,跑到两排教室中间的庭院,赤手空拳的爬上椰子树,摘了好几颗椰子丢下来,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是第一个发现他在干什么的,他开始爬树时,待在教室里的她就注意到了。他发现了她的视线,还对她露齿一笑,将食指竖在嘴上,示意她别出声。
她嘴巴开开的呆看着他爬上了树,朋友则在下面接那些掉下来的椰子。
他像猴子一样俐落,几乎摘光了那排椰子树上所有的椰子,她很清楚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在做什么,上课不专心会看窗外的人真的很多,骚动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连老师都注意到了,训导主任从二楼探出头来,对着他们吼叫,但学生们却是给予了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口哨声更是此起彼落。
那两个男孩扛着装满椰子的黑色大垃圾袋迅速落跑,阿浪还不忘回头挥手接受大家的欢呼。
经过她身边的窗口时,他扔了一颗椰子给她,让她又惊又羞。
那是两人少数的几次接触,她知道他不记得,但每一个和他有关的片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姓啥叫啥,知道他是几年几班、学号多少,她甚至知道他家住哪。
一年级刚入学时,她以为他是单亲家庭,她见过他妈来学校和老师道歉,后来才发现,他有父亲。
他的父亲,当时在坐牢。
那个男人,是个可怕的黑色浑沌,她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想起他的父亲,她打了个冷颤。
她一直私心以为,那种人根本不该放出来,他的出现,毁了一切。
如茵将清洗切好的蔬菜全放进烧滚的汤锅里,然后僵住,猛地抬起头来,忽然之间,她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请出来了。
捂着唇,她脸色苍白,沮丧的申吟出声。
懊死,她不该提到自己和他是国中同学的。
显然他完全不希望,有人记得他,或那件事。
偏偏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落寞的,她叹了口气,她猜他之后再也不会来和她买菜了。
端着煮好的番茄蔬菜汤,她坐在铺着小报桌巾的餐桌上,才慢半拍的想起来,她刚吃过他煮的炖饭了,现在一点都不饿。叹了口气,她拿出她的保鲜盒,坐在餐桌旁发呆,准备等汤凉了,再分装冷冻起来。
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春日午后两点的阳光,依然热力四射。
窗外,小报随风摇曳着。
她应该要趁机睡个午觉,晚点还有很多事要做,但不知为何,就是提不起劲来。
虽然他一直不知道,但他可是她晦暗苦涩的青春岁月中,最明亮的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