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呼——
嘶——呼——
摆暗中,小小的声音,规律的轻响着。
难耐的冷热,不知何时,已经退去,只剩下舒适的温暖,和那小小的音频,在他耳边回响。
嘶——呼——
嘶——呼——
他困惑的睁开了眼,然后看见一张脸。
房间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光线不是很充足,但也够照亮眼前的一切。
那张脸,圆圆的,近在眼前,冒出黑眼圈的双眼,疲倦的轻合着,小巧的鼻头,有点月兑皮,粉红的唇微张,但一样干涩。
她和他躺在一起,枕着同一个枕头。
小小的呼吸声,从她的嘴里冒出来,那就是那规律声音的来源。
她在打呼。
小小声的,但的确是在打呼。
他错愕的瞧着那睡死的女人,看见两人中间,搁着两只手,一只是她的,另一只则是他的;她轻轻抓握着他已经松开,不再紧握成拳头的右手。
他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微微一愣。
她的手,因为多次反覆在冰水与热水中浸泡,起了皱,然后干缩,皱裂。
他可以清楚看见她手指上,处处都是那干裂的痕迹,像刀刻低的,深深刻划在她的手上,让她的手变得粗糙又难看。
屠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却一直晓得她就在身边,照顾着他。
他依然记得自己听见她隐藏着害怕的担忧碎念,记得那如何烦人的揪抓着他的心头。
这家伙,实在很笨耶……
瞧着眼前这傻瓜,他不自觉又拧起了眉。
真的,笨死了……
虽然在心里叨念着,他却反过手,握住了那粗糙干裂,但却异常温暖的小手。
嘶——呼——
嘶——呼——
她还在打呼,半点也没有知觉,一副蠢呆累坏的模样,肥肥的脸,让人超想捏上一把。
饼去一年,她其实瘦了点,他知道她很努力,几乎努力过了头,公司里的人一开始都不曾对她抱持任何期待,相对的也不会给她压力。
只要她会打扫倒垃圾,就算厨艺没进步,除了他也不会有人太在意,反正必要时吃个面包也可以,甚至到外面吃饭也很方便,当初武哥找人,也只是希望这些杂事有人会做就好,伙食反而不是重点。
她要是搞得太难吃,大家到外面各自填饱肚皮,武哥还可以省点伙食费;他一直觉得这是武哥当初明知她厨艺烂,还硬要请她时,打的其中一个主意。
但她做得很好,好到远超过所有人的期待。
现在,只要一到吃饭时间,所有的人就会自动聚集在餐桌那里等开饭。她不只厨艺精进,还将整栋公寓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替他们洗衣、扫地、拖地、倒垃圾、整理房间。
本来这女人不需要做到这么多的,她的工作合约,四四作坊独家出品,只注明要打扫公共区域,但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顺手帮谁洗了衣服,顺手帮谁倒了垃圾,又顺手替谁扫了地,再顺手帮谁补了房间冰箱的啤酒。
因为太方便好用又能干,到了最后,每个人都把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她。
只要开口,她从来没有拒绝过。
讲好听点,她这叫热心;讲难听点,她就只是胆小怕事,不敢得罪人。
他怀疑,她根本不懂得怎么和人说“不”。
剪发事件,只是再次证实了他的怀疑。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乎被剪掉的长发?
他记得她哭泣的模样,同样让人心烦。
瞧着她在灯光下显得莫名温暖蓬松的黑发,他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沉重的手,轻抚那柔软的发丝,在那之前,她总是把长发绑成辫子,他从来没注意到,她的头发这么细软柔滑。
当他头一次模到她的发,准备拿着剪刀替她修剪参差不齐的黑发时,那瞬间,他确实觉得有些遗憾,也才理解她为什么会因为被剪坏了头发,就哭成那样。
虽然她每每试图极力掩藏自己的情绪,但却没有一次成功的,他怀疑她完全不晓得她根本藏不住任何好恶,这女人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能在这张呆呆的脸上一览无遗。
他注意到,她光洁的额头上有个异常碍眼,即将转为淤青的红痕,就算没亲眼看到,他也能想像她是如何在忙乱之中,撞上门框。
真的,是个笨蛋呢……
焙缓的,他移动手指,轻触那抹红痕。
巴她说过好几遍了,遇事要冷静、不要慌张,她却总学不会。
蓦地,她秀眉微拧,梦吃着。
“啊啊……不行了……力刚……我不行了……”
他僵住,蹙起眉。
“好饱喔,我吃不下了啦……真的……真的不行了……”
她嘀咕着,然后笑了出来。
“既然你这么说,好啦,那再一个蛋糕就好……嘿嘿嘿嘿……”
这爱吃鬼,做什么怪梦啊?
看着她露出傻瓜般的笑,让他莫名不爽,下一秒,他的食指和拇指突然自动捏住了她柔女敕好捏的小肥脸。
她吓了一跳,霍然惊醒过来,呆呆的眨着眼。
当可菲看清眼前的状况,发现他已经醒了,还一副老大不爽的伸手捏着她的脸时,她倒抽了一口气,小脸暴红,瞬间闭嘴缩手,一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如果不是他的手还捏着她的脸,她一定会吓得滚下床去。
她不敢动,也不敢挣扎,只能张大了眼,和他对看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眯眼瞧着自己,她清楚感觉到,这男人不爽的等级不断往上攀升。
是……是……到底是在气什么啊?
终于,她万分慌张的在苍白的记忆里,拨开云雾找出他可能不爽的原因,连忙连珠炮的开了口,慌张爆出一长串惊慌的解释。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在你床上,但其实是因为你一下子变得好像很冷的样子,一直发抖,我打电话给阿南哥,他就叫我和你一起睡,呃,我知道他可能是开玩笑的,但你看起来好冷的样子,然后他电话又突然没有了讯号,总之,我不是要占你便宜的,真的!”
她整张脸涨得红通通的,一口气说完了整串话,然后闭上了嘴,甚至紧张得停止了呼吸。
霎时间,吊诡的寂静,再次充满了整个空间。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他瞅着她,脸上闪过复杂不明的情绪,可菲提着心,无法辨认他到底在想什么,然后忽然间,她感觉到他不愉快的火熄了。
苞着,他松开了手,张嘴吐出一个沙哑的字眼,饶她一命。
“水……”
她眨着大眼睛,过了一秒终于理解。
“要喝水是吗?我马上倒!”
如获大赦般,丁可菲宛若兔子般跳下了床,匆匆从热水壶里倒了杯温热的水过来,因为太匆忙,她脚下一个没踩好,整个人往前扑,差点把整杯热水都洒到他身上。
“啊——”
可菲尖叫,他飞快坐起身,抓住那水杯,顺便接住了扑到床上的她,热水溅出来了一点,但大多数都还留在杯子里。
她又羞又窘,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直道歉,屠震却听不太清楚。
突然起身,让他又一阵晕眩,他喘着气,瞪着握着杯子抖颤的手,他几乎要握不住那马克杯,但就在杯子要从他手中月兑落时,她握住了他的手,协助他握紧杯子。
他抬眼,看见她担忧的眼。
他抖得太厉害了,没有办法靠自己握紧杯子,而且她知道。
尴尬与窘迫蓦然浮上心头,但她眼里没有同情和嘲笑,只有些许的忧虑和很多的抱歉。
“对不起喔,都是我不好,还好没把水洒到你身上。”
她半坐在床边,一边协助他拿高马克杯喝水,一边碎念着:“来,你慢慢喝,我煮了一大壶开水,早上真是吓死我了,幸好后来你烧退了,不然我真的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他拧眉看她一眼。
她没有注意,因为她根本没在看他,只是在他喝完水时,抓着马克杯,边收拾掉落地上的毛巾,边问:“你还要喝吗?啊,还有稀饭呢,我去弄一些下来。”
说完,没等他回答,她就跑走了。
他没有胃口,并不想吃任何东西,他只想倒回床上睡觉,但当她带着稀饭回来时,他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她好爱碎念,但他已经发现,她紧张害怕的时候,就会碎念不停。
他忍耐着她嗡嗡不停的叨念,感觉身体依然酸痛无力,热气似乎又再度上涌。
她收拾碗盘上楼时,他靠自己去了厕所,差一点就又在途中昏倒,但一想到他要是昏倒,就得冒着被她拖上床的危险,他就振奋了一点。
天知道,他真的有点怀疑他的头会那么痛,有一半是她害的。
懊不容易回到了床边,他坐着喘气,脑袋仍是昏沉。
这情况,真的不对。
他的手脚,抖得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
懊死,他不曾如此虚弱。
她说阿南说这是感冒,但他猜就算不是,阿南也不会告诉她。
他从来不曾……这么虚弱……
无以名状的恐惧,攫抓住了他的心。
他知道这些症状,这几年来,他翻过无数相关资料,每个人都试图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却没有人敢担保事情不会发生。
桃花不能、海洋不能、莫森不能、如月不能、耿野不能,就连晓夜也无法看着他的眼,告诉他,这件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没有告诉初静他发现的事,他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活在这种状态之下。
他不怪他们从小瞒着他这个可能性,如果可以,他还真希望自己笨一点,希望他不曾去发现这件事。
无知,有时候,真的是幸福的……
再无法撑着自己,他倒回床上,费力的喘着气。
有那么一阵子,他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他一直很健康,维持着运动的习惯,小心不让自己感冒。
他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才跟着武哥来北部,他要过自己的生活,想有自己的人生。
他闭上眼,感觉心跳在胸中奋力跃动。
他想活下去!
恐怖,如黑暗降临,和无边的寂静,一起将他紧紧包裹,让他喘不过气——
蓦地,一只小手,偷偷的覆上了他的额。
他睁开眼,看见她蹲在床边,瞧着他。
见他睁眼,她抱歉的吐了下舌头,迅速收回手,胆怯紧张的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我只是……我得检查你的体温,看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那搁在床边的脸,看起来好呆。
又呆又蠢的,还有着无辜的小狈眼,加上那头短毛,看起来更像小狈了。
“上来……”他说着,然后往床内挪了挪。
“咦?”她愣了一下。
他朝她伸出手,无声要求。
“你要我上去?”她呆呆问。
“对。”他没耐心的拧起眉。
可菲迟疑着,有些忐忑。这样不好吧?刚刚是因为他已经睡着了,而且他又一直在发抖,她真的不得已才……
他仍在喘,几乎是有些恼怒的看着她,那张俊脸冷硬无比,但眼里却浮现一抹……
那是……脆弱吗?
她心头一颤,感觉有种东西用力捏住了她的心。
等她回神时,她已经再次爬上了床。
妈呀!她在干嘛?这样不好啦?他已经没有发冷了啊……
但他看起来……他好像……很害怕?
她生病时,也会很害怕。
呃,算了,她只是陪他一下,反正他应该也对她没兴趣,只是因为害怕,所以要人陪而已。
可菲心慌意乱的想着,笨手笨脚的在他身边躺下,但又不敢靠他太近,好不容易躺好了,窝好了,她根本也不敢看他一眼。
下一秒,他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她停止了呼吸,惊慌抬眼。
他已经闭上了眼,但大手仍握着她的,就搁在枕头上。
被他握住的手好热,又烫又热。
她脸红心跳的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有点想抽手,可是又不敢。
“阿震?”
他张开了眼,可菲和他对上了视线,不知怎地反而心虚了起来,她舌忝舌忝唇,紧张的看向旁边,然后又快速偷瞄他一眼,却见他还在看她。
“做什么?”他疲倦的开口。
“那个……”我可不可以把手抽回来?
她不敢把话讲完,顿了半晌,两眼瞟来瞄去,偷看他一下,又看旁边一下,偷看他一下,再飞快转移视线,然后下一秒,她突然发现一件事,迅速再看向他,惊慌的抬起身凑上前,盯着他瞧,紧张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震,你看得到吗?哈啰?”
他疑惑挑眉。
“这是几?我现在是比几根手指,你知道吗?”她比了几根手指在他面前,紧张兮兮的追问。
因为她看起来超惊慌,虽然感觉很白痴,他还是张嘴回答她的问题。
“三。”
“你看得见,真的看得见?”她不安的再问,又比了个数字,这次还把手拉远了一点:“这样呢?”
“七,我当然看得见……”他喘了一下,不快的问:“你在搞什么?”
“看得见吗?太好了。”可菲松了口气,拍拍心口,但又困惑的瞧着他,解释:“呃,不是啦,那个……阿震……”
“怎样?”
“你的眼睛,好像有点退色耶……”说到一半,她才想到她好像不应该增加他的忧虑,可话已出口,早来不及收回,只能赶快安抚他道:“不过你别担心,你刚刚都有答对,所以应该没有影响到视力,这个可能只是暂时性的退色,你别紧张,不会有事的,真的,我没骗你,你都有答对喔。”
屠震瞪着眼前这个拼了命解释的小女人,只觉一阵无言。
莫名的荒谬感,浮现心头,竟让他兴起好笑的感觉。
“我觉得等你好一点了,它就会恢复正常了,你不要担心这个,而且看起来也不明显,真的,你看我刚刚才发现,虽然说是因为灯光昏暗,但其实也没多暗,在太阳底下应该不会差到很多,再说反正你本来就像外国人,人家应该也不会觉得很奇怪——”
见她讲得没完没了,一点也没打算停下来的样子,他受不了的伸出手,捂住她的嘴。
她抽了口气,不敢动。
他捂着她的嘴,半强迫的要她躺回床上,说真的他也没多用力,他现在根本没力气,但这笨蛋完全不敢反抗,她只是睁大了眼,乖乖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等到她躺回枕头上了,他才缩回手。
“对——”
“嘘。”她才要开口,他的手指立刻压回她唇上。
她面河邡赤的看着他,心跳飞快,但眼里还是有着忧虑,他感觉到掌心下的粉唇欲言又止。
这家伙真的是……很不死心耶……
屠震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只能坦承道:“我的眼睛没退色。”
她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眼都是困惑的问号。
“我一直戴着有色的隐形眼镜……”他喘口气,道:“现在只是拿下来而已……”
她瞪大了眼。
他告诉她:“它们本来就不是黑色的……”
她呆住,然后当她终于领悟过来时,小脸蓦然又红。
他收回捂在她嘴上的手时,她依然一副震惊又羞惭的模样。
无论如何,至少她没再试图说话了。
再一次的,他握住了她柔软的手,然后重新闭上眼。
这一回,她没再开口,虽然还是紧张,却像只小兔子般,乖乖的躺在那边,让他握着。
几分钟后,她偷偷关掉了大灯,留下床头小灯。
摆暗再次拢聚,却没有继续包围。
他可以听见她小小的咕味声,感觉到她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再次听到那个嘶呼嘶呼的打呼声,很小声、很小声,却规律的替他屏退了先前那紧揪住他,无以名状的恐怖。
嘶——呼——
嘶——呼——
他放松下来,虽然身处黑暗之中,却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惫有她。
那个蠢蠢呆呆,胆小怕死,爱碎念的……丁可菲……
屋子里,有第三个人。
他没有听到声音,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她和自己的呼吸声之外,没有其他动静。
但他感觉到有个人,就在他身后,像个影子一般。
那也许是他的错觉,但他不这么认为。
想也没想,他抽出枕头下的手枪,回身瞄准。
微光中,有个斯文优雅的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态轻松的靠着椅背,双手交叠在前,轻轻拢着。
男人整个人都处在暗影之中,看见自己被枪瞄准,半点也不惊慌,只是在黑暗里,扬起了嘴角,吐出几近自嘲的字句。
“我们的确把你教得很好,对吧?”
见是他,阿震松了口气,放下了枪。
“你怎么来了?”
“小矮打电话过来,说你病了。”
他微微一僵,有些匆促的道:“只是感冒。”
“我知道。”男人轻轻扯了下嘴角,“但桃花也感冒了,她不放心,要我过来看看。”
尴尬,浮现眼底,他道:“你们不该和她说的。”
男人又笑,只道:“不是我们说的,是如月说的,你知道她们三个之间是怎么运作的。”
确实,他知道他们几个长辈是怎么运作的。
如月姐会知道,一定是因为眼前这家伙说的,这男人也知道他晓得,但问题是对方不承认,他也不能怎么样,而且追究这个实在很没意义。
“我没事,只是感冒而己,已经好多了。”他伸手爬过汗湿的发,不自觉舌忝着干涩的唇,看着男人问:“你怎么进来的,我没听到警报响。”
“我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海洋给我的小玩意解决了那个麻烦。”男人微笑,称赞道:“你的保全系统又进步了。”
“还不够好。”他自己知道,所以这男人才能如入无人之境。
“够好了。”男人从旁掏出一管针筒,倾身示意他把手伸出来,道:“只是海洋不是昔通人。”
看见他拿出针筒,阿震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
显然,他们也在担心他所担心的。
知道不可能逃避,早晚阿南回来,他也是得抽血做检验,所以他伸出手,让对方在他手上抽血,这里光线不明,但那对这男人来讲,并不是问题,他很清楚,更恶劣的环境,这男人都遇过,而他也确实准确的找到了他的血管。
“我也……不是昔通人……”阿震眼瞳微暗,声暗哑。
“你是天才。”男人刻意忽略他语意中没点名的其他,只笑了笑点出这个事实,慢慢的替他抽出了血,然后抬眼瞧着他,道:“但海洋是怪物。”
他一怔。
男人将针管抽出来,拿了棉花给他,让他压住止血,边轻笑着说:“你很聪明,可他比你多了点经验,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比较卑鄙。况且,当老爸的要是被儿子超越了,他那张老脸还能挂得住吗?”
阿震又一愣,男人已经笑着起身,故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弄乱他的发。
“傻孩子,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你就是太会想了,才老是皱着眉头。”
他很久没被人这样模头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又莫名温暖。然后,男人拿着那管针筒,转身。
看着他的背影,阿震忍不住开口。
“莫森……”
“嗯?”男人走出了暗影,止步,回头。
阿震可以看见,他金色的发,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
饼去这些年,这个男人就像他第二个父亲。
有一部分,确实是因为他外型和他比较像,所以人们总将他误认为莫家的孩子,而不是屠家的孩子;但另一部分,也是因为,如月和莫森总将他视如己出。
当桃花和海洋忙于餐厅工作时,是莫森教他看书、写字的,他在学校里出了问题,回家被骂之后,他也总是习惯躲到莫家去,窝在他的书房里生闷气。
莫森从来不曾强迫他回家去面对海洋和桃花,他让他在家里过夜,让自己在他写稿工作时,缩在他旁边看书,他不曾嫌过他烦,也几乎不和他说教,他总是让他做自己的事,直到他的愧疚感不断泛滥成灾,莫森才会适时的找机会给他台阶下,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回去,和桃花道歉。
童年时期,他在莫森书房里度过的日子,几乎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多。
有阵子,他甚至偷偷幻想,莫森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不是说海洋不好,但莫森和他更像,不只是外型,个性也是。
但是,后来,他发现了残酷的真相。
他不是对童年完全没有记忆,他隐约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可却没有想过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与黑暗。
于是,他染黑了金发,戴上有色的隐形眼镜,并且下意识的开始躲避莫森,以前只要一有空,他就往莫家跑,但之后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去找耿叔练武,或者和海洋一起埋首电脑。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伤害了莫森,但莫森和如月没有因此责怪过他,从来没有,他们关心他,一如以往。
甚至,在他提出要和武哥一同北上时,莫森也公开支持他的决定,帮他说服了桃花。
莫森,向来是最懂得他在想什么的那一个。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喉头微硬,想道歉,想解释自己过去的行为,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哑声挤出一句。
“谢谢你……”
男人勾起嘴角,摇了摇头,他本已往门口走去,移了一步,但又停了下来,回头提醒。
“对了,床头柜上那两盒东西,是你耿叔送你的生日礼物。”
阿震转头看去,因为灯光太暗,他看不清楚,伸手拿来其中一盒,低头一看,俊脸瞬间热红。
?!
他僵住,有那么一秒,只能瞪着手中那盒。
“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用。”男人说。
他窘迫的抬头,只见莫森看着他,然后视线移到他右边,落在他床上另一个仍在熟睡的人身上,再慢慢拉回来,瞅着他微笑,缓言。
“希望,这礼物没送得太晚。”
尴尬的燥热,蓦然上涌。
“我没——她不是——”一时间,竟然语塞,更窘。
湛蓝的眼,闪过有趣的光芒,莫森温声开口:“你已经成年了,只要你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好。”
他微僵,两耳依然烧热,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开口解释:“我知道,你误会了,她是行政助理,只是因为我发烧,所以才在这里。”
莫森眼也不眨的瞧着他,勾起薄唇,道:“我听说了。”
他听说了?
阿震愕然看着那从小看他长大的叔叔,才想起武哥应该和莫森提过她的事,家里的人对红眼的状况,一定很清楚。
“小肥肥,对吗?”莫森问。
“她叫丁可菲。”未及细想,已开口替她正名。
“丁可菲。”莫森点头,直视着他的眼,微笑:“是个好女孩。”
短短一句话,道尽所有,而阿震知道,莫森总是将一切尽收眼底,什么也逃不过他的观察,显然他早已看见了房间里,那些她拿来照顾他的脸盆、毛巾、冰枕,也看见了其他。
从头到尾,他没有紧盯着他失去自由的右手,没有刻意看着那个点,但阿震清楚他早已发现。
热脸,更热,几发烫。
她在睡梦中,抓握着他的手指,他应该要把手收回来,别继续握着她,或让她握着,但……
“别吵醒她。”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男人挑眉悄声开口。
而那,更是让他确定,虽然房间里灯光昏暗,但莫森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什么也看到了,所以才始终压低了声音,悄声说话。
一时间,只觉万分尴尬。
但最终,仍是握着她,没抽手。
“好好休息吧。”
瞧着他窘迫别扭的脸,莫森蓝眸带笑,只留下这一句,没再多说什么,便如猫一般,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当然,没有忘了替他关上了门。
阿震看着手里的那盒,匆匆将床头抽屉打开,把它和另一盒都丢了进去,然后迅速关起来。
雹叔真是……他早该猜到耿叔会送这种东西!
恐怕屠勤和屠鹰都收过相同的成年礼。
有些狼狈的,他巴住口鼻,然后看了身旁的笨蛋一眼。
她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睡到嘴巴开开,短发乱翘,当然依然继续打着呼,半点也没有女人样。
他不知道,莫森怎么会以为他会和这个阿呆有一腿?
他当然不可能对她有兴趣,他只是……他只是病了,所以不想一个人,而且她为了照顾他,才会累成这样,他怎么好意思只为了自己的面子问题,又吵醒她?
对,就是这样,只是因为这样。
心口,蓦然一松。
打从知道那件事,他就不打算和任何人在一起,所以他从来不曾和人交往过,他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种意思。
躺回床上,屠震瞧着那个一脸阿呆样的女人。
丁可菲,是个好女孩。
饼去一年,他是最常和她一起待在公司里的,他比谁都还清楚这件事。
但,就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
她睡觉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没关系低的,莫名给人有种,万事太平的感觉。
他枕在枕头上,瞧着那张圆圆呆呆的脸,不自觉轻轻又收紧手。
这个……傻瓜……
半晌过去,他合上眼,再次的,在她的陪伴中,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