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阴似箭,岁月如梭。
枝头的叶转黄,落尽,又再抽出女敕绿新芽。
床头柜上,那二手老旧闹钟里的长短针,勤奋的转动着,不变的画出一次又一次的圆,只有颜色被阳光晒得更浅。
老公寓不动如山的伫立在巷尾,任风吹日晒雨淋,像是毫不在乎这一两年的岁月。
转眼,又是另一个新年。
“小肥,你真的不去?”
看着坐在车里的韩武麒,可菲摇摇头,笑着拿出和去年一样的理由:“要是突然有人打电话来,公司总要有人留着接电话啊。”
“电话不是可以转接到武哥手机?”退伍后就去美国念书的阿浪,从车后座探出头来,瞧着她问。
“说不定会有人找上门来啊。”她找着借口。
“不差这几天啦。”坐在前座的阿南笑着插嘴,“屠家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你要觉得屠家兄弟太闷,也可以和我、阿浪与武哥,去耿叔家挤一挤。”
她笑了笑,道:“不用了啦,你们回去过年,我刚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拜托快去,这样我就可以上去睡我的大头觉了。”
屠鹰提着行李,从她身旁经过,听到她说的话,不由得停下脚步,本想开口告诉她一件事,但站在后车厢那边的屠勤,轻轻的朝他摇了摇头。
看见大哥的提示,屠鹰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把行李放进后车厢中。
“小肥,你要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过来。”屠勤走上前,看着她说。
“嗯。”她点点头。
“你有我们家地址?”屠鹰问。
“有,也有莫森家和耿叔家的,电话我也都抄了。”她微笑,“你们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矮武麒瞧着她,本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笑笑,不再勉强。
“那公司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好了,快走吧,免得等一下遇到返乡的塞车人潮。”她挥手赶着他们,交代道:“到了记得打电话回来。”
“OK。”韩武麒发动引擎,边道:“记得门窗锁好。”
她翻了个白眼,笑着说:“我知道啦。”
他露齿一笑,戴上墨镜,道:“我会带名产回来给你的,Bye!”
说完,他踩下油门,就将车开了出去。
她笑着和他们挥了挥手,直到车子消失在街头,才转身回到公寓里,上楼回房,却在经过二楼时,听见动静。
她奇怪的循声走去,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里,凤力刚正抬手搔抓着肚皮,一边吃着她做的三明治,一边睡眼惺忪的半躺在沙发上,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力刚?你怎么还在这里?”看见那个男人,她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回家了。”
“回家?干嘛回家?”他两眼浮肿的吃着三明治,茫然的看着她。
“今天是除夕耶。”她好气又好笑的提醒他,“你得回家吃团圆饭啊。”
“今天?不是明天吗?”他拧起眉头。
“不是,是今天。”她伸手将那懒惰鬼从沙发上拉起来,道:“快点,你一年也没回去几次,早点回去给你妈看一下,尽一尽孝道。”
他咬一口三明治,被她推着走,边吃边说:“呕在这里,右是更药道啊,她甘到我,究只惠叹气偶宜。”
“就算是这样,一年也才这一次而已,你也要给她有叹气的权利啊,又不是天天。”可菲推着他上楼,碎念着:“你爸妈养你那么大,你给他们念两天又不会死。”
他吞下那口三明治,笑着说:“好啦好啦,我回去就是了,OK?”
“我到楼上帮你收干净的衣服。”她催着他进房间,道:“你快去把脸洗一洗,记得把胡子刮干净!”
“Yessir!”他在房门口故意搞笑的站直了身躯,对她踢了一个正步,行了个标准的敬礼。
这家伙实在很三八耶!
“别闹了,动作快。”她笑着斥责他,这才匆匆跑上楼,去帮他收衣服。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将他也体面的送出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她的回笼觉。
入了冬,大叶榄仁的绿叶,全被染红。
当寒风乍起,总会落下几片巴掌大的红叶。
从他的房间,可以看见那果树,还有一部分的海。
冬天的海,灰蒙蒙的,只有渐次的浪,会因强劲的季风起伏,翻出点点白色的浪花。
他们到达时,他听见了声音。
一颗心,无端提了起来。
去年过年,他没有放假,但今年他运气很好,刚好排到了过年休假。在确定可以回家过年的那一瞬,他几乎想放弃这个假期,但最后仍是选择回来。
脚步声,先后从门外传来。
屠勤,然后是屠鹰,他可以听得出谁是谁,他们总有自己习惯的步伐。
他迟疑了一下,上前打开门。
屠勤住他对面的房间,屠鹰在他隔壁,两个人都没有关上门,两个人都在整理行李。
看见他,屠勤轻扯嘴角,开口招呼。
“嗨。”
“嗨。”他点头。
“什么时候到的?”屠勤坐在床上,拉开行李,把衣物收到衣柜里。
“也是刚到。”他双手抱胸靠在门边,随意的回答。
“你还有多久退伍?”
“大概再两三个月吧。”
“那很快了。”
“嗯。”他瞄了一眼楼梯口,那里毫无动静,没有人再上楼。
屠勤继续整理行李,很快把东西归位,然后听到小弟又开了口。
“武哥呢?”
“在耿叔那边。”
他沉默了一下子,看着屠勤抖了抖清空的行李袋,然后围着一条羊毛围巾朝他走来,微微一笑。
“桃花说快开饭了,一起下去吧。”
“嗯。”他点头应声。
屠鹰在这时走出房门,看见他,扬起了嘴角,难得的主动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跟着露出微笑,说实话,他是真的很高兴看见他们,但是当他在跟着两人下楼时,却注意到屠鹰脖子上,也有一条围巾。
除夕的午后,蓝色月光里向来没有什么客人。
大部分的人,这两逃诩得回家吃妈妈煮的饭菜,所以餐厅几乎是空的,四四作坊独家到了三点以后,何桃花更是干脆直接挂上休息的牌子,在老公和儿子的帮忙下,把桌子并在一起,然后在厨房里大展身手,一边指使男人们,将冰箱里的菜肴上桌。
三点半时,隔壁的莫森和如月,带着两个小萝卜头一起出现在门口。
如月笑着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到厨房里去帮忙,双胞胎边吵架边偷吃。没多久,耿野和晓夜也来了,耿野手中抱着一个娃儿,念棠嘟嘟囔囔的跟在后头,两手提了满满的糖果饼干。
门又开了,他再次回头。
这一次,是初静,看见他,她双眼一亮,走上前来:“爸说你放假,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他轻扯嘴角,“我运气好,刚好轮到。”
“太好了,你去年没回来,桃花念好久呢。”初静笑了笑,道:“你这次休多久?”
“三天。
“真不错,那我们有空再聊,我先到里面帮忙。”
说着,她和他挥了下手,转进了厨房。
四点,门口再次传来动静,他还没回头,就已经听见尖叫。
“啊!阿震!是阿震!”屠爱砰的推开了门,冲了进来,飞奔到他身上。
他反应迅速接抱住莽撞的小妹,只听她得意洋洋的回头对着慢半拍的屠欢道:“你看,我就说他放假了,今年会回来的!”
“我知道啦!要你讲!”屠欢仰高她的小鼻子,哼了一声。“你明明就不知道,就是我讲了你才知道的!”屠爱转回头,和他告状:“她不知道啦,是我先知道的!”
他笑了出来,把她放到地上,道:“是,我知道是你先知道的。好了,别和姐姐吵架,快把苹果拿进去给桃花,不然就来不及烤派了。”
被提醒的屠爱,惊叫了一声,连忙提着她手中那袋苹果跑进厨房。
大了两岁的屠欢,有些腼觍的看着他。
“你好像变高了?”他看着大妹,问。
“一点点而已啦。”屠欢别扭的绞着手,微微驼了一下背。
他没点出她的状况,只伸手模了模她的脑袋:“还不够高呢,你这矮冬瓜。”
“哪有,我很高耶!”她瞪大了眼,挺直了腰杆,骄傲的说:“我是全班最高的耶!”
“呀——小摆哥哥——”
厨房里,传来屠爱的尖叫。
“后——她好吵喔。”屠欢翻了个白眼,却掩不住嘴角的笑,然后才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慢吞吞的也跟进了厨房。
他看着大妹做作的背影,嘴角不禁轻扬,蓦地,身后再次传来人声。
这一回,武哥和阿浪、阿南一起推门而入,他们两手满满都是杂货,从卫生纸到烤肉用的煤炭都有。
“哟,阿震。”阿浪和他点了下头,扛着东西走过。
“嗨,小表,好久不见。”阿南笑笑的提着卫生纸进门,看了他一眼,回头问身后的韩武麒:“他好像变壮了啊?”
“他去当兵啊,又不是去当少爷,变壮是应该的。”韩武麒走在最后,挑眉看了他一眼:“放假啊?”
“嗯。”他微一点头,眼角轻抽,看见武哥身后似乎还有动静,心头莫名收紧。
但下一秒,一声粗鲁的低咆传来。
“韩武麒,你别挡我的路!闪边啦!”
凶恶的封青岚伸手推开挡在门边的王八蛋,提着酱油挤了进来。
他等着后面的人进门,但岚姐之后,门外却再没别人,只有椰子树在空荡荡的街头上随风摇蔽。
五点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路上和港口的街灯,慢慢亮了起来。
“阿震,你在看啥?外面怎么了吗?”
放好杂货的阿浪,转回前头来,瞧着他问。
“没有。”他猛然回神,有些狼狈的收回视线,继续排放桌上的碗筷,“没什么。”
阿浪好笑的瞧着他,回身和其他人耸了耸肩。
男人们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然后偷吃的偷吃,喝啤酒的喝啤酒,各自找了位子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他很快注意到,阿浪和武哥身上也围着同款的围巾,甚至阿南脖子上也有一条。天气虽然很冷,但并没有到那么冷,况且还在室内,但他们几个却像是说好了似的,全都围着同款同色的围巾。
“很冷吗?”当他在阿浪身边坐下时,忍不住问。
“没啊,还好。”阿浪跷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那你围着围巾?”
他一耸肩,道:“因为这是人家心意啊,而且听说今天晚上寒流要来,有备无患。”
“心意?”
“对啊,这手工打的呢,你看,我的有个球。”阿浪故意抓着围巾尾巴,在他面前转啊转的,笑着现。“这是公司今年冬天的标准配备喔。”
胸口,微微的有些,不是那么愉快的情绪涌现。
“我不知道你那么贤慧,竟然跑去学打围巾。”他冷冷说。
“最好我是有那闲工夫啦。”阿浪瞅着他,露齿一笑:“这是小肥亲手打的,还纯羊毛的喔。”
一刀,狠狠正中目标。
“我以为你到美国去念书了。”不快,让他忍不住月兑口。
“我放假会回公司啊。”阿浪将围巾绕着脖子,甩回身后,边说边将瓜子丢进嘴里。“她还特别打电话问我想要多长多宽的呢。”
他微微一僵,原以为阿浪会再说些什么风凉话,但那家伙却没有继续下去。
外头的天色,完全暗了。
他突然觉得,或许他下楼时,漏看了谁,也许人早已进了厨房?
蓦地,想起身进去看看。
但屠勤在这时端着醉鸡上桌,开口问了一句:“武哥,你打电话和小肥报平安了吗?”
阿震愣住。
“啊,还没,我忘了。”韩武麒微笑,“没关系啦,她应该睡了,她说她要去睡觉啊。”
“她没来?”他不应该问,问题却忍不住冲口而出,他以为她和他们一起来了,不是吗?
“没。”韩武麒瞧着他,“她说她要留在公司。”
“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嗯哼。”韩武麒微微一笑,“去年也是啊,她去年也没来,对不对?阿南?”
阿南点头,一边伸手偷拿桌上的醉鸡:“嗯,她没来,她说她平常做牛做马,难得能休息一下,所以她过年要放假。”
那是借口,他知道,阿南知道,武哥也知道。
除夕夜,如果有地方去,谁想要一个人过年?那摆明了就是一个借口。
矮武麒一笑,再笑,又笑。
他抖着脚,支着脸,笑弯了眼,瞧着那个神情紧绷的家伙,道:“欸,阿震,我开车开了好几个小时,累得要命,帮我去打个电话吧。”
盯着电话,他迟疑着。
他知道,是他活该。
那女人替公司里每个人都打了围巾,就偏偏漏了他的。
他没有理由不爽,都一年半了,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她忘了也是应该。
他不该去在乎这种小事,却忍不住胸中的郁闷。
再怎么样,他还是红眼的员工,不是吗?
无端的不爽,让他冲动的拿起了话筒,按下一串号码。
卑筒里,传来沉闷的铃响。
嘟——嘟——嘟——
嘟——嘟——嘟——
他等着,又等着,再等着,就在他要挂断电话时,电话通了。
“喂,红眼意外调查公司您好……”
原以为,久没听见,他会对她的声音,感觉陌生,但当那怯怯的声音一入耳,却只有温暖的熟悉,仿佛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她就近在身边。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有些沙哑,莫名虚弱,几乎像是带着哭音。
她在哭吗?
“你怎么了?”未及细想,话已出口。
“没、没有……没什么……”
她的口气,听起来有些生疏,冲动的,他不禁再吐出一句。
“我是阿震。”
她突然一阵沉默,才轻轻应了一句:“嗯,我知道。”
他咬着牙关,看着窗外的黑夜,生硬的道:“武哥他们到了,他要我通知你一声。”
“嗯,好。”她吸气,振奋起精神道:“谢谢你打电话通知我。”
他沉默,想追问,却又没有资格。
“还……还有别的事吗?”她悄声问。
他喉头紧缩着,不快的挤出两个字:“没了。”
“那……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听到自己开口。
然后,她收了线,挂掉了电话。
他紧握着话筒,断线的声音仍在耳边轻轻作响,虽然她力图佯装无事,但那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沙哑,和微微的硬咽。
她在哭,他知道。
接电话之前,她就在哭了。
窗外,寒风又起,吹得树影摇蔽,发出哗沙哗沙的声响。
他按掉通话键,考虑再打过去,但通过电话线,除了知道她正在哭之外,他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答案。
所以,他将话筒挂了回去,然后回到前面餐厅里。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大人小阿们,开心的齐聚一堂,聊天吃饭,笑着,也闹着。
倍乐开心的气氛,充满了整栋屋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丰盛的山珍海味,还有他的家人与朋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不来,是她自己选择的,阿南说了,去年她也没来,他一直以为她有来,她没有家可以回,他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一起回来。
但显然,就像他选择放假回老家一样,她则选择不到这里过年。
他清楚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到这边还得伺候他们这些人,不是因为她想一个人留在公司睡觉。
她不来,只是因为——不想遇见他。
夜已深,寒风呼呼、呼呼的吹着。
蔽人的风,穿透门窗细缝,充塞一室,将空气变得又寒又冻。
可菲缩在床上,抱着肚子,瑟瑟发抖,只觉唇寒齿冻,像是要冷到骨髓里去了。
人生,是有没有那么悲惨啊?
她难得可以放假休息耶,为什么偏偏——
“痛痛痛痛痛……”她脸色死白的申吟着,包着被子哀哀叫,脑海里痛到一片空白,泪水难以自抑的进出眼眶。
本以为,公司里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她难得可以清闲一下。谁知道,他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大姨妈就来报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年关将近,她忙着大扫除搞到太累,这次月月来,她痛得完全起不了身,就算吞了止痛药还是痛得她死去活来,好死不死又遇到寒流来袭,让她全身发冷,整个人如在冰窖,只能包着棉被,抱着包着毛巾的热水袋,蜷缩在床上偷哭。
包让她哀怨的是,外面不知哪家哪户,从下午开始,就一直传来年夜饭的香味,让她想到别人家家户户都在开开心心过年,准备吃团圆饭,就只有她,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边,一时间不由得更加悲从中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懊不容易止痛药发挥作用,她昏沉沉的睡了一阵,却又被电话铃响吵醒,她挣扎着爬到床边,接起电话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不想让他担心,或者有任何误会,她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但等一收线,泪水立即又涌上眼眶。
是阿震呢。
她包着棉被,躺在枕头上,咬着唇瓣,只觉一颗心,暖又酸。
闭上眼,热泪如豆般滚落眼角,她吸吸鼻子,有些硬咽。
都一年多了,她还以为,自己己经忘记了,谁知道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让她连心都抖了起来。
她都已经说Bye、Bye了啊,他也一年半没回来了,那么明显的方式,她为什么还是没办法死心啦?
什么狗屎初恋……好讨厌……呜呜呜……而且那根本不是初恋,是暗恋吧……人家阿震又不喜欢她……
可是……他打电话回来了啊……
这念头,她喉头一硬,泪水又落一串,只觉自己好可悲,电话是武哥叫他打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动打的,如果不是武哥,他才不会打这通电话。
王八蛋!大笨蛋!不打就不打,不回来就不回来,有什么了不起!
“可恶……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她咬着唇嘀咕,含泪想着,等她月月走了,她就要去交一个男朋友,她才不希罕那个猪头啦……
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怀里的热水袋不知怎么不见了,夜半时分,她突然全身发冷,冷到肌肉都僵痛起来,心脏好像都快跳不动了,她想起床找热水袋,却虚得醒不过来,只觉自己好像身在冰天雪地里,如在挣月兑不出的恶梦之中。
惨了,她这次就算没痛死,也会冻死。
早知道,就多拿一件被子来盖了。
正当她冷到神智不清,恍惚中,却突然感觉有人打开了门,她惊慌起来,想睁眼起身,却张不开眼。
下一秒,那人突然伸出手,模着她的脸,跟着开口咒骂出声。
阿震?
她不敢相信,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他的,有东西被打翻了,他又低咒起来,跟着没多久,他突然上了床,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妈呀,不是阿震!如果是他,才不会上床和她挤,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僵住,但男人将她拉进怀中,摩擦着她的手脚和僵痛的背,她慌张的试图伸手推他,却使不出太多的力气。
他抓握住她的手,拉到手边呵气,以双手捂着,那动作好轻好轻,温柔不已。
可菲微惊,停止了挣扎,她冰冷的手指,慢慢热了起来,他把她的手,搁在他暖热的胸膛上,一双大手又忙了起来,他抚着她的背,捂着她后颈的风池穴,大脚更是贴着她冷掉的小脚,让她的脚掌贴着他的脚背。
这个男人,将她紧紧裹住。
结实强壮的身躯,散发着舒适的温暖,还有熟悉的味道。
那,是阿震的味道。
她感到困惑,然后豁然开朗。
是梦啦!
应该是梦,现实中,他闪她闪得可厉害了,只有在梦里,他才会这般温柔。
看来她大限将至,大概老天爷看她可怜,所以让她死前,还能做一场懊梦。
心,又酸。
泪水,再进出眼眶。
她放松下来,硬咽依偎在他怀里,任梦中的男人,拥抱呵护着她。
如果是阿震……如果是真的阿震……才不会对她这么好……她知道,他就怕她爱上他,所以才不回来。
就算她是恐龙妹又怎样?恐龙妹也是有自尊的啊!她不会骚扰他的好吗?
可恶,好可恶,阿震最可恶了——
蓦地,那双热烫的大手,仿佛知道她的不适,停在她的后腰上,小心的捂着,熨烫着。
热气,从那粗糙的掌心传了过来。
蚌然间,又觉得老天爷好坏,她都要死了,还派这么一个贴心的阿震来,让她无法真的讨厌他,没有办法彻底死心。
原本已经冻得像冰棒的手脚,在他的拥抱摩擦下,渐渐回暖起来,染上了他热烫的体温,终于不再冷痛。
她将满是泪痕的小脸埋入他胸膛,突然间只希望,这个梦能持续久一点,然后拜托老天爷能晚点再让她死掉。
“笨阿震、臭阿震……我最讨厌你……”
抽泣的咕哝,闷在怀里,很小声很小声,几乎像蚂蚁在说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两只小手却揪抓着他的衣,小脸也依然埋在他怀里,边哭边嘀咕。
“最讨厌了……”
心口为此,瑟缩了一下,他无言,只能收紧长臂,叹了口气。
最好她是能讨厌,最好他是能放手。
他试过了,真的。
再会想,想不到她不死心,想不到她如此顽固,都不知在执着什么。
但同时,他不能不和自己承认,当他听见她喊着他的名时,刹那间,确实感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激动、喜悦与心疼。
她没有忘记他。
没有。
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胸口,像在上头烙了印。
背里的女人,全身上下依然瑟瑟轻颤地抖个不停,但至少她冰冷的手脚,已经开始有了温度,而且终于安静了下来。
显然,他搞对了状况。
他继续让手待在她的后腰上,悄悄松了口气。
罢进门时,他知道她睡了,也晓得自己应该转身出去,却因看见她脸上的泪,忍不住上前。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好好的床不睡,要开着和莫森借来的车,连夜赶上来。
直到他站在她床边,直到他伸出了手,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发现她小脸冰得吓人,惊得三魂飞掉七魄,然后一脚踩到那个包着毛巾的热水袋,打翻了她放在桌边的姜茶,看见了止痛药——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事到如今,才敢和自己承认。
他想念她。
他想念这个总是对着他傻笑,在乎这个爱唠叨碎念,只敢偷偷在他背后嘀咕的胆小表。
在乎到慌了手脚,一瞬间,还以为她因为这小小的寒流,冻死床上。
结果,她只是月事来而已,却已经吓得他去掉了半条命。
他不想在乎她,真的不想。
一开始放假时,他曾经想过要顺便回公司看看,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回来过,可临到巷口,却莫名却步。那个便当里,全是他爱吃的菜肴,都是些需要用心花时间的工夫菜,他从没特别说过自己的喜好,她却全都记得,还熬夜花了一整个晚上去准备熬煮。
那是她的心意,满满的心意。
他当然懂,感动得整颗心都热烫了起来。
她很好,该死的太好了,就是因为太好,他才不敢回来。
总以为她会忘记,却又矛盾的担心她真的忘了。他告诉自己别去想,谁知越是这样,越是会在意。
他想给她时间,给她机会,却总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担心她不懂得休息,想着她是不是认识了谁,会不会已经和谁在一起?但他从来就不敢真的开口问,只能在偶尔和其他人通电话时,等着捡拾几句关于她的消息。
她从来不曾问起他,不曾和人提过他,不曾追问他什么时候放假,为什么不回来。
从来就没有。
他以为她忘了,已经不在意,然后才发现真正在意这整件事的人,是他。
今天是除夕,他应该待在老家,和家人朋友一起跨年,守岁。他不应该在这里,但她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偷偷的哭泣。
扁是想到那个画面,就让他难以忍受。
她硬咽沙哑的声音,骚扰着他,让他坐立难安,等他回神,他已经开了车北上,几度想要回头,最终却还是来到了这个爱哭鬼的身边。
看见了,抱着了,才心安,才知道有多想念,才晓得有多……
喜欢。
心,微微的战栗,轻抖。
深深的,慢慢的,他呼吸,稳定自己。
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他抚着她的后腰,熨着,贴着,希望她能因此好一点,别那么疼,不那么痛。
他见过海洋这样搂着桃花,抚慰着她,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总以为,自己不可能有机会拥着谁,像海洋和桃花那般。
从来不知道,女人抱起来这么柔软,好小懊小一只。
她以前有那么小只吗?
他低头查看她,冷静下来后,才发现她的头发变长了,几乎恢复到以前的长度,好像似乎又瘦了点,他都可以模到她身上的骨头。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在暗淡的夜色中,模索着她的身体,幸好她身上还有不少肉,没有瘦成皮包骨,但他手才移开她的后腰,她就拧着眉,抗议的咕哝了起来,还抓着他的手,放回原先的地方,然后像只小猫一样,在他怀里磨蹭着,东移西挪的调整姿势,最后终于决定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才将脸贴在他颈窝里,右手环着他的腰,左手曲搁在他胸口,跟着喟叹了口气,露出满足放松的表情。
她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了,连刚刚那淡到快没有血色的唇,也红润了些。
冷凉的吐息,变暖,拂过他的喉结,溜过他的耳垂。
小小的心跳,贴着他的胸膛,悄悄跃动。
原本踩着他脚背的小脚,不知何时,钻到了他两腿之间,无意识的轻轻摩擦着他的小腿,一次又一次。
那不是挑逗,她只是在取暖。
他告诉自己,所以没有阻止她,但下一秒,她却在睡梦中,伸舌舌忝着因为天冷而变得干涩的唇瓣。
丁点的湿热,轻轻扫过颈动脉。
心脏,猛然收缩。
她咂了咂舌,在睡梦中发出奇怪又困惑的声音,然后好奇的伸舌再舌忝一次。
他停止了呼吸,身体某个本来就隐隐蠢动的部位,瞬间因充血而坚硬,他僵在当场,完全不敢乱动,害怕会因此擦枪走火。
幸好,她没再伸舌,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跟着才安静了下来。
当她那熟悉的嘶呼嘶呼声再次响起时,他依然不敢乱动,差不多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早钻到了她的衣服里,直接贴在她腰后的肌肤上。
他应该要抽手,却没有动。
她需要他的手在那里,她刚刚表达得很清楚了。
掌心指月复下,那细腻的肌肤,柔滑不己,教他有些着迷。
她身上,还有一种甜甜的香味,一种像混合着刚出炉的面包与焦糖,还有一点点的香草,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深吸口气,令人安心的味道。
所以,没有动,不想动。
他喜欢将她拥在怀中的感觉,好像他真的拥有她,好像她本来就应该待在这里,属于他。
她需要他。
他这般告诉自己,但却更清楚,过去那一年多,只让他更清楚一件事——
真正需要对方的人,是他。
他需要她在这里,就在他身边,就在他怀里,崇拜他、需要他、唠叨他、喜欢他、在乎他……
不知她又梦到了什么,一滴泪,再滚落眼眶。
然后,他听见她低如蚁语的梦吃,他困惑的凑近,只听她哭着硬咽道歉。
“阿震……对不起……”
她揪着他的衣,苦恼的哭着小声说:“我不会……不会喜欢你的……一定不会……不会了……”
心口,蓦然揪紧,被那字句狠狠抓住,他无法置信的瞪着她,只觉喉咙紧缩。
“你不要不回来……”她硬咽的将小脸埋在他胸口,轻泣着,吐出只敢在梦中说出,藏在心底的渴求:“不要不回来……”
她说得很小声、好小声,像是怕被谁听到,语音微微的颤抖。
那断续悄然的梦呓,字字都如响雷,撼动着他的心。
心疼、不舍、罪疚将他包围,淹没。
当另一滴泪落下,他伸舌,舌忝吻接住那滴又苦又咸的泪。
“别哭了……”抵着她的额,他哑声开口:“别哭了……”
也不晓得她是听见了没,但她微微的战栗着,更加偎进了他怀中,暗哑的偷偷要求。
“拜托……不要讨厌我……”
爱冷的北风,在窗外呼啸而过。
气温降了又降,他却不觉得冷,只觉心跳得很快很快,好快好快,全身上下都和胸中那颗激昂的心一样,热得发烫。
可以吗?
这样子,是可以的吗?
他是不是,可不可以,自私一点,奢求更多?
这对她是不公平的,他知道,但他如何能够放开她?教他如何能放手?
拥抱着这个占据着他心神的笨女人,他闭上了眼,不由自主的把手收紧,再收紧,将脸埋入她发间,感觉着她的温暖与心跳。
以为他会忘记,以为她会改变,谁知都没有。
可以吗?
他是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