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绒坐在咖啡馆里,桌上紊乱地摆放著设计草图和笔记本,面前的拿铁咖啡里的冰块已融化殆尽,在白瓷杯外沁透出了颗颗凝露。
她在发呆,对著设计草图,那梦中的夏屋发呆,脑海里、心底想的都是关于半个月前的那一吻。
懊死的家伙,登徒子,就算赏了他一记“黑轮”都不足以弥补她的损失。
可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会时不时因为想起他柔软的嘴唇,就心律不整大半天?
“讨厌!讨厌!”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低嚷,“我为什么又要因为那个一点都没有意义的吻浪费时间生气?赶紧设计好夏屋,盖好房子,然后拿钱走人,就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
卑虽如此,当她低头看自己拚命赶出来的新设计图,还是不由得一阵心虚。
她是在期待再次见到他吗?否则为什么这些天不断赶工画好设计图,以便能够当面交件?
“算了,还是叫老妈去好了。”她心里挣扎不已。“在经过那天之后,我是不会原谅他的……不过他应该也不会原谅我,如果再看到我,他一定会很火吧?”
不知道他的眼睛怎么了?她想起来良心就有点隐隐作疼。
但是说也奇怪,以狄若隽庞大的势力和超骄傲嚣张的-样,他居然没有在她揍了他一拳后,震怒地下令结束和“甘家工程”的合约,并且搞得他们甘家鸡飞狗跳,快速在建筑界消失。
“他该不会是想在我们盖好房子后,故意不给最后一期的工程款吧?”她忽然想到这个可能性,登时脸色发白。
笆昭绒,你这辈子究竟还要冲动坏事几百次才会学得乖?
“唉……”她心情更沉重了。
为什么会把自己弄进这个两难的局面里?都是这天杀的草莽个性惹的祸。
她闷闷不乐地咬著2B铅笔,蓦地,袋子里的手机响起了最新偶像剧的浪漫情歌钤声,她心不在焉地伸手入袋模索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手机。
“我是甘昭绒。”她声音轻快地道。
“我是狄若隽。”电话那头响起的低沉轻笑声令她心头猛然一颤。
“呃……”她神情顿时警觉起来,“是。”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晚上六点半在ROSE饭店老地方见。”话一说完,他随即收线。
“等一下!”她根本连反对都来不及,更别说有时间想藉口不去。“喂?喂喂?”
昭绒气愤地揿掉手机。“什么东西嘛!以为他是谁啊?他叫我去我就去吗?那我甘昭绒岂不是很没有骨气?”
但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唉。”可恶,她痛恨叹气。
没有时间了,她把握最后机会细细审视过设计图,确定无误后这才卷了起来,并收拾著一桌的零乱。
她咬著下唇,忐忑不安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随即被自己的笑声吓到。
怎么还笑得出来?唉,她一定是压力过大,精神错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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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彩霞满天。
忙了一整天,人们迫不及待赶回家,车灯在城市中串起一条条璀璨灯海。
万家灯火也不约而同点燃了起来,为夜晚拉开了热闹的序幕。
“我要进去吗?”昭绒犹豫地站在ROSE饭店大门一百公尺外,看著许多打扮高贵、气质高雅的人们缓缓步入。
ROSE饭店是国际知名的连锁饭店,也是许多政商名流最喜爱驻留的地方,据说在那儿永远有最完美、亲切让人有宾至如归感,每一位客人都能享受到最顶级的尊荣服务,而身为这一切幕后推手的狄若隽,她在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他显赫的名声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亲眼看过之后……
“只是个空有俊美外壳的登徒子,浑球!”她想起那一吻,脸颊泛起红晕又忿忿然的咒骂。
可是这个浑球却是她现在的老板——老板绝对没错,顾客永远是对的。
昭绒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拎著公事包硬著头皮走进饭店。
大厅飘扬著低柔的萨克斯风乐音,淡淡的玫瑰花香飘散在空气中,她很难相信,这一切气氛的营造者会是个肤浅又自大的浑球。
狄若隽有好几面,她怎么也看不清晰明白。
走进回忆厅,她一眼就见到那个气质与身高都鹤立鸡群的俊美男人,一颗心不禁急擂如鼓。
她的掌心出汗,口乾舌燥,头微微晕眩,胃阵阵紧缩翻搅,但是胸口怦然悸动著的灼热是什么?声声催,教人怎么也无法漠视、忽略。
他的脸庞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瞬间亮了起来,虽然左眼还有淡淡淤青,但是他眼底闪动的光芒却是那么喜悦、深刻、渴望……
昭绒脑门轰地一热,双脚自有意识地被他吸引走近,腼腆心慌的神情怎样也掩饰不住。
“我等你很久了。”若隽轻声开口。
“我……没有迟到。”她试图挣月兑这种软绵绵无力的感觉,却只勉强挤出一朵脆弱的笑容。
“请坐,我替我们俩点了晚餐。”他以眼神向侍立在一旁的餐厅主管示意,“Sam,麻烦你了。”
“总经理,您客气了。”餐厅主管恭敬道,立刻退下。
不安地坐入他对面的柔软沙发座里,她垂下目光,慌乱地盯著自己抑不住轻颤的双手。
为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遇见他,总令她越来越手足无措?发生在他们之间那教人屏息的震荡感觉又是什么?
她讨厌这种惶然不知如何的滋味,她不想要在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得面对突如其来、毫无预警的心乱如麻。
“狄……狄总经理。”她鼓起勇气的抬头,努力面无表情的看著他。“我把设计图带来了,请您过目。”
“今天晚上不谈公事。”他笑了起来。
笑笑笑,笑什么笑?难道他不知道他的笑容很危险,威力惊人吗?
她恨恨地暗自咕哝了一声,清清喉咙,再度开口,“很抱歉,我以为今天是要看夏屋的设计图,如果狄总经理看过没有问题的话,二度施工的图就可以送交市政府审查,工程进度也不会受到影响。”
“你看到我的左眼,不打算讲点什么吗?”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昭绒总算认真地注视著他脸上的黑眼圈,一阵强烈的愧疚感揪住了她。
“你……你的眼睛还好吧?还很痛吗?”她小声问道。
虽然他突然吻了她很不应该,但是她揍的这一拳好像也太重了。
“还好。”若隽故意叹了一口气,“除了早上睡醒会自动流眼泪,以及看太久的电脑萤幕会泛出血丝之外,其他还好。”
她心底疚意更深,但是要这样就忘记他那天冒失的吻了她的事……她还没那么内疚。
“谁教你要吻我!”她哼了哼,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你去看过眼科医生了吗?”
“有。”他温柔地笑了,深深地凝视著她。“你真的担心我吗?”
“谁担心你?我只是……”她别过头,轻咳了一声,“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说什么都好。”他眼底盛满包容柔和的笑意。“我还是很高兴你今天答应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我没有答应和你……”她猛然抬头,随即改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对送来两盘精致凯萨沙拉的餐厅主管微微一笑,然后抬眼凝望著她。
昭绒看著摆放在面前的凯萨沙拉,再不说清楚,她就真的要跟他共进晚餐了。
在她还没有搞清楚这团疑云前,又怎么能接受这么亲昵又私密的晚餐?
“为什么要我和你吃晚餐?难道就是为了那一天你吻了我吗?这是一顿道歉的晚餐?”她屏息等待他的回答,心底掠过一抹尖锐的矛盾感。
“原因很重要吗?”若隽端起水晶杯,眸光迷离地盯著她。
她的神情,她的眉眼间,再度掠过今他心悸的熟悉感。
在多年前,他一直放在心底的那一抹身影……
“对,对我而言很重要。”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有这一顿饭……有什么特别含意吗?
她目光紧紧地凝视著他。她想听到他的答案,想听到他告诉她,这不止是……
“你说得对,这是一顿道歉的晚餐。”若隽隐藏起内心深处真正的感觉,仅漾开了习惯的性感笑容。
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原因——他也不允许自己有。
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再节外生枝了;管不住他的心和他的冲动是一回事,承认他迫切想要再见到她的心情,则是永远无法开口的事实。
他只能做,而不能承诺。
闻言,昭绒眼里掩不住期盼的光芒瞬间消失无踪。
“真的……只是道歉?”她失望的开口,“只是为了道歉?”
“是的。难不成你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还有些什么吗?”他戏谑地笑著,握著水晶杯的修长手指却紧了紧。
“什么都没有。”她小脸迅速黯淡下来,喉头哽住热热的硬圈.声音也冷了。
是啊,她在期待什么呢?他们之间的确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曾发生过一个吻,一个微不足道的吻。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因为这样而耿耿于怀,不会!她的眼眶猛然发热了起来。
“你应该饿了,我们先用餐吧。”若隽彬彬有礼地道。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礼貌而客套的场面话,婉拒这顿她在知道原因后更无法下咽的晚餐,可是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颤抖冰凉的手提醒著自己,她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不起。”她突然站了起来,抓紧公事包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我真的不饿,再见!”
她转身就往外跑,再也顾不得是否失态,因为她胸口、喉间已紧缩得无法呼吸,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甘小姐!”若隽大感震惊,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
四周用餐的客人愕然地看著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其中有人认出了若隽的身分,不禁惊呼出声——
“那不是那个很有名的饭店业钜子狄若隽吗?”
“他就是狄若隽?天哪!真的好帅。”
“这家ROSE饭店就是他掌管的连锁饭店本部,听说他也是富可敌国的朱氏集团三名接班人之一。”
“但是狄若隽为什么会神情大变地追著一个女孩子出去?”
“该不会又是他众多绯闻女友里的其中一个吧?”
必忆厅里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与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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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小姐……甘……昭绒!你到底怎么回事?”
若隽没料到她跑得还真快,幸好在她冲下大门阶梯的那一瞬间抓住了她,用力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放开我。”她强忍住懊死的眼泪,气恼地叫道:“就跟你说我不饿,你听不懂吗?”
“你为什么生气?”他英俊的脸庞闪过一阵迷惘,臂膀却坚定有力地箍拥著她。
她怎么推也推不动,气苦地大叫:“你放开啦!”
“我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发哪门子脾气?”若隽也火大了,将她搂得更紧。
昭绒呆住了。是啊,她在发什么脾气?还有,这满满塞住胸口的痛楚感觉是什么?为什么她眼眶不断发热,随时有掉眼泪的危险?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生气跑走?”他的声音放柔了,黑眸炯炯有神地凝视著她。
她鼻头一酸,“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是错的,而且我没有办法。”
她说得断续破碎,他完全弄不明白。
“什么是错的?”他决定一样一样求证。
“你……还有晚餐……还有我……”她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头好晕,压根不知道自已在说些什么。
“你不想和我吃饭吗?”他耐心地问道,一颗心却莫名纠结痛楚起来。“你真的那么讨厌我,讨厌到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都会令你忍不住尖叫跑掉?”
这个念头几乎击垮了他,十几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害怕被嫌恶厌弃的恐惧感了。
可是在刚刚,在那一瞬间,他几乎被她可能厌恶痛恨他的讯息,乍然间撕碎了苍白痛苦的心脏。
这个事实也同时惊醒了他——
为什么?,难道他比自己知道的还在乎?
惊震让他松开了双臂,昭绒措手不及地跌出他的怀抱,怔怔地仰望著他。
“不会的……”他惊骇地失笑,喃喃自语,“不可能的,这只是错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将她和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连结了起来,看著她飞扬的眉毛,英气勃勃的笑容,坦率天真的冲动模样,他就错以为她就是“她”。
他从来没有忘怀那个夏日的午后,在他最狼狈痛苦的时候对他伸出援手,并且用最明亮真心的笑容,最温柔的动作替他拭去唇边血渍的那个女孩。
这是他这一生首次在一双望著自己的眼睛里,看见温暖的关怀与率真的笑意,没有嫌弃,没有不屑,没有轻蔑……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重拾对人生的希望,也对自己许下承诺——终有一天,当他再见到那女孩时,一定会让她以他为傲。
也是她,令他这辈子第一次生起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甘昭绒令他联想到了她?她们根本不可能会是同一个人的。
而且别忘了,你的目标是娶朱德玉,好坐上朱氏集团龙头的宝座,你早已没有任何权利爱上另一个女孩了。
若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深深盯视著她,又倒退了一步。
“你的脸色好难看,该不会是眼睛又痛了吧?”看著他,昭绒登时忘了自己的挣扎和心慌,急急上前踮高脚尖捧住他的睑庞,焦虑地轻抚触著他泛著淡淡淤青的左眼。“你快回答我呀,是不是眼睛又在痛了?不行,我还是带你去看医生,不然我不放心。”
她担心的神情宛若“她”再现,刹那间,若隽所有的理智与思考全飞走了,他低吼一声,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他将她抱得好紧,脸庞深深埋入她柔软颈项间,宁馨的幽香不断沁入他鼻端、心底最深处。
彷佛触及了灵魂,在这一刻,就算在这个拥抱过后,他将永远被打入沉沦的地狱里,他也要紧紧把握住这一刻属于她的温暖芬芳。
至少,给他一次恣意释放自己感情的机会吧!
“狄、狄先生……”昭绒完全呆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她抱得这么紧,而且紧紧偎埋在她颈项问的举动,就好像一个脆弱的孩子无助而渴望地抓住让自己最感到安心、最温暖的力量。
可是他结实的肩膀和手臂抱著她劲力却是那么熟悉,似曾相识……
就像“他”!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会?
她睁大双眼,错愕又惊震得完全没有办法反应。
晚风轻轻飘拂而来,直到不远处的一记刺耳喇叭声响起,若隽首先自这个情思悸动的情境里清醒过来。
“我们进去好吗?我真的希望你陪我吃完这顿晚餐。”他应该放手,但是他却不能,他只能挤出一个微微颤抖的笑容,试图尽量留住这一刻时光不要走。“我真的需要为了一些事……不,是很多事向你道歉。”
在他真挚祈谅的眸光下,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罢刚明明有什么事发生在他们之间了,他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她也不能。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还是一顿道歉的晚餐,是为了他失控的吻,失控的拥抱,没有其他任何的意义。
她想哭,却又不争气地贪恋著他牵著她的小手时,那掌心里的温暖和幸福感。
他们终于回到了回忆厅,完全无视于旁人兴奋好奇的眼光,继续将这一顿饭吃完。
“汤都上了,快喝吧,免得凉了。”若隽边说边替她在汤里撒上些胡椒粉。“对胃不好的。”
“好。”昭绒机械化地拿起汤匙,开始食不知味地用餐。
一顿长长的晚餐下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沙拉、明虾浓汤、面包、英式烤牛肉,甚至是最后的提拉米苏,都在她胃里化作沉甸甸的铅块,压得她的胄好痛,就连心也绞疼了起来。
她傻傻的像个白痴,在吃完了饭,和他礼貌的道别,转身离开搭上公车,摇摇蔽晃回到了家。
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刹那,温暖的灯光包围住她,她整个人顿时弯腰痉挛了起来,所有的灼烫酸苦自胃部冲上喉头,她连忙冲进浴室大吐特吐。
吐得一塌胡涂,汗水和涕泪交纵满睑,狼狈得再也弄不清楚泪水究竟是因为呕吐还是哭泣?
只不过是顿道歉的晚餐,为什么她的心会那么痛?
不是说过了他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