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先生离开了,所以秋桐自然得再多兼一个职务,理起账房里那层层迭迭堆积如小山的账本。
才一跨进账房后头那间雅室里,她就被里头厚厚的灰尘给惹得打了个大大喷嚏。
“哈啾!”她差点连鼻涕都喷出来了,边揉鼻子边四下张望。
以往在外头那问干净的窗阁偏厅里支银子的时候都没发觉,原来一重靛青棉布帘子后头的小雅室里,历年来的大大小小旧帐本堆栈一地,宛如一家摇摇欲坠的旧书铺子般惩挤。
“这样怎么理得清帐目呢?”她捂着鼻子,有些苦恼。
惫是得先动手整理干净再说,否则她光是被灰尘呛就呛死,再不然一不小心给堆得高高的账本给压扁,那也算是“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秋桐挽袖动手打扫,先将最外头的那几迭账本搬挪出来,掸灰抹尘,再提了桶清水,拿了抹布,打算待会儿扫完地后,再好好擦拭一净。
瘪子桌子底下什么都有,她手里的扫帚一扫,出来的有陈年瓜子壳、几枚旧制铜钱!想必是曾老爷映月公年代就滚进去的,两张揉绉的小纸团、半截磨短了的墨,还有……咦?
她白灰尘堆和细碎小杂物中拾起了一只蒙尘的金锁片配玉葫芦,底下喜红的丝穗流苏色犹未褪,却被不知名虫鼠啖成了个七零八落。
秋桐疑惑地翻来覆去看着这只精致玲珑的金锁玉葫芦,用湿抹布擦净那雕刻流畅喜气的碧玉肌理。
懊可爱的一只福气小玉葫芦锁片,这是大户人家打给家中宝贝儿随身的宝物:葫芦代表瓜扬绵延多福气,金锁片则是将小阿的神魂锁在人间,不让邪祟近身的。
玉是好玉,金是纯金,光是这上头打的如意百福结繁复巧美,更非出自寻常人之手。而且地认得那流苏用的线乃“漱玉坊”沿袭多年的红黛玉丝,是在万只蚕茧中精挑而出的极品所制。
“这种东西怎么会掉在这儿呢?”她喃喃低语,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先将它揣进怀里,待有机会问问老司先生。
说不定是他要给家里孙儿的东西,不小心给遗失在这儿了。
卑说回来,这屋子可真乱哪!秋桐索性坐在地上,用干抹布一一擦拭着蒙灰的账本,等有空再归类。
“温家……就只剩你一个婢女吗?”门口陡然传来的低沉男声令她心一颤,警戒地抬起头。
伫立在门边的齐鸣凤高大英挺,丰采尊贵,面色冷淡的他目光炯炯,唇角带着一抹长驻的讽笑。
她心脏没来由跳得又急又快,背脊却是阵阵发凉。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防备地盯着他。
他淡然道:“来这儿除了谈生意之外,还会有什么?”
秋桐一时语结。心里微微不安,总觉得他的目的岂会如此单纯?可是又说不上究竟哪儿不对劲。
就算是这样,地还是站了起来,悄悄挡住那几迭账本。“凤公子,这里头窄乱不透气。不如让婢子带您到外头秀水亭坐,先暍杯茶,然后我再向老夫人禀明您来了的事。”
她不着痕迹的掩饰手法看在齐鸣凤眼里,仿似三岁小儿般拙劣可笑,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跟随着她离开了账房。
秋桐细碎轻巧的脚步有些僵滞,纤弱秀气的背挺直紧绷,浑身透着紧张之情。
尽避没有回头,她却敏感地察觉到身后气势慑人的他,那两道专注灼热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碰触了下莫名有些酥麻的嘴唇,随即心一惊,急急抿紧了双唇,暗暗气恼自己的失态。
可恶!这几天好不容易勉强忘了的,为什么他一来,她又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秋桐决定自己要离他远一点,而且要越远越好。
将他带领至秀水亭后,她脸色有些僵硬地朝他屈膝。“凤公子请稍待片刻,婢子马上去禀告老夫人。”
“你怕我。”齐鸣凤注视着她,蓦然开口。
她一震,吞了口口水。“婢子听不懂您的意思。凤公子,您想喝香片还是枫露茶?婢子先去帮您切。”
他挑眉,“这不像你的个性。”
她暗暗咬牙。这都是谁害的呀?若不是他那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强吻了她。她又何必这样心虚闪躲,活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秋桐假意没听见,只是挤出了一朵假笑,再朝他福个身。“公子请稍候,茶立时就帮您备上了。”
卑一说完,她赶紧转身,低着头疾走离开。
她几乎是逃难地冲进温老夫人屋里,才刚要禀报,却看见大掌柜、二掌柜如丧考妣地垂手站立在一旁,像有虫蚁嚼背般坐立难安,怎么也不敢迎视温老夫人阴森锐利的眸光。
她心一跳,慌忙低头敛眉,躬身退到角落。
“当初是谁拍着胸膛用性命向我保证,一定让“漱玉坊”年年财滚财,利滚利,还要一举吃下苏杭所有丝织通路?”温老夫人直板板地端坐在大椅上,目光如电地在大掌柜,二掌柜脸上梭巡。“现在呢?”
“回老夫人的话,实在是这几年茧子欠收,再加上其它商家恶意削价竞争的缘。”大掌柜硬着头皮回答,满脸畏惧。
“是呀,老夫人。我们真是为此费尽了心神,曾想过无数个法子要打败其余商。可说也奇怪,就拿“吹云坊”和“半月织”这两家最大敌手来说,他们收购桑、广征蚕农,倾注万金,纺出的丝,绣出的缎却用比我们低了三成的价钱卖予南下收货的商人们,我怎么数算,就算不出他们究竟是怎么回本的。”二掌柜神情委屈至极地开口。“他们财力雄厚,光是这点,咱们“漱玉坊”实力上便是输了一大截啊!”
“我们温家当年资本何尝不雄厚?”温老夫人一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不就是想我自个儿已经老了,想省心,少操劳点,这才将我们温家的老根儿交予你们二位操持,没想到温家生意却就此江河日下……若不是那天老司见顶不住了,将历来账册全拿给我过目,我还犹在梦中,以为只是边疆动乱、世道艰难,只要府里勒啃点就能熬过这难关!”
“老夫人明察呀,咱们苏杭虽美其名为鱼米丝绸之乡,看似富足如故,可国家战事连连,百姓不安,身旁积钻的银子谁也不敢大方拿出手来添置新裳,就怕国家真的乱了,到时候华衣丽裳总不能当饭吃吧?”大掌柜摇头叹息。
“是啊,丝绸不若以往好卖也是情理之事。”
二掌柜更是眼眶泛红。
温老夫人眯起双眼,一口气堵在胸口,吞不下却也骂不出。
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世道不好,蚕茧欠收,生意难做也是意料中事,这一切她都知道。
只是要地如何眼睁睁看着温家就此败了,尤其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线曙光之后?
“现在我不与你们算旧帐,就只问你们一句——”温老夫人强抑着怒气,冷冷地问:“为什么三个月内赶不出八千匹月光缎和五百匹霞影纱?”
大掌柜和二掌柜相觎一眼,暗暗叫苦。
“回老夫人的话,”大掌柜吞吞吐吐的开口,“茧子不够,人手不足,银子欠缺……依小的估算,以现有的人力、机具和原料,要在三个月内纺出一千匹月光缎已是困难了,更何况这么大笔的订单,真是看得见却咽不下,这、这……小的也很是苦恼啊!”
“现有周转银两通剩多少?”温老夫人心一紧,却是沉着问道。
“坊里周转银两约莫有两千两银子,可扣除了今年要上缴的丝税七百两,还有该付给桑农、众相与的货款近八百两,余下就只剩五、六百两了。”
温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面上看不出,干瘪老手却是馅紧了端着的参茶杯。
“秋桐!”
“婢子在。”秋桐在角落正听得心惊胆跳,焦虑不已,闻言,急急一个箭步向前。
“你今儿去过账房了,咱们府里的现银还有多少?”
秋桐咬了皎下唇,有些庆幸自个儿在打扫账房前,先粗略翻过了本月的账本,可是里头剩余的数目却也让人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回老夫人,通共余三百二十五两七钱银子。”
“这么少?”温老夫人也傻眼了。
眼见老夫人如遭电极般气色灰败,秋桐心微微一揪,赶紧补充道:“您老人家先别担心,我瞅着杭州小端园那儿的田租也该收了,还有苏州城晓丰胡同放出去的那两处宅子,今年的租金也还没讨,再加上凤公子给咱们的两成订洋,这合计下来至少还有三千两银子。”
温老夫人面色还是很凝重,“三千两银子能办得了什么事?”
“老夫人,咱们自家茧子虽欠收,但若是用这三千两先向其它蚕农买茧子,再到乡下多雇些纺娘来。经验不足不要紧,重要是便宜些,多点人手做粗浅活儿,要是精细的功夫再让咱们坊里的纺娘多费点心去做。”秋桐思绪灵活,一一盘算。
温老夫人两眼发光,难掩一丝惊奇地盯着她,沉声疾问:“你说得轻巧,可染坊那儿的相与怎生应付?他们向来先收银再染丝,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你打算怎么个处置?”
秋桐略一思索,微带迟疑地直言,“就允他们事成之后多给两成利吧?以利诱之,先稳住他们再说。何况杀头的生意有人干,赔钱的生意没人做,若是他们还不肯,就让他们知道咱们拿下了“麒麟”一纸巨额合同,以“麒麟”之名借力使力,还怕染坊的相与不抢着和咱们做生意吗?”
“好!”温老夫人止不住心中兴奋之情,一拍椅子扶手。“好样的,没想到你一名小小婢女却有几分商人头脑,就照你说的办。还有,“麒麟”这桩买卖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凤公子那儿也由你出面交涉再向我禀报。”
“我?”秋桐方才的意气风发登时被吓光了,呆呆地望着温老夫人。“可……可秋桐不过是名婢女,怎能担此重任?”
惫有,她躲凤公子都来不及了,哪能羊入虎口,自个儿上门去送死?
大掌柜和二掌柜眼见一名小小丫宾竟然比他们还要出风头,受重用,不禁怒火中烧起来,嫉妒攻心。
“不成啊!老夫人。怎么说咱们温府历代商号管事是有铁规矩的,怎么能让一名小婢女担负这么大的责任?再说了,要是其它商家知道这么大笔的买卖竟然交到一个婢女手上,定然耻笑咱们温府没能人了,还有众相与要知道了,能安心跟咱们做生意吗?”大掌柜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没错,甭说我和大掌柜的颜面无光,就是底下的诸班头们准服气被一个婢女管辖?我看老夫人您还是思虑再三,先不必急着下决定吧!”
二掌柜面上装作恭敬的样子,却是狠狠白了秋桐一眼。
秋桐怎么会嗅不出两位掌柜满心的怨愤和周身浓浓散发出的烟硝味?
她的心也有点发慌,向温老夫人行了个礼,面色更加谦卑。“老夫人,二位掌柜说得一点也没错,秋桐只是随口说说,胡乱出了个主意,当不得真的。”
“我说你行就行。”温老夫人脸色一沉,目光如炬。“怎么?你们三个还当不当我是主子?
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三人登时闭上嘴巴,不敢再言。
“秋桐,从今天起你就是府里的管家,账房和这笔买卖也归由你管,我要试试你的能耐……”温老夫人环顾三人,意有所指地道:“若是于温家有用的,我定不亏待;可要是光吃粮不做事的,我也绝不心慈手软!”
大掌柜和二掌柜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心惊地偷偷对看了一眼,眼底愤恨嫉妒不平的怒火却不熄反炽。
哪里跑来的小贱婢,竟然敢扯他们后腿!
秋桐没有注意到他们愤怒的眼神,却是满心说不出的苦。
真是多嘴,这下可好了吧?尽将麻烦往自个儿身上揽,她难道还嫌手头上的活儿还不够多、不够累吗?
可话说回来富足传承下去,要是拚着扳胜了这一局,能让“漱玉坊”起死回生,让温家继续富足穿传承下去,那么也算是稍稍报答了老夫人的恩情啊!
思及秀水亭里的那个男人了起来,她的心又是一阵胡乱上下蹦跳,闹得她又开始痛了起来。
“啊,老夫人,婢子忘了跟您禀报,凤公子此刻正在秀水亭等您呢!”她忽然想起,急忙对老夫人道。
真糟糕,一阵兵荒马乱的,她都忘了这事了。
不知道那个凶巴巴又阴暗不定的家伙会不会又逮着机会,说那些不冷不热却句句刺心的胡话?
一想到接下来三个月不可避免将和他有所接触,秋桐的心就一阵阵发凉。
秋桐的性子外柔内刚,既然主子命令下来的事,无论如何,她还是会咬牙一肩挑起,务求做到最好。
所以打从晋升管家后,她除了要忙府里的事,还得忙着出门奔走雇人购茧,并抛头露面去催租要帐,甚至得硬着胆子和众相与交办,讨价还价。
这天早上秋风卷起,昨儿忙到曙光乍现却还在看帐的她,几乎连眼都没合上半刻,立时又梳洗换衣,背着包袱,到灶上包了几颗热呼呼的馒头当随身干粮,装了一囊袋清水,就这样走出了温府。
“哈瞅!”她拢紧了身上的旧披风,没想到今儿天变得这么凉。
她甩了甩异样沉重的头,觉得喉咙微微疼痛,有些鼻塞不快……莫不是一宿没睡,脑袋发昏了吧?
秋桐下意识将包袱褪下来抱在怀里,汲取着包袱里热热馒头所渗透出的丝丝暖意。
“秋桐姑娘,你身子不舒服吗?”老季伯佝楼着背扫大门前的落叶,忍不住必心问道。
“喔,没什么。”她对老季伯嫣然一笑,赶紧把包袱背回背上。
“秋桐姑娘,我看你这阵子忙得不得了,饭也没好生吃,脸都清减了一圈了。”老季伯劝道:
“事要做,身子也该顾着,就算年轻力壮也禁不起运熬灯油似的奔波煎熬呀。”
“我会好好照顾身子的,您老就别担心了。”
她回以微笑。“对了,今天我到乡下去购蚕茧和雇纺娘,路程远,恐怕得两三天才能回,这几日就得劳烦您老人家多担待些了。”
本来雇纺娘这差事让坊里任何一名班头去就行,找蚕农买茧子更是二掌柜职分当办之事,但大掌柜、二掌柜怀恨在心,索性哈事都不管,只说了一句“秋桐姑娘本事大,没什么难得倒你的吧?”的风凉话,就把事情撇在一旁。
三个月时间紧迫,该做的事又那么多,她也没心思再和他们计较争论,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先雇回纺娘,再和相与们打擂台……她叹了一口气,心知艰难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我懂我懂,你放心,府里有我呢。”老季伯千叮万嘱。“你一个姑娘家路上得小心,宁可白逃卩赶些路,晚上早点到地头歇着,也别走夜路……现下世道不好,若遇上了盗匪贼人可就糟了。”
她点点头,“我会当心的。”
“还有……”老季伯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咱们身为奴仆,虽说是该一心为主子卖命,可不管怎么样,你还年轻,你这条命也是爹娘给的,若是自己不能好好珍惜自己,还有谁能珍惜你呢?”
她微微一怔,有些迷惘。“季伯……”
“没事,你就当我老人家嘴碎,别当一回事听。”老季伯摆了摆手,“你去吧,记着早去早回呀。”
“我知道。”地浅浅一笑,对老人家挥了挥手道别。秋桐没出过远门,却为了要省钱,决意车也不雇,打算用走的走到乡下去,所以迫不及待便迈开步子往出城方向走去。
她取了一颗馒头在手上边走边啃着,途中经过了热闹的早晨市集。
镑种香喷喷的味道和着热气飘散在空中,有糖炒栗子、豆腐脑儿、油炸果、芝麻烧饼和酥炒面茶等等,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羡慕地看着蹲坐在板凳上正唏哩呼噜大啖早饭的贩夫走卒们。
除开大街上摆的摊子不提,许许多多衣着光鲜的人们也谈笑着鱼贯走进茶楼、酒肆、饭馆里头享用早饭。
秋桐食不知味地嚼吃着手里渐渐冷了的馒头,单纯的面香被五花八门的香味盖了过去,一股无关饥饿的渴望蓦然自月复中升起。
她从来没有吃过府外的东西,不管是山珍海味,抑或是平凡美味小吃,连想都想不出那些食物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温府里,日日月月如沙漏流逝无声,早些年富裕鼎盛的时候,婢女们能吃的还是只有粗米饭和两样青菜,这几年就更别提了,奴仆们一一离开,财务依旧吃紧,她不知不觉被迫掌家之后,更是锱铢必较,新鲜的菜蔬瓜果和鱼肉都备给老夫人吃,她吃的还是粗米饭,连青菜也减少到只剩一样。
有时候睡到半夜,她作梦会梦见好吃的食物,却往往在清醒之后内疚羞愧不已:连口月复贪求之欲都管不住,她算什么好奴婢?
她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喜怒与哀乐,渴望与梦想,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她也有天真傻气的想望。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卑微的小小梦想,说出来很是可怜,却是她盼了好多年也不敢奢求到的!
她想吃一串冰糖葫芦,不,就算是只吃一颗也好。
那娇艳欲滴小巧饱满的青梅或山植果,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厚厚冰糖,在咬下的那一刹那,酸酸甜甜脆口多汁齐涌上喉间……她光只是想象,每每唾液便疯狂分泌充满了唇齿口腔内,连双颊也泛酸了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老司先生曾带孙子进温府里,那小男孩手里抓着的就是一支冰糖葫芦,喀啦喀啦地咬着,害她看得目不转睛,多想要冲动地从他手上抢过来。
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但事后却很自傲,她还是守住了做丫头的本分,半点也没蝓矩。
绑来长大了,更加认清自己的奴仆之身,只有尽心尽力伺候主子的份,没有贪欢享乐的权利。
只是她还是常常梦见冰糖葫芦……但后来越想就越害怕,或许有一天地真的买了一串咬下去,却发现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盼望的那么酸甜美昧可口,怎么办?
梦想一日一幻灭,打击只有更大。
“唉。”她叹了一口气,开始确定自己真是一夜没睡出现幻觉了。
不是早就告诉自己不能贪想什么吗?结果现在却站在大街上发呆,她对得起老夫人的托付吗?
摇了摇头,她抑不住咳嗽了两声,拢紧披风,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
就在这时,前头好死不死飘来了一声——“冰——糖葫芦暧!”
秋桐睁大了双眼,双脚像是着了魔般自动往声音来处走了过去。
穿越人群,一眼就先瞧见了那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扫帚”——是扫帚吗?上头宛若花火奔射地插满了串串鲜艳滚圆的冰糖葫芦!
她的双眼简直没法从那一串串红宝石般的果子上头转移,可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意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耶?
她的目光离开了冰糖葫庐,转而怔怔地望着那身着黑绸长袍、琥珀围带,英俊深沉的齐鸣凤。
他淡漠的脸庞笼罩着一抹浅浅的忧伤,神情难掩一丝落寞、渴望又愤怒的复杂光芒,紧紧地盯着那些冰糖葫芦。
他脸上那一抹神情几乎令她心碎。
秋桐的胸口紧紧揪成一团,呼吸细碎低促,胃更像有千斤石磨般,不断被压得往下沉去。
为什么他会有如此盼望又忧伤、畏怯的眼神?
她不懂,可是眼眶却莫名地泛红潮湿了起来。
他是不是跟她一样,也出自某种原因深深渴望着这串平凡却又珍贵的冰糖葫芦,却顾忌着旁人的眼光,怎么也买不下手?
下一瞬间,她没发觉自己已经走近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毅然决然掏出少得可怜的挨缠,买下一串。
然后她想也不想地将那一串“珍贵”的冰糖葫芦递到他面前,“给你吃。”
齐鸣凤微微一震,忧郁的目光陡然精明锐利起来,如遇蛇蝎般瞪着那串递到眼前的冰糖葫芦,猛然后退一步。
秋桐一怔。“大胆,竟敢冒犯我家公子!”
唉赶将上来的大武一声暴喝,误以为她是杀手,背后天狂刀倏然拔鞘而出。
秋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脖子已是一阵寒意袭来,可下一瞬间,两根修长手指稳稳捏住了那只差三寸就切入她肌肤的刀锋。
手中的冰糖葫芦掉落,她待看清楚之后才晓得要惊喘。
罢刚……刚刚她差点就人头落地,胡里胡涂死了还不知道为什么一可究竟……“为什么?”她几乎挤不出声音,头微微发昏。
懊不会真是为了一串冰糖葫芦,就白白赔上了她的一条小命吧?
齐鸣凤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瞥了大武一眼。
“大武,你造次了。”
秋桐余悸未消地望着那个半截铁塔般的凶悍男人一缩,像消了气的牛皮球般,默默无言地退下。
“你没事吧?”齐鸣凤低头注视着她。
她吞咽了好几下,声调终于才恢复平静。
“没事,谢凤公子关心。”
丙然镇山太岁身旁就有个巡海夜叉,他们一主一仆不但气势吓人,就连莫名其妙就冲着人一阵凶巴巴发威劲,简直如出一辙。
早知道她就别多事,买什么冰糖葫芦行善……她心疼地低垂视线,看着那串落在地上沾滚得脏兮兮的冰糖葫芦。
自己都不舍得买的、梦寐以求的香甜滋味,却连舌忝也没舌忝一口就给活生生糟蹋掉了。
“你刚刚究竟在做什么?”齐鸣凤目光紧紧锁着她,努力不去看地上那串脏了的冰糖葫芦。
“我不是说了吗?”秋桐叹了一口气,还是出自节俭天性,蹲拾起那一串娇艳果子。
不知用清水冲一冲还能不能吃?
起身的时候,她眼前一阵发黑,足足用掉了两个喘息的辰光才恢复过来,缓缓直起腰来。
“我不喜欢冰糖葫芦。”他浓眉深深打结,面色更形冷漠。
“不喜欢就不喜欢啊。”她咕哝,仔细擦了擦上头黏牢不去的灰尘,又是难忍一阵心疼。
“再不喜欢,也犯不着糟蹋食物,还险些抹了我脑袋泄愤去呀!”
他盯着她,蓦然失笑。
她猛然抬头,惊奇地望着他。笑了?他笑了?
单纯愉悦的笑意柔和了他脸上严肃冷漠的线条,爽朗的笑声令她心头不禁一阵小鹿乱撞,她的双颊一阵发烫。
他的笑声有种神奇的感染力,宛如春风吹暖了那片长年冰冻的大地,寒霜消融,百花怒放生机盎然了起来。
她没发觉自己嘴角也跟着上扬,傻傻笑了。
他的笑脸真好看。
……吓?她疯了不成?
秋桐总算及时悬崖勒马,拉住放肆浪漫过了头的心,俏脸绷紧起来,抱着包袱又大大后退了一步。
这大白天的有鬼吗?要不,她怎么会误以为他可怜,活像个需要人好好关怀疼惜的小男孩?
因为步伐退得太急,一阵强烈晕眩陡然袭来,秋桐眼前微微发黑,好不容易稳住脚步。
“我、我要走了。”她深吸一口气,慌乱地绕过他就要走。
倏然,她的手臂被紧紧握住了。
“你要干嘛?”她神情满是戒备地望着他,试图不着痕迹挣月兑他的掌握。齐鸣凤皱着眉头,另外一只大手飞快贴上了她的额头。
“凤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你……”
秋桐想要闪躲,可是他的手钢铁般牢固紧簸着,她连动也动弹不得。
他粗糙冰凉的厚实掌心霸道却又温柔地牢牢贴着她额际,秋桐心儿猛地一震,背脊不禁掠过一波战栗感,羞窘地想逃开他手心的掌控,却又昏昏沉沉难以自己地闭上双眼,享受着那舒适幽凉的碰触。
“你发烧了。”齐鸣凤紧紧盯着她泛红却滚烫得异常的双颊,眉头凶恶地纠结了起来。
“我没发烧。”她断然否认,可头却越来越重,拚命想睁开沉重的眼皮。“我不可能会生病……不能病……”
卑声未落,她已然昏厥在他的臂弯里。
“该死!”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晕倒,胸口顿时像被什么猛然刺了一下。“谁允许你昏倒在我怀里了……喂?喂?”
“主子?”远远立在后头的大武眼见不对,冒着被训斥的危险一个箭步向前。“要不要我背她到医馆去?”
“不用了。”一想到怀里柔软的小人儿伏在大武厚背上的景象,齐鸣凤不知怎的一阵心头火起,略显焦躁地摇了摇头。“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先去办我交代的事吧。”
“是。”饶是如此,大武还是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主子打横抱起那小泵娘的动作竟出奇温柔。
印象中,从没见主子对哪个女人这般礼遇过呀。
因为惊异,所以大武在临去前还是忍不住忧心仲仲地回头瞄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