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唐易越来越熟悉这年代的一切了。
只是,他渴望回家的心也一天天加深。
如果不是慧黠可人的玉龄陪伴着他,他真的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一想起玉龄,唐易不由得怔愣起来。
也只有这个时代才会孕育出像她这样的女子吧!
逗趣,温柔,聪慧……他脑海陡然浮上一抹熟悉的影子。
雪绣也是同样温柔婉约,只不过雪绣的性情更加腼觍柔顺,说话从不曾大声,举止轻轻柔柔的,她甚至连只蚊蝇都不敢杀,见了血便会晕倒,也不爱见到他舞刀弄枪的
这样善良的女子,藤本居然狠得下心杀了她!
他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唐易眼底闪过一抹杀气,怒意瞬间沸腾全身。
他直觉到,他与藤本之间的恩怨纠葛还没完了,相信藤本也来到了现代,而这段几百年前的血仇早已成了他俩的宿命。
否则为何巨浪打散他们的船只之后,紫色的月光只包围住他和藤本两人?
在静心下来之后,他已慢慢开始思索起晕眩之前的一些细节。
为什么紫月亮瞬间放射出的光芒可以把他们送到这个地方来呢?其中的玄机究竟为何?
如果他没死,那么藤本也有可能还活在这世上,那么他在哪呢?
他深蹙着眉头,轻轻咀嚼着含在口中的一根青草,那股青涩、甘甜的味道沁满嘴里。
他倏地吐掉嘴里的青草,眸光往后一瞥,“谁?”
在他身后的玉龄呼了口气,“你的耳力未免也太好了,连我蹑了蹑脚的走动都听得出来。”
他的神色一缓,“原来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呢?”她缓缓来到他身畔的草地上坐下,抬头看着树荫间的阳光疏影,“你挑了一个好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从我房间的窗户向外看,后山的景致一览无遗,怎么可能看不见你?”她递给他一颗苹果。
他接过苹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谢谢,你今天不用……不用上班吗?”
“周一休馆。”她觑了他一眼,笑问:“听得懂吗?”
“勉强懂得。”他咬了一口苹果。
清风徐徐,吹凉了一晌艳阳。
他不说话,直到吃完了苹果,眼光依然深深眺望着远处。
“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开始没话找话说。
“这要多谢你的悉心照顾。”
“别客气。”
谈话又告中止,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玉龄偷偷觑着他严正的神情,告诉自己不要再对他有好感,不要再去了解他,不要再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可是……
“你在想什么?”话一出口,她忍不住想掐死自己。
他在想什么关她什么事?不是说不再过问了吗?
“我在想以前的一些事。”他低声回道:“以前的弟兄,以前的伙伴,以前的日子。”
“你一定很想念他们。”
“当然。”他吁了一口气,“希望他们没事。”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她安慰他。
“你真的这么认为?”他终于正眼看着她,希冀地道。
“嗯。”她重重地点头。
“我这些天一直在回想出事前的景象,怎么都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深思地道:“如果单是因为员峤村长所说的那桩怪事,那么为何紫月亮只包围住我和藤本?又为何送我们到这里来?”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不太能理解你说的话,但是如果问我的意见,那么我只能说,这事要问老天爷才知道。”
他望了她一眼,“我就是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
“我也不明白。”她老实说。
“难道说我和藤本之间的纠葛注定要这般曲折离奇?”他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不让我一次就解决了他?”
她语气吞吞吐吐,“我可以问……藤本是谁吗?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你每次提起他,都是一副恨不得吃掉他的模样?”
他看着她好半晌,才幽幽长叹。
“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藤本那个人的,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为什么让你这么痛苦?”她再次问道。
一他是个东瀛浪人,拥有数艘船,平时喜欢出海来到中国沿岸,烧杀百姓,搜刮财物。”他直瞪着远方,思绪陷入那个痛苦可恨的记忆,“有一次,他率船掠夺血洗了我的家乡,还杀死了我末过门的妻子。”
她的心猛地一抽,震惊地看着他。
“雪绣是一个再善良温柔不过的女子,根本不会威胁到他什么,可是那个畜生居然……”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放射出一股杀人的气势。
玉龄低呼一声,“老天!她该不会是被……”
“她总算留着最后一口气等到了我,告诉我那个恶魔对她所做的一切……”他全身激动,仿佛快要陷入疯狂状态。“她还哭着对我说,她对不起我,她不配做我的妻子了。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要我忘了她吧!”
看着他痛彻心扉,几欲疯狂的模样,玉龄忍不住哭了,怯怯地伸出手环抱住他颤抖的肩,希望能给他一些支持与温暖。
“哭吧!”她轻柔地说,“我知道你很难受,很痛苦,你非常非常的愤怒……但千万不要憋着,统统发泄出来吧!”
“男子汉大丈夫,没有眼泪只有血!”他咬着牙从齿缝迸出话来,“我要让那个魔鬼得到他应有的惩罚,那就是血债血偿,杀人还命!”
玉龄手一颤,松开了他。
“可是……可是你要到哪里去找他呢?他搞不好已经死了。”
“他没死。”
“咦?”
“我可以感觉到,他没有死。”唐易细眯起眼睛,冷冷地道:“如果他死了,我能感受到的。”
玉龄瞪着他,再也不知该安慰什么话了。
迸代的男人,根本不顾什么法治,她能说什么呢?
她知道他身上负着血海深仇,心底积压了沉重的痛苦,只是……
“如果你找不到他,杀不了他,那么你会怎么办?”她试探性地问。
“我会找到他的。”他近乎执拗地道:“我也会杀了他的。”
“如果没有办法呢?”她吞咽了口口水。
“那么我就以死谢罪。”
“你疯啦?”她瞪他。
他表情冷漠,“我并没有疯。”
“我看你跟疯了差不多!”她怒气腾腾地叫道,一半是替他抱屈,“虽然报仇是很重要,但是你不能为了报仇就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给赔了进去呀!”
他倏地站了起来,怒视着她:“这是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事,我发誓过要不顾一切地杀了他。”
“我并不是反对你杀他,像那种人渣是该死,可是你为什么要因为那种人渣而想不开呢?”她想点醒他。“如果找不到他可以杀,你何必自尽?白白浪费大好生命。”
“你不会懂的!”他低吼。
“我当然不懂,我不懂你这颗石头脑袋里到底塞了些什么东西!”她也吼了回去,“雪绣她会希望你好好活着的,她不会希望你死掉。”
“这和雪绣没有关系。”
“当然有,别忘了,你是为了她才要去和藤本拚命的。”她气得脑袋发晕。
“不关你的事!”他怒道:“我和雪绣,甚至我和藤本之间,都不关你的事。”
玉龄心一痛,眼神满含伤感,“我也知道不关我的事。我知道我在你心中本来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是……我就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大好男儿被过去的包袱绑死,被仇恨和痛苦毁灭掉。你还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要活呀!”
他深深一颤,倒退了两步,“你……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因为我是个人傻瓜。”她再也抑制不住椎心的疼痛,转身就往屋子跑去,“所以我才会爱上你这个大笨蛋,还担心你什么死不死的!”
她的话像颗炸弹,炸得唐易震惊不已。
“老天!”他双眼大睁,愕然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不见玉龄的身影。
唐易失魂落魄的在屋内晃荡,一会儿模模电视,一会儿又模模沙发,就是无法凝聚起思维和精神。
直到晚上玉龄才回来,她拎了一个便当放在他面前后,就钻进自己的房间。
没有见到她随时漾在唇边的笑靥,他突然有些不习惯。
心乱如麻是他此刻最好的写照。
§ § §
半夜十二点,窗外静谧无声,万籁俱寂,可是玉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脑子里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一样,吵得她不能入眠。
迸乱的,紧张的,自责的,甜蜜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情绪纷沓而来,把她一颗心塞得满满的。
懊死!她为什么会月兑口说出这么骇人的话呢?
她爱他?!
老天,她不敢见人了。
玉龄低低申吟了一声,捂着发烫通红的脸蛋,“什么跟什么,我今天是疯了不成?”居然对一个男人大喊‘我爱你’。
尤其对象又是一个才认识不到半个月的古代人。
她不是对自己耳提面命,绝对不能对他产生感觉的吗?
可是,今天为什么失心疯地承认她爱他?
天哪!
玉龄的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再度申吟了下。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想就这样把自己闷死算了。
然而在屋子的另一端,唐易正陷入一个梦境里——
巴玉龄一样,他也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但是过了十一点,他还是勉强地睡去。
闭上眼不久,他陡然梦到了他和雪绣刚刚订亲的那一天。
雪绣一身大红衣裳,衬得白皙的脸颊更加动人,她偷偷地在门扉后打量着前去订亲的他,唇边扬着一朵幸福羞涩的笑。
唐易满面春风,今朝的订亲便是许下了终生,令他的眉眼间禁不住喜色横生,笑意满满。
完成了繁琐的订亲仪式后,他不管古老的规矩,硬是带着雪绣来到了他们订情之地,也就是九璋山的一条清澈小溪畔。
就在那里,他们互诉爱意,互相订下了九世情盟。
而那条小溪,更是他们从小到大,嬉戏游玩的所在。
牵着雪绣的手,唐易年轻的脸庞掩不住兴奋,“雪绣,我们终于订亲了。”
雪绣娇羞地低下头,声如蚋蚊地道:“嗯。”
“等到我跟随袁督师打完仗,就回来迎亲,正式把你娶入我们唐家。”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爱怜地道。
雪绣羞怯地倚在他胸膛,小小声地道:“哎呀!别说了,羞死人了。”
“羞死人?怎么会呢?”他笑着俯下头,吻住了她微微轻颤着的樱唇,“我们早就是两个人,一条心了。”
雪绣娇柔地靠着他,闭上眼眸尝着这甜蜜的一刻……
突然间,风云乍起,藤本邪恶狞笑的脸庞陡地出现,他挥舞着一把亮晃晃的武士刀,直直朝着他们而来。
“哈哈哈……那是我藤本玩过的女人,谁敢再要她?她是我的!”
雪绣幸福的神情瞬间变得凄绝悲伤,不知何时,她离开了唐易的怀抱,被藤本紧紧抓住。
“阿易,救我——”她脸色苍白,拚命地叫着他的名字,“阿易!阿易!”
唐易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他怒吼一声,抓起大刀就朝藤本冲了过去。
瞬间,藤本和雪绣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人,而小溪依旧潺潺流着。
他狂吼一声,凄然痛苦地跪倒在地,手里的大刀仿佛在提醒着他的无能,讽刺着他虽然习得一身武艺,却无法解救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扬起大刀,想要自刎谢罪,突然玉龄伸手紧紧抓住了大刀。
她澄澈清亮的眼眸里尽是不舍和心痛,她暗哑地道:“别死,求求你别死……你还有大好人生,千万别为了过去的阴影而自责求死。你还有我呀,我爱你!我不要你死啊!”
他悲伤、结冻的心房倏地流过了一道暖洋,柔柔地抚平了他伤口上的痛楚。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泪痕斑斑的玉龄,她求恳地抱住他,声音哽咽着,“求求你,你如果死了,那我怎么办?”
唐易渐渐松开紧握着的刀,左手怜惜地拭去了她颊上冰凉的泪水。
“别哭。”
此时,云雾再度包围住他们俩——
唐易猛然惊醒,他坐起身,浑身是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怎么会作这么一个梦?
梦里,他所有的愤怒、冷硬都被玉龄所融化,这表示什么?
而一闭上眼,梦中玉龄凄然洒泪的表情又浮现在脑海,令他不由得几伶伶一颤。
一股心疼的感觉油然而生,甚至于掩盖过他内心的罪恶感——对于雪绣的愧疚。
他猛地甩甩头,手指紧紧捏着被单。
“我在想什么?现在第一优先是报仇和寻路回去,其它的都别想了。”
是的,他早已没有权利去爱人了。
一个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了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
他躺回床,却再也睡不着了。
§ § §
早上起来,两人相见分外尴尬。而玉龄自忖身为“地主”,再怎么说也要有风度一点,更何况昨天是她自己把情况搞成这样子的,所以她边搅动着锅里的稀饭,边绞尽脑汁的想开场白。
“早。”
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吓得玉龄差点把一锅粥打翻了。
“呃……早。”她转过身来,眼睛不太敢正视他,“你坐一下,早饭很快就好了。”
他一夜没睡,憔悴和疲倦明显的写在脸上,而望向她的眼光却是温和有礼的。“需要我帮忙吗?”
玉龄呛咳了一声,她没有办法想象伟岸高大的他,拿根勺子搅稀饭的情景。
“不用不用,我这里也弄得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这才迈出厨房。
玉龄情不自禁地望着他坚实宽阔的背影,怔仲出神。
不一会儿,玉龄将做好的早餐端了出来。吃着早饭的两人,许是受到昨日事件的影响,连对话都开始奇怪了起来。
“你的手艺很好。”
“你今天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昨晚睡得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吵到你?”
“我今天早上不用上班,你要不要跟我去庙里拜拜?保佑你可以早日回归家园。”
“这个炒蛋很好吃。”
“你多去庙里拜拜不错,天后宫和观音亭都很灵验。”玉龄说完之后,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咦,你刚才说什么?”
唐易神不守舍地咬了一口黄瓜,愣了一下,“嗯,什么?”
“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没有问你问题,我只是赞美你的蛋炒得很好吃。”这下子换作他眨眨眼,问道:“你刚刚跟我说了什么?”
“我是问你要不要到庙里去拜拜。”
他俩面面相觑,蓦地笑了出来。
“抱歉,我方才没有注意听你说什么。”他歉然道。
“我才要说抱歉呢,我自己也没注意听呀!”她笑着,轻轻吁了口气,“好了,我们现在重新开始谈话吧。今天要去庙里拜拜吗?”
闻言,他笑开了,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见他绽放笑容,玉龄所有的困扰和烦闷都消失无踪。
§ §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借走“明清海纪辑要”的人好像吃了秤坨铁了心,不到最后期限不归还似的。
不过,唐易的心不再那么焦躁了,待下来的时日越久,他渐渐开始领悟到一些事情。
有些事急也急不得,有些事却是想逃也逃不了。
他只能这么等待着。
而他与玉龄之间维持着和谐的关系,没有再起冲突却也没有更亲近。
只是,他发现自己偶尔会望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发呆,尤其在她放声大笑的时候,他的眼神简直离不开她灿烂如煦的脸庞。
但是他硬生生将这种感觉压抑下来,不去分析也不去思考。
因为报仇、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天,玉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听到车声,唐易匆匆自后山赶回,迎面就望见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你怎么了?不舒服?”他原本含笑的表情消失,起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关切。
她挥了挥手,喉头发紧地咳了两声,“我没事,只是有一点头痛,可能是着凉了。哈啾!”
“着凉了怎么是没事?”他眉头皱了起来,伸手相扶,“看你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还硬逞强。”
她摇摇头,想告诉他真的没事,却被一阵晕眩弄得头痛。
一定是中午她睡午觉的时候没有披外套,所以才会着了凉。
图书馆的冷气向来充足,稍不注意就有感冒的可能。
糟了,她现在全身发软,头发晕……
唐易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忍不住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你要干嘛……噢,”她的头更痛了。
“我抱你回房,然后去请大夫过来诊治。”他眼神忧心如焚。
“不行,你又不知道我们这边的医……”她一边努力对抗着脑袋的沉重晕眩感,一边试图打消他的念头,“你不知道该怎么请医生,我真的没事的。”
“这个交给我来操心就好了。”他沉声道,将她抱进了卧房。
棒吸着他身上清新强烈的男性气息,玉龄不禁一颗心怦怦狂跳,脑袋好像快变成团软呼呼的浆糊了。
这种被怀抱着的感觉真好……天!她怎么有这种想法呢?
“男女授受不亲。”她的头发昏,口干舌燥地道。
他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现在还考虑这个做什么?你病成这样,我会对你怎么样吗?”
唉,就连生病了,她都不忘展现出逗趣的一面。
他细心温柔地将她放置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上她的身子。
“我好热……好、好冷……”她一会儿呼热一会儿发冷,神智已经有些昏迷不清
唐易慌忙地冲出房间,抓起那本玉龄给他的簿子,翻到记有大夫电话号码的那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