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独自在外头晃了大半天的章灵,噙着一抹似喜似悲的恍惚笑容,慢慢赠回了家。
从今天起,到两年后的元宵为止,她已和风哥哥说好,在这段期间不再相见。可她心底空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什么。
春夜微暖,她却突然觉得有点冷。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我?”她仰望着天空稀稀落落的星子,小脸上满是迷惘与惶惑。长夜无语。
“我还能怎么做?”章灵步伐沉重地走过小桥,步过西苑,不经意瞥见账房窗口隐约犹有灯火。
咦?都这么晚了,怎么阿娘还在账房里?她正想开口唤,却听见账房里有个男声叹息―“夫人,这事太严重了,恐怕不是晚生可以担待处理的。”
“戴先生,你是这京城里最有本事的账房先生,请你一定要帮帮忙,我们章家一世都感激你……”章云氏低声道,声音透着罕见的焦急。
“夫人,若晚生能帮得上的,自然会尽力相帮,可是之前的账房先生手法太狠毒利落,所有买卖契约上盖的全是章氏的印信,就算您不认也不成。”账房戴先生摇着头,一脸爱莫能助。“夫人,这是晚生这些日子去张罗搜寻来的条子,您可一一过目。”
发生什么事?什么账房先生手法太狠毒利落?他们说的是谁?
章灵心下忐忑不安,直觉想逃离这彷佛笼罩着不祥预兆的账房,可是双脚却自有意识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章云氏沉默了很久很久,再出声时,已是略带哽咽。“不……”
“唯今之计,只有估计清点出损失到什么地步,还有,外头究竟有多少人是拿着章氏开出的质借条子。”戴先生顿了顿,不忍地道:“晚生粗步估算过,若将手头上仅剩三处房产,外加这大宅子全数卖了,或者足够赔给那些人。”卖这大宅子?卖她的家?章灵脸上血色顿时褪得一乾二净。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阿娘!”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推开门,脸色惨白地望着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卖我们的老家?这是咱章家传了好几代的宅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卖呀!”
“阿灵””章云氏万万没想到女儿会出现在这里,面色大变。
“究竟怎么了?妳告诉我呀!”她心急如焚,一把抓住继娘。
章云氏镇定下来,勉强挤出一朵笑来。“傻丫头,没事,我只是跟新来的账房先生沙盘推演一下,倘若咱们章家财务出状况的话,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娘只是在考考戴先生罢了。”
“是吗?”她脸上惊惶之色犹未褪,转头望向新账房先生,“是这样的吗?”
戴先生吞吞吐吐,“这……”
“就是这样!”章云氏断然道,随即揽住她的肩头,笑着就要将她往外推。
“大人在谈事情,小阿子回房睡觉去。妳尽避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过日子,其它的都没妳的事。”
不,不太对劲。她心下隐隐约约察觉到气氛异样,阿娘的笑脸灿烂得像有些太刻意了。“事情爆发多久了?”她转头问戴先生。
“没多久,”戴先生是个老实头,不隐瞒的答道,“最多才半个月,可消息应该压不了多久了。”
章云氏心猛一跳,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这么说是真的?”章灵大受打击,不敢置信地望向继娘,“老苏先生真的害得我们家得卖宅子还债……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钱。”无言了好久好久,章云氏再开口时泪水已然落下。“阿灵,娘对不起妳,没能替妳把章家的产业守住,娘就算死了也无颜到地下见妳爹……”
“阿娘,妳不要这样说……”章灵鼻头一酸,望着像是突然间衰老了二十岁的继娘,“不是妳的错,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老苏先生是咱们章家用了一辈子的老人啊!贬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他甚至还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以前还时不时抓蝈蝈儿给她玩,还带她去放风筝。说老苏先生卷了他们章家的款,她说什么也不信!
“阿灵,我何尝不希望这是误会一场?”章云氏气色灰败,含泪跌坐椅内,苦苦笑了起来,“若不是咱们章家用老了的人,我会那么安心将帐和印信全交代给他吗?说是可以便宜行事,犯不着大小事都寻我这妇道人家拿,却万万没想到他却…”
“没想到什么?他做了什么?”章灵屏住棒吸,心跳像是快停止了。
戴先生轻咳一声,语带同情地道:“他将章家一十九处地产全抵押了出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用章家名义质借了许多银子,然后留下这天大亏空、一笔烂帐,就此一走了之。”
章灵眼前一片发黑。
不……不可能……
“阿灵,妳放心,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动咱们宅子的。”章云氏咬紧牙关,美丽眼眸透出腾腾怒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再说了,就算是咱们章家的印信盖下的契约,我也要去告官,我让他苏通海揣着大笔银子逃亡天涯海角,一辈子寝食难安!”
“就怕难哪。”戴先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不忍地戳破她的念头。“您可以告,官府也可缉捕,但他有的是银子,大可隐姓埋名过舒心日子…但说到底,夫人,您恐怕还是得先面对这个烂摊子。”
章云氏面色僵硬,拳头握得死紧。
“阿娘,不如我去找风哥哥求救吧?”章灵脑袋灵光一闪,苍白小脸亮起了希望之光。“风哥哥神通广大,他会知道该怎么做,他会帮我们的!”
“不。”章云氏闭了闭眼,悲哀又心疼地望着她。
“为什么?风哥哥他会帮我们,他一定会的!”她热切地看着继娘,满眼都是强烈的信心。
章云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牵起她的手,勉强笑道:“咱们回房里,慢慢说。戴先生,时候不早了,你也歇去吧。”
“是,夫人。那么关于这些帐!”
“明儿再说,今天大家都累了。”章云氏腰杆挺得老直,雍容威仪依旧在。
“该来的事躲不掉,多储备点气力,咱们同他奋战到底!”
“是,”戴先生点点头,“夫人。”
章灵既敬佩继娘,却又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阿娘无论如何都不肯拜托风哥哥帮忙处理这些严重的事?他势力大、人面广,这件事到他手里还不轻轻松松迎刃而解吗?何况他就算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看在阿爹过往的情分上,不至于眼睁睁看章家就此蒙受打击、一蹶不振的。
他会,他一定会愿意的!
章云氏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寂静无人的花墙畔,在清冷的月光下,侧头看着她满眼的热烈和信心,不禁低喟一声。“阿灵……妳还想让人瞧不起到什么时候?”
章灵一呆。
“阿娘,我不明白妳的意思,谁瞧不起我了?”
“风满楼。”
她怔了怔,随即浅浅地笑了起来。“风哥哥不会瞧不起我,他很爱护我,真的。”
“他瞧不起妳。”章云氏重复。“不会的,他……”
“他曾经说过喜欢妳吗?”章云氏冷冷地问。
章灵顿时无言,随即强自扬起微笑。“虽然还没有,但他给我机会了,我们俩约定两年后,只要我能向他证明我有能力成为风家主母,证明我喜欢他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或许就会娶我的。”
章云氏怜悯又悲伤地看着她,“阿灵,妳还要傻到什么时候?就为了个不信任妳的男人,妳花了多少力气,付出多少努力,可到头来只争取到一个约定……说到底,这还是妳求来的。”
“我……”她心猛地一震。
“悲不悲哀?妳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孩儿家,正是该被呵护被照顾的时候,就算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述,至少也得你愿我肯两情相悦,可是妳呢?”章云氏终于再也忍不住,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头,苦口婆心的劝道:“阿灵,妳醒醒吧!强求一个不爱妳的男人,最后痛苦难过的只有妳自己……阿娘已经失去了妳爹,我舍不得再见到妳受伤害呀!”
她被继娘的眼泪惹得心都揪在一块了,不禁也跟着哭了。“阿娘,妳不要这么说,我不会难过,不会受伤的,妳别净顾着担心我,而且这一切都是我心肝情愿的。”
“阿灵,妳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章云氏看着天真坦率单纯的章灵,心更痛了。“如果他是真心喜欢妳,他不会舍得见妳这么吃苦卖力,不会要妳向他证明什么;如果他是真心喜欢妳,就算妳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他依然爱妳。”
章灵呆呆地望着她,看着她脸上沉痛的悲怆与气苦,胸口不禁掠过一阵椎心刺痛。
饼压在心底深处的迷惘与惶惑渐渐清晰明白起来,在这一瞬间,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茫然失措了。
原来她的心,也是深深害怕的。
怕自己做的不够,做的不对,做的不好,更怕自己做了再多,风哥哥依旧只是天上那一弯高傲遥远的月,任凭柳丝如何多情,依旧捞不起水面那一弧冷冷的月光。她怕……原来她真的很怕。用尽一生的力气,换来的依旧是他的不屑一顾,那么,届时她还有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勇气吗?
“我也想妳幸福。”章云氏苦笑着,“虽然人人都说继母心狠,多半凌虐前妇生的子女,可是妳知道阿娘不管对妳凶还是待妳好,都是本着一片真心。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不能让妳受半点委屈,妳爹临死前也嘱咐过我的,我不能辜负他的托付。”
“阿娘,我知道妳疼我,一直是最心疼我的。”章灵哽咽道,泪如雨下。“我知道自己蠢,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他……阿娘,妳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傻孩子……”章云氏将她紧紧揽入怀里,也哭了。“妳真是个傻孩子……”
“我对风哥哥有信心,所以他会帮忙我们的。”她仰起泪痕斑斑的小脸,语气坚定,“明天一早,我就去求风哥哥帮忙!”
“别去。”
“阿娘,妳别管,我也是章家的一分子,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家倒下去!”她脸上神情严肃而坚决。
“我也相信咱们家会渡过这次难关的。”不知该怎么说服她才好了,章云氏心乱如麻,只是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好的预感。
大清早,章灵躲在风府大门附近的老树下,探头探脑,犹豫不决。尽避昨晚对阿娘胸脯拍得震天响,保证她一定能够搬来风哥哥这个救兵,可是临到这儿,她却不由自主地却步了。悴,怕什么?风哥哥会答应她的。
一想到这儿,纵然心里万般忐忑不安,她仍然挺直起腰杆,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书房里,正整理着卷宗的风满楼闻知章灵来了,不禁一怔,心头掠过一抹喜悦,可随即又沉了下来。
昨日说好的事,莫不成今天她又后悔了?
坦白说,他非常期待两年后的那一个约定,因为时间可以考验、可以证明所有暧昧不明、混沌不清的感情。他希望届时她已经真正成熟长大,能够真正为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负起责任。他希望她所说的喜欢,不仅仅是妹妹对于兄长的崇拜,或是对于一个恩人的报答。
他希望……她是真正将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的。
但是昨日的振振有辞反照今日的出尔反尔,令他不得不怀疑!
她,究竟有没有将昨日订下的约定当一回事看待?
他的心不由得一冷。
她的保证真的是值得信任的吗?他还能相信她的话吗?或者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对她而言不过是小阿子勾勾手指头的游戏,是可以被轻忽、遗忘的?
她所谓的爱,亦如是吗?
他心头涌起一股莫以名之的恐惧和愤怒。
“风哥哥。”章灵心下惴惴不安,原本想要展露的笑容不知怎的也不见了。
看着他严峻的神情,说她不怕是假的。
风哥哥……不高兴见到她吗?虽然昨儿是约定好,接下来两年之内都不能再见面,直到她能够证明自己已经成为一个配得起他的女人,可她不是成心要推翻已经说好的事,那是因为事态紧急呀。
“又怎么了?”他冷冷地注视着她。
嫣红的脸颊、水灵灵的大眼、娇润的小嘴……天真一如孩子。
她就是个反复不定、喜怒无常、无法为自己的决定负起责任的孩子。
他那一句“又怎么了”令她瑟缩了下。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是有很紧急的事要来求你帮忙的,我家老账房先生卷款而逃,现在债主就快要追上门了,我阿娘说要告官,可是新来的账房先生说咱们还是得先处理这笔烂摊子,所以可能得卖掉我们章家的大宅子―”她唯恐自己会没有勇气求人,所以连珠炮般说完,小手微微颤抖地巴住他的手,仰头望着他,“风哥哥,你本事大,你一定能够帮我们,对不对?”
丙然。
“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风满楼慢慢地挣开她的手,神情森冷。
章灵一震,不明所以地傻傻望着他,“风哥哥…”
“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要依赖在我身边,亏妳昨日嘴上说得震天价响,要用两年时间来做一个令我刮目相看的女子……”他面色冷漠,眸光充满轻蔑和失望。“可事实证明,妳还是后悔了。”
他在说什么?
她小脸瞬间惨白一片,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不是的,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要耍赖,真的是我家账房老苏先生他!”
“这样不堪的谎言妳也说得出?”风满楼面色冰若寒霜,瞇起双眼瞪着她,“苏先生是妳章家多年的账房,妳为了要取信于我,不惜诋毁于他?难道在妳心底,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被拿来成全妳所谓的爱情吗?”
不……不对……她不是这么自私的人……
“风哥哥,你真的冤枉我了,难道在你心底,也就认定我是这样自私冷血的人吗?”她心痛如绞,喉头紧紧哽住了。
“我认为妳彻头彻尾就是个孩子。”他语带愠怒地道:“幼稚的孩子任性妄为、予取予求,虽然爱憎分明,却几乎从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妳,又何尝不是如此?”对于她的不受教,他心痛又气恼极了。“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他语气里满是悲哀与痛心。
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原来,在他的眼里、心里,她一直都是个自私任性,只懂得予取予求却又不负责任的孩子,而她的掏心挖肺,看在他眼里只是个幼稚可笑的儿戏?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她颤抖着喃喃低语,“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看着我的。”
她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震惊又悲伤的模样?
风满楼心头重熏抽,胸口涌起一阵心疼和怜惜,但随即又被理智硬生生压抑下去。
他不能再放任她这样下去。
爱之深,责之切,上次她故意跌伤自己膝头,这次又谎称她家遭受危机,下一次呢?
爱她,就不能害她,纵容她。否则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因此吃尽苦头。风满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硬下心肠给她个当头棒喝。“妳永远处事不明,永远拒绝长大,明明做得到,却又爱耍小聪明,从没有半点诚意和真心。”他语气沉重痛切地道,“阿灵,妳想一辈子这样浑浑噩噩嘻皮笑脸过下去吗?”
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轻视与愤怒,这样的眼神击垮了章灵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脸上浮起难堪的红晕,心却冰冷地往下沉去。
“如果妳自己不先认真看待自己,那么又如何要求别人以严肃的心态去正视妳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件事?”
说她,是为了点醒她,可是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却不比她少。
章灵低着头,十指紧绞着,彷佛捏疼了、捏碎了手指,就可以稍稍转移他残酷的字字句句对她造成的重大伤害。
“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平板。
他沉默了很久,“……是。”她盯着他,彷佛要将他这一刻的冰冷无情和残酷深深刻划在脑海。气氛僵凝,谁也没有先开口。像是一出声,就会将他们之间脆弱如薄冰的最后一丝联系给打破了。
“我懂了。”恍若过了千年之久,章灵轻轻地敔齿吐露这三个字,然后朝他深深一鞠躬,“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风满楼被她突如其来的礼貌举止给震住了,错愕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风哥哥,我走了。”她抬起头,目光忧伤的望了他一眼。
“妳去哪里?”他冲口问道。
章灵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足足花了两个心跳的时间,才低声回答:“去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学会长大。”
他深刻地注视着她,内心涌现一股莫名的恐慌,冲动就想伸手抓住她的衣角!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捞了个空!
因为她瘦小身影已然消失在眼前。
必到章家的章灵只对满面关怀的继娘说了一句话―“把宅子卖掉吧。”
章云氏震惊地看着她,“阿灵,妳、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卖了它、咱们离开京师。”她脸上浮起一抹凄凉的微笑,“阿娘,世上没什么是渡不过的难关,就算只剩咱们孤儿寡母二人,就算咱们会穷到去要饭,也不能再让人瞧不起咱们了。”
“他对妳说了什么?”章云氏心疼地看着她,轻抚着她苍白的脸庞。“他嘲笑了妳?还是拒绝了妳?他到底对妳做了什么?”
阿灵的眼神好悲伤,空空洞洞的,彷佛所有的热情与盎然生气全然流逝一空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阿灵这么冰冷麻木的表情,不禁大大心惊。
“没有。”章灵低着头,声音像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飘来,“风哥哥……我是说风满楼,他只是让我认清楚事实,认清楚我自己。”
“他一定对妳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我现在就找他算帐去!”章云氏咬牙切齿,抡起袖子就往外走。
“我早警告过他了,要是他敢让妳伤心,我决计不轻饶他!”
“不!”她忙拉住继娘的手肘,眼圈儿一红。“阿娘,是我的错,不关风满楼的事,是我自己令他看轻的。而且我早该长大了,不是成日净想要巴着他、赖着他不放,都是我太没志气。”
“阿灵……”章云氏回头看着她,心酸欲碎。“这怎么能怪妳?是阿娘没能阻止妳喜欢上他,都是我不好。何况,今天也是我错信了苏通海那个老贼,让章家多年基业毁于一旦…阿娘对不起你们章家……更对不起妳爹在天之灵……”
“阿娘,别哭。”反过来是章灵安慰着她,吸吸鼻子,强颜欢笑道:“这有什么?以前阿爹不是说过千金散尽惫复来……虽然咱们现在明着是吃亏了,可是焉知将来没有天大的-福气在等着我们?”
“妳……妳真这么想?难道妳不怪娘吗?”章云氏泪眼迷蒙地望着她,“我让妳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了。”
“一无所有……”她喃喃重复,想起风满楼对她的鄙夷和不屑,不由得悲从中来,几乎忍不住夺眶的泪水。
“阿娘,我们走吧,离开这个伤心地,忘了所有让我们伤心的人与事,然后一切从头开始,好不好?”
“阿灵,可这是妳的家呀!”章云氏心痛地哭了。“还有风家少爷,妳真的能够就此忘了他吗?”
“我以为他也是有一丝丝喜欢我的,现在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一相情愿。”章灵闭上双眼,凄然一笑。“在他心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任性孩子……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原来约定并不等于誓言,容忍不代表喜欢,可我还傻傻的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像我爱他那样地爱我。”
原来,所谓的姻缘逃讪,全都是一连番的错错错……错到底。
约定成了个笑话,诺言也只是飘零在空中的柳絮,一阵风吹过,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灵……”章云氏轻揽住她的肩膀,心里阵阵绞痛。“虽然昨儿我已经打发琛儿回江南了,但只要妳愿意嫁给他,娘随时派人去追他回来,让他带妳回江南成亲。”
她笑了,笑容苦涩而寂寥。
“阿娘说的是真心话,不管怎么说,琛儿很喜爱妳,虽然我娘家哥哥家境不若风家显赫,可是让妳过衣食无忧的日子绝对没有问题的。”
“阿娘,不如妳回江南投靠娘家吧。”章灵迥避了这个问题,轻轻地道,“这些年妳替章家做的也够了,这担子太重太苦,不该再由妳来挑着了。我是章家唯一的女儿,这些事由我来承担就好。”
“妳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章云氏含泪气恼道,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生是章家的人,死是章家的魂,无论如何我是不回去娘家的了,更不可能把这烂摊子丢给妳。”
“阿娘,妳这又是何苦?”
“也罢!咱们就离开这个伤心地,就不信凭咱们娘儿俩一身力气,会饿死在街头!”章云氏深吸一口气,久违的豪气乍现。“谁爱这宅子就谁拿去,只要人还有一口气,还怕将来没机会把咱们祖宅赢回来吗?”
“好!”章灵苍白小脸掠过一抹毅然之色,微微笑了。“就这么办,咱不靠任何人!尤其是男人,就凭咱们自己的双手,把所有失去的全拿回来!”
“阿灵,妳长大了……”章云氏看着双眼闪动着坚毅光芒的女儿,心里悲喜交集。
章灵嘴角微微往上一扯,涩涩道:“是,我也该长大了。”十多年来的暗恋苦追只是梦一场,现在的她终于明白,强求着一份永远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只会招来噩运,更会令自己遍体鳞伤,尊严尽失。过去她只懂得傻傻地爱人,现在,她要学会爱自己。
三日后,章家大宅正式易主,所有强压下的事件全数爆发,所有人万万没想到老地头老字号的章家竟然也会破产,整个京师顿时间闹哄哄地喧嚷叹息了好一阵子。
只是那时章云氏和章灵已然解散所有仆人,只带着方儿一名忠仆,坐上马车离开京城。
同时间,闻知这青天霹雳消息的风满楼,震惊地瞪着前来报讯的绍兵,英俊脸庞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一乾二净!
阿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