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福儿身子终于好点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春末夏初了。
凤尔善忍了一个月,终于还是再度滥用权力地将苏宰相召入宫,并且不忘让前往宣旨的戚公公“顺便”向苏宰相提起皇后近日甚为思念苏福儿。
苏宰相果然不负他所望,立时就迫不及待地携女进宫,一片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表露无遗,就差没有将苏福儿身上贴满红色封条,当伴手礼似地给拎进宫去了。
“近来好吗?”凤尔善一开口,就有说不出的温柔。
她清瘦不少,娇弱的模样更增添七分我见犹怜,所喜一双水灵灵的媚眼儿依旧不改晶光四溢,神采照人。
他深情地注视着她。
“太子,我爹光长忠心不长脑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苏福儿却没那种情深深意绵绵的好兴致,俏生生地挑了挑眉。“可您老爱仗着自个儿聪明伶俐就这样欺负厚道人,会不会有点胜之不武?”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凤尔善失笑。“若是苏相知道了真相,相信也不会忍心太苛责在下一片深情的。”
什么深情?
他凤大太子通身上下几时有过那种情操了?
“您明明沮丧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又怎么会是‘在下’呢?瞧,您不是一句话就将我们父女俩给召进宫来了吗?”她笑眼柔媚如水,却是字字如锋。“让小女子连说个不字的机会都没有呢。”
“你还是生气了。”他温柔地道。
她痛恨他的自以为了解她。
苏福儿眼神有一丝冰冷,随即又恢复如常,笑吟吟道:“哪儿的话,殿下若没有旁的闲话要说,请恕小女子先行告退了……毕竟小女子病体初愈,太子爷若是一不小心给过了病气,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凤尔善眼底掠过一丝焦急,月兑口而出:“你身子还没好?可是大夫明明向我保证你已——”
“啧啧啧!”她心下怒火更盛,面上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太子殿下,您的势力真是无远弗届啊,小女子我都特意让人去请了乡下的老大夫来看病,这您也有办法插一手?”
难道她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逃不了他的掌控吗?
苏福儿藏在袖中的小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虽然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但他脸上毫无羞赧心虚之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百姓尽皆子民。”
少在那边给我打什么官腔!
她眼底冒出一抹火光,却没有轻易上当,好顺着他的心意多所纠缠。“那就多些殿下的关照了。时辰不早,民女告退。”
“你又要逃了吗?”温柔嗓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凤尔善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她。
苏福儿背对他的娇柔身子微微一僵,随即缓缓回过头来,眉目如画,笑意如诗。“太子殿下说什么,民女不懂呢,民女已经见过皇后娘娘,也同太子殿下在这儿闲扯淡过了,民女来,是光明正大的来,走也是光明正大的走,哪有什么逃不逃的呀?”
她的娇声又软又甜,像碗香甜滑口的甜汤,缓缓滑入喉里,甜在心底。
凤尔善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她不是正在生气的话,多好。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染着红晕的玉颊,她冷冷地往后退开。
“殿下请自重。”
“福儿,你还要逃避我俩之间的一切到几时?”他修长大手改握住她的手肘,温和的眼神掠过一丝莫测高深的激动。
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不要再故作无事,他只求她真切坦诚一回,以本来面目、本来心境面对他,不要再假装他们是陌路人,不要再佯装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福儿眯起双眼,随即嘴角往上扬,露出甜甜笑容。“您说啥?民女可一点也不——”
下一瞬间,他灼热的唇瓣已然重重封住了她那朵可恶的笑容!
刹那间,苏福儿脑子轰地一声,他好闻的气息密密包围缠绕住她,隐藏在温柔斯文外衣下的精实健硕体魄带着久违的强大力量,深深侵略、笼罩住她每一寸感官知觉。
她想逃,却发现此时此刻再无逃月兑之天——
她怎么会给忘了?这男人体内囚禁着一头狂野嗜血的兽,一旦挣月兑礼教理智,就算不惜崩天塌地、玉石俱焚,也会将他所想得到的一切人与物给掠夺到手!
他的吻如烈日灼身般深深烙印在她唇上,一如往昔,窜升燃烧的情焰威胁着将她所有理智与抗拒焚烧成灰。
纠缠的气息,喘息的申吟,那直达灵魂深处的极致战栗快感如午夜魅影般还魂而来,对着她的记忆叫嚣嘲笑,撕扯开来她所有硬逼自己遗忘了的情痴……
曾经,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甚至是她的心、她的魂、她的命……全都给了他!
那摆月兑不掉的熟悉令她不由得娇喘、战栗、燃烧。
“福儿……我想念极了你的味道……”他呼吸粗浊、声音沙哑地低叹,用尽一切力量才勉强离开她柔软甜蜜的唇瓣。
凤尔善唯恐自己会失去理智,当场就在这御花园里要了她。
“嗯?”她的小嘴红艳湿润微肿,娇媚的模样足以令全天下的男人为之疯狂,迷迷蒙蒙醉人的水眸怔怔地仰望着他……曾经,他的一个吻、一个碰触,就象征着他对她的万般宠爱……
但——
她的小脸乍然雪白,瞬间冰冷成一尊毫无温度的白玉女圭女圭。
啪地一声!
苏福儿扬手狠狠甩上他左颊,留下了五道清晰可见的红色印子。
热辣辣的刺痛在脸上烧灼着,凤尔善惊诧地看着她,随即若有所思地模了模左颊,忍不住苦笑。
“我猜我是活该。”
“你是活该。”她冷冷地瞪着他,习惯性扬起的娇媚笑意全然不见。
“但我不后悔。”他凝视着她,眼神专注温柔得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不,”她的声音轻柔甜美得太过诡异,让他不禁心里打了个突。“我会让你后悔的。”
他一怔,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她已然怒极拂袖而去。
凤尔善轻抚过嘴唇,唇上犹留有她的香气与花瓣般醉人滋味。
虽然唐突了佳人,惹得她不快,但他是真不悔。
“福儿,你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了。”他低声笑着。
就算他必须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也甘心情愿。
拔况,情况已经越来越有趣了……
苏福儿气冲冲的回府,巴不得立刻用十大担青盐狠狠搓干净自己的嘴巴。
“呸!”她一把抓过桌上的茶壶,灌了一大口酽酽浓茶,狂漱了好些回,再重重吐掉。
真是冲煞到脏东西,赶明儿非去庙里过过火、去去霉运不可!
“嗷。”一只浑身斑纹的大猫灵灵巧巧地自角落窜出,愉快地跳进她怀里。
“虎子。”苏福儿眼睛一亮,立时抱满怀,搂了个亲亲热热。“你最近都到哪儿去了?可想死我了!都是你不好,刚刚要是你在场,就直接帮我抓花那个负心汉……不对,是绝世大婬魔的脸!”
雹子自顾自在她怀里磨磨蹭蹭,洗脸洗得不亦乐乎,压根不为所动。
“啧,你们这些公的都一样。”她忍不住捏起大猫毛茸茸的脸,惹来它一声抗议。“怎么,我冤枉你们了吗?老的是笨蛋,少的是混蛋,小的是傻蛋……我们女子何等金贵,为什么偏偏要跟你们这些个人面兽心、兽面兽心的家伙厮缠?”
就为了他们眼里那个好大的江山,她不得不赔上一婢一妹,好获得大局周全,可是现下除了满足她个人小小的操纵欲外,还得了什么好处?
不想犹可,一想唇瓣又莫名地发热麻痒。她紧咬着下唇,脸色难看了起来。
“没好处便罢,居然还被讨了便宜去。”她旋即冷笑。“凤尔善,你真当我苏福儿是枚随你连吞带咬,连核儿都不必吐的好吃果子吗?”
他未免也放心得太早了。
她若有所思地抱着虎子,缓缓走向书案,纤纤素手轻轻翻着桌上那叠账本,心下盘算着。
“来人。”她扬声唤道。
“来了!”一名丫鬟匆匆忙推门而入,满面堆欢的开口:“大小姐,奴婢在这儿听凭您使唤。”
“乖。”苏福儿轻抚着大猫柔软丰厚的毛,晶亮眸子在娇美天真的丫鬟身上打转。“是新来的吗?”
“嗳,奴婢小元,昨儿才来的。”小元脸上满是崇拜之色。
听说苏相爷家的大小姐美如天仙,心思缜密,待人又和气,对奴仆更是福利周到;听说她上上任的贴身丫头就是伺候的好,立马被安排当上了狼王妃,从此荣华富贵享不尽,还被权势滔天的狼王捧在手心里细细呵疼……耶!
小元两眼发光,小脸蛋充满了期待。
“是管家让你来伺候我的?”
“是,奴婢必定全心全意服侍好大小姐,保证一定让大小姐满意。”小元热情地道。
苏福儿挑起眉,随即笑了。“好样儿的,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谢谢大小姐。”小元乐得眉开眼笑。
“伺候我很简单,就是我怎么说,你就这么做。”苏福儿笑吟吟的说,“行不行?做不做得到?”
小元用力点头,“绝对没问题。”
“我欣赏你。”她拍拍小元的肩,满意地道。
“谢谢大小姐器重,奴婢绝对不会教大小姐失望的!”
“真巧,现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正需要一个心思缜密、聪明伶俐又有义气的心月复。”苏福儿睨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拉长了音,“可是……我又有点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帮我这个忙?”
“大小姐,你千万别这么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忙,奴婢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小元热切地道。
“好!忠心!”她感动地点头。“就决定是你了!”
“那大小姐需要奴婢帮什么样的忙?”
“附耳过来。”
破天荒地,苏大小姐竟然亲上十九皇府来了。
初初听到下人来禀报,凤磬硕还以为自己双耳突然变得不好使,已产生莫名幻听症了。
“福儿姊姊来了?”正趴在他腿上玩鸟……呃,是玩两只名唤旺福和旺财的雀鸟的苏满儿猛然抬起头,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一个劲儿就要往外冲,“姊姊姊姊姊姊……”
“慢!”凤磬硕二话不说抓住心爱娘子,脸上掠过一抹警觉之色。
“咦?”苏满儿怔怔地回头,满眼迷惑。“慢什么?福儿姊姊好难得来找我,万一咱们动作太慢,让姊姊误会我们不欢迎她,那该怎么办?”
苏福儿那个妖女会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有原因的,这么突如其来上他十九皇府,决计不会是光要找妹妹联络感情这般简单。
凤磬硕微蹙起剑眉,第一直觉便是要下人立刻关门、熄灯、放狗!
但是骨子里的傲气阻止了他,他摇摇头,心头浮起一抹隐隐约约的可笑——他天不怕地不怕,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当一回事,又怎么会怕起他这个小小妻姊?
“来人,有请苏大小姐。”他微笑吩咐道,“看茶。”
“是,皇爷。”
半晌后,一名身着艳紫杉子的绝子袅袅婷婷而入,白里透红的鹅蛋脸,斜飞弯弯的黛眉,盈盈的笑靥,明眸晶光流转,可不正是鼎鼎大名的苏大小姐吗?
“姊姊!”苏满儿欢呼一声,飞扑入姊姊怀里,哪还有一点皇妃的风范?
“我最亲爱的妹妹和妹夫,最近可有想着姊姊我呀?”苏福儿笑得好不娇甜,伸手搂着妹妹,意有所指的目光直射向位高权重的妹婿。
最近,可有欺负我家笨蛋妹妹?
接触到她的眼神,凤磬硕对她摊了摊手——你说谁欺负谁?
苏福儿笑得更灿烂了,很好。
“姊姊,我想死你了。前阵子听说你病了,我要回去看你,你为什么偏偏不给看哪?”苏满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就跟疯狂拍翅跟在她们俩身边打转的旺福、旺财一样兴奋。“害我担心得不得了,还是相公说你决计不会有事,还说他已经让人送了灵丹妙药去,而且还时时跟爹爹有联络,说你一日比一日渐好了……”
“你们一窝子可真吵。”她一时间有点后悔没带虎子出门,猫爪麻雀不正刚刚好吗?
“嗯咳。”凤磬硕清了清喉咙。
“喔,对,我忘了还有个正常人。”她似笑非笑的抬起头,“不好意思呀。”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你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他皮笑肉不笑的开口。
“咦,皇爷怎么这么说话?我可不正是来瞧瞧我心爱的小妹吗?”
“就这么单纯?”他一个字也不信。
“这有什么?赶明儿我说不定还亲身去了大漠,去探望探望我那心爱的小丫鬟,看狼主有没有好好待她。”她甜甜地道。
“如果你真想去,本皇爷立刻备人备车,安送你前去。”他不怀好意地道。
将这个妖女给送得远远的,最好是让她去大漠大大地兴风作浪,搞到狼王伊格猛焦头烂额!
他笑得好不幸灾乐祸。
“妹婿请放心,姊姊我的爱心,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呢。”苏福儿岂会不知他的算盘,斜睨他一眼,闲闲地道。
凤磬硕的笑容瞬间凝结。
“姊姊,你待我和小宝真好。”一旁的苏满儿却是满心感动。
“可不是吗?”她搂搂妹妹,“对了,满儿,我今早出门急,还没吃饭,你去帮我张罗些吃的可好?”
“姊姊还没吃?哎呀,那怎么行?”苏满儿果然拎起裙摆就往外冲,“来人呀……”
“你要什么?”凤磬硕叹了一口气,语气冷了起来。
苏福儿慢条斯理地在椅上坐了下来,端起桌上那一盅香沁鼻端的雨前茶,啜了一口,嫣然一笑。
“皇爷何出此言?”
“苏大小姐,你把我娘子支使开,不就是为了谈事吗?”
“妹婿果然聪明过人。”她缓缓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道:“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哦?”他没有问是什么样的忙,而是嘲弄地挑了挑眉,“何以见得我帮?”
“你会。”她笃定地微笑。
凤磬硕邪魅的眸光一闪,笑意冰冷。“苏大小姐,虽然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姊,但不表示本皇爷就能随意任你驱策利用。”
“你会。”她低下眉,笑意在唇畔隐约荡漾,伸出纤纤手指。“三个原因。”
他眉毛挑得高高,静待她的下文。
“其一,因为你不会想我在满儿耳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其二嘛……”她晶亮眸光直直注视他,甜美笑容里藏着一丝嗜血。“只要你听完我想做什么,这个忙,你一定会帮得心甘情愿,乐意之至。”
他眼底闪过一抹光芒,顿时被撩起了兴趣。“你是想……”
“我是想……”
当她说完之后,凤磬硕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但仍然摇了摇头。
“我承认,过程很令我心动,我也很想看好戏,只不过……”他耸了耸肩,“那样的结果会是个烫手山芋,若是昔日的我,自然乐而受之,但今时今日嘛,本皇爷犯不着自寻烦恼、自找苦吃。”
“妹婿有自个儿的疑虑,我懂。”苏福儿又低垂美眸,假意专注地打量着自己的纤纤指尖,抿唇一笑。“但是真不巧,我手上有份名单,正犹豫着该不该拿给我那傻妹妹看。”
“什么样的名单?”他眸底闪过一丝迷惑和警觉。
“也没什么,不过ijus十几二十个人名罢了。”苏福儿笑容可掬。“哟,不看还不知道妹婿你当年还真是交友广阔、知己满天下呀!芬芳阁的当家花魁昭儿姑娘,骆王爷的掌上明珠东阳郡主,点苍派掌门人的爱女夷光女侠……”
她每念一个名字,凤磬硕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皇爷当年的猎艳名单可真够瞧的,个个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我们家小满儿若是知道,想必会自惭形秽得不知该——”
“行了!”他打断她的话,然后咬牙切齿的承诺,“你说的对,我会帮这个忙,而且心甘情愿,乐意之至。”
“妹婿真是知情识趣,那么姊姊我就在这儿跟您道声谢咯。”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妖女……
“但有一个条件。”凤磬硕尽避处于挨打形势,依然不是好惹的。
她微挑眉,“请说。”
“城门失火,不得殃及池鱼。”身为那个“鱼”,他必然是要为自己做好万全防护。“否则,你知道本皇爷有那个能力闹得满城腥风血雨,到最后相信姨姊你也讨不了好去。”
“哎呀!扁听就觉得好害怕呢。”苏福儿目光一闪,浅浅一笑。“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姊姊姊姊姊姊……”苏满儿又一迭连声气喘吁吁地嚷了进来,红通通的小脸上满是快乐。“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百合鱼片羹、鲜汤包,还有红烧酱肘子哟!咦?你们聊得很开心嘛,呵呵呵……”
苏大小姐和十九皇爷相视一眼——
是呀,他们聊得非、常、开、心。
同一时间,太子宫中——
“她去了十九皇府?”
凤尔善怔了怔,执笔批阅奏章的修长大手微微停顿。
为什么?
“也许只是去探望苏二小姐。”邢狩回道。
“不。”他脸上神情若有所思,透着一丝戒慎,“这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他绝不怀疑她对妹妹的关爱之情,只是骄傲的福儿就算想念妹妹,也会故意让人传讯到十九皇府,要十九皇爷“亲自”陪妹妹回娘家。
她会亲自上门去,必定有鬼。
邢狩望着太子爷,忠心耿耿的他首次疑心太子是否沮丧过度,以至于有个风吹草动,便开始草木皆兵了起来?
凤尔善放下笔,沉吟了一下,随即做出决定,“我要为夫出宫。”
“太子?”邢狩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