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仲夏的夜晚,幽静的山坡上到处是飞舞的萤火虫;同时这也是个生意盎然、万物低喃的夜晚。
月娘洒下一片银亮,柔柔地轻抚着这山坡。
山脚下的层层房舍也燃起点点灯光,彷佛在和这静月的光彩互相呼应似的;夜,既清凉又舒适。
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追逐着一只兔子上了山坡,就在他飞身要扑上的同时,那兔子却突然跳入了草丛中,消失不见。
那小男孩懊恼地叫了一声,黑色晶亮的大眼里充满了失望。
“讨厌,怎么突然不见了?”
“你是谁呀?”一个稚女敕甜美的女声怯怯响起,男孩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绑着两根乌黑油亮辫子,有着一双天真的黑色杏眸和娇艳小嘴的小女孩。
她眨了眨眼睛,眸光内透露着好奇。
“妳又是谁?”男孩生得浓眉大眼,稚气的脸庞上却有着帅气的线条,可以想见长大后会是个多么英俊劲健的男人。
小女孩侧着头轻轻一笑,“我先问你的,你不先回答我吗?”
“我叫韦时涛。”他头一昂,颇有几分自负的意味。
小女孩有些艰涩地重复了一遍,“怎么写啊?”
“时间的时,海涛的涛。”他斜睨着她,“妳不会写吧?”
小女孩有些惭愧地低头道:“我还没有上学。”
“我已经国小四年级了。”男孩得意非常。
“哇,好厉害喔!学校好玩吗?”小女孩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崇拜。
“学校是拿来求学问,不是拿来玩的。”男孩有模有样地道,满意地在她眼裹看到了敬意。
“噢。”小女孩的脸庞突然黯了下来,“我真想去上学,可是……”
“可是什么?”
小女孩坐了下来,眼底有一抹和年龄不相称的愁色,“我跟着爸爸东跑西
跑的,根本没有时间去学校读书。再说,我们家很穷……”
“妳真可怜。”男孩想起了自己的家:教人武术的父亲和开裁缝班的母亲……他们家虽不富贵,却幸福殷实。
小女孩玩着地上的碎石子,在幽亮的月光下,她小巧精致的脸蛋如白玉般晶莹剔透。
男孩没来由的一阵心疼,他倏地站了起来,大声地对她说:“我们不要说这些了。妳会不会爬树?从树上望出去的风景很好喔!”
“爬树?我不会。”可是听起来很有趣。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关系,我帮妳。从上面可以看到山脚下的房子,还可以看到大海,很漂亮的。”
男孩自告奋勇地拉起她的小手,然而那柔软的触感却随着血液传导至他的心头,男孩蓦地心跳加速起来。
幸好夜晚看得并不甚清楚,他低头掩饰着自己的羞色,急急地拉着她就往树的方向跑。
小女孩心怦怦跳着,咬着粉唇跟随在他身后……他的背影在她的面前,看起来是那么地高大,那么地安全。
小女孩突然感觉到,这个帅气聪明的大哥哥可以保护她。
在这一刻,醉醺醺的父亲和颠沛流离的生活好像离她好远好远,包围着她的就只有美丽的夜晚和神奇的梦想--可以坐在大树上悠哉地看着海,看着温暖的家家户户。
而且身旁还有着这个韦哥哥……
小女孩想得太出神,一时没有留意脚底下,瞬间,她被地面的凸起绊倒。
“哎呀!”小女孩只觉额头一阵剧痛,忍不住哀叫出声。
“妳怎么了?”男孩忙扶住她,吃惊地看着她额头上血流如注。
他心慌意乱地捂住她的额头,刺眼地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好痛,好痛啊!”小女孩拚命想忍着,但还是无可避免地低声呼道。
男孩赶紧撕下上衣,紧紧地压着她的额头,经过好半天,血才慢慢地止住。“我父亲曾经说过,额头上的微血管很多,一点点伤口就会流很多血,不过……”男孩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只要压着伤口,血就会慢慢地凝住了,妳不会有事的。”
他的睑色煞白,心如擂鼓,实际上,他也怕得要命;但是小女孩听了他的话之后,却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
“真的?那我会好啰?”她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当然。”他慢慢地放下布条,松了口气地看着她那凝着血迹的新月形伤痕。“没有流血了。妳放心,只有伤到一点点而已……妳的额头上多了个小月亮。”
“小月亮?”她举手就要模向还隐隐刺痛的额头。
“不要模,这个伤痕--”
“很丑吗?”小女孩担忧地看着他。
“不,不丑。”男孩心下惴惴。
虽然不丑,但造就是大人说的破相……糟糕,他闯了大祸。而且在她这么漂亮可爱的睑蛋上留下个伤痕,她岂不是恨死他了?
“真的不丑?韦哥哥,不要骗我喔!”小女孩担心他会觉得自己变难看了。
男孩盯着她,那莹然生光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泪,“不丑,妳一点都不丑……如果妳不信,那以后我娶妳做新娘好了,我会负责的。”
他努力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正经八百的道;然而在说这话的同时,他自己的心也狂跳着,一股燥热爬上了他的耳朵。
“真的?”她张大眼睛,脸蛋红了起来。
她以后可以做韦哥哥的新娘?
男孩轻咳着,脸红心跳地道:“妳要不要嘛?”
“要,我要。”小女孩稚女敕的声音坚定地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再重复一次,“我会负责的,以后妳就是我的新娘了。”
“好。”她低下头,后又倏地抬了起来,“韦哥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到树上看风景的吗?”
“可是妳受伤--”
“我没关系,我已经不痛了。”那是她梦想的实现,无论如何都要和韦哥哥坐上大树看海。“我们去树上好不好?”
“好,那我--”
“楚楚!楚楚,妳这个丫头跑到哪里去啦?”一个粗鲁的男声划破了这一瞬间的宁静欢乐。
男孩看见小女孩的脸色一变,几乎是有些惊惧地道:“我爸爸在找我,我要先回去了,不然他会生气的。”
“可是我们还没有爬上树看风景。”男孩舍不得地看着她。
“我得走了,如果让我爸爸找不到人的话,他会生气打人的。”她的小手万般不舍的松开了他。
男孩只觉掌中一阵空虚,他紧紧地盯视着美丽天真的她。
“明天晚上妳还会再来吗?”他情不自禁地出声叫道。
“当然。”小女孩甜甜笑道:“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小男孩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一想到明日之约,他不由得咧嘴笑了。
这个小妹妹好可爱;一想到方才他冲口而出,说长大以后要娶她当新娘……他的脸蛋不禁红了起来。
* * *
又是月夜,枝叶茂密的大树上,摇摇摆摆地坐着男孩和小女孩。
从山坡上看过去,大海在黑夜裹显得宁静神秘,点点渔火映在海面,平添几抹灿烂。
看着山脚下家家户户的温暖灯光,女孩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妳叹什么气?”男孩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小女孩支着下巴,白女敕的脸蛋上一片忧伤,“如果我能够永远住在这里就好了。”
“妳叫妳爸爸不要再搬家了嘛!”他理所当然地道。
她眨眨眼,神情黯然。“我不敢。再说,爸爸也不会听我的话。”
“妳爸爸怎么这样?”
“他自己也不想这样的,可是爸爸说他没读什么书,除了捕鱼外什么都不会,所以只好跟着不同的渔船跑来跑去打零工……”她再低低叹了口气,衷心地道:“不过我很担心爸爸的身体,真希望他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妳爸爸爱喝酒呀?”他张大眼,有点吃惊地看着她,“我爸说酒最不好了,不但伤身体,还会把一个人搞得昏昏沉沉的。”
“对呀!我爸爸几乎每逃诩是醉醺醺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妳妈妈都不管的吗?”小男孩义愤填膺,抱不平地道。
她的头更低了,“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
“对不起!”男孩有些手足无措;他心疼地看着她哀伤的小脸。
一端详她的脸,又教他忍不住地望向昨天那道被他弄伤的口子。
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也开始结痂了,但是那道新月形的红色伤痕在她白皙的睑蛋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他的愧疚更深了。
“还痛不痛?”他举手要抚模她的伤处。
小女孩畏缩了一下,脸上却绽出勇敢的微笑,“不痛了,已经快要好了。”
明知她说的是安慰的话,男孩心里还是因此好过了些。
凝视着她温柔的小脸,她的体贴令他感动不已,一颗心也禁不住怦怦直跳。
“妳好好喔!”他近乎崇拜地道。
小女孩红了脸,“从来没有人这么说我。”
“妳真的很好。有妳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妳爸爸一定很高兴吧!”
“爸爸……”她勉强一笑,“对,他很高兴。”
小男孩点点头,“这样很好哇!虽然妳爸爸爱喝酒,但是他还是很疼妳,这叫……不幸中的大幸。”
她笑了笑,转移话题。“韦哥哥,你们在这个栖云山住败久了吗?”
“对啊!从我爷爷的时候就住在逭裹了。不过我长大以后要到台北去,去开创事业。”他说着自己远大的志向。
小女孩崇拜地看着他,“好厉害喔!你以后会当大老板对不对?”
“我不要当大老板,我想要办武术公司,教很多人学武功,行侠仗义。”他正义凛然地道。
“哇!”
“妳呢?妳长大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开一家花店,里面都是好漂亮好漂亮的花。”她的眼睛第一次发出梦想的光芒来,“要不然就是种菜,种好多好多绿油油的菜。每逃诩可以吃到女敕女敕的菜……”
她想望地诉说着,小男孩却嗤笑出声。
“妳想当农夫种菜啊?这个有什么难,等一下我帮妳到种子行买菜种,马上就可以种。”
“那不一样;我是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可以永远住在那里,不用再跑来跑去的。”她神情是那么渴求,“不会有人赶,也不必再搬家,那该有多好……”
“妳真的这么想要有一个家?”
“当然。”她垂下眼帘,“我可以把家里布置得很漂亮、很温暖,还可以种好多菜、养好多鸡。还有,我要养一只很可爱的小狈陪我,这样我就不会孤单寂寞了。”
“我可以陪妳啊!”他冲口而出。
“啊?”
“妳忘了,以后妳要当我的新娘?”他面红红。
小女孩双颊嫣红,却仍勇敢地点头,“嗯,对,以后我要当韦哥哥的新娘。”
男孩心儿怦怦直跳,“就这么说定了。”
就在这时,那杀风景的叫声又响起--
“楚楚,妳这丫头死到哪儿去了?”
小女孩心头一惊,面色有些发白地道:“我爸爸又在叫我了。韦哥哥,我得先回去了。”
“我们明天再在这里见面。”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来。”她甜甜一笑,在他的帮助之下爬下了树。
“妳不一定能来吗?”他有些失望。
“再见,韦哥哥,明天我一定尽量赶来。”她朝山下跑去,最后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灿烂绚丽的笑,“而且我长大后要做你的新娘,我不会忘记的。”
“我也是!”他圈起手掌喊着,失落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奔跑下山。
这是个仲夏夜,萤火虫悄悄地飞舞着,月光柔柔地洒落大地……
第二天,第三天……小男孩却再也没有等到她。
楚楚就像是消失在那晚的夜色中,再不复见。
那个夏天的夜晚,也就慢慢地隐没在童年的记忆中--
* * *
十七年后
台北市的交通只有“车水马龙”四个字可以形容,但是从高楼往下俯瞰却是一件再舒服不过的事了。
然而,并不是每一栋楼房都可以傲视四方的。
但占据这栋大厦第二十至二十五层的“石涛”就有这样的本钱!
“石涛”是一家很有名的武术公司,提供一流的武术人才,他们无论在枪法、搏击和格斗上,都有着相当精湛的技巧。
如此集结一流的武术高手,卖的是什么呢?
简而言之,保镖是也。
“石涛”提供的保镖可不是那种围在电影明星旁,驱逐影迷的彪形大汉,而是货真价实、保护“目标”的终极保镖。
既然这些保镖身手如此之好,价码自然也不低;但是尽避如此,“石涛”的生意还是好得不得了。
身为“石涛”的负责人,韦时涛可以说是赚翻了。
但是他也不得闲,因为身为柔道及空手道高手的他,偶尔也是得“客串”一下保镖--谁教公司生意太好了呢?
当旗下的精英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分身乏术的时候,他这个老板当然得“应观众要求”重现江湖了。
像此刻,他就刚结束一项任务,回到办公室。
在时涛干净明亮的办公室内,就只有一幅由他父亲亲自书写的“武道侠风”墨书,坚硬光滑的栗木地板上有着几个黑色的垫子和一个红桧木的矮桌。
门外是一片晶亮的大理石地,他能干的秘书就在外头打理着一切事务。
像往常一样,时涛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步伐轻巧地走出办公室。
他的脚步和动作就像只优雅的黑豹,除非他愿意,否则没有人能够感觉出他的到来。
这是他从小受严格武术训练的成果之一。
“子康,吃过饭了没?”
温文儒雅的季子康闻言抬起头来,既好气又好笑地对好友道:“现在是下午三点,你问我这句话不是很多余吗?”
“我想,你或许会想要喝个下午茶。”
子康推推细框眼镜,扮了个鬼脸,“如果是你亲自做的下午茶点心,那么抱歉,恕我缺席。”
“你这个不懂得品尝美食的家伙。”时涛笑着轻捶他一记。
“我只能说,我对于吃兔子餐并没有什么好感。”
“吃素对健康有无比的好处。”
“谢了,我向来不是当牛羊的料。”子康微笑。“对了,纪董事长刚刚已经将尾款汇进银行账户内了,而且他还打电话来,要我向你表达他“深切”的感谢之意。”
“他的确得感谢我。当保镖是一回事,我还顺带替他揪出了那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幕后主使者。”
“所以他又多汇了三十万当感谢金。”
“噢。”时涛眨眨眼,“我像是那种贪财的人吗?”
“不像,但是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地表达出他们的谢意。”
时涛耸耸肩,“那多出的款项--”
“照老规矩,捐一半给慈善机构。”
“知我者莫若你。”时涛爬梳过浓密的黑发,深邃智慧的黑眸中漾着一丝趣意,“今天可有什么新鲜事?”
“没什么新鲜的。只是有一打名媛仕女找你,希望你能陪她们参加宴会。”子康唇边泛着笑意。
“我看起来像瘟生吗?”时涛有些莫名其妙,“还是我长得像电影明星或商业巨子?”
“让我这么说吧!”子康轻咳一声,笑道:“你的容貌像电影明星,身家像商业巨子,还有一点,就是在你的身边非常安全,你是她们的凯文科斯纳。”
“真是抬举我了。”时涛挥挥手,兴致索然地道:“你都帮我回绝了吧!”
“你不该避女人如蛇蝎。只要你找到适合你的女孩,你便会发现女人是很可爱的。”子康有个知心的未婚妻,他是那种婚姻至上的人。
时涛则不同,他既不是公子,也不是“圈内人”,只是觉得应付各人很麻烦,而他是很怕麻烦的。
再说,他心底深处也有个承诺……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有着一双天真的眸子,笑起来比苹果还要甜的女孩。
不知她额上的伤好了吗?那新月形的伤痕,是否已在岁月的流转下了然无?
他答应过她,要娶她做新娘子的。
虽然那是孩提时代的话,但是他这么多年下来,并没有遇到令他心动或惹他爱怜的女子,因此,这个诺言就越发地历久弥新。
只不过,伊人不知在何方?
时涛想了想,自己也不禁笑了。
一切自有天安排,他做什么自寻烦恼、自找麻烦?
“不要担心我,我看你还是多注意你自己的婚事吧!”他对子康说。
“我和珍安的感情正稳定发展中,预定年底结婚,所以没什么好注意的。”
“那就好了。”时涛再拍拍他的背,“我到春芽小陛喝杯茶,有事打电话给我。”
“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