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一辆救护车飞快的驶进医院,在急诊室的门口停下,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地将一名脸色苍白、意识不清的男人推人急诊室内。
“艾医生,有急诊病奔!”
原本弯腰在探视病人的女郎倏地转身,动作迅速地小跑步过来;翩然急促的身形将雪白的医生袍带起一角。
她顶了顶小巧鼻端上的圆眼镜,语气除静的问:“发生什么事?”
“吸毒过量,我们据报到达的时候,他已经陷人意识不清的状态了。”救护人员回道。
一旁跟来的小区警员点点头,表示情况的确如此。
艾兰龄点了点头,快速地检视起男人,“病人有针尖瞳孔状态、呼吸抑制、体温过低,应该是吗啡中毒。小云,准备一剂naloxonehydrochloride。雅苹,A床病人的点滴快打完了,妳先去处理一下。”
一旁的护士们应了一声,敏捷地动作起来。
由于这种呼吸刺激剂会使病人躁动不安,所以兰龄还特别叮嘱护士做好相关措施,以防病人自我伤害。
深夜的急诊室因为这名病奔而再度忙碌了起来,兰龄直到处理、安抚完这名吗啡中毒病人,才坐下来喘口气。
“艾医生,每次妳当班的时候都特别忙。”护士周云替另外一位病奔换了新点滴后,才吁了口气地倚在柜台上,“看来大家知道妳医术好,所以都特别挑妳值班的时候来挂急诊。”
“是呀,我看我可以向院长争取一座金医奖了,要不然至少也要颁个年度最佳业绩奖给我,到时候我一定把这座奖跟妳们分享。”兰龄自我调侃道。
周云闻言,噗嗤一笑,“太好了,我一直想要在医院里出出风头,搞不好能因此捞个护士长来做做。”
“妳慢慢想吧!”兰龄笑着摇摇头,翻阅着手上的病历表,“对了,A床的病人吊完点滴后,就可以送到普通病房去了。”
“是。艾医生,妳要不要喝杯咖啡提神?我顺道帮妳冲一杯。”说完,周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深夜值班的确是挺累人的,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有时候还是敌不过生理时钟的叫唤。
兰龄摇摇头,纤指爬梳过削薄的短发,“谢谢妳,不过我对咖啡过敏,一喝就心悸。”
“艾医生,妳向来都是这么有精神,我好像不曾听过妳喊累吔。”周云佩服至极地看着她依旧清亮的眼眸。
“我习惯把累字往肚里吞。”兰龄瞅了那名吗啡中毒的男人一眼,“等他清醒后问问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我们有义务通知他的亲属到医院来。还有,明天联络社工人员,我想他除了警察外,还需要社会福利工作者的帮助,最好是一些戒毒团体的。”
“是的。”周云了然地贬眨眼。
艾医生最热心了,她做的比一般的急诊医师还多。
“我在休息室填一些表格,有事的话再打电话通知我。”她将病历表夹在腋下,“OK?”
“OK。”
兰龄交代完毕便转身走人另一头的长廊,窈窕的身形在白抱的衬托下更形动人,但是挺直的双肩却透露出一抹专业不懈的气息。
深夜时光悄悄溜走,急诊室的扰攘也渐渐转成安宁的静谧。
偌大的空闻只剩下护士们的轻声交谈,还有已经人睡的病奔微微打鼾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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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龄专心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透窗户,柔柔地在她细致的脸上洒下点点金芒。
“女儿,妳怎么没出去呀?”一只优雅修长、看得出经过精心保养的玉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兰龄倏地抬起头,顺手摘下眼镜,“妈?妳在家?”
“是我先问妳的。”艾母在她身旁翩然落坐,五官精致的脸庞依旧看得出当年颊倒众生的模样。
老实说,兰龄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这也是艾母最引以为憾的一件事―─因为她的美貌将后继无人。
她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一个活像女学究的孩子来?瞧兰龄浑身上下没几丝女人气息的样子,这教艾母忍不住包担忧起来。
“我今天休假。”说完,兰龄戴回眼镜,打算再次进人书本里。
艾母老实不客气地抽掉她手上的书。
“妈?”
“我当然知道妳休假,我问的是妳为什么没出去?”
兰龄伸手抢回书揣在怀里,“难得休假,我当然在家里休息了。
“我怎么会有妳这种女儿?只会把大好的青春浪费在无趣的书本上。”艾母双眉微蹙,撇了撇嘴角道:“妳应该约同事出去玩,再不然也去逛逛街,看场电影,总好过一个人窝在家一果生根发芽吧?”
“妈,不要把妳的生活和我的混为一谈。”兰龄端起桌上的杯子,再翻一页书,“妳我都知道我不是那种活跃型的女人。”
“只要妳肯,妳可以很有魅力的。”艾母不满意地揉揉她的短发,“啧啧,我就说妳不适合剪短头发,现在妳看,果然半点女人味都没有了。”
“我不相信只要有一头长长的秀发,男人就会趋之若骛,纷纷拜倒在石榴裙下。”说着,她啜了一口女乃荼,“女人重要的是头皮以下的东西,不是头皮以上的。”
艾母瞪着她手上那杯香浓的女乃茶,强忍着不去提醒她女乃茶容易导致发胖。
“如果妳没有维护好头皮上的东西,就不会有男人对妳头皮底下的东西感兴趣的。”艾母无奈的摇摇头,“知道吗?这就是妳的问题,妳太不重视外表了。”
“我是个独立自主的女性,不需要藉由外表来肯定自己,更别说吸引男人了。”兰龄皱皱鼻子,不以为然的说,“如果男人都是只爱庞德女郎的动物,那么我想,基本上这种动物也没什么值得女人去追求的。”
“究竟是谁教给妳这种论调的?”艾母惊骇道。
兰龄朝母亲微微一笑,“这是个好问题,但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妳教的。”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教出妳这种有怪异思想的女儿来。”艾母说得彷佛这是一件败坏家族名誉的事一样。
“无论妳接不接受,事实已经是如此。”兰龄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幸好我还可以想办法补救。”
闻言,兰龄突然警觉起来,“妈,妳别想!我拒绝再去参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晚餐。”
“这次是个台大副教授,不管妳愿不愿意,我已经打电话到餐厅订好位了。”艾母拍拍她的肩说,姿势优雅地站了起来。
她的母亲出自台北名门望族,年轻时还是台大的校花,因此一举一动无不带着七分优雅和三分尊贵。也因为如此,兰龄格外好奇贵为千金大小姐的母亲,当年为什么会“下嫁”给父亲的?
案亲那时只不过是个苦哈哈的国小老师罢了,虽然才气纵横,满月复经纶,但是听说母亲的众多追求者里不乏政要或商界小开,为何最后会是由父亲抱得美人归呢?
她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这个问题,屡次追问父母未果,然而自从四年前父亲去世后,她便不敢再追问这件事了。
母亲的日子依然过得亮丽,但她看得出父亲的骤逝带给母亲多大的冲击。
骄傲如母亲,唯一能掩饰悲伤与脆弱的方式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更充实,因此与三五好友逛街、看电影,以及热中替她找老公,就成了母亲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但是却苦了她。
“妈,妳不能恣意插手安排我的人生。”兰龄抗议道,却在母亲眼底看见一抹更加坚持的光芒,她忍不住低低呻昤了一声。
“不得有异议,今天晚上七点,力霸皇家饭店的西餐厅。”艾母不理会她的抗议,径自说道,“我只是要妳多认识一些人,并没有要恣意安排妳的人生。”
“照这种情形下去,我看也差不多了。”兰龄咕哝。
“妳一定会喜欢他,他今年才三十五岁,看来稳重儒雅,一派学者风范的模样。”艾母兴奋地说。
“妈,妳究竟是扣哪儿找来这些男人的?”她实在根好奇母亲的“征友”管道。
“别忘了我也是个台大人。”艾母语气得意的回答。
“什么时候台大变成八卦流通地了?”
“不要乱讲。记得,晚上穿漂亮一点。”顿了顿,艾母又补充道:“别想要偷溜,今晚我会押着妳去的。”
兰龄紧紧抓着书本,抬头瞅着母亲,“妳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已经有要好的男朋友了,所以并不需要妳费心安排?”
“妳有吗?”艾母坏疑地挑高一道眉毛。
“没有。”她颓然地道:“但没有并不表示我就应该乖乖任妳安排相亲。”
“那不是相亲,我只是带妳多认识朋友罢了。”艾母煞有介事地澄清。
“意思是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啰?”不待母亲回答,兰龄抓着书本,动作迅速的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今天天气不错,我的确应该听妳的意见出去走走的,拜拜!”
艾母瞪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艾兰龄,妳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妳要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呀?”
兰龄虽然听到母亲的话,但是她压根儿无意回答。
趁早离开现场才是上策,因为说不定她母亲会不顾形象地追上来。
兰龄抱著书本来到住宅前的公园,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清风徐来,醺人欲醉,她欢愉地打开书,再度沉浸在约翰-葛里逊《杀戮时刻》的紧凑剧情里。
能够远离母亲的唠叨真是件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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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餐厅内,兰龄端着盘子,从自助餐台上挖了一匙马铃薯泥,边对着身旁的好友兼同事纪如敏说:“我猜我妈己经进人唯恐女儿嫁不出去的恐慌时期了,不知道在肾学上这类症状的专有名词叫什么?空巢期吗?”
如敏夹了一堆生菜色拉放在自己的盘子上,闻言笑道:“不要乱用医学名词,亏妳还是个医生。”
兰龄踱向意大利面,盛了一大堆沾满辣酱的面。“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下次我妈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叫人把我偷娶走。”
如敏噗嗤一笑,手上的夹子差点掉落,“妳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妳以为我喜欢这么夸张吗?”她没好气地横了好友一眼,这才注意到两人盘内食物的不同。
如敏轻摇了下头,对着盛汤的小弟笑道:“我要一碗紫菜清汤,给她一碗罗宋汤。”
“好的。”小弟回以一笑。
“我不明白,妳吃的简直比心脏病奔者还清淡,这么久以来都不腻吗?”兰龄边说边在食物上滴了几滴辣油。
如敏看着她盘一果的食物,忍不住摇摇头,“妳是医生,难道不明白清淡的食物比口味重的食物健康吗?”
“基本上,我爱我的身体,所以我不会拿那些平淡无味的东西来虐待我的味蕾。”说着,兰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为什么我和我妈会观念不合了,因为我们吃的食物完全不一样。”
“妳在说什么啊?”如敏拉着她在一旁的桌子坐下来,好笑道:“该不会是昨天的事对妳刺激太大,所以导致妳精神错乱了吧?”
“我没猜错,一定是这样。”兰龄舀了一匙马铃薯,在上头洒了些胡椒粉,随即塞人嘴里,“嗯,绝对没错。”
“这跟食物有什么关系?”
“我曾听说爱吃肉的人较为活拨好动,爱吃菜的人则像绵羊般温驯。我母亲只吃所谓无油无脂的健康食品,她甚至还生啃红萝卜。我的天啊,妳能想象像她那把年纪的人啃胡萝卜的样子吗?”
“妳这样说并不公平,她有权利过她想要过的生活,其中也包括了注重保养自己的身材。”如敏和艾母颇熟,明白保持美丽对艾母而言是很重要的。
“我向来不干涉她,她可以整天脸上画着精致完美的彩妆,但我不能接受的是,她强迫我也要这么做。”她吐了吐舌头,忍不住捏了捏脸蛋,“我无法想象顶了一张涂满五颜六色的脸,那感觉好像涂上一层厚厚的油漆一样,说不定我会因此窒息而死。”
“所以妳该好好检讨,为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会输给一个年近半百的太太?”如敏好整以暇地吃着色拉。
兰龄戳着意大利面,忿忿地塞了一口,“就说我天生不像女人好了,如果当个女人必须强迫自己做那么多的伪装和改变,那我宁愿去做变性手术,改当个男人算了。”
如敏被她激烈的口吻逗笑了,“别太夸张。”
兰龄喝了口汤,冲掉嘴里的麻辣,俏鼻微皱的说:“相信我,“夸张”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我母亲对我做的,妳能够容忍每天有人对着妳脸上的淡妆叨念,还批评妳身上的衣服吗?”
“我大概能够想象那种情景。”如敏同情的说。
兰龄扯扯身上的黑色套装,“我不觉得我穿这样有付么怪异之处,上班嘛,总是要有专业形象,如果我采纳她的意见,每天穿着五颇六色的衣服上班,只怕病人统统被我吓跑了。”
如敏打量着兰龄,不山得可惜起她一副好身材居然淹没在深沉暗淡的色彩中。
“妳的确该穿亮一点的衣服。”
“谢了,我会记得在上绑根萤火棒。”
闻言,如敏哈哈大笑起来,“我无意要妳变成萤火虫,妳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兰龄吁了口气,望着满盘子的美食,却连半点食欲都没有了。
“或许我该考虑搬出去住。”
“别傻了,妳还有母亲要奉养。”如敏提醒道。
兰龄翻了翻白眼,“我知道,所以我说说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妳不觉得她看起来比我年轻吗?”
“谁教妳不打扮,结果被妳妈妈比下去了吧!”如敏幸灾乐祸的说。
兰龄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我指的是她根本不需要我照顾。我妈的社交活动比我还多,每天在家里等门的都是我。”
如敏吃着水果,笑吟吟的望着她,“所以妳更该检讨了。”
“怎么连妳也这样说?难道女人就不能独立自主吗?”兰龄忍不住发牢骚。
“当然能,只是妳已经快跟外界断绝来往了,我实在担心妳哪天起床后,发现生日蜡烛已经插满四十支,而枕畔还空无一人,这种感觉不会很可怕吗?”
“早婚如妳,绝对想象不到单身女郎的生活有多快乐。”兰龄睨了好友一眼,口吻热烈地说:“爱到哪里就到哪一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时间完全属于自己,连看电视也不会有人跟妳抢摇控器,这种日子才叫快乐。”
“我不跟妳讨论这些,因为我们立场不同。”说着,如敏朝她扮了个鬼脸,“妳不是我,妳无从得知我的快乐指数。”
“承认吧,婚姻是役有自由可言的。”兰龄撇撇嘴道,“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我不相信妳不觉得累。”
“就算是这样,至少那是种甜蜜的负荷。”
“我不跟妳讨论这些,因为我们立场不同。”兰龄开心地将她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归还。
如敏瞪着她,“我不替妳担心了,反正妳是个怪胎,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觉得难过。”
“妳总算了解了。”兰龄支着下巴,苦恼道:“唉,假如我妈也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
“妳实在需要有个男人把妳从消极的生活中拉出来,并且跟妳谈一场狂野的恋爱。”如敏摇着头说。
“妳八成是好莱坞的电影看太多了,现实生活中是役有“狂野”的爱情的。”她不以为然的说,“如果有的话,也只是短暂的激情罢了,所以妳说我要男人做什么?等着让他抛弃我吗?”
“妳果然是怪胎。”
“别担心我,我的日子过得可愉快了,只要我妈停止帮我找对象。”兰龄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道。
看来艾伯母的牵红线行动已经对她造成莫大的困扰。如敏暗忖。
“既然如此,妳继续坚持下去吧,看看哪天妳母亲主动宣告放弃。”
“多谢妳的意见。”她没好气地瞪了好友一眼。
“对了,下午妳值班到几点?我们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好吗?”
“妳该不会也和我妈一样,替我安排了相亲人选吧?”兰龄现在已如惊弓之鸟。
“拜托,我只是纯粹想找妳出去吃顿饭,顺道尽情聊聊天,别这么敏感好吗?”
“现在妳知道我有多可怜了吧?”兰龄苦笑道。
“不过我倒是很想看看妳坠人情网的样子。”如敏笑咪咪地看若她,又补了一句:“希望有这么一天。”
兰龄瞅着她,“我怎么觉得妳话里好像有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妳太多心了。”如敏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