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冬来,在下过今年第一场晶莹美丽的初雪后,短短四个月,谈珠玉便已将武夷山上三分之二茶砖一举吃下,压低利润,抬高价钱,一翻手利滚利,就是三百万两平安入袋。
谈家大爷一夕之间丧失了茶砖生意,非但元气大伤,再加上谈二、谈四冒险出高价与人争作珍珠黍的霸盘,却逢北方高粱丰收,大批供作酿酒,原要投入酿制行列的珍珠黍一夜之间价格暴跌,纵然要以贱价抛售也无人问津了。
谈二、谈四不但血本无归,连质押出去的六间铺子也立刻易了主。
扁此一役,谈家整整损失近两百八十万两银子,占了总财产的六、七成去。
与此同时,谈珠玉也做成了丝运、酒运的两单大生意,共计赚入一百五十三万两银子,又暗地里步步进逼,收了谈家一处最赚钱的酒楼,暂交与若儿的姊姊与姊夫出面经营。
据若儿姊姊传回的消息,谈氏举家陷入焦虑不安之中,谈家兄弟镇日大吵,相互指责,已濒临分家边缘。
“谈礼复……”谈珠玉得知消息,压下心绪的激动。“那茶行,那酒楼,都是我父遗产,你们万万料想不副谈老三还有女儿代他夺回家产吧?”
她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们一夕破产、流离失散的,她要慢慢地折磨他们,正如他们一棍一棍地打死她娘和妹妹。
唉怕、恐惧、痛苦、绝望……他们一样都得尝尽!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很小败小的时候,谈礼复笑着对她招手,“来大伯伯这儿吃麦芽糖……”
她心一热,胸口绷紧了熟悉又陌生的震荡感,温情凄凉的笑容甫现,眼前陡然又跃现了祠堂里,谈礼复狰狞残忍的斥喝:“打!傍我往死里打!”
鲜红飞溅,血肉模糊……
娘,囡囡。
谈珠玉紧紧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又冰冷了起来。
“主子,你昨晚忙到今逃诩还没用过饭,还是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吧。”若儿端着食盒进来,忍不住开口劝道:“瞧你,瘦了一大圈,气色也憔悴好多。”
“我不饿。”她低下头,掩住湿润的眼眶。
“人是铁,饭是钢,你好歹吃一点儿,否则怎么有力气继续整治那些恶人呢?”
“你放心吧,他们没受到报应,我还舍不得死呢。”她笑笑。
谈珠玉又做了一会儿帐,这才打开食盒匆匆吃了几枚细点,用浓茶灌下,接着继续埋首处理公事。
可兴许是吃得急了,又久坐,胃堵得慌,渐渐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脸色有些苍白,只得起身,索性信步出园子走走消化。
不知怎地,这近半年来,她再也没在园子里遇见任何姬妾来同她挑衅过。
也好,这样日子也过得清爽些。
午后难得出了冬日,昨夜下过的雪地被晒得有些融化,雪化了最是不好走的,可喜外头气息冰凉舒畅,对于看多了密密麻麻帐本的她而言,也颇有醒神之效。
商府里规矩严明,仆佣们就连这样的初冬雪过天气,也已早早便扫了枯枝落叶。
一池雪白美蓉花依湖而生,怯弱弱娇怜怜的模样教人心惜;沿角花墙下,一盆盆菊花却是不畏残雪,犹自傲霜迎风,开得金黄灿烂。
谈珠玉轻轻踏雪而过,绛红色绣花鞋沾雪打湿了也浑不在意。
已经有多久没有自案牍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怎么像是才一眨眼,竟已春至夏,秋到冬,一年就要过去了。
她到商府,方才要满一年吗?怎么觉得这中间好似已经历过无数流光了。
不知不觉,她的脚步竟走到了凤凰堂门口。
她怔怔地站在门外,眸光幽然地痴痴望着那典雅宏伟的一檐一柱,一花一草。
可她真正想看见的,却不在……
她惆怅莫名,轻轻叹息。
良久,她终于死心地掉头就要走,却没料想直直撞上一具强壮坚硬的胸膛。
“当心!”显然来人也想不到她会转过身来,一时闪避不及,忙扶住了她。
“噢!”她撞得鼻头生疼,一阵头晕眼花。
那大手掌握,温暖臂膀和浑厚气息,熟悉得令她心悸,呼吸蓦地急促了起来。
是他。
不敢抬头,不敢动弹,甚至不能呼吸,她害怕只要稍稍一动,这一切就会消失,破灭成午后一场虚幻美好的白日梦。
“找我有事?”商岐凤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是她听锴了吗?怎觉得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丝震动?
谈球玉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发热的心瞬间一冷。
他眼底冰冷如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大手松开了她。“若无其他的事,你就可以走了。”
她鼻头一酸,忙低下头来,藏住那几乎夺眶而出的灼热泪霉。
“对不住,打扰爷了。”用尽力气,还是无法克制颤抖的声线,她好恨。
怎能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和泪水?
不,她必须强壮如钢铁,百毒不侵,否则他就会质疑她无法承担凤徽号的半壁江山,他就会随时收回他授予她的一切,就会、会——
不再需要她了。
她的心迅速冷硬武装了起来。
他谈珠玉恢复冷静,优雅地福了个身,从容离去。
他神情僵硬,背脊挺直,不允许自己回头,目送她瘦弱的背影消失。
商岐凤,这个女子利用你,令你愚笨一如乡野匹夫,甚至连与你共同孕育的亲生骨肉也想拿来做谈判筹码,像这样的一个女子,根本不配你惦念。
她美丽倔强却寂寥凄迷的眸子再度浮现他脑海。
想哭又憋着不敢哭,明明已经站不稳,却还死命支撑住不肯倒下来,是一个既可恶又可恨……又令他莫名心痛的可怜女人!
他的头快炸了,同时有两个自己在脑中互相嘶吼——
他无法不心疼饱尝命运折磨欺凌的她,却也难以漠视、痛恨她的背叛和利用。
强硬的自尊和理智,致使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她的冷血,尤其一想到那个孩子,他更是椎心刺骨。
原来,她由始至终都不在乎他,对他更连一丝真心也没有。
真心?
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商岐凤啊商岐凤,你是从几时,开始相信世上有真心这玩意儿了?
一个无心的人渴望得到真心,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透顶。
一片冰凉的触碰落在他颊上,他抬头仰望天空,原来又下起雪来了。
难怪他会觉得这么冷……
当晚,谈珠玉抱着一叠重要文书,犹豫地再度来到凤凰堂门口。
她将水月坡汇集的总帐册誊列出详细,还有三单大生意都必须由商岐凤亲阅过,钤上他的鎏金即信,才能赶在明日发予掌柜们去行事。
她不得不来,可一想起他午间那厌弃的眼神,脚步却怎么也跨不进那道门里。
雪纷纷坠落,在幽黑的夜色里点点发亮,像极了眼泪。
身披紫狐裘的纤弱身影踌躇许久,直待四周渐渐冷将上来,她最终还是只得一咬牙,走了进去。
两名护卫尽忠职守地站在大门口,一见她来,颔首示礼。
“玉姑娘,”其中一名护卫迟疑的开口,“凤爷并未召见您,请回。”
“请二位向爷通报一声,珠玉是为公事而来,待爷裁示罢,立刻就走。”
两名护卫浓眉一皱,正为难时,“咳咳咳……”里间隐隐响起粗嗄沉重的咳嗽声。
在万籁俱寂的静夜里,远远传来的那几声重咳听来分外惊心。
“谁病了?”谈珠玉心下一震,冲口而出:“是……爷吗?”
“爷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天大的事也请玉姑娘先缓一缓再说。”另一名护卫严正道。
“既然爷身子不适,那我明日再来吧。”她吞下抗议,只得点点头,抱着那叠文书转身拾阶而下。
“咳咳咳……咳咳……”
可才下了几阶石梯,她身形停顿住了。
谈珠玉心下宛如阵阵刀割,娇艳脸庞微微泛白,听着声声咳嗽,尽避想抑下焦灼之情,却还是忍不住必头。
“大夫怎么说?很严重吗?爷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听他一直咳,他一定很不舒服。”
为什么就连睡了也还咳得这么厉害呢?
她一脸凄惶难禁,忧心焦虑神情怎么也藏不住,平时的娇美从容顿时消失一空。
堡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默默地退到两侧。
“谢谢。”她黯淡神伤的眸儿倏然亮了起来,诚恳地向他们二人点头致谢,忙疾疾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去。
推开大门,她屏气凝神,脚步放缓,无声地走过前厅,在一座红檀木屏风前拐弯而入。
“咳咳……”
辫黄光线中,丹青色厚绸床帘掩映下,一个高大身形卧向里间,昏睡之中犹剧烈喘咳着。
她心口一痛,眼前泪雾弥漫。
谈珠玉强忍泪意,将文书放在花几上,环顾四周,不禁有些气愤。
平时听闻过这个倔强古怪的爷,从来不许人到他凤凰堂的寝房来,就连随从丫鬟也一概不允,现在就连病成这样了,还不让人随侍在一旁好生照顾。
咳成那样,身边连斟来一碗热茶伺候的奴婢也没有,她心头又是一酸,又气又恼又嗔。
“像我这样一个人憎鬼厌的,就算病了也还有个贴心的若儿照拂,枉你姬妾如云,家中奴仆不下百人,做何端着架子,硬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她有些哽住,“叫人……怎么放得下心?”
她见犹在病中昏昏然的他,平素严峻的英俊脸庞变得憔悴颓唐,心下更是难受极了。
幸亏一旁桌上有只用厚缎织绵裹着保温的白釉剔花瓷壶,她掀起盖子凑近闻了闻,知是参汤,忙斟了一盅,顾不得许多地坐在床畔,轻声唤道:“爷,起来喝口参汤吧。”
商岐凤浓眉紧皱,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疲惫沉重的眼皮,对她的轻唤也置若未闻。
“咳咳咳咳……”
“爷?”她有些急了,又红了眼眶。
依稀听见有人在耳畔声声唤,声音清甜脆冷如珠似玉……珠玉……谈珠玉……
是梦。
梦里的她满面焦急地望着他,唤着他,好似她真的关心他。
绝对是个梦。
熟悉的蔷薇花香沁入鼻端,恍恍惚惚间,有只微凉的柔软小手轻抚着他的额,商岐凤绷紧的身躯渐渐放松了下来。
“爷,”她努力扶起他的头,将参汤凑靠在他唇畔,柔声哄诱,“先喝口参汤好不好?”
病得昏沉的他,破天荒顺从地张口喝了。
她小心地喂完了那盅参汤,正想将他扶靠回枕,没想到他热得烫人的大掌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
她心儿漏跳一拍,原以为他已经苏醒过来了,可除开牢牢抓握住她的大手外,他依然神智昏沉,眉宇紧攒。
谈珠玉松了口气,心一软,柔声道:“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儿。”
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紧紧握着她,不肯放。
她就这样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腿上,臂弯温柔地环着他,静静地守候。
直待东方天际微微发亮,直待他睡得更沉了,谈珠玉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枕上,将锦被拉盖到他胸口,柔软掌心搭在他额际测量热度,见体温已回复正常,这才释然,随后轻手蹑足地离开。
细微几不可闻的足音消失在屏风转角处,原本熟睡的商岐凤蓦地缓缓睁开了眼,眸光深幽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眼神透着复杂,微微怔忡。
事后,谈珠玉恳请两名护卫莫向主子禀报她曾偷偷来过之事,隔日,她也将那些重要文书转手,由水月坡递交予商岐凤过目。
她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爷现子不适,待他清醒之后,必然不喜见到她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在他跟前出现,徒惹他心烦。
但私底下,她还是忍不住留住出诊的大夫,殷殷追问他的身子可有好些了?这病几时方能痊愈?
她甚至职出私房银子,买下某个相与药商家中珍藏多年的一批天山老参,吩咐灶房日日炖了参鸡汤送往凤凰堂。
“管家,若爷问起,就说是你的主意,知道吗?”她还特意叮咛管家。
“是,玉姑娘。”管家有一丝疑惑。“可为什么?”
她脸颊没来由地一红,随即恢复过来,若无其事道:“不为什么,你只管照吩咐办事即可。”
“呃,是、是。”管家这才惊觉自己僭越了。
谈珠玉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那种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的心情。
几曰后,她听闻爷病已好,又出门巡视、治谈生意去了,心下暗暗欢喜宽怀之际,却也难抑一丝惆怅。
她不敢对自己承认,她……她是有点想念他的。
“谈珠玉,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撑住沉重得仿佛不堪负荷的头,自我痛斥,“再加把劲儿,就能彻底斗垮谈礼复,把谈家所有产业全并吞到手,这才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听见没有?!”
不能再分心,也不能再患得患失,更不能成天去揣度他现在人在哪儿?他可有一刻想起过她?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专注力放在手头上的工作,纤纤十指再度拨动铜算盘珠儿。
可三日后,她却收到了商岐凤命人快马送回的一封派令。
“玉姑娘,爷接到皇上圣旨召见,已动身自扬州赶往京城,并谕示属下等人,凤徽号暂由玉姑娘全权代管理事。”水月坡方踏入书房禀告,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手上那纸眼熟的凤凰信笺,顿时失笑。“属下驽钝。爷行事素来严谨周密,自然是有派令给玉姑娘的。”
“爷为什么这么做?”谈珠玉慢慢放下那纸信笺,眼神有一丝迷惑与不敢置信的震动。
他竟将凤徽号全部交托给她,就算只是暂时性,可这权力是何等惊人,为何他会愿意将之交到她手中?
她该惊喜万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却掠过了一阵隐隐不祥预感。
不,她不喜欢他这种像是托孤的举动!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她知道心底的惶惶不安根本只是杞人忧天,无稽又可笑。
但,她就是不喜欢这种莫名害怕的感觉。
“皇上召见凤爷所为何事?”她再也忍不住问出口,“伴君如伴虎,爷此去或许会有凶险——”
“玉姑娘,你过虑了。”水月坡微笑,平静地道:“当今圣上与静王乃是凤爷故交旧识,爷经商天下,历年来非但助益国家经济,也大大增进朝廷丰厚税收,为此,屡受万岁爷赞誉,甚至连总行凤徽号的招牌也是万岁金笔挥毫御赐。”
谈珠玉听得怔怔然。
原来商岐凤除却自身就手握商霸天下的可怕力量外,还有皇上这么一座至高无上的巍峨靠山。
那么,这次他和皇上就单纯只是一场旧友重逢了?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惊跳的心总算渐渐平稳下来。
可是这一去,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呢?
必……家?
扒,多可怕,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商府当成他和她的家了?
谈珠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来由心慌意乱了起来。
笔城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尚不足以形容这集天下权势于此的皇廷宫殿。然而在御花园的一隅,那一株姿态骨干傲霜欺雪的梅树底下,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独自伫立着,负手仰望暗沉沉即将下雪的天际,神情萧索。
那是商岐凤,人人敬畏的南方商业霸主,此刻却犹如一头被困在铁笼之中的雄狮。
他当初愿意应诏进宫,原以为可以藉着离得她更遥更远,就可以抚平胸中那一波波纷乱骚动的异常悸荡感。
他以为离开了有她所在的商府,就可以冷静下来,彻底清醒,回复昔日那个严峻冷漠,从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商岐凤。
他以为不见她,就可以轻易地忘了她的容颜和气息。
但,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更加清晰敏锐地记起她的香气、她的柔软、她倔强又令人心痛的微笑……
第一封书信,八千里路,披星戴月,分别由水陆交驰,最后由凤徽号最精锐快马送到她手中。
我一个月后回家。
谈珠玉呼吸瞬间凝结,指尖颤抖地抚触着那纸上龙飞凤舞的熟悉字体。
“他……写家书给我?”
细雪凤纹信封上,敬启者清清楚楚写着“谈珠玉”三个字。
“谈珠玉……”她闭上双眼,珠泪扑簌簌地坠落。“真的是给我的!”
那夜,谈珠玉像个小阿子般又哭又笑,抱着那封信在房里快乐地转圈圈儿。
懊不容易,她才勉强抑下几乎满溢出来的喜悦与快活,坐了下来,亲手磨了一汪浓浓的墨,小手还在轻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得以提起笔。
她只写下三个娟秀墨字:我等你。
将字短情长的书信托付出去后,自那日起,她便日日数着他的归期。
七日后,第二封家书先返。
天冷了,库房收有银狐裘。
“傻瓜……”她眼眶湿湿的,小巧鼻尖红红的,却是忍不住笑了。“跑死马就为了暗示人家穿暖点儿?伙计们要知道了,肯定会笑的。”
可她的心窝却为这短短两句话而发热,温暖得不得了。
家中诸人皆安,生意但好,请爷勿忧。
七日后,第三封家书再返。
生意诸人素来放心,无可挂怀。
她喉头哽住了,胸怀满溢着深深的快慰和喜悦。
这个家托付到她手里,原来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强忍住靶怀欢喜的泪水,她迫不及待提笔疾书:妾新烘了茶叶,给爷归途上喝。
他的回信写着:此茶香,可广量生产。
她展信一阅,不禁笑了,眼底闪动着明媚欢悦的笑意。
丙然是凤爷,果然是商人本色呀!
谈珠玉提笔款款回信:谨遵爷谕。又,天寒地冻,近日运河浅滩凝冰处处,行舟走船务请小心珍重。
尚不到七日,他的回信就到了。
懊。
懊一个言简意赅的爷,这下子直是累挂一海票人了吧?
她噗地笑了起来,声若银铃般清脆可爱悦耳。
一雳伺候着沏茶的若儿不禁满脸欣慰,暗暗念佛感谢上天。
但是一个月的归期之日过去了,他却没有回来。
非但如此,就连书信也再无一封。
她的快乐和期盼渐渐被揪心的担忧与惶然取代,连连又写去了两三封信,可一样石沉大海,毫无回讯。
日子沉重缓慢地辗过她的心,一个半月、两个月……眼看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吃团圆饭了,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的心深深地往下沉去。
谈珠玉美丽的脸庞变得冰玉般的苍白,她更沉默了,每日只是埋首于满满的帐册之中。
她心底隐隐约约明白,他是后悔了。
绑悔对她和颜悦色,后悔对她打开心门,后悔……这一切。
“主子。”
“嗯?”她抬头。
直待看见若儿心疼的眼神,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她伸手粗鲁地抹去颊上泪痕,极力面无表情,若无其事道:“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若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也只能一叹,默默她去为她张罗吃食。
待若儿一离去,谈珠玉的坚强平静又成了一抹深深的苦涩。
才低着拨了几枚算珠子,门外突然响起两下轻敲。
“请进。”她以为是若儿回来了,没想到一抬眼,却看见面色迟疑的水月坡。“水总掌柜有事?”
水月坡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噤声不敢言明。
“不要紧,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大家商量。”她温和地开口,“总掌柜直说无妨。”
犹豫再三,最后水月坡艰难地开口:“玉姑娘,属下终于查知了爷的消息……”
“你有他的消息了?他还好吗?他没事儿吗?”她小脸迅速亮了起来,急迫焦急地问,“他——我是说爷,究竟被何事耽搁了?要紧吗?可需要府中人手支援?”
“皇上欲将御妹宝如公主赐婚给凤爷……”他同情地直视着她,“所以爷至今犹在皇城内,未能如期归返苏州。”
笔上欲将御妹宝如公主……赐婚……给凤爷……
宝如公主。赐婚。凤爷。
颁隆隆的巨雷狠狠劈入脑子里,谈珠玉全身一僵,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很合理吗?至高无上的皇家,和富甲天下的钜商联姻,这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她小时候看过的传奇本子上,也都这么写的,不是可怕阴森的虎姑婆,而是富贵吉庆的才子佳人大团圆。
她闭了闭眼,却突如其来地感到呼吸困难。
“玉姑娘?”水月坡有一丝忧虑地唤。
“我没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眼神己然恢复镇静清明。“既知爷平安无恙,又蒙皇上赐婚,大伙儿不只该放心,还该为爷高兴呢!”
水月坡怔怔地看着她。
玉姑娘得知此事,应该比谁都要震惊难过才是,可为什么……
他的视线落到她指节紧握泛白的双手,瞬间明白过来。
水月坡无声地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