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九点整。
吴春光看着手机里的那则简讯,心跳霎时僵止了一瞬。
刹那间,PUB里猫王的歌声与所有的人声统统消失了!
她一手紧紧掐捏着黑色机身,另一手死死撑在流理台上,尽力不让突然虚弱的膝盖失去平衡,跌坐地面。
“怎么了?”阿志发觉到她的不对劲,停止和客人聊天,关怀地问她。
“没事。”她硬是挤出一抹不在意的笑,故作轻松地开口,“手机刚刚好像有点摔坏,看样子明天我该去换支新手机了。”
并且,立刻终止旧号码。
又或者,也该走了……她神情黯然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阿志热切地提议,“你可以挑支照相功能好一点,还有,里面的手机游戏多一点的,像赛车啦、宝石连连看啦……”
“谢谢你的意见。”她提振起精神,颤抖的手指将手机塞回包包,重新把自己投入忙碌的工作里。
可是她能感觉到,胸口那团熟悉的恐惧感再度悄悄蔓延至五脏六腑。
“小办帽?”
吴春光猛然抬头,脸上还有一丝来不及收拾隐藏的惊惶与痛楚,稍定了定神后,这才面色如常地朝他点点头。
“翟先生。”好久不见。她咬住下唇,抑下险些冒出口的话。“还是马丁尼加柠檬,冰块摇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出现总能令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依然以种种热闹快活的旺盛生命力运转着,没有地球暖化、没有粮食危机、没有圣婴现象。
也没有任何过去的恐惧与阴影。
但也许,他也有他的阴影。她想起那一日在咖啡店见到的那一幕。
可是显然他面对得很好,或者是对抗、压抑得很成功。
“发生了什么事?”翟恩黑眸里的微笑被锐利之色取代,紧紧地盯着她。
她心一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气色很坏。”他二点零的视力就算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能清楚看见她方才一闪而逝的脸色异常。
他竟然注意到了?吴春光心头没来由地一暖,但理智随即冒出来扑杀殆尽。
“灯光的关系。”她面不改色地撒谎,却不得不感激因为他的出现,转移、淡化了她胸口凝结不去的那团冰冷。
“小办帽,你要真有事的话,可以告诉我。”翟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快乐。”
她的眼眶没出息地发热起来,只得假借转过身去取马丁尼酒瓶,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心颤抖软弱成一盘豆腐。
她真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他是她的朋友,他希望她快乐,而她可以永远跟他一边斗嘴一边大笑到天荒地老。
——该死的星期三情歌之夜,为什么DJ小报偏偏在此刻选了山形瑞秋的“Iwishyoulove”播放?
iwishyoubluebirdsinthespring
togiveyourheartasongtosing
Andthenakissbutmorethanthis
Iwishyoulove
(愿你快乐,像心头有只知更鸟在春天里唱歌,献上我的一个吻,但不只如此,我盼望你幸福)
AndinJulyalemonade
Tocoolyouinsomeleafyglade
Iwishyouhealth
Butmorethanwealth
Iwishyoulove
(愿你平静,像炎夏里一杯冰茶沁凉你的心,不只富足,祝你健康,更愿你幸福)
MybreakingheartandIagree
ThatyouandIcouldneverbe
Sowithmybest
Myverybest
Isetyoufree
(我和我那破碎了的心都不得不承认,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于是,我竭尽所能,让你自由。)
Iwishyoushelterfromthestorm
Acozyfiretokeepyouwarm
Butmostofallwhensnowflakesfall
Iwishyoulove
(愿你平安,有个舒适温暖的地方帮你遮风挡雨,但最重要的是,当雪花飘落时,我愿你幸福。)
Butmostofallwhensnowflakesfall
Iwishyoulove
(最重要的,是当细雪纷飞时,我愿你幸福。)
这首歌是她的死穴。她每回听,每回都无法自拔地感到脆弱……
不,她并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她不欣赏他,她甚至不喜欢他。
完全没有任何烂理由能够将他和她内心情感溃堤的原因连在一起。
可是在这该死的一瞬间,他温柔诚挚的一句“我希望你快乐”,却几乎击垮她所有重重的盔甲和防备。
她用了比平常还要久的时间才调好那杯马丁尼,低着头,把酒推向他。
山形瑞秋沙哑慵懒又感伤的嗓音在空气中飘散,吴春光此时此刻只希望这首最爱的曲子快点唱完,好让她记起所有应该对这个世界武装的原因。
“小办帽,你在忙什么?”翟恩浓眉微蹙,讨厌她一直低着头不跟自己说话。
“我要去上洗手间。”她匆匆撇下手边的单子和满流理台的东西,匆匆告退离开。
翟恩困惑而不安地盯着她逃走的背影,沉思了片刻,忍不住对着酒保阿志勾勾手。“小办帽怎么了?”
“翟先生,光姊手机摔坏了。”阿志立刻向他报告。
他眸底迷惑更深。“只有这样?”
“应该是吧,光姊很节俭的,那支旧手机用到外亮都刮伤褪色了还舍不得换。”阿志满脸同情,忍不住加油添醋,“我猜她一定是家里负债很多,家累很重,不然你看以她一个月三万五的薪水却穿成那样?”
想起她每件衣服的穷酸相,翟恩立刻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把你们老板叫来!”他就知道,在台风期间还跑去海边玩命冲浪的老姚,脑袋已经坏掉很久了。
像小办帽这么尽忠职守的员工他还不懂得好好珍惜,他脑袋装大便吗?
天蓝色干净的化妆间里,吴春光将脸埋进注满水的洗脸盆里,试图让冰凉的水冲掉她满眼灼热的泪意。
抬起湿答答的脸蛋,她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就算在晕黄的灯光底下,仍然能看见那张昔日再熟悉不过的脆弱脸庞。
那个努力讨好、渴望得到他人真心关爱与照顾的吴春光。
当时的她,还对着自己以外的人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
“醒醒,吴春光。”她发抖的手指用力抓下一张擦手纸巾,惩罚似地重重抹乾自己的脸,仿佛也想抹去刚刚在镜子里见到神情痕迹。“你现在很好,很独立,你不需要任何人,而且再也没有人能打扰你的生活,破坏你辛苦建立的一切……”
可是她建立了什么?
一间又一间的租屋套房,一座又一座流浪的城市,一个又一个短暂停留的工作,她甚至连买台小小的缝纫机都不敢,她究竟建立了什么?
“那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极简生活,”她喃喃,不断告诉自己,“我可以到处体验人生,我可以看遍这个世界,我还可以认识很多新的朋友……”
她噎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连手机用的都是可抛弃式的易付卡,每到一个地方就买新的门号、新的易付卡,每离开一个地方就换掉原先的门号,结束所有能够与她联系的“新朋友”。
她永远在擦掉自己踩过的每一个足迹,不断地迁移到下一个全新却陌生的地方。
吴春光紧紧闭上双眼,低声重复说服催眠着自己:“我喜欢这样、这对我最好、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下……”
直到飘摇软弱的意志再度强壮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将揉成一团的擦手纸扔进垃圾桶里,大步走出化妆室。
“我饿了。”翟恩很威严地宣布。
吴春光回到吧台,正要处理服务生送来的点单,闻言微皱眉头,比比他身后一堆窈窕美眉,“请便。”
“不是那种饿。”他对她展开万人迷的笑容,“我要吃你上次做的那种烤女乃油吐司,这次别烤焦了。”
DJ小报这次选了猫王的“卑劣的家伙”,选得好!
不过她也很庆幸,眼前这家伙立刻就能让她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无济于事的自怜中清醒过来,甚至,她可以暂时把简讯里的内容抛到一旁,先全力砍杀面前的大野狼再说。
“放心,不会焦。”她将冰柜里的冷冻吐司掰了两块,恭恭敬敬摆在他面前,“因为今天我们烤箱坏掉了。吃原味的怎么样?”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他对叼着根戒烟含片,杵在角落哼歌擦冲浪板的死党勾了勾手。
帅帅老板叹了一口气,晃呀晃地挤过满满的人群走过来。
她脸上微带戒备地盯着他们俩。
“老姚,你们家小办帽借我一下。”他悠然微笑,“我要带她去吃饭。”
“不准吃掉她。”帅帅老板很有气势地叉腰,她感激地看着他,“其他的随便你。”
“老板!”她那张脸瞬间垮下来。
“小扁光,敲他一笔大的。”帅帅老板热心建议,“顺道包消夜回来,我要金皇茶楼的龙虾炒面。”
“我点海皇饺,两笼!”阿志迫不及待凑过来,还呼朋引伴,“喂!扁姊要带金皇茶楼的消夜,你们要吃什么?”
“我没——”她的抗议瞬间被一堆点菜声浪淹没。
“我要吃干炒牛肉河粉。”
“还有黄金双煎煮面!”
“叉烧包!”
十分钟后,被一堆饿死鬼出卖的吴春光站在PUB门口,一脸无奈地看着手里的订单——
这是老板怕她忘记,所以把每个人要的食物一一写在上面。
“喏。”反对不成,她索性把纸条塞进他怀里,“吃垮你。还有,陪你吃完这顿消夜后,那顿‘本来就不欠你’的午餐就算取消!”
翟恩将纸条折叠起来,塞进裤袋里,笑得好不得意。“一码归一码。”
“什么——”
“走吧,我饿了。”他不由分说地伸臂勾住她的脖子,笑着拖着她往前方的银色保时捷走去。
也许是那温暖的体温,抑或是他身上混合着古龙水醇厚好闻的男性气息,一股强烈渴望归属感突然冒了出来,扯痛了她的心。
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真正专属于自己的人。
一个可以互相拥抱,一起说笑,吻得彼此喘不过气来,并且在生命最寒冷的时候,还能躲进对方臂怀里栖息取暖的……对的人。
完了!
吴春光像猛然中枪般从他臂弯里弹开,动作之大吓了翟恩一跳。
“怎么了?”他不解又关切地问,伸手想去牵她。
“没事,只是踢到水沟盖了。”她撒谎,后退一步,“我很好。继续走。”
丙然不能离这家伙太近,他身上肯定会放出某种引人莫名其妙产生暖昧遐思的强大辐射能量,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搞不好是搽了自鸦片或罂粟里提炼出来的男性香水……
“你的表情很诡异。”他指出事实。“从实招来,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可以拿来修理我的话了?”
不幸的,还真被他说中了。吴春光心底闪过一丝心虚。
“我只是在想金皇茶楼里最贵的是什么菜?”她面上不动声色,“要不先叫十碗鱼翅来漱漱口好了。”
“行!”翟恩大手再度一勾,笑了起来。“尽避敞开肚皮吃垮我吧!”
他们一到金碧辉煌又气派高雅的金皇茶楼,马上就被殷勤的经理安排坐到VIP的靠窗位置。
落地窗外是璀琥闪烁如七彩珠宝的信义区,从八楼望下去,底下川流不息的车阵犹如流动的水银般熠熠动人。
“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所以你可以慢慢吃。”翟恩对她微笑道。
“谢谢,但我还要回去上班。”吴春光翻过一页页贵得令人咋舌的菜单,决定点碗很快就能喝完的汤,“麻烦给我一份鸡茸玉米汤。”
“别理她。”翟恩抬头对女服务生迷人一笑,“你们招牌的点心各上一份来,再拼一个烧鹅和凉拌海蜇,一个瑶柱鲍鱼煲汤,冲一壶上好龙井。还有,两个小时后帮我们准备这纸条上的餐点外带。辛苦你了。”
女服务生带着娇羞通红的脸蛋离去,他转过头来,已经准备好要迎战她伶牙俐齿的挖苦,但他只看到她来不及藏好的一抹赞许眼神,不由得一愣。
“什么?”她察觉到他的诧异。
“你平时不是很爱大加挞伐我爱乱放电的习惯吗?”
“你要请我吃饭呢。”她故作无事地抖开餐巾,放在大腿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会努力撑到你结完帐再吐槽的。”
事实上,她刚刚讶异地发觉到,原来他一直是个非常有礼貌的人。
不管是平日在“冲浪板”PUB,或是去美丽华摩天轮购票搭乘的那一天,甚或是方才,他都是“请”、“谢谢”、“对不起”地不离口,嘴角也总挂着一抹笑意。
撇开他的风流成性不谈,他还拥有极佳的幽默感,不管是打趣别人或是消遣自己,永远不带任何一丝令人不快的压迫感。
一点都不像人们印象中那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巨富豪绅,反而亲切温柔得像个邻家的大哥哥。
不知怎的,这个发现令她心头有些莫名怦然。
吴春光拿起水杯一口气灌了大半杯。
“你很渴?”
“有一点。”清凉的水滑入她突然干燥的喉道,霎时觉得舒服了些。“现在好多了。”
“需要我帮忙吗?”他假装不怀好意地噘起性感的唇,“我非常乐意亲自为你生津解渴。”
用脚趾想也知道他指的是哪一种的。
“别因我而降低翟执行长一贯的格调。”她强抑下懊恼、不爽,和一点点的心动,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嘴,“别忘了,我不是你的菜。”
也许她不是宴席上最丰盛美味的一道大菜,但绝对是一盘最爽口的开胃小菜。
翟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丰润嫣红如玫瑰花瓣的小嘴,听见血液冲进耳朵的声音——不知道它尝起来滋味如何?会不会宛如置身天堂?
不行,不可以。小办帽是瑞士中立国,他抬杠互亏的酒保,还是个无性别顾虑的友人……
可是幻想一下总行吧?
下一瞬间,翟恩已倾身向前吻住了她。
吴春光静止了片刻——应该说是震惊到无法反应——所有的理性思考能力统统挂点。
她嗡嗡然作响的脑袋里头一个闪过的念头是——原来男人的嘴唇也这么柔软?
他开始品尝轻舌忝着那想像过无数次的甜美芬芳,她的嘴和他的,竟是如此完美的契合,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生涩却丰美诱人,她细碎低喘的玫瑰般气息,甚至是——
啪地一声,他头上乍然爆开一记疼痛!
翟恩自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瞪着拿着厚厚菜单的凶手——尽避她眸光火热迷蒙,双颊红得娇艳,但抓着菜单的小手却坚定有力,像是随时会再给他巴下去。
“为什么打我?”他帅得令人嫉妒的脸上浮起一丝无辜之色。
“为什么吻我?”吴春光抓紧手上的凶器,双颊的红晕渐渐转成愤怒的那一种。
他无言的瞪着她,随即悚然大障,“我吻了你?!”
不是仅止于想像吗?他真的吻了小办帽?
“现场起码有十桌的客人可以做见证。”可恶!拜他所赐,今晚她总算知道什么叫作“成为全场臂众注目的焦点”。
“对不起。”他懊恼地道歉。
吴春光极力镇定下跳得过度激烈的心脏,告诉自己,那都是因为她快气疯,而不是因为他刚刚的那个吻还在她体内持续沸腾的缘故。
“你是该对不起。”她努力维持气息平稳。
“你可以揍我一拳,随便脸上哪个角度都行。”他认命道。
“这个吻是不对的。”她冷静指出。
“我完全同意。”他俊美脸庞满是悔恨之色。
“一切都是擦枪走火的意外。”她做出总结。
“没错。”他抬起头挺起胸,“我愿意负起最大的责任。”
“不用,不过很高兴我们终于有了共识。”她看着一旁犹豫迟疑不知该不该送上餐点的服务生,霍地站了起来。“我就当被蚊子叮了一下,其他什么都没有,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小姐,麻烦你帮我把所有的食物都打包,我要外带!”
“我去买单。”他边往外走边火速掏出皮夹。
当晚,在很晚很晚以后——
在信义区某顶级豪宅二十楼,翟恩矫健的体魄缓缓浸入冒着热气的宽敞浴白内,古铜色结实胸肌沁着汗珠,透过巴洛克风格的玻璃窗台,望向外头的夜空。
他看着窗外久久,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索性整个人沮丧地滑进满缸的热水里。
而在市区的另一端,南港的某栋老旧五层公寓的三楼里,吴春光头上包着浴巾,穿着宽松T恤,小碎花短裤,光果的双腿盘坐在地砖上,背靠着矮矮床垫,对着电视机里的节目发呆。
她完全不记得刚刚HB0都演了些什么。
他足足消失了两个礼拜。
吴春光不断告诉自己,这不关她的事,也不会影响她的心情,尤其她才讶异地从老板手中领到加薪整整五千元的薪水,她接下来的每一逃诩应该要感到受宠若惊的喜悦。
可是高兴虽高兴,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每个晚上不去注意每个走进PUB的客人。
直到第十二天、第十三天后,她终于成功说服、平抚了体内那个骚动不安的灵魂——
翟大执行长所有一切行为完全与她无关。
所以翟恩消失后的第十四天,终于再度出现在“冲浪板”,身边又搂着风华绝代的美女时,吴春光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败好。她还是调她的酒,他继续泡他的妹。一切照旧,再好不过。
“老样子。”翟恩修长手指假作不耐烦地轻敲吧台。
“好的,翟先生。”
她那声客套生疏的“翟先生”,令他下颚一紧。
“麻烦给我一杯健怡莱姆酒。”那名美女是杂志电视上的熟面孔,笑容好不魅力荡漾。“我怕胖。”
“是的,小姐。”
她目不斜视地替他调了马丁尼加柠檬片,并且帮他身边的美人做了杯健怡可乐加莱姆酒。
吴春光不禁深深庆幸自己并没有为这头大野狼而意乱情迷,不然此时此景,真是情何以堪哪!
尤其见他俩身躯诱惑交缠地在场中央,随着森巴音乐热情起舞,他修长大手搭着美人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半身与下半身暖昧地轻轻摩蹭着。
“光姊,你没事吧?”阿志手肘轻顶了她一记。
“我会有什么事?”她一脸莫名其妙。
“噢。”阿志模模鼻子,识相退下。“没事就好。”
她一低头,这才看见七桌客人点的综合水果盘已经被剁成了水果杂碎,心下一惊,连忙把汁水淋漓的台面清理干净,迅速自冰箱里取出苹果、凤梨和西瓜。
吴春光,清醒一点!
“给我一杯冰雪碧加琴酒。”美人结束热舞后,趁翟恩去洗手间的时候,一坐在吧台前命令。
“好的,马上来。”吴春光神情平静地旋开琴酒瓶盖斟入量酒器,斟酌出适当分量后倒进细长玻璃杯,投一枚橄榄入底,再取出冰得透凉的雪碧汽水缓缓注至七分满。
“听说翟先生是你们这里的常客?”美人接过调酒,并不急着喝。
“是的。”她笑笑,“翟先生是常客没错。”
“那只要以后他一来,麻烦你打个电话通知我。”美人将三张千元纸钞和一张粉红色名片推至她面前,露出纡尊降贵的美丽笑容。“这是小费。”
美人打算紧迫盯人,看来对大野狼是誓在必得了。
吴春光险些嗤笑出声。不过区区三千块的贿赂,对身价数十亿的翟恩而言,还真是一大侮辱。
“老板规定我们不能泄漏客人的隐私。”她把钱和名片推了回去。“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你的忙。”
美人自恃名模身分,几时曾被这样难堪拒绝过,登时恼羞成怒。“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小酒保,信不信我叫你老板马上开除你?”
“请便。”她面不改色。
美人气得小脸涨红,想也不想地抬起手要掌掴她,吴春光一把抓住她细得像牙签的手腕,微微运劲将她甩开。“小姐,你喝醉了。”
“你——”
“这里是在做什么?”翟恩低沉嗓音在她俩之间响起。
美人立刻投身偎入他怀里,咬着下唇哽咽道:“我们走了好不好?我不喜欢被人家动手动脚。”
由国际知名的名模亲自下海演出乡土剧八点档的老梗剧情,会不会太委屈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直盯着吴春光,浓眉不悦地揪起。
小办帽虽然一向牙尖嘴利却客气明理,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客人动粗?
可是他无法否认刚才自己的确亲眼看见她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并且还粗鲁将之甩出去的举动。
难道小办帽是在吃醋?
他心头先是没来由一热,随即脑袋清醒了过来。不。两个礼拜前的错误不能再发生,一时的意乱情迷只会惹来源源不绝的大麻烦。
翟恩努力维持皱眉表情,努力相信自己今晚的享乐有可能会被眼前这个跑错年代穿错衣服的小办帽搞砸了。
“干嘛?”他瞪她,她也给他瞪了回去。
一阵苦涩的不是滋味感穿胸而过,而她真他妈的厌透了这种被冤枉屈辱的感觉。
虽说他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言语上的指责,但知道男人天生脑细胞受损是一回事,跟实际上看见他如此轻易就化身为昏庸脑残的八点档男主角,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难道你不该替自己方才的行为做出解释?”他不经大脑的话一冲出口,立刻恨不得重重踢自己一脚。
翟恩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那种十足的大傻瓜!
可是他在生气,为自己两个礼拜前疯了似地吻了她而生气,更为两个礼拜后她面对他却一脸没啥大不了的平淡表情而更加生气。
他敢打赌就在他被那一吻的愧疚感折磨得险些在浴白里泡过头而毙命时,她一定自顾自地过着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的快活日子。
她神色一黯,随即冷笑,“我从不解释。”
要是他怀里那名美女想看好戏的话,就给她看个够好了。
现在的吴春光大有翻脸兼翻桌的好兴致,听说“冲浪板”以前的传统是每逢星期五就有人喝醉酒在酒吧里干群架,现在偶尔复古一下也不错。
“嘿,等等!”总算帅帅老板见情况不对,赶紧跳出来劝架。“大家冷静一点,不如今天晚上这摊算我的,看你们爱喝什么——”
看着一向亲切好脾气的老板亲上火线赔笑脸,吴春光满心火气瞬间被深深的断惭疚感凌驾而上。
“对不起,老板。”她深吸一口气,诚挚地对老板致歉,“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客人起冲突,你开除我吧。”
帅帅老板闻言“花容失色”,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个低沉咆哮声倏然响起——
“开除个鬼?我不准!”翟恩脸色铁青地抱臂怒视着她。
“翟先生,你未免也管太宽了吧?”吴春光夷然不惧地迎视那似要吃人的目光。
“一人忍一句,一人忍一句。”帅帅老板努力对死党——那个笨蛋——使眼色。
“老板对不起。”她月兑下腰间黑色围裙,对折好交给阿志。“我今天晚上请病假。明天,我会准时来上班的。”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帅帅老板赶紧出言提议,“去看午夜场电影,喝杯热牛女乃,早点上床睡觉……我们明天见。”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翟恩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这小办帽脾气可真他妈的火爆!”半晌后,他终于赌气地咬牙低咒。
“火爆的是谁啊?”帅帅老板咕哝。
翟恩怒火冲天地回瞪,“你没听到她吼我翟先生吗?”
“天啊,老翟,”帅帅老板摇头,“你实在有够蠢的。”
而一旁的美女早被众人晾在后头彻底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