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乐活商务会馆,座落于台北大直。
斑雅的外观,没有多余的华丽设计,由外到里,环保的绿建筑、天然朴实的家具摆饰、菜单上建康的有机素材,每个角落,都散扬着无矫饰的自然气息,将乐活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走进大厅,原本紧绷的情绪就会不自觉地舒缓下来。
贬馆良好的景观视野,更是成了招牌。近看有基隆坝的波光潋滟,远望有知名的101大楼闪着光亮;若想来个忙里偷闲,穿过隧道,故宫、士林夜市、阳明山等热门观光景点任君挑选,出差犹如度假,还能享受身心灵放松,舍它其谁?
开幕才短短三年的时间,已成为商务人士的最爱,更是网路及旅游手册上火热的知名旅店。定位明确,让“乐活”在几间老字号的知名饭店垄断市场的状况下,还能杀出一条血路,其中最功不可没的,当然是涤讪这大片江山的公关及业务部门。
也因此,两个部门感情好得不得了,人手不足需要帮忙时,只要扬臂一呼,绝对都是义不容辞,相挺到底。
但,此时,这个美好优良的传统,却在一个人身上遭到了破坏。
“小姜,妳说什么──妳不能去?”业务小李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妳昨天还答应我的欸,对方是谁妳知不知道?东凌、东凌汽车!想想他们每年在晶华砸下的钱,好不容易才盼到他们要另寻合作对象这个大好机会,妳居然不帮忙?!”
斑分贝的咆哮自话筒另一端连珠炮地传来,姜满红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抚额,感觉头很痛。她当然知道东凌的重要性,为了争取这个客户,业务部无不卯足全劲。
东凌是日产汽车公司,相当重视总公司和分公司的联系,每个月都有高层主管及原厂技师来台北出差,固定收益已相当可观,而台湾分公司所举办的活动,也是人人争相抢食的大饼。
举凡发表会、员工聚餐、春酒、尾牙……等等,都是庞大商机,更别提成为签约厂商所带来的无形经济效益,被东凌选上,等于是一种品质保证,在国际知名度也会连带水涨船高。
“小姜啊……”吼了一阵,小李开始转为哀求。“东凌负责洽谈的人难搞得要命,我好不容易过关斩将才有简报的机会,妳来帮忙充个场面、施一下美人计,说不定可以加分,就像之前咱们合作无间的那样,业务加公关,所向披靡,走啦!”
姜满红黛眉整个蹙起,为难全写在脸上。她后悔昨天答应得太快,等到发现是东凌的Case时,已经来不及,再听到洽谈负责人的姓名,空白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当场递辞呈,离开乐活,永远别和他有关系!
瞄了旁边的身影一眼,她微侧过声,摀住卑筒低声道:“你去拜托我们经理,他比我厉害多了,他今天下午正好没事……”
一旁的褚君堂耳朵很尖,眼一凝,视线立刻扫来。
要命!他听到了。姜满红身子一僵,冷汗爬上额,她抬起头,嘿嘿干笑,无辜地看回去,装死。
“东凌不准理字级以上的人出现,何况褚经理帅归帅,美人计也轮不到他施展啊!算了,我去妳那里乔!”分心的结果,拦都来不及拦,电话直接挂上。
天哪!姜满红懊恼咬唇,缓缓把话筒放回分机。怎么办?要用什么借口才不会让小李以为她没同事爱?她不是不肯帮忙,而是……她有难言的苦衷啊!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提到我。”突然,褚君堂淡淡冒出一句。
“那是──”姜满红才刚开口,公关部的门已被砰地推开。
“褚经理,你帮我劝劝小姜,她居然不跟我去东凌简报!”气急败坏的小李边嚷边冲了进来。
“喔?东凌啊。”褚君堂抬眸,扬起微笑,而后看向姜满红。业务部最近在争取什么Case,他当然很清楚。“小姜,妳发什么疯不跟小李去东凌简报?小小鲍关专员,也开始懂得推三阻四了,学得不错嘛!”
不愧为女记者们私下遴选出来的最帅饭店公关,即使骂人,那张脸还是一样帅──只有她,一进乐活就被残害至今的她,知道那人畜无伤的皮相下,隐藏着怎样的邪恶人格。
“经理,”无暇安抚自己受创的心,姜满红急道:“我要给媒体的新闻稿还没写好,而且东凌那么重要,由我这种小角色去实在太不妥当,我觉得还是由你出马才能充分表达咱们乐活的实力与诚意,让东凌乖乖签约。”好歹也是被他打压出来的称职公关,一番推拒说得冠冕堂皇。
“妳是说,那篇被我退到不想再退、写得比小学生作文还差的新闻稿?妳还在弄啊?”褚君堂低笑。“小李,你们家经理呢?没跟他求救?”
姜满红暗暗咬牙。她没那么差好不好?都是他挑剔又龟毛,那篇新闻稿才会被他一退再退。要不是那语意听起来像要帮她,她早就、就……挣扎半晌,她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可恨的是,她啥也不能做。脑筋转得没他快,口才也输他一大截,反抗只会落到更凄惨的下场,多年来她已经学乖了。
有时候,她不禁会想,他到底是在锻炼她,还是纯粹嘴巴坏──虽然,她强烈怀疑是后者。无数的惨痛教训换来她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力,再毒舌的媒体、再“澳”的客户,她都能平心静气,用温柔的笑容以对,全拜他的魔鬼训练所赐!
“东凌只准两个人去简报,还规定不准派大头出马,他不希望过多经验掩盖真实。”小李急忙解释,怕褚君堂站到她那边。要是他不放人,就算小姜答应也没用。“而且小姜有多适合简报,你也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用她?”褚君堂挑眉。“文案撰写差、人脉背景也没别人雄厚,能用的不就耐操,还有笑起来还算可以看这两个优点?算她有自知之明,对自家饭店的优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那之前业务经理要我过去,你干么又不放人?”姜满红忍不住抗议。说得她好像多不适合公关这份工作似的,好气喔!
“把不成材的烫手山芋推给别人,妳以为我有那么恶劣吗?”冷冷嗤笑,褚君堂很理直气壮。业务经理看出她是个人才,想跟他抢人,他肯放才有鬼!
“褚经理……”小李指指腕上的表。“我和东凌的简先生约三点,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拜托,把小姜借给我们吧!”
“去吧!”褚君堂很爽快地大手一挥。“没签下约不准回来。”
小李拍手叫好,姜满红则是脸垮了下来。
“但是、我的新闻稿……不能再拖了……”她试图力挽狂澜。
“我来写,与其让妳浪费整个下午的时间,倒不如我用十五分钟搞定。”否决加否定,毒舌如褚君堂,一起做到了。
“我还要拟记者会的名单……”她还在挣扎。
“我拟,顺便联络,够贴心吧!”她反常的抵死不从,让褚君堂察觉有异。他顿了下,觑她一眼。“如果妳是因为没准备,怕出去会丢乐活的脸,妳老实说没关系。”
“计划A啊,妳很熟的,可以的啦!”小李在旁边帮忙打气。常备的简报档有几个版本,小姜都了若指掌,虽然为了东凌他还加了不少新的东西进去,但依她的机智反应,根本不成问题。
姜满红有苦难言。昨天小李就把简报档给她了,即使她想推拒,还是以防万一地好好把它预习过,整个晚上,她一直在要不要拒绝之间挣扎。
看看急得跳脚的小李,再看看拿话激她的褚君堂,她认命地体会到,找再多借口只会更陷自己于泥沼,实话是最能说服人心的语言。
“经理,我有件事想跟你谈……”她迟疑开口。八年了,都过去那么久,她没想到,居然会有从她口中再提到这件事的一天。“……私底下。”她困难地补上。
“小李,麻烦你。”褚君堂面带微笑轰人出门,公关部目前只有他和她,当然留在办公室里讲。
小李一出去,他立刻扬手做了个欢迎的姿势。“说吧!”
“我、我……”姜满红双手紧绞,犹豫不已。
经理嘴巴虽坏,实际上还是很挺她这个下属,也因此,她才能在他手下待这么久,他应该会帮她吧……她心一横,豁出去了──
“我离过婚,东凌的简牧原正好是我前夫,经理,我真的不能去。”
褚君堂颇感惊讶,人称行动式名片匣的大脑开始急速搜寻──简牧原是东凌台湾分公司的总裁特助,接待高层及活动企划都由他经手,在同业间小有名气,但印象中,近三十岁的他没传出过结婚的消息。
而她,大学一毕业就被他录取进乐活,包括开幕前的筹备时间,他们共事四年多,他从没听她提过半个字。大学应届毕业生才几岁?她就已结婚又离婚了?
“多久之前的事?”不是想探人隐私,而是他必须衡量派她出去的可行性。
“八年前。”姜满红低下头。若非逼不得已,她根本不想提这件事,那段岁月,她已将它尘封掩埋,除了家人,没人知晓。
褚君堂迅速默数了下,不到二十岁的年龄让他更加诧异。
“这段时间,你们都没联络?”他又问,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她刚刚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没逃过他的眼。
“没有,我只知道他待在东凌。”姜满红摇头,忍不住想申吟。结果世界竟那么小,这样都遇得到!“经理,拜托,我求你……”
求他?褚君堂俊眉一挑。小姜有着一副甜美明艳的外表,但骨子里却满是不服输的气势,就是这一点,让他录用了毫无经验的她,而她的表现,也证明他没看走眼,不论多苦,她没求过饶,顶多是刚开始时沈不住气,会跟他杠起来。
现在,她却为了一桩八年前的婚姻向他哀求?
“小姜。”他拍拍她的肩,温柔低唤。
姜满红抬头,看到他淡淡扬唇,总是迷得一票女记者倾倒尖叫的表情,让她一阵晕眩,因惊骇过度而晕眩──那双充满电力的眼皮下,正在运转什么心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别这么对她……她喉头干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妳以为我会管妳什么前夫让妳放掉东凌这只大肥羊吗?”他同情地看着她,温和的语调和吐出的嘲讽完全不搭轧。“有关系最好,说他赡养费没付、要他给前妻一点回馈,什么都可以,能利用的就利用,公关就是要会攀关系,给我攀上去!”
姜满红不敢相信。经理居然这么走火入魔,她信任错人了!“我、我要离职!”她只能使出这个杀手锏。
“准。”褚君堂笑得更灿烂了。“劳基法规定,工作满三年以上,必须三十天前提出预告,我体恤下属,准妳明天就生效。”
明天生效?那代表她今天还是得去啊!姜满红挫败得直想大叫。若不是为了避开简牧原,她好端端地离什么职?!
“别抓狂,不然妳待会儿补妆会更难补。”褚君堂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出警告。“真高兴,妳愿意开诚布公告诉我这件事,不然我很可能会请小李另找高明,毕竟,让一个没自信的公关专员毁掉这个大Case实在划不来。”
开诚布公?她这叫不打自招吧!姜满红呕死了,他的下一句,更是直接踩到她的地雷──没自信?毁掉?!除了他老大不满意,她的能力可是公关界有目共睹!
推她入火坑是吧?她就做给他看!
“我去!等着我把东凌签回来给你!”一股怒气急涌而上,化为力量,她一把抓起公事包,昂首骄傲地走出办公室。“小李走,战斗去!”门关上前,她的宣言和小李的欢呼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解决。褚君堂旋坐入椅,轻松仰靠椅背,唇畔噙满得意的笑。
他不爱当月老,也没期待看什么破镜重圆的戏码,只是,这状况挺好玩的,不是吗?越在意的人,越会逃避,分离八年没联络,不代表没有感情,足以让她如此示弱,就够让人玩味了。
[小姜,一个专业的公关要学会跨越困难,才能出类拔萃啊!]他在心里默道。
包何况──他挑起了眉,前夫这层关系,不用可惜啊!
鲍关,这工作真是太吸引人了!
******bbscn***
东凌汽车位于敦化南路的黄金办公商圈,现代化的明亮建筑在众大楼的环伺下毫不逊色,一、二楼为展示中心,三至十二楼为台湾分公司主要的核心运作总部。
位于十二楼的位置,可将底下的行道树尽收眼底。开始转红的台湾栾树顺着敦化南路中央的分隔岛,蔓延成绿与红交织的色彩,在灿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虽位于水泥都市中,也能感受到清爽气息。
简牧原正用网路电话,和日本总公司联络下个礼拜两位常务及专务的造访行程,一面用PDA记录,同时利用蓝芽连线到电脑上做备分。
趁着对方也在记录的空档,他透过落地窗朝外望去。忙碌的他,常在外头奔波,难得待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总爱朝这片美景多看上几眼。
桌上分机响起,他向对方告了声罪,接起电话。“请说。”
“特助,乐活会馆的人来了,我已经把他们带到第一会议室。”帮忙他处理杂事的助理声音传来。
原本精锐的俊眸在听到“乐活”两个字时起了丝波动,只一瞬间,随即恢复冷静的眸色。简牧原看了下表。两点五十分,预留十分钟架设设备,相当准时。“我等一下就过去,谢谢。”
币上电话,他和日本再做最后的确定,在两点五十八分顺利结束。他拿起PDA,往会议室走去。
良好的时间管理看似小事,却是成功的基本要件。懂得把握利用最短时间发挥最大效益,让他表现出众,获得主管赏识,在短短四年内爬上总裁特助的位置,而他所回馈的成效,也证明他值得。
三点整,走到会议室门口,简牧原停下脚步。
她……会出现吗?这个念头一掠过脑海,他随即扬起自嘲的笑。他想多了,就算她是乐活公关又如何?听闻他是决策者,只会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有多不想和他有交集,他很清楚。他们知道彼此同在台北,却连通电话也不曾联络;她会回眷村,在节庆及过年时也会送礼给他的父母,但从没和他遇过。
有关她的事,他都是从两家父母那里转述得来。自办妥离婚登记的那一天,他们就从彼此的生命中月兑离,再没见过面。
简牧原无声吁了口气,敛下心里所有的情绪,在门上轻敲,推门走进──
贬议室里的人回头,看到他,立刻站起,恭敬地双手递上名片。“简先生您好,敝姓李,代表乐活商务会馆进行这次简报,请您多多指教。”
“你好。”简牧原与他交换名片,视线落在那蹲在U字形会议桌中央、正在连接网路线和传输线的背影上。
窈窕的身形包覆在剪裁得宜的套装下,发丝端庄绾起,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项,显得细腻动人。那背影该是陌生的,却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简牧原微瞇起眼,不解心头那抹骚动,是因为有丝期待,或是纯粹被那曲线给撩拨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她的动作一顿,而后起身回过头来──
“简先生您好,敝姓姜,乐活的公关专员。”她走到他面前,扬着笑,向他伸出手。“协助今天的简报。”
简牧原没想到曾在脑海转过的念头,竟成了真实,她就站在距离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向来自持得宜的他,连发表会主持人昏倒都能临危受命上台独挑大梁的他,此时脑海一片空白,只能怔愕地伸手回握。
那几乎包覆她的大掌,让姜满红几不可见地一悸。她忍着抽回的冲动,握住那令她百感交集的温暖。
他以为她会即刻收手,但她没有,坚定的握持犹如她脸上的笑容,自信、美艳。她释怀了吗?避了八年,终于愿意面对他?
“妳好。”好不容易,简牧原才找回心神,视线仍无法从她脸上调离。
懊死的!别这样看她!姜满红用尽所有力气强迫自己镇定,维持从容的笑。她是称职的公关,她做得到的!
她抽回手,递上名片。““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满腔激动,在剎那间被狠狠浇熄。简牧原接过名片,喉头净是苦涩。只有他知道,她在那四个字,刻意加重了力道。
初次见面?她不愿承认过去的一切,言明一切纯粹是公事公办,那笑容,是公关专用的职业笑容,给东凌的,不是给他简牧原!
他竟然还怀有一丝期待?若不是还有别人在场,他几乎想大笑了。
“十分钟简报,接下来是我提问的时间。”简牧原入座,再次望向他们,眸子已变得深不可测。“请开始。”这就是他,在商场上被人誉为难搞的棘手特助──是的,这是项美誉,代表为公司谈妥无数漂亮的合约,交手的人皆为他手下败将。
如果这就是她要的,他会如她所愿,在商言商,他的冷酷,她会见识到的。
“是。”小李示意姜满红关灯,点开笔记型电脑里的档案,即刻开始。
投影机在布幕上投射出会馆里的一景一物,配合轻柔的悠扬音乐,成功重现会馆里的气氛。整场简报以小李为主,姜满红为辅,看得出两人合作无间,将乐活的优点完全呈现。
简牧原试着专注,但轮到她开口时,他仍不自觉地分了神,目光定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
意识到他灼热的视线,姜满红必须凝聚所有意志力,才能继续做简报。他没拆穿她那句初次见面,表示他同意公私分明,却又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慌得吃了螺丝,连忙宁定心神,掩饰过去。
十分钟到,简报刚好结束,灯一亮,会议室里大放光明。
简牧原翻阅手上资料,沈默不语。坐在对面的小李紧张得手直冒汗,等候判决。
直到此时,姜满红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打量他。他的身形没什么变,依然高大挺拔,将身上的手工西装衬托得更具质感,年轻时古铜的肤色褪了些,眼梢眉间没了耀眼的青春活力,却染上另一种沈稳锐猛的魅力,令人折服在他无形的气势之下。
那微垂眼帘的专注神情,让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曾经,他就坐在她身旁,也是这样垂着眼,认真地教她念书……置于桌下的纤手倏地紧握成拳,试图将那些画面全都抹去。
专心!这是工作!专心!
“在所有参与竞争的饭店里,你们的报价是最高的。”须臾,简牧原放下资料,单刀直入。“对于长期配合的签约饭店而言,这样的折扣显得诚意不足。”
“如果简先生愿意和乐活签定两年以上的合约,折扣可以再谈。”小李赶紧开口。乐活以品质为重,向来不用低价这种促销手法,为了拉拢这个大客户,他可以把他所有的“叩答”全部贡献出来。
“在还没办法信任对方之前,李先生认为我会胆大到一口气签下这么长的时间?”简牧原轻笑,完全没看向一旁的她,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全心战斗。“何况一旦成了囊中物,十有八九会变得怠惰,长约只会换来低落的品质,不是吗?”
小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尴尬陪笑。可恶,要是这简牧原胆子小,那世界上就找不到大胆的人了!他精明鸷狠,说话不带脏字就能把人杀得节节败退,当初送书面资料时,他就曾被简牧原百般挑剔,当面见识到,更是不同凡响。
“何况乐活远离市中心,必须横跨两个区域才能抵达东凌,交通上相当不便利,而且地处荒凉,生活机能不足。”陈述式的言词,不见慷慨激昂,却将它批评得体无完肤。“从繁华的中山北路沦落到郊区,我很难说服总公司那些高层。”
姜满红听了,整把火都上来了。虽然知道为了谈条件,把缺点放大是不二法门,但在他们尽心尽力简报后,还被说到一无是处,自筹备时期就进入乐活的革命情感让她忍不下去。荒凉?郊区?有本事他去数数大直里的豪宅有多少!
“简先生,东凌不以竞标的方式来决定配合厂商,显示您重视的是品质而非价格,在这一点,乐活绝对能满足您的要求。”她前倾上身,脸上挂满笑容,晶灿杏眸直视进他的眼里。“而地处枢纽,更是乐活胜出其他同业的优点。接上堤顶大道,到东凌只要十五分钟,穿过大直隧道,松山机场只要十分钟,交流道就在眼前,桃园机场三十分钟即可抵达,再方便不过了。”
此时的她,无暇顾及过去,她是披上战袍的斗士,这是她的战场,他是她要他臣服脚下的敌将!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惊艳。简牧原的眸神有瞬间迷离,随即敛回。
“速度快不代表距离近,计程车资会是一笔不小的额外开销。”他强迫自己无视于她给他的感觉,专心抵御。
“您放心,乐活会派礼车接送,不论是洽公或是想去体验夜市的热闹,二十四小时待命,全包含在客房的免费服务之中。”针对VIP设计的贴心服务,她相当引以为傲。
“是的、是的!”呆愣半晌的小李总算逮着机会插嘴。“而且除了健身房和游泳池外,我们还有饭店业首创的瑜伽及成长课程,附设的义大利餐厅和中餐厅也都使用有机素材,只要住进乐活,就能享受乐活!”说到兴奋处,口号都喊了出来。
“主管忙着开会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参加课程?”简牧原睇他一眼,淡然的语气,让那骄傲的笑当场僵在脸上。“生机饮食的味道也令人不敢恭维,恕我无法理解乐活的乐趣。”
臭小李,哪壶不开提哪壶!姜满红气得咬牙,碍于他在场,还是得堆满泰然自若的笑容。简报里都有提到,他没挑毛病就表示他不觉得有问题,这下好了,反倒让他找到攻击的目标。
“简先生一定是没吃过我们餐厅的东西才会这么说,”她嫣然一笑,眼中带着谅解,用婉约温柔的声调说道:“我们强调自然健康,用恰到好处的烹调引出食物的原汁原味,和传统的生机饮食完全不同,而且越忙碌,越需要纾解压力,有很多大老板原本都对这些个人成长的课程嗤之以鼻,但是参加之后,反倒都爱上了,还特地为了上课跑来住宿。”
那抹笑震动了他的心弦,她变成熟了,轮廓依然是他熟悉的,但脸上绝伦明亮的神采,却是如此陌生。她侃侃而谈,进退有度,不再是当年那个带点骄纵的天真女孩,反而……更加诱人。
“OK,我会列入考虑,今天的简报到此为止,谢谢两位。”简牧原站起。再待下去,他怕他会无法招架,庆幸原就安排紧凑的行程,三点半的内部会议让他无法多留。
“简先生,请拨空到我们餐厅来用个餐吧,让我招待您。”姜满红提出邀约。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是她的信念,反正都见面了,至少要拿到合约她才甘心!
简牧原顿了下。“这是──贿赂?”
“您言重了。”姜满红掩唇轻笑,声音清脆好听。“就连预订喜宴都有试吃的服务,何况是成为签约厂商呢?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值不值得?这不是福利,而是种义务。”
简牧原几乎忍不住要为她的表现喝采。她成功以言语打动他,让他无从推拒,而他也不想推拒。如果必须透过公事才能见到她,他从善如流。“好,我会找时间过去。”
“明天晚上如何?我们的义大利餐厅正好推出新菜色,可以的话,很想听听简先生的评价。”听多随口的敷衍,姜满红用轻松的态度紧迫盯人。
要不是她那眼中稍纵即逝的光芒,泄漏了她将他当成势在必得的猎物,他几乎要以为她是刻意在制造机会和他相处了。
“明晚我有事。”不是借口,而是真的有约。
“那后天晚上呢?”她锲而不舍。“可以带同事来,或是女朋友,我都竭诚欢迎。”
简牧原微瞇起眼。那个词,她说得平稳,他却觉得刺耳。她要抹消过去,他可以配合;她要就事论事,他也可以做得到,但──她没必要无情到这种地步,像是……像是完全不在乎他。
八年了,那一天,他答得干脆,是因为愧欠,是因为心疼,他没表现出来,不代表他不痛。
他直视她,深幽的眸子读不出喜怒。“好,就后天晚上。”
虽然他带着笑,但无形透出的冷冽,却压得她喘不过气。姜满红觉得心开始发颤,她强撑着,没让软弱表现出来。
“李先生,”简牧原敛回目光,转头向小李说道:“在听过所有简报之后,我会挑出三间饭店让总裁做最后决定,是否在最后名单内,会再通知。今天就先这样。”拿起资料,他走出会议室么
门一关,小李立刻长长地吐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小姜,幸好有妳,我都反应不过来了!”他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但一对上简牧原那双眼,再怎么灵巧的口才全都哑掉。
没听进他的话,姜满红怔站一旁,思绪不断翻腾。这八年来,没了她,他是难过心伤,还是得以心无旁鹜地迈向成功?
看他如此卓越自信的姿态,还有他目前所处的社会地位,已回答了一切──她,只会是个阻碍。
“欸,妳觉得我们有没有胜算啊?”小李继续咕哝,拉回她的心神。
她深吸口气,把眼里的汹涌抑得平静无波。
“我也不知道,把东西收一收,回会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