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睡在如此华丽贵气的寝殿,玲珑还真有些不习惯,被子、枕头都被熏得香喷喷的,连吃饭、穿衣都有宫女在身边服侍,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这样的日子虽然舒适,却未必适合她。
一整夜时睡时醒,她心中牵挂的仍是住在城外的娘亲,虽然有秦伯伯照顾,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母女俩从未分开过一天,难免心底会思念对方。
“姑娘,太后昨儿个赐了好多美丽的衣裳,你怎么都不穿呢?还是你不喜欢?”宫女沉香纳闷的问道。
玲珑摇头,柔声道:“它们都很美,质感又好,只是我习惯穿朴素一点,那些衣裳穿在我身上,只怕连自己看了都会觉得奇怪!我还是穿原来的就好。”
“不过,依奴婢之见,姑娘还是趁早习惯得好,等姑娘当上了皇后,穿着打扮自然要合乎身分,可不能再随便穿了。”沉香细心的梳理玲珑的秀发,为她扎绑成复杂的宫廷式样。
玲珑怔怔的问道:“谁跟你说我要当皇后了?”
沉香轻笑一声说道:“打皇太后把姑娘安置在这座凤鸣殿内,就足以说明一切了,这座凤鸣殿可只有皇后才住得进来,不是姑娘当皇后,还会有谁?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姑娘就别再否认了。”
“你是说……”玲珑一脸的惊疑不定,她不禁忆起那一日娘亲与她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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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照,倦鸟归巢。
“娘,我们回来了。”
头上梳着双髻的小泵娘,一手提着宝剑、另一手抱着铜锣的穿过竹篱,巴掌大的细致小脸,额际整齐的刘海遮住两道略浓的英眉,因为个头的关系,由外表看起来她比实际年纪还小了个两、三岁。
每天回到家门,玲珑总是会这么大喊。将卖艺用的吃饭家伙收拾好,抚着咕噜、咕噜叫的肚皮,对身后的中年汉子笑道:“秦伯伯,今天我好像特别容易饿,你也会饿吗?”
秦功咧开大嘴笑了笑,“今天看热闹的客人多,我们特别卖力吆喝,还赚了五两银子,肚子自然饿得快,晚上可得要加菜庆祝了。”
“不晓得娘煮了什么好吃的?”玲珑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屋里跑,一见饭桌上空空如也,而向来早煮好饭菜等她回来的娘亲则坐在桌旁发怔,她不禁也愣住了。“娘,您怎么坐在这儿发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氏被女儿一摇,这才回过神来。“玲珑……啊!你们回来了?糟糕!我饭菜都还没做呢?你们先休息一下,马上就好了。”
见娘亲仓卒的闪进厨房,玲珑觉得有异,但也没有马上追问。
丙然才一会儿工夫,姜氏就捧出热腾腾的饭菜,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不过,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享受了。
“秦大哥,你要多吃一点。”姜氏招呼着。多亏秦功这些年来的帮助,她才能安心让女儿出去卖艺,否则,她们母女俩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秦功搔了搔头,有些难为情的说:“弟妹,你的身子骨差,才应该要多吃一点,不要跟我客气了。”
姜氏语气平和,却是深富感情的说:“我再怎么吃也是老样子,倒是秦大哥,为这个家出卖劳力才是真的辛苦,当年若不是你,就不可能有我们母女了。”
“弟妹,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他不好意思的嚷道。
玲珑噗哧一笑,道:“娘,你就别再说下去了,不然,秦伯伯就真的要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你这孩子,净会胡说八道!。”姜氏轻嗔道。
秦功满脸不自在的说:“我和公孙霨是拜把兄弟,替他照顾你们是我应该做的事,弟妹就不要再说感谢我的话了。”
姜氏怀着感恩的心情说:“那我就不说了,不过,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
“娘,吃菜。”玲珑相当孝顺的帮娘亲布菜,把好料的都堆到她碗里;见娘亲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心中更起疑窦。
当晚,母女俩并肩睡在同一张榻上,眼看天就快亮了,姜氏还是辗转难眠,耳边听着外头传来阵阵鸡啼,她索性披衣下床,到厨房生火准备早膳。
浅眠的玲珑在娘亲起身之后,也跟着睁开黑白分明的瞳眸,她悄悄的套上粉河谛面绣花鞋,随后离开房间。
娘一定有心事。玲珑可以百分之百断定,只是她们母女之间向来没有秘密,何以这件事要隐瞒着,迟迟不把它说出来呢?
看着娘亲忙碌的背影,她上前轻唤一声,“娘。”
“喝!”姜氏被女儿吓了一大跳,右手轻颤,舀起的白米掉了满地。“玲珑,是你呀!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玲珑握起娘亲细瘦的手腕,制止她蹲身捡拾白米的动作。“娘,你跟我来。”
“要去哪里?”姜氏任由女儿拉着,又回到房间。
将娘亲按坐在床上,玲珑脸上流露出超乎年纪的成熟。“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了,每回要是有心事,你晚上一定就会睡不着觉,不要以为这种小事瞒得了我。”
姜氏又是悲伤又是动容,“看来娘是非说不可了。”
“娘不把心事告诉我,还能告诉谁呢?”玲珑故意调侃道:“说吧!我洗耳恭听。”
于是,姜氏只好慢慢的把白天皇太后亲临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包括两人的谈话,以及皇太后私下的请求,还有自己的忧心和顾忌,一古脑儿的全说出来。
“说老实话,娘并不赞成你进宫,我深知现今的小笔帝脾气很大,只要一不顺他的意,他就会大发雷霆,朝中好几名大臣就曾因为向皇上直谏,而差点被拖至午门斩首,像这种随时有可能枉送性命的事,娘当然不希望你冒险。娘已经失去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虽是皇太后的请求,娘还是决定拒绝。”虽然在数年前……但又如何?如今已人事全非啊!
玲珑早忘了以前的旧事,她表现得相当沉着冷静。“我和秦伯伯在街头卖艺,多少也听闻了不少小笔帝的事迹,我倒认为他真的缺乏教训,不然,整片大好江山迟早会被他玩完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皇太后在无计可施之下才会来找我们。”
“你说话的口气真像你爹,当初他也是充满了正义感,一心想为朝廷做点事,为先帝分忧,结果白白丢了命不说,我们母女俩还得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娘已经过怕了。”说到激动处,姜氏绞扭着手巾的手微微发抖。
玲珑张开双臂抱住柔弱的母亲。“娘,再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让“那个人”来伤害我们了。”
姜氏急促的说:“娘是不希望你涉险,不如我们马上搬家,最好能搬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娘,逃避并不是办法。”玲珑严肃的望进娘亲泪光闪烁的眼中,月兑口而出,“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勤于练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亲手为爹报仇,现在机会到了,只要能进了宫,就有机会见到“那个人”,我非查明爹当年的死因不可!”
“玲珑,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姜氏的心儿险些停止跳动,她原以为女儿习武只是为了讨生活,没想到却暗藏了这么大的计画。
玲珑陡地笑开心形的娇女敕脸蛋。“娘,看你紧张的模样,脸色都发白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真的是开玩笑的吗?”姜氏还是怀疑。
玲珑噗哧一笑,故作轻松的说:“当然是真的,谋杀皇亲国戚可是死罪一条,我还有娘,绝不会随便冒险的。”
姜氏这才恢复正常的呼吸和心跳。“你真把娘吓坏了。”
“可是,既然皇太后都亲自来求我们帮忙了,总不好一口回绝,不如我先进宫见皇太后,谈过之后,如果真的办不到,我再婉拒,这样比较好。”
“这样的确比较不会失礼,也只好这么办了。”姜氏把心事全部诉说出来,总算舒坦多了。“好了,玲珑,你再躺下来多睡一会儿,娘去厨房忙了。”
玲珑漾着一抹恬笑的目送娘亲出去,眨眼间,笑容已从她脸上消失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必须好好抓住这个天大的机会。
没有注意到玲珑一闪而过的冷冽表情,一旁的沉香自顾自的说:“姑娘应该饿了吧?奴婢马上去准备早膳。”
“沉香,我想见皇太后,要怎样才能见到她?”玲珑非问个明白不可,毕竟是多年前的事,记忆早已不复存在。
“奴婢去找桂公公,他是皇太后身边的人,可以请他帮你转达。”沉香回答。
玲珑的眉头几乎打了个结。“那就麻烦你了。”
“这是奴婢该做的。姑娘若没事吩咐,奴婢先出去了。”沉香行了个礼,很快的离去。
笔太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故意安排她住在这里?这么一来,她又该如何撇清?玲珑百般不解的心忖。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的声音让玲珑愣了一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纳蓝一身蓝缎穿珠彩绣华贵龙袍,大剌剌的登堂入室,而小顺子则是一脸睡眠不足的顶着黑眼圈跟在后头,可完全没有他的神采奕奕。
“放肆!见了朕还不下跪行礼?”纳蓝根本等不及天亮就来找碴了。
玲珑抿了一下红唇,慢吞吞的起身,单膝下跪,两手抱拳,“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纳蓝双臂环胸上高高在上的用鼻孔看人。“朕要你马上搬出凤鸣殿,待会儿让小顺子另外帮你安排住处。”
“皇上要民女搬离这里可以,不过,最好先询问过皇太后才好。”她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纳蓝登时瞠目怒视。“少拿皇太后来压朕,朕是皇上,说的每句话都是圣旨,谁敢不从就是抗旨。”
玲珑口气冷淡的顶了回去,“就连皇太后也得听皇上的吗?”
“你这个臭丫头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顶撞朕,别以为有皇太后给你撑腰,就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朕不会让你如愿的。”
玲珑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自己何苦来哉,到这里自取其辱,不过,既然已经答应的事就得做到,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也是爹生前最常教诲她的事。
“好,那民女就跟皇上打个赌如何?”
纳蓝眼睛一闪,“打什么赌?”
“只要皇上有本事打败民女,那么民女就会自动消失。”
纳蓝不相信的斜睐,“真的?到时你真的愿意放弃?”天底下的女子都想执掌东宫当皇后,这可是天大的荣宠,她不可能例外。
“民女向来说话算话,皇上意下如何?”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皇宫。玲珑想都没想过。
“好,一言为定!你要是敢出尔反尔,就别怪朕定你一个欺君之罪。”纳蓝仰高鼻端,高傲的说。
玲珑下巴一扬,正色道:“一言为定。”
“奴婢参见皇上。”沉香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高不可攀的万岁爷,连忙一脸惊惶的跪拜行礼。
小顺子低斥,“你是干什么的?”
沉香抖着声音说:“回顺公公的话,奴婢是被派来伺候姑娘的。”
“没事的话就退下,没看见皇上在跟玲珑姑娘说话吗?”
沉香忙不迭将端来的早膳搁下。“是、是。”
见纳蓝似乎还不打算离开,玲珑瞄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食物。她的食量不大,只怕大部分都要浪费了。
“皇上用过早膳了吗?”她随口问问。
纳蓝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倒也坦白的说:“还没。”
“那么,皇上是不是该走了?”杵在这儿和她大眼瞪小眼有什么意思。
丙然,她这话一出,立刻惹得龙颜不悦。
“你这是在对朕下逐客令吗?这座皇宫每一块土地都是属于朕的,朕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没有人有资格赶朕。”
玲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民女的意思是,皇上也该饿了,何不回去吃饱喝足,下午才有精神和民女比武。”
斑!她越想赶他走!他就越不走。纳蓝冷声道:“朕决定在这里用膳,不行吗?”
玲珑还没回答,小顺子已经抢着开口了,“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
搬了他一眼,纳蓝没好气的问道:“为什么使不得?难道朕想在哪里用膳还有规矩不成?”
“呃!这……”小顺子登时词穷。
“皇上,顺公公说得没错,你乃是一国之君,跟着民女一块用膳,会辱没你尊贵的身分,实在不妥。”玲珑也不想跟他同桌而食,那会让她失去胃口。
纳蓝就是故意要跟她唱反调,“朕就是想在这里用膳,谁反对都没用。小顺子,还不备膳。”
“是,皇上。”小顺子不敢再有二话了。“传膳!”
玲珑目瞪口呆的看着宫女们鱼贯的进出,将帝王的专用膳食一盘盘送进凤鸣殿来,却无力阻止事情的发生。看来这个小笔帝除了骄纵霸道、为所欲为之外,现在又多了个无赖、恶霸似的作风,简直让人气结。
小顺子照例先用银筷试了每一道菜,确定没有危险,才让皇上举箸。
“皇上,可以用膳了。”
纳蓝骄傲无比的睥睨坐在对面的玲珑,用施恩的口吻说道:“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和皇帝共膳,你可是第一个。”
“民女该跪下来感谢皇上的恩典吗?”她淡讽的问道。
纳蓝面露得意之色,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嘲弄。“朕准你不用下跪,只要记在心里就够了。”
玲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她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而且还是个皇帝,让人直想海扁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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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朕的眼睛!”
纳蓝捂着吃了一拳的右眼,痛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皇上!”小顺子惊慌得冲上去查看究竟,“快让奴才看看严不严重,要不要请御医?皇上……”
玲珑在心里直偷笑。“待会儿用煮熟的蛋,再包着手巾揉一揉就没事了,何况我已经尽量手下留情了。”像他们在外头跑江湖卖艺,这点小伤压根不算什么。
“皇上的身子娇贵,可禁不起丝毫的碰撞损伤,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出手伤了皇上!”小顺子紧张兮兮的大呼小叫,“皇上,您别打了,还是怏找御医来瞧瞧。”
纳蓝大为光火的推开小顺子,右眼还有一圈淡淡的瘀青,连高束的发髻都歪了。“走开!朕还要再打,今天非打倒她不可。”
“皇上好气魄。”玲珑双手负在腰后,等着他出招。
他可不想让个神气活现的臭丫头给瞧扁了。“好,我们再来!”
结果他当然还是惨败。
玲珑用袖口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皇上的武学根基不稳,就算再拚命也打不过民女,还是认输吧!”
“朕是皇帝,岂有低头认输的道理,朕绝不认输!”纳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朕不服!”
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那皇上就再出招吧!”
“呀——”纳蓝放开喉咙大叫一声,卯足全力进攻。
玲珑摇了摇头,飞身在空中翻了个身,跟着右脚踹上纳蓝的背,他一个站立不稳,跌了个够吃屎。
“皇上……”小顺子哀叫的蒙住双眼,不忍卒睹。
纳蓝的俊脸涨红成了猪肝色,只能忿忿的捶着地面,把手都捶红了。“可恶、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皇上还要继续吗?”玲珑问道。
纳蓝咬了咬牙,尽避再难堪困窘,他还是挺直腰杆,勇敢面对自己的失败。“今天就当朕输了,明日我们再继续,在大婚之前,朕一定会打嬴你的。”要是娶个武功比自己高强的女子为妻,他这皇帝的尊严可就不保了。
“民女会等皇上再来挑战的。”玲珑说。
小顺子一脸同情的搀着主子离开文华殿。这个小笔帝总认为天下唯我独尊,打一出生开始,就被封为太子,可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生活优渥尊贵,每个见了他的人无不小心翼翼、逢迎巴结,就怕他有一丝丝的不开心,从来没有尝过挫败感的他,如今却被个同龄的小泵娘打得七零八落,颜面尽失,看来这将是小笔帝登基以来最大的难关。
“你是玲珑姑娘吧?”
一名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老太监低唤道。
她看了他一眼,“我就是。”
两鬓灰白的桂公公面无表情的说:“传皇太后的懿旨,宣玲珑姑娘觐见。”
“多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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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皇太后的寝殿外,桂公公先行进去通报,隔了一会儿才传唤玲珑。
玲珑先是嗅到阵阵浓郁扑鼻的檀木香,抬手拨开垂地的珠帘,就见皇太后一身典雅的绛色纱绣袍服,坐在那儿笑容可掬的望着她。
“民女参见皇太后。”
笔太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扬起手说:“免礼了。小别子,赐坐。”
“谢太后。”玲珑回礼。
“玲珑,哀家听小别子说,你刚才揍了皇上一拳,还踹了他一脚,可是真的?”虽然她这个做娘的不该在这儿幸灾乐祸,不过,她还真后悔没有亲眼看见皇帝儿子吃瘪的模样,真是可惜。
玲珑心头一惊,作势起身,“太后,民女……”
“呵呵!别急、别急,哀家不是在责备你,而是要夸赞你,你那一拳打得好,那一脚踹得更好,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打过皇上,你可是第一个,哀家想来皇上现在一定是懊恼得不得了。”皇太后笑呵呵的说。
玲珑有些错愕,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是不是?其实哪个做娘的不心疼孩子,可是皇上跟别人不同,哀家和先帝还有一个太皇太后把他给宠上了天,如今想亡羊补牢,就怕来不及,不过,皇上没有命人把你拖下去斩了,可见他还有得救。”皇太后眼中泪光闪烁,不停的低头拭泪,像极了为儿烦恼的慈母。
玲珑见状不由得心软,她在心中轻叹。看来这淌浑水她是蹚定了。
“太后放心,玲珑定会尽力而为。”
笔太后满脸动容的神色,悄悄的用手巾掩住微扬的唇角,梗声的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可是,有件事玲珑必须先和太后说清楚。”
笔太后了解的拍拍她的小手,“是为了你和皇上大婚的事,对不对?哀家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可是若不这么说,皇上岂会轻易上钩。自从宣布你们的婚事,皇上可是比以往还认真练功,怕孩子从小就自恃甚高,却没想到会败在一个小泵娘手中,心里也十分明白,再不加把劲,往后在你面前都会抬不起头来。皇上就是日子过得太顺遂,要给他一点刺激,对他只有好处。”
“玲珑明白了。”事到如今,她也不能退缩了。
笔太后歉然的说:“那就要多多委屈你了,玲珑。”
玲珑就这样被皇太后三言两语给说服了,继续扮演这个不讨好的角色。
这几年才开始伺候皇太后的桂公公面无表情的目送玲珑的背影走出殿外,才道出心中的疑问,“太后似乎不仅是为了替先帝还个人情而已。”
笔太后抿唇一笑,“你也看出来了?哀家的确相当喜欢玲珑这孩子,虽然没有显赫的身世,可是她眉宇间的英气,以及由体内散发出来的勇气和傲气,实在是不可多得,这些可都是那些名门千金、官家小姐所缺乏的,与其让皇上娶个唯命是从的皇后,一辈子被吃得死死的,不如让他娶个可以分庭抗礼的平民女子为妻来得有趣多了。”
“唉!想当年公孙霨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自从娶妻之后便退隐江湖,安安分分的在山野间当个猎户,无意间却救了误触猎物陷阱的先帝一命,两人成了莫逆之交,这才结下不解之缘,先帝在民间能结交到这样一位好友,心里相当兴奋,还不时微服出宫,两人彻夜把酒言欢,只是万万没想到……”
笔太后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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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轿来到一间普通的民宅前,房舍四周围着简陋的竹篱,几只鸡在其间自由自在的闲逛、觅食。一到目的地,轿夫便将软轿小心翼翼的放下,伴在轿旁的婢女掀起珠帘,扶着衣装已尽量轻便的贵妇人下轿。
“就是这里吗?”她环顾贫瘠的屋子,眼中有着怜惜和歉疚。
随从推开用竹子编织成的小门,继而退到一旁,让她得以通行。
她幽幽叹道:“去看看有没有人在。”
“是。”收到指令,随从抬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呀!”的一声,不甚牢靠的门扉被打开了。
布衣荆钗的姜氏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倒退两步,用带着惧意的音调问道:“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公孙夫人,你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贵妇人似乎了解她的恐惧,上前一步安抚道。
姜氏听见来人直接道出她夫家的姓氏,脸色更白了。都已过了五年隐姓埋名的日子,突然冒出一群陌生人来,登时让她的心凉了半截,害怕最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
她示意身后的随从往后退了几尺,以减轻姜氏的畏惧,才好方便她们谈话。
“公孙夫人,你已经忘记我了吗?”
“你……你……”姜氏听她这么一说,这才仔细端详起她,也连带着挖出脑中最深处的记忆,因生活困顿而无神的双眼倏地圆睁。“你是……皇后娘娘!”她们当年曾有一面之缘。
她轻轻的哂笑,“你终于想起来了,不过,现在太子当了皇帝,哀家已经不再是皇后娘娘了。”
姜氏悚然一惊,颤巍巍的跪拜下来,恭敬的说:“民、民妇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快起来。”皇太后连忙弯身扶起姜氏。“公孙夫人,今天的我只是来拜访老朋友,不是在宫里,就别行什么大礼了。来,我们先进屋再谈。”
“是,瞧民妇都忘了,太后快请进来坐。”姜氏快快请贵客进门,匆匆的倒了一杯水后,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说道:“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白开水而已……”
笔太后笑容可掬的接过水杯,“我正觉得口渴呢!有水喝真是太好了。”
姜氏闻言,忙不迭到厨房里提了一大壶水出来,同时也分给其它人。
“你们全都到外头去等着,我跟公孙夫人要单独聊聊。”皇太后待他们用过了水,才故意支开他们。
姜氏对皇太后的慎重其事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默默的等她开口。
“你也别净是站着,也一块儿坐下来,免得我头抬得都酸了。”皇太后也要她坐下。
姜氏畏怯的说:“民妇不敢。”
“你不坐,那我也站着说好了。”话一说完,皇太后就作势起身。
姜氏哪敢让皇太后站着说话,只好听话照办,心中则忐忑不安的胡乱臆测。
笔太后凝睇着姜氏历尽沧桑的面容,以及缝着补丁的衣裳,由此可见生活之清苦,为此,她的心情备感沉重。“其实,这一趟我早该来了,先帝临终前还口口声声念着,要我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俩下半辈子的生活,因为他自觉对不起你们……”
“太后快别这么说,先夫是为先帝尽忠,他的死是值得的。”姜氏瞬间泪眼朦胧,喉头一梗,“民妇从来不怨……”
笔太后又是深深一叹。“虽然你这么说,可是先帝的遗命依然不能忘,只是平白赠予银两珠宝,我想你也不会接受,所以只能暗中派人查访,以了解你们母女俩的生活近况,再适时的提供援助,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
姜氏倒是看得很开。“只要日子过得去,三餐得以温饱,民妇于愿足矣。”
“可是玲珑呢?算算年纪,她今年也十五了,总不能要她一直在街头卖艺,姑娘家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总是不太好。”她记得多年前见过那丫头。
“这是她的命,怨不得谁。”皇太后的话让姜氏心头一凛,她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尝不心疼。
笔太后纡尊降贵的握住姜氏粗糙瘦弱的手。“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我希望你能答应让玲珑进宫。”
“进宫?”姜氏倏地血色尽失,整个人像是受了惊吓般的跳起来。“不、不……太后要玲珑进宫做什么?”她已受不起再多的折腾。
“你先别慌……”皇太后柔声的抚慰姜氏失控的情绪,“我是听探子回报,她是个坚强、深富正义感的好姑娘,所以才希望她能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会有半点危险。”
姜氏一手捂着心跳急速的胸口,怯怯的问道:“太后要玲珑帮什么忙?”
“听我慢慢告诉你……”
两个女人开始诉说悄悄话……
别公公出声唤回了陷入往事的皇太后,“太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提了只会增添伤感罢了。”
“小别子,先帝的遗愿就靠哀家来完成了,如果玲珑这孩子真的无缘成为哀家的儿媳妇,那哀家就收她为义女,总而言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过苦日子却又不闻不问。”皇太后打定主意的说。
别公公恭谨的说:“奴才全都明白了。”
笔太后把玩着手上的翠玉手环。“那就替哀家好好盯着他们两个,有任何发展,尽快向哀家禀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