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邵毓奇仅着一条睡裤,站在客房门口,望着正收拾行李的楼家轩,笑问:“你总算决定回家,还我一处私人空间了吗?可别说我这主人怠慢,故意刻薄你。”他打趣的调侃道。
扒上行李箱,楼家轩像下定决心般点头,“我考虑了很久,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只好回去面对问题的根源,该来的终是会来,我认命了,如果老天爷偏要派个魔女来整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呀!俗语说,爱一个人就要把她的缺点都爱进去,我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别把自己形容得那么伟大,总归一句话,是你已经开始想念她了,习惯有一个人在身边吵你、烦你,一旦没有了,又会念念不忘,这就是人类的通病,恭喜你想通了,快点回去找她,让我早点喝到你们的喜酒。”
他没好气的瞪着好友,“我才不会那么自私,她还年轻,就算要结婚也得等她读完书,等她长大才行。”
“是——你不自私,你是大好人,整天面对心爱的女人,心不会痒,能忍着不去碰她,我比不上你有如此高贵的情操。”邵毓奇趣味盎然的瞧着他挣扎的窘况。
楼家轩又好气又好笑,“不要把自己讲得这么可怜,我又不是你的昀昀,可不会有半点心疼,你留着慢慢用吧!”
“你是嫉妒还是羡慕?”
“都有,不过担忧多了些,你们预备怎么办?要去找尹元鼎摊牌了吗?”他忍了好多天不过问,既然现在要走了,总要先知道他的想法才安心。“还有你离开了邵家,有什么打算没有?”
“你放心,我不会饿死的,至于昀昀那一边,我是势必要和尹元鼎见一面!你不要那种表情好不好?我又不会吃了他,只要他肯放人!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毓奇,你的态度不要太激烈,尹元鼎当初也是出自一片善心帮助桑昀,事实证明他对桑昀并没有非份之想,而且还能让她保有清白之身,冲着这一点,你就不该强人所难,硬逼他们离婚。”他中肯的分析。
邵毓奇不满他的说词,“你居然替他说话,难不成要我等到他百年之后,才能和昀昀长相厮守?我不答应。”
“你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楼家轩骂道。“你恨邵老夫人一意孤行,从没考虑到别人,那你自己呢?你何尝替别人着想过,而最苦的人就是你口口声声说要爱她一辈子的女人,这就是你要的吗?你自己想清楚,我不再管你的事了。”他抓起皮箱走出房门。
楼家轩这番话着实惊醒了他,邵毓奇竟吐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我不可能像她。”他朝楼家轩的背吼道。
“是吗?那么你真替桑昀设想过吗?你没有咄咄逼人,硬逼着她和尹元鼎离婚?你总是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她好,真的为她好吗?你要她背负着不伦的罪名嫁给你,那就是真爱吗?”楼家轩也不跟他客气了。
他每一个问句,就像大槌子重重的敲在邵毓奇的心坎上,让他张口结舌,只有死瞪着他。
“是好朋友我才说这些话,忠言逆耳,听与不听全在你,我走了,谢谢你这几天收留我。”楼家轩提着皮箱,摆了摆手走了。
邵毓奇怔仲了老半天,久久才移动脚步,他只是想要回他爱的人,这也错了吗?他爬了爬浓密、紊乱的发丝,渴望现在就来一杯咖啡,好让头脑清醒一点。
他到门口信箱取了今早的报纸,回到桌旁,顺手冲了杯卡布奇诺。
随手翻开一个版面,他赫然被上头出现的照片骇住,呼吸随之一窒,下意识的放下咖啡杯,全神贯注在这则新闻上。
这是何时被偷拍到的?
他忽略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新闻记者的本领,居然让他们拍到他和昀昀在一起的亲密照片,邵毓奇回想昨天的情况,由于这些夭尹元鼎身体不适,他和昀昀有好几天没见到面,那相思难耐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因此当他和邵汪桂兰约在飞腾,讨论完公司的业务后,便匆匆的赶赴约会,两人见了面,难免过于热情了些,不料却让有心人利用了。
莫非是——
不!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邵毓奇不解的想。
新闻的标题十分耸动,“邵毓奇仿效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十六个大字一目了然,下一行又是“奈何美人早已罗敷有夫”,简单的十个字便足以抓住读者的目光。
懊死,他将报纸捏成一团,愤而一扔,会是谁泄漏了昀昀的身份?
邵汪桂兰没理由去调查昀昀,那么为什么这么巧,才离开公司!马上就被人跟踪了?千怪万怪,全都要怪自己不够谨慎,没有保护好昀昀。
SHIT!
邵毓奇火速冲向电话,这个时候只怕尹家早已看到这篇报导,那昀昀不就成为众矢之的,他必须赶到她身边去。
电话铃声响了十几次,快接呀,昀昀,为什么没有人接?
他忐忑难安的等待电话接通,这一刻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喂,尹公馆。”妇人的声音传来。
邵毓奇一口气才喘了上来,“请帮我接尹太太。”
接电话的佣人停顿了一下,“请问要找哪一位尹太太?现在家里都没有人在,请您晚一点再打来,或者请留下姓名地址也可以。”
“都不在?”才八点钟不到,怎么就没有人在了?“请问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希望他的预感是错的。
“对不起,请晚一点再打来。”对方守口如瓶,才一说完,马上就挂断电话。
“等一下,喂?喂?”他对着话筒喊了几声,回应他的是嘟嘟声。
这诡异的情况,反而让邵毓奇颈背发凉,一定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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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桑昀瞪着那份被卓昱君丢到面前的报纸,困惑的蹙拢双眉,一早她才下楼,迎接她的像是三堂会审,尹志耕和尹志翰夫妇以及尹志琳也在,或穿睡袍,或已穿好衬衫长裤!有的像是在看热闹,有的是沉默无语。
五人迥异的神色,看情形是来者不善,针对着她而来。
桑昀没有去捡脚边的报纸,只是轮流打量他们,想瞧出些蛛丝马迹。
“我不懂。”她问。
家里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尹志耕开口也不留任何情面,大家准备撕破脸,虽然这篇新闻是他们一手搞出来的,表面上却也得装得一无所知。
“你不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桑昀,你干的好事自己会不知道?少在我们面前扮清纯了!报上登的那个女人除了你还有谁?”
老二尹志翰接着说:“大哥,这事要是让爸知道了,可是会气死他,老婆有了外遇,还趁着他生病的时候出去幽会,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我们尹家不敢要,爸若知道这件事再也护不了她了。”
“是呀!虽然这篇报导是真的,可是为了我们尹家的声誉,还是得去控告报社,要他们主动登报道歉,否则要诉诸法律,我们的面子没关系,爸爸的面子可是要顾。”卓昱君口不饶人,尖酸的说。“倒是你,桑昀,你认为你还能继续留在这个家吗?”
桑昀全身冰冷,迅速的浏览一遍那篇报导,寒意涌上心头。
“那么你们的意思呢?”她挺起肩冷静、勇敢的迎战。
“大哥,这事让你来说吧!”卓昱君撇着嘴角,眼底有抹看好戏的神采。
尹志耕清清喉咙,“我们全都无法接受像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来当继母,所以要你自动提出离婚的要求。”
“离婚?”她骤然明白这些人的用心,心灵一片雪亮。“你们安排这一切,目的就是要赶我走,怕我会和你们争夺尹家的财产,我猜对了是不是?记者之所以会知道我的事,恐怕和你们月兑不了关系。”
尹志翰老羞成怒的跳起来,“你少含血喷人,自己干了这种不知羞耻的事,反倒恶人先告状,桑昀呀!桑昀,不要以为我们和我爸一样老糊涂,三两下就被你蒙骗过去,你休想再赖在这个家里。”
卓昱君像怕场面不够热闹,拉着一直默默不语的姜嘉琪和尹志琳说:“你们听听看她的语气,分明是作贼心虚,怕东窗事发会被爸爸从遗嘱上除名,损失了一大笔财产,所以反过来诬赖我们,你们现在还相信她是清白的吗?哼!惫不是一个外表清纯,骨子里闷骚的狐狸精。”
“昱君,你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家和万事兴,姜嘉琪不愿见一个家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又没说错,她本来就是,你们和爸爸都上当了。”她嘴硬的说。“志琳,你倒是说句话,难道你还相信她?报上的照片可以为证,还有假吗?”
尹志琳吸口气,“二嫂,就算是真的,我想有权利做决定的人是爸爸,离不离婚也是爸爸和她的事,我们做子女的不方便干涉。”
桑昀几乎是感激的回望她一眼,她和尹叔的关系,外人是不会了解的,就连他们这些子女也一样。
也许对不起尹叔,可是她相信他会谅解的。
唯一的遗憾是被报社记者写得如此不堪入目,让她颇为过意不去。
尹志琳又说:“我不是在帮你说话,爸爸近来身体不好,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他的病情,一切的事等到他好一点再说吧!”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姜嘉琪也认同。
尹志耕阴沉的眼光扫了下妻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我们能等,新闻界可不会就此罢休,再加上这种事情一旦在商界传开,对我们以后生意有多大的伤害,你们知不知道?要不速战速决,马上把事情解决了,再拖下去,改天报纸上刊登出来的照片,恐怕就不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就是要逼她走不可,桑昀愈想愈觉得可笑透顶,他们为什么老爱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而不是尹叔?他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不是吗?若是他们肯把时间与亲情给尹叔,压根不必在意她这外人。
有时人类就是太聪明,聪明到过了头。
“要是我不离呢?”她昂起下巴,像个不服输的斗士。
“你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居然还有脸说不离婚,你们听一听,她是死皮赖脸赖定我们尹家了。”卓昱君指着她的鼻子,“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她嫁给爸爸全是看上我们家的钱,这下爸爸一病不起,她就等着拿遗产,任人怎么赶也赶不走了。”
尹志琳扬高语调,叫着:“二嫂,你说够了没有?不许你诅咒爸爸。”
桑昀大声的说出理由,“我从没想过要什么财产,他现在病了,最需要有人陪伴,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尹志耕摇头拒绝,“我会帮他请一名特别护士,这点不需要你操心,你要多少钱才肯走?我付你五百万,这是你所能拿到的,再多是不可能。”
“我说过我不要钱,我要亲自照顾他。”她真为尹叔感到可悲。
“别说的那么好听,总而言之你还有更大的野心,五百万你根本看不上眼对不对?大哥,再加给她两百万,七百万算是她陪爸四年的代价。”尹志翰愈发着急,不趁这时把这女人轰出门,以后想赶也难了。
卓昱君舍不得的叫,“七百万?你倒说的轻松,钱你要出啊!反正让爸知道了也好,让他明白自己娶了什么样的老婆,有哪个男人甘心被戴绿帽子,到时一毛钱也不用出,马上把她扫地出门。”要给她七百万,门都没有。
“二嫂,你想害死爸是不是?降低你的声音,要是吵醒爸,我不会饶了你。”尹志琳忍无可忍的出声,这个二嫂简直是惟恐夭下不乱。
尹志耕双臂环胸,冷冷的注视桑昀,想不到这女人这么难缠,自己是小看她了。
“你的决定怎么样?七百万,签了字就可以领到这笔钱,再不干脆一点,我们自然还有办法逼你,不过到时你连一个子都拿不到,这两条路让你选。”
从头到尾,桑昀只是冷眼旁观,面对贪婪的人心,亲情血缘又如何?比不上金钱的力量。
“我再说一次,我永远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要求,或许我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是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问题,不需要各位关心,请恕我失陪。”
啪!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卓昱君出其不意的朝她用了一巴掌,就不信她不走。
桑昀捂住别辣辣的面颊,眼眶一热,却又不愿在这伙人面前低头掉泪。
“够了!被了!”一个苍老、战栗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场面。
“爸!”众人大惊失声。
“尹叔!”桑昀仓皇的搀住尹元鼎,他像瞬间老了十几岁,原本身体已十分孱弱,如今更如风中残烛。
卓昱君呐呐的问:“爸,您在门外听多久了?”
“够久了,也听得够多了。”尹元鼎嘴角挂着苦笑,眼中噙泪,凄怆的说:“这就是我的好儿子、好媳妇,哈——总算让我看清楚也认了命:桑昀?”那寂寞悲凉的语气,闻者鼻酸。
桑昀喉间一梗,“我在这里。”
“我有两个儿子:可是——却宁愿一个也没有。”他心灰意冷的涩笑。
“尹叔!您别这样,您的身体要紧呀!”她哭喊。
尹志琳奔上来搀住另一边,“爸,我扶您回房休息。”
其它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我是该好好休息了。”尹元鼎有气无力的吐出话,陡然间面色刷白,一手抓住心口,喘不过气来。“啊——啊——”
“尹叔,您怎么了?尹叔——”桑昀尖叫着已陷入昏迷的尹元鼎。
“大嫂,快叫救护车,快一点,爸,您要振作一点,求求您,爸——”尹志琳泪流满颊,大叫着:“爸——爸——不要离开我——”
“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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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医院急诊室
一群人枯立在急诊室外等待消息,桑昀和尹志琳透过窗口频频探望。
尹元鼎送到医院时便已经呈休克状态,如今医生及护士正尽全力抢救当中。
“上帝,请不要夺走尹叔的生命,求求你——他是个好人:不该就这样死去,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和他交换——上帝,求求你不要带他走。”桑昀握住双手诚心的祷告。
急诊室内,护士正为尹元鼎打上一剂强心针,医生并按压他的心脏,开始施行人工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二十分钟过去——
医生开始采用电击心脏的方式,一次,没有反应——
再一次——
依然没有反应——
第三次——
仪器上仍是平行稳定的直线——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医生终于放弃了急救——
堡士们也停下手边的工作,听取医生宣布死亡时间。
喀,急诊室的门开了,那听似平常的声音竟让人不寒而栗,彷佛是宣告死亡的前奏曲,冰凉的气从脚底直冲向上。
“医生,我爸怎样了?”尹志琳最接近门边,第一个发问。
桑昀全身颤抖着盯着医生的嘴型。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啊!”她一手捂住呜咽的唇,一颗心扭成一团,泪水早在看见医生的脸色时,便已滂沱如雨,沿着指缝间流泻而出。“尹叔——尹叔——”桑昀狂喊的扑倒在尹元鼎渐渐冷却的身躯上。
“爸——”尹志琳和姜嘉琪也哭跪在病床边,声声的叫唤着。
尹志耕、尹志翰和卓昱君则站在床尾,低垂着头,偶尔抹下眼角的泪,谁也不知道他们心中真正的想法。
桑昀泪眼婆娑的凝视尹元鼎平静的睡脸,心头酸楚、绞痛,无以复加。
“尹叔,尹叔——您怎么可以说走就走——您起来跟我说话呀!尹叔,我还有好多事要跟您说——您起来——呜——”
“少在那边假惺惺了,做给谁看呀!”卓昱君咕哝的说。
她的话还是落进尹志琳耳中,她抬起泪湿的脸,充满恨意的朝卓昱君挥了一巴掌,清脆而响亮。“我敬你是二嫂,处处容忍你的尖牙利嘴,可是我发觉我错了,我太姑息太忍让,才让你的气焰愈来愈嚣张,不要以为别人不吭气是怕你,你是我们尹家的媳妇,多学学大嫂,把自己的本份做好,其它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
“你——志琳,你这是怎么回事?干嘛替这个女人辩护,我哪里气焰嚣张?嚣张的人是她,爸爸是被她气死的。”她抚着红红的脸,不好发脾气,强扮着僵笑,转向丈夫,“你哑巴了?不会说句话吗?”
尹志翰心里其实对妻子挨打有些窃喜,他早就想教训这爬到他头上的女人了。
“好了,志琳,她好歹是你二嫂,你打了她一巴掌,不是不给我面子吗?”
“你干嘛这样委曲求全?你这二哥怎么当的,我是你老婆,老婆被人打了,你连吭个气都不敢,什么时候枫杨的尹副总变成一位惧妹的哥哥了?”卓昱君情意难消的嘲弄,气自己嫁了个窝囊丈夫,真遇到事情就缩到他的龟壳里。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要吵也不看看场跋。”他皱眉说。
“尹志翰!你——”
“好了,你们要吵就出去吵,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嘉琪,打个电话通知岑律师,把爸过世的事告诉他,请他尽快来一趟。”尹志耕在脑中很快的将细节拟好,斗嘴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对,赶快去找岑律师来!爸一定有交代他什么事。”岑律师三个字提醒了卓昱君,也顾不得跟丈夫算帐了。
尹志琳不信的望着三人,其中两位还是她至亲的哥哥,竟然在这节骨眼上,满脑子想的却是尹家的财产,听着他们讨论爸爸究竟留下了多少遗产给他们,又是如何分配,不禁悲从中来,压抑不住的恸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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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
邵毓奇牵动唇角,“陈秘书,我已经不是飞腾的总裁了!老夫人找我有什么事?”他刚听说尹元鼎去世的消息,心中记挂着桑昀目前的情况,无心久留。
“不是老夫人,不过老夫人随后就会到了,请总裁进办公室便明白。”陈秘书在门上敲两下,便扭动门把向里推。
“不是老夫人?那会是谁?”他自言自语。
“是我。”屋里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邵毓奇朝向发声处,办公桌后原本背对他的人已回过身与他正面相对,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历尽沧桑的五官有着深刻的忧郁,有着瘦而微驼的身躯,对着他微微一哂,那笑容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歉疚,他的打扮普通,像路上随处可见的中下层阶级的人。
“是我找你来。”那人又说一次,“好久不见了,孩子。”
多少年了,邵毓奇以为自己早忘了他的长相,可是才见他一眼,他已认出这男人的身份。“你——是好久不见了。”他一时词穷,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男人不以为忤,淡淡一笑,“你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陈秘书带你进来,恐怕我都认不得了,时间过得真快。”他的语气无限唏嘘。
邵毓奇心情有些激动,该怎么称呼他呢?爸爸?还是邵先生?
“您终于还是决定回来了,这样也好,我可以放心的离开了。”老实说,邵毓奇真的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对他的怨恨,如今再度面对他,竟发现自己早就释怀了,能见到他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你先别急着走,我回来就是要跟你谈一谈,坐。”邵明谦指着单人沙发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找了位子,“要不是在报上看到你离开邵家的新闻,我想——我还不打算回到这个家来,但是我欠你太多,从育幼院里领养你后,却从没尽饼一点责任,唉!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所以我回来了,趁还来得及时,尽我最后一点心力,算是对你的补偿。”
邵毓奇浑身震动,一脸动容,“爸,有你这些话就够了,说什么补偿,都过去了,你在外头也受了不少苦了吧,也该好好享享福了。”
“你还愿意叫我爸爸,我真是太高兴了,总算没有白来,我就是死也瞑目了。”邵明谦感动得老泪纵横。
“爸——”他握住邵明谦削瘦如柴的手。
“陈秘书,以后不准随便让人进办公室,若再犯,马上给我走路。”门再次被人打开,传进邵汪桂兰威严依旧的声音。
邵明谦苦笑,“妈,您一点都没变,还是如此的跋扈。”
邵汪桂兰双眼睁得老大,表情转眼间从惊愕到狂喜,叫道:“明谦,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我的乖儿子:你总算回到妈身边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极而泣。
他任母亲抱着,神色黯淡无光,“妈,您一点都没有改变,还以为这十几年所受的教训会让您觉悟,看来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明谦,你还在怪妈是不是?妈是后悔了,早知道会让你离家出走,造成我们母子分离,当初我绝对不会逼你们离婚,你就原谅妈,妈老了,你真忍心和妈呕气吗?”在儿子面前她总是扮着弱势的角色,以博取同情。
邵明谦早猜到她会用这一招,叹口气说:“妈,您还是这么精明厉害,当年我要是敢和您力争,玉筑也不会自杀,她是我们母子俩一起逼死的。”
“你恨妈逼死玉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妈的心情?妈为了邵家付出多少心血,你爸早死,留下我一个寡妇人家,难道我唯一的心愿你都不能帮妈达成吗?妈想要一个流着邵家血液的孙子也错了吗?”她说得全身发抖,责骂儿子的不孝。
“对,妈没错,错的人是我和玉筑,我们不该相爱,不该结婚,她的死我要负全责。”他闭上眼长叹一声,“现在再去争辩孰是孰非也已经太晚了,妈,我只要您答应我一个要求。”
邵汪桂兰讨好的颔首,“你有什么要求妈都答应。”
“我要妈把公司交给毓奇管理,永远不许再插手公司的业务。”他的话让邵汪桂兰和邵毓奇大惊。
“爸——”
邵明谦阻止他,“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你依然姓邵,是我们邵家的孩子,把公司交给你我很放心。”
“明谦,你怎么能要我把邵家的事业交给一个外人?以前你不在,我是逼不得已才让他管,现在你人回来了,理当由你来管理公司,我不答应,说什么我都不答应。”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回来,邵汪桂兰绝对不让步。
“妈,您刚才还说不管任何事都答应,才一会儿工夫又出尔反尔,您要我怎么相信您?毓奇是我的儿子,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决定,即使是您也一样,否则我马上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也同样不再妥协。
“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这十几年你究竟躲在哪里,妈请人四处去打听,就是没有一点消息,你可知道妈担心得没一天睡好觉,明谦!你就不能顺着妈一点吗?一回来就存心跟妈作对,惹妈生气?”她哀怨的自怜道。
邵明谦心一横,“世界之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妈,我可以走一次,还可以走第二次,请妈成全儿子的要求。”
“你——除非你说出个理由来说服我,我可以让他留在公司,但不能把公司给他来,公司真正的总裁是你呀!傻儿子,妈是为你着想啊!”她又气又恼的叫。
“妈若真为我着想,就答应我吧!”他乞求的说。
“不,我不答应。”她板起脸。
“如果那是儿子这辈子最后的请求呢?”他不得不说出实情了。
邵汪桂兰惊痛的说:“明谦,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邵明谦深深的看着她,语调力持平稳,“妈,我说的全是事实,医生已经判定我只剩下三个多月的生命了,我快要死了——”
“不——明谦,你胡说,你骗妈的对不对?你是故意吓妈的,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她疯了似的抓住儿子的衣襟大喊大叫。
“爸,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相信。”这消息太突然了,谁也无法接受。
“是真的,半年前我因为胃痛住院,才知道得了胃癌,虽然开过一次刀,但在两个月前,癌细胞又再度扩散,就算开刀割除也没用了,当医生宣布我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时,我却没有时间害怕,因为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所以我回来了。”他平心静气的说完一切,脸上那种超月兑生死的豁达看起来如此神圣。
“不——你骗我的:明谦,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谎言骗妈?你太伤妈的心了——呜:你不会死的,妈不会让你死的——呜——”她把脸埋在邵明谦怀中失声痛哭,这是报应吗?她害死了媳妇,现在老天爷要夺走她的儿子来一命抵一命是不是?“有再大的罪过:就让妈来承担吧!让妈代替你死——”
“妈,别这么说——这是老天垂怜,要我去和玉筑相聚,我要亲自去向她道歉——求她原谅妈过去的作为,我只希望妈能让我安安心心的离开这世界,再也没有一丝牵挂和遗憾,妈——”
邵汪桂兰凄恻的看看他,又看看邵毓奇,刹那间心中的执怨都一扫而光。
亲生的儿子都已要先她而去,她还有什么放不掉、看不开的?
她这一生为了邵家历尽千辛万苦,到头来却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教她情何以堪呢?唉,罢了,罢了。
“妈答应你就是了,从今以后,不再过问公司的一切,妈要好好的陪着你度过这三个月。”邵汪桂兰坚强的打起精神,露出慈母的微笑。
邵明谦含笑的说:“妈,谢谢您,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要好好珍借剩下来的日子,您说是不是?”
“是呀!”这一刻的邵汪桂兰就像个平凡的老母亲,眼中散发出祥和温暖的光芒,“儿子,我们回家吧!妈亲自下厨煮你最喜欢吃的菜,我们好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是不是?”
“嗯,我也好想念小时候妈煮的那些菜,来,我扶您。”母子俩互相扶持,站稳了脚步,邵明谦才回头说:“毓奇,公司就交给你了,晚上记得回家吃饭,我们父子俩有很多话要说。”
“我知道了,爸。”邵毓奇专注的凝望他们远去的背影,当他发觉脸上冰凉潮湿,才知道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