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贞接过他手上的食盒,不禁心跳加速,领受了睿亲王的这份用心,她真的很感动。也知道他绝不是刻意讨好她的,因为自己没有任何权力,不禁有些高兴,却又有些难堪,因为她知道多半是因为那天听到冉嬷嬷说的话,他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对于男女之情她还是懵懂无知,可是这一刻起,睿亲王的身影便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坎上了。
乌勒衮老实地说:“臣曾经有个妹妹,不过打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活到一岁多还是不幸夭折,所以见到公主总是多了一份亲切感。”也因此更希望看到她健健康康的模样。
“能有像王爷这么好的哥哥,一定很幸福。”姮贞听到他只把自己当成妹妹,不知怎么,心有些酸,还有些失望。“那么我就收下了,不过宫里什么吃的没有,王爷也不必太过费心。”
“这没什么,想要向那些欺负公主的人讨回公道,也得要有力气才行。”乌勒衮可是很期待看到她的反击。
听了乌勒衮的话,姮贞噗哧一笑。“这话倒是真的。”待她命在屋里缝补袍子的冉嬷嬷将食盒提进屋里,顺便拿了棋具出来。“我先说好,就连皇阿玛都没赢过我一次,你可别大意了。”
乌勒衮跟着走进园林中的朱色凉亭内。“臣记住了。”心想先帝多半是故意让她赢的。
“这儿没有别人,王爷就不用拘礼,坐下来吧。”姮贞比了下对面的石凳,乌勒衮也只能从命。
当两人开始对局没多久,乌勒衮就发现自己的棋子一步步的被吃掉,完全没有还击的能力,只能一路退守。
“王爷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小丫头就轻忽了?”姮贞慧黠地笑问。“没听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吗?”
“公主愿意跟臣再下一盘吗?”乌勒衮清了清喉咙,有些窘迫,不敢承认确实有看轻的意思,不过第二盘一定要力挽狂澜才行。
姮贞言笑晏晏地说:“当然可以。”
“多谢公主。”乌勒衮这回不敢再大意了,原本以为这位外表看来好欺负的和硕公主需要有人保护,不过当她在棋盘上攻击敌人时的狠劲,那力量可是不容小觑,这一刻,对姮贞的印象也有了改观。
拂过他们脸上的微风正在诉说着夏季的到来,不过专心在对战上的两人早已忘了周遭的一切,也忘了彼此的身分,只想着如何赢这一局棋。
待冉嬷嬷将茶点送进凉亭内,主子正巧毫不客气地吃掉了对方的主将。
“将军!”姮贞这一步可说是下得又狠又快。“王爷,你又输了,这下子不得不承认我的棋艺比你强了吧。”
乌勒衮怔怔地看着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残局,年轻气盛的他不肯就这么轻易认输了。“请公主跟臣再下一盘!”
这一次绝对非赢不可。
又过了两日——
乌勒衮再度来到南三所,手上还多了一只小木盒,里头是昨日在府里找到的东北人蔘,听总管说是先帝赐给死去的阿玛,结果阿玛还没用上便过世了,于是想到姮贞,希望能让她补一补身子。
走进依旧是静悄悄一片的偏殿,没有见到姮贞的身影,于是往内厅走去,直到听见了说话声。
“……公主,奴婢真的已经好多了。”冉嬷嬷笑叹道。
姮贞站在冉嬷嬷的座椅后头,两只小手努力帮她捏着肩颈,希望多少可以减轻一些不适。“我从小就是嬷嬷女乃大的,嬷嬷对我来说,可比亲娘还要亲,这么一点小事不算什么。”
闻言,冉嬷嬷用袖口抹着眼角的湿意。“有公主这句话,奴婢死也无憾了。”
“嬷嬷可要长命百岁,将来还得陪我一起嫁出宫才行……”姮贞话中充满了对冉嬷嬷的依赖和感情。
站在厅外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乌勒衮对姮贞的乖巧孝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身分,而看不起身边伺候的奴才,即便受到再多的欺侮,非但没有怨天尤人,还能保有一颗纯善的心,并能懂得感恩,这样一个小丫头,让人想不对她好都很很难。
乌勒衮没有打扰她们,慢慢地往回走,想着在自己十九年的生命当中,除了一岁多便夭折的妹妹,以及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世的额娘,能让他这么在意的女人,也只有姮贞一个,莫名地他打心底就想要多多疼她宠她,希望她以后能够得到幸福,这样的心情应该就是每个当兄长的人都会有的吧。
这一刻,他真的是这么认为。
“王爷?”姮贞让冉嬷嬷回房去歇着,这才从屋里出来,远远的见到睿亲王挺拔的身影,连忙踩着花盆底追过去。“你来多久了?”
“臣才刚到。”乌勒衮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多了几分宠溺和温柔。
姮贞被他瞅得不知怎么有些害羞。“王爷该不会不服输,又来向我挑战了吧?我这就去拿棋具,你等一等……”
“公……”原本想说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的,不过见姮贞这么渴望有人陪她下棋,难得有个人可以陪着说说话,乌勒衮便把话又吞了回去。
只要能让她高兴,他愿意做任何事。
没过一会儿,姮贞已经捧了棋具过来,还因为跑得太急,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没等很久吧?”
乌勒衮目光转柔。“慢慢来,臣不会跑掉的。”
“我知道,只是……”姮贞明白睿亲王不可能每逃诩来看自己,所以更要把握说话的时间。“咱们来下棋吧,这次要不要我让王爷?”
“若要公主让臣,那臣的面子要往哪里搁?”乌勒衮自然不愿意这样的赢法。“公主尽避使出全力,让臣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定要让王爷输得心服口服。”姮贞笑抿了唇。
“那臣就准备接招了。”乌勒衮朗声大笑。
而这盘棋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攻防之间,时间跟着飞逝,而两人之间的亲情、友亲、爱情全都搅在一起,就跟棋局一样扑朔迷离,变得分不清了。
四年后——
乌勒衮风尘仆仆地来到位在御花园东部的绦雪轩,因为听说皇帝陪着太皇太后,还有一干王公大臣的女眷在这里欣赏盛开的海棠树,于是让太监先去通报一声,再等待皇帝召见。
“皇上有旨,宣睿亲王觐见。”太监去而复返,传达皇帝的旨意。
待乌勒衮跟在太监的身后,走向一座凸形的小型殿宇,他的到来自然也引起在场女眷的骚动。
年方二十三岁的乌勒衮,身穿蟒袍的挺拔身躯将英气勃发的五官衬得更是俊朗出色,两道浓密的剑眉谨慎地轻敛,清朗如星的黑瞳不时闪动着坚定的光芒,彷佛只要下定决心就不会有任何迟疑,高挺的鼻梁下方是张厚薄适中的嘴巴,不会给人太过冷峻的感觉,但却自我要求甚高,即便一路舟车劳顿,也不让半丝疲惫流露在脸上。看他昂首阔步的姿态,彷佛就算遇到最大的难关,都能毫不退却的勇往直前,令人不禁感到信服。
“这不是睿亲王吗?”
“好久没看到他了……”
女眷们的目光全都因为乌勒衮的出现而转移了,一些尚未出嫁的贵族格格和大臣千金,更是用着无比渴望的眼神看着他,眼下皇帝身边的“四大贝勒”都有了嫡福晋,甚至没有再娶侧福晋的意愿,恭亲王和怡亲王也全有了正室,就只剩下睿亲王一个,据说连小妾都没有,这在贵族之中可是很难得的事。
“臣乌勒衮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乌勒衮来到年少的皇帝面前,啪啪两声,甩下箭袖跪拜。
“快起喀。”已经亲政一年多的皇帝,有了属于大人该有的沉稳模样,见到乌勒衮,委实吁了口气,总算可以暂时摆月兑这些女眷,让耳根子清静一点。
“谢皇上。”乌勒衮起身摺起箭袖道。
女眷们也依礼请安。“王爷吉祥!”
“你们就在这儿陪太皇太后继续赏花,朕还有事先走了。”皇帝可是巴不得快点离开,于是用眼色示意乌勒衮,趁在殿内喝茶歇腿的太皇太后发现之前,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当两人离绦雪轩愈来愈远,皇帝才再度开口。“朕看过爱卿的奏章,日月会这些乱党的势力似乎更壮大了,不得不让朕担心。”
乌勒衮也道出自己的忧心。“臣这次在江南待了三个多月,的确也感受到这股反清势力在暗地里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所以才赶回京来请皇上圣裁。”
“让朕好好想一想。”皇帝沉吟地说。“爱卿这一路上辛苦了,就先回去休息,有事朕再宣你进宫。”
“那么臣先告退。”乌勒衮再次甩袖跪拜,这才起身离去,当他步出了御花园,脚步也跟着加快,不过不是出宫,而是来到南三所。
乌勒衮不知几次来到这儿,这里还是一样的冷清安静,或许要等到皇帝有了皇子们才会热闹起来。
来到南三所最里头的一处偏殿,正在外头打扫落叶的小太监见到乌勒衮,连忙跪下请安,然后进去向公主禀报。
“公主,王爷终于从江南回来了。”听到这个好消息,冉嬷嬷圆脸上堆满了笑,知道主子很想念他,天逃诩在等睿亲王回到北京城。
姮贞连忙起身要步出寝房。“嬷嬷,快帮我准备茶点。”这两、三年来,睿亲王为了避嫌,也担心落人口实,都是来请过安,说上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所以她格外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
“公主还是换件衣裳再出去见王爷……”冉嬷嬷赶紧捧来一套新袍子,为主子换上,再重新为她梳妆打扮。
“就算穿得再好看,在王爷眼中,我不过是妹妹、是知己罢了。”姮贞自嘲地说。“他从没当我是个女人。”
冉嬷嬷忙不迭安抚主子。“那又怎么样?在王爷心目中,公主还是占了第一位,他回来见了皇上之后,立刻就来探望公主了不是吗?只要公主肯求皇上指婚,王爷也就不得不娶了。”
“不得不娶吗?”姮贞低声喃道。
“是啊,公主喜欢王爷,这可是他的福气。”冉嬷嬷鼓励地说。
姮贞苦涩地笑哂。“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只希望王爷不再当我是妹妹,也不再只是朋友,而是个可以共度一生的女人。”
“只要王爷娶了公主,自然就会这么想了。”冉嬷嬷可是看得很乐观。“公主这么美,有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喜欢。”
闻言,姮贞噗哧一笑。“对嬷嬷来说,自己带大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那是当然了。”冉嬷嬷骄傲地说。
“走吧。”姮贞盈盈地步出寝房。
待姮贞来到园林内的凉亭前,只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在望着天上的云朵,心情不禁跟着激动起来,很想冲上前,亲口告诉睿亲王,她有多思念他。
“王爷刚从江南回来?”
听见身后的询问声,乌勒衮马上转过身躯,先朝姮贞曲下单膝,打千请安。“公主吉祥!”
“不用多礼了。”姮贞看着站起身的睿亲王,柔婉地笑说:“王爷这一路上应该很辛苦,该早点回王府休息。”
乌勒衮笑睇着眼前的旗装女子,不过数月不见,又多了几分女子该有的妩媚,一袭粉紫色的长袍和精美艳丽的琵琶襟马甲,将她纤秀的身形衬得益发娇柔,有着汉人细致眉眼唇鼻的她,即便穿着满人服饰却又不显得突兀,完全想像不出四年前还只是个瘦弱好欺的小丫头,让他有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喜悦。
“臣还不累,只是有样东西要先送来给公主……”乌勒衮跟着走进凉亭,待姮贞在石凳上坐下,便从腰间的扇套内取出一把玲珑绮巧的苏州扇子。“记得公主说怕热,到了夏天就希望身边有柄扇子可以扇凉,所以臣这趟去江南,便请一位苏州在地的老师傅用湘妃竹和上等的绢下去制作。”
姮贞又惊又喜地接过那把苏州扇子,将摺扇摊开来,纤白的指月复爱不释手地抚模着上头薄如蝉翼的质感。“真的好漂亮,我很喜欢。”想到睿亲王还记得这种小事,让她眼眶都热了。
“公主喜欢就好。”乌勒衮听她这么说也就安心了。
两名宫女端来几道茶点,然后在冉嬷嬷的示意下,一块退下了,让他们能不受打扰的说话。
“这趟去江南为皇上办事,可有遇上什么麻烦?”姮贞关切地问。
乌勒衮啜了口香茗,这才欲言又止地说:“麻烦倒是没有遇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随口问道。
“咳。”乌勒衮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只不过遇上了一位姑娘,她是现任苏州织造李大人的女儿……”
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的姮贞僵坐在原位,置于大腿上的小手不自觉地抡紧,只能静静地听着睿亲王诉说着他和另一名女子相遇的经过,语气中有着男人对女人才有的倾慕之情。
姮贞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心痛的滋味,原来就是像现在这样,一颗心恍若被只无形的手掌给掐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真有这么好?”姮贞听到自己这么问。
没有察觉到姮贞的异状,乌勒衮俊逸的脸孔上跃动着光彩。“她即便身为官家千金,性情却是温顺善良,知道有穷苦百姓需要帮助,马上就伸出援手,也不在意抛头露面。”
“是、是吗?”姮贞声音微抖,看着睿亲王脸上温柔的表情,并不是为了自己,却只能把泪水往肚里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