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顺天府——
“滕王府又派人来提亲了?”
司徒青黛望着坐在面前的双亲,不由得攒起秀眉,似乎没料到滕王府尚未死心,这让她更加不解。“上回不是请爹娘代我婉拒这门亲事了吗?女儿无意嫁给滕王世子,也不想高攀了。”
“我跟妳娘也不想答应,不过早上轩宇来过了,轩宇就是关家的三少爷,轩雅的三弟,他来找咱们谈过之后,也不得不考虑接受这门亲事……”
罢过完六十大寿的司徒仁不禁叹了口气,以为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却在不久之前,最小的女儿出了事,让他的头发因此白了不少,如今看来烦恼又要添一桩了。
“还不是因为前阵子妳妹芍药无端扯上了命案,惹来牢狱之灾,虽然之后真凶主动跟官府自首了,理应无罪释放,但因为死去的那位胡老爷和宫里的刘公公私交甚笃,如今被人害死,刘公公可不会在乎多一个人陪葬,是轩宇跟对方说滕王世子对妳有意,想要迎娶妳当世子妃,若芍药无辜枉死了,只怕也会间接得罪了滕王世子,刘公公才会这么快答应放芍药出来。”
听完了原委,青黛也就更困惑了。“为什么关三少爷要撒下这种谎言?若滕王世子到时不答应娶我,刘公公不就知道上当了。”
司徒夫人能够理解女儿的疑虑。“说来也巧,滕王世子正好进京来探望太后的病情,而他和轩宇也算得上是知交好友,知道滕王爷和滕王妃急欲要他娶世子妃,偏偏滕王世子不想娶王公大臣的女儿为妻,所以轩宇就想到了妳,他说咱们百安堂这间老药铺将来若有滕王府撑腰,往后也不用担心刘公公或官府的刁难,而芍药就要嫁给他的二哥为妻后,关家自然也有咱们来当靠山,可以说是鱼帮水、水帮鱼,皆大欢喜。”
“这位关家三少爷心眼还真多、城府也够深。”青黛淡讽地说。
“就是因为轩宇曾经到府里拜访过,也见过妳,和妳说过话,而滕王世子想娶的对象个性就是要遇事能坚强冷静,要识大体,绝不能太过骄纵任性,因此相信妳一定可以胜任世子妃这个角色,所以才在滕王世子面前大力推荐,要是咱们再三推拒,最后婚事真的不成,就怕刘公公知道之后又会来找咱们的麻烦了。”这就是司徒夫人最担心的地方。
闻言,青黛陷入了沈思。
司徒仁啜了口茶水,又叹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口气了。
“爹也从来没想过要跟那些王公贵胄当亲家,只求妳能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就好,只是轩宇也用人格保证,说这位滕王世子长得是相貌堂堂,还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委屈了妳,爹听他这么说,才决定再来问过妳,如果妳真的不愿意,那么爹也不会勉强,会替妳拒绝……”
“爹,关家三少爷说得也没有错,若能嫁进滕王府,对司徒家确实有好处,而且……我不要芍药再吃半点苦。”与自己同母所生,只晚她一刻出生的孪生妹妹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为了保护芍药,她这个当姊姊的什么都愿意做。“更何况我早晚都要嫁人,若能嫁个对咱们有帮助的人家,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真的好吗?”司徒夫人一脸地惴惴不安。“青黛,对方可是滕王世子,将来也会继承王爷的爵位,虽然身分显耀,可是也料想得到不管是在规矩还是礼仪上,以及人与人的相处上,王府的生活想必跟平民百姓不同,荣华富贵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娘真的不希望妳嫁过去。”
青黛笑睇着母亲,虽然不是生下她们姊妹的亲娘,但在感情上却与亲生无异。“娘不必担心,我想最惨的结果,顶多是被休回来而已。”她半开玩笑地回道。
“妳还笑得出来?”司徒夫人忍不住笑骂。“要知道滕王府是在四川成都府,跟这儿相隔遥远,要是日子真的不好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娘也帮不上妳。”虽然这个大女儿从来没让自己操过心,可是想到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对方又不是普通人家,想要不烦恼都很难。
她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娘,这个我知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如果妳真的这么决定了,过两天滕王府的人还会再来听候消息,爹就告诉他们咱们同意婚事了。”司徒仁看着面前的大女儿,比起长子,可是更有主见,处理事情也更明快,一点都不输给男人,决定相信她的选择。
“那就麻烦爹了。”青黛沈吟一下。“不过还请爹娘别让芍药知道这桩婚事和她有任何关系,再过不久,她就要嫁到杭州关家,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司徒仁夫妇颔了下首,也跟她有同样的想法。
待双亲离开之后,青黛坐在寝房内沈思,之所以答应这桩婚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祖先留下来的这间百安堂得以传承给子子孙孙,同时也是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这是身为姊姊应该做的。
而她与妹妹芍药在个性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的理智胜过于感情,遇上任何事都会先冷静思考,婚姻大事也是一样,为了司徒家,答应这桩亲事,只要能从中得到好处,也不算是牺牲。
“……小姐。”贴身婢女彩荷在一旁犹豫了好久才开口。
青黛仰起螓首。“什么事?”
“小姐若真的要嫁进滕王府,那么奴婢可以跟着去吗?不然小姐对那儿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在王府里,万一被人欺负了,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所以……”
“彩荷!”青黛笑着打断她的话。“妳当然要跟着我陪嫁过去,真的有事,也有个人可以商量。”
“谢谢小姐。”彩荷转忧为喜,用力点头。
“只不过王府毕竟不是普通人家,要是真受了委屈,妳也得忍耐。”青黛执起跟了自己好几年婢女的手说。“要真是不能忍的时候,咱们再想办法解决,凡事别硬碰硬,免得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是,小姐。”彩荷记住了。
青黛突然觉得房里有点闷,或许跟自己要嫁的那个男人有关,要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不了解的对象,相信其它女子也跟自己一样忐忑,她起身打算出去走一走,让思绪清晰一点。
这几日天气甚好,阳光洒在青黛那张秀雅的瓜子脸上,只见上头嵌着两道弯弯的柳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同于孪生妹妹芍药的炯炯有神,而是柔媚中带着坚毅的光芒,年方十七的她即便从小养在深闺,却也不至于天真到不懂世事,她对婚姻大事并未怀着不切实际的梦想。
虽然关家三少爷保证滕王世子是个正人君子,不过她不确定对方所言是否不假,还是要眼见为凭,由自己来作判断才行,只是既然决定嫁进滕王府了,那个男人究竟是好是坏,现在烦恼也没用,一切只能等成亲之后再说。
青黛在小报园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附近还有旁人在,偏首一看,是个体格粗壮、有着一张方正老实脸孔的年轻人。
“怎么了?既然来了也不出个声……”她看向在襁褓时就被人遗弃在百安堂门口,让父亲收留到现在的白朮,对她来说,白朮就像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奴仆。“找我有事吗?”
白朮睇着她半晌,口气严肃地问:“刚刚听老爷和夫人说……妳决定要嫁给滕王世子了?”
“嗯。”青黛轻颔下首。
“没有一丝勉强?”他还是想确定。
她怔了一下,然后扬起红唇。“一点都不勉强。”
“是吗?”白朮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地又打起精神来。“那么我……我会衷心地祝福妳过得幸福,也希望那位滕王世子会好好珍惜妳。”
“谢谢。”青黛柔柔一笑。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将来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只要派人送封信回来,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帮妳,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妳做的。”白朮明白一无所有的自己没有资格拥有像青黛这么美好的姑娘,除了祝福,无法给她任何东西。
“白朮……”直到此刻,青黛才若有所悟,因为他向来跟妹妹芍药走得最近,所以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现在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对自己有意,但是她只当他是家人,实在无法回报这份感情。“我答应你,若是真受了委屈,一定会告诉你,所以不用替我担心。”
白朮听她这么说,才安心地转身离去。
知道自己还有家人可以依靠,让青黛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如果那位滕王世子想要的是个端庄冷静又识大体的女子,那么她会给他的,只希望能与对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别无他求。
*
立春过后的几天——
“三少爷回来了。”门房出来应门,朝身穿官服的主子弯腰揖礼。
必轩宇身为在商场上赫赫有名的“杭州关家”一分子,排行老三,如今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身后的贵客比了个手势。“世子请!”
“咱们不是外人,就不必这么多礼了。”说话的男子正是滕王爷的嫡长子——朱骥云,有着精壮高大的体格,没有半点笑意的脸上给人冷漠的感觉。
朱骥云年约二十五,头戴巾帽,身穿蓝色直裰,肩上围了件暗色披风,脚上则是白袜和青布鞋,看似与平民百姓无异的穿著,不过他姓朱,朱是国姓,代表着尊崇的地位,冷傲的神色看来难以亲近,只有在好友关轩宇面前,才稍稍和缓些。
必轩宇微微一哂。“既然世子都开了金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这官当得还真象样,也愈来愈会打官腔了。”朱骥云虽然面无表情,不过从话中隐约可以听出一丝笑意。
必轩宇不由得自我调侃道:“多半是因为我适合当官,不过……世子不是为了讨论这种小事才来找我的吧?”
“司徒家前几天已经同意婚事,所以我让人开始准备下聘的事,另外也差人回成都府通知爹娘,他们知道我终于要娶妻了,一定会很开心。”朱骥云说话的口吻平淡,脸上也不见即将当新郎倌的喜悦。“就连太后知道了,都说她的病已经好了一半,还担心日子会拖太长,马上命宫里的太监帮我张罗讷征下聘的事宜,连日子都要先帮我挑好。”
“那是因为世子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子之一,她老人家当然迫不及待……”说到这儿,关轩宇觑了下他的侧脸,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不过世子现在的表情又代表什么,是在担心王爷和王妃不满意这位司徒家的大小姐,认为她身分不配?还是担心这位司徒家大小姐扛不起世子妃这个担子?”
两个身形相仿的男人并肩走在曲折的长廊下,过了好半晌,朱骥云才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身分不重要,爹娘只要求我能早日成亲,快点为他们生下世孙,唯一的条件是对方必须家世清白、shen体健康,其它一概由我自己作主,而我也只希望未来的世子妃不吵不闹、不会惹我心烦,尽懊她的本分,还有……个性能坚强一点,这样就足够了,如果她真像你形容的那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朱骥云对要娶的女子也只有这么少的要求,既然有符合条件的人选,也就不必再多作考虑了。
必轩宇察觉出他话中另有隐情。“或者世子口中所谓的这么一点要求,也只是因为无法迎娶真正心仪的女子,只好退而求其次?”
“……就算年少时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对夫妻是因为感情而结合,我不认为自己能有如此运气,而唯一在意的女子也已经过世,那么娶任何人都无所谓。”
朱骥云想到那名为他生下一子的侍妾,心中有着亏欠和遗憾。
他迟疑了下说:“只不过……总希望婚姻大事能够顺其自然,而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成亲。”
“想我二哥从小就体弱多病,也不敢奢望有娶妻生子的一天,谁知这趟来到顺天府,却遇上了让自己心动的姑娘,才知道缘分早就在这儿等他了。”关轩宇打了个很实际又贴切的比方。“世子的缘分说不定也已经到了。”
听他举了自家兄长的例子,朱骥云嘴角似乎很细微地牵动一下。“虽然我不相信缘分,但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到屋里喝杯茶,咱们边喝边聊吧。”说着,关轩宇已经吩咐奴才去准备。
朱骥云跟着往书房的方向走,树梢的鸟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抬头往上一看,见到鸟巢里的雏鸟,正张着嘴叫着,自然想到了亲生儿子,多希望能听见已经满五岁的他开口叫自己一声“爹”。
于是,就在半个多月后,滕王府依照传统礼俗,正式向司徒家纳征下聘,甚至太后还亲赐一套命妇所穿的凤冠霞帔,这是何等的尊荣,让司徒仁夫妇有些受宠若惊,而最后择定的良辰吉日为五月初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最忙碌的还是数司徒家的人了,听说就要和滕王府结为亲家,不只是平日来往的商家,还有亲朋好友,就连一些朝中大臣都想藉这机会攀上关系,纷纷上门来贺喜。
这些转变令司徒仁夫妇既喜又舍不得,喜的是百安堂有了这层姻亲关系,更加稳固了;但是一想到最疼爱的两个女儿前后都出嫁了,身为父母,心中自是万般不舍。
*
立夏,五月初五良辰吉日的这一天,司徒青黛成亲了。
她在今天嫁给了縢王世子朱骥云。
她坐在新房内,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加上从京师顺天府到四川成都府,这一趟路程已经把人给累坏了,而此刻都过了子时,还是不见新郎倌的踪影,实在太不寻常。
“彩荷……”
听见主子的叫唤,一同陪嫁过来的彩荷连忙把耳朵凑上前,然后点了下头,再悄悄地溜出新房,想要打听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饼了片刻,彩荷悄悄地回来了。“小姐……听说有一个孩子不见了,而且还是世子的儿子……”
原来那个男人还有一个儿子……
她不确定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关家三少爷当初似乎漏掉了这项重要的讯息,不过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现在才来追究也已经太晚了。
这么想着,青黛便举起一只雪白的柔荑,轻轻扯下盖在头上的红绸巾,马上引来待在新房里的吉祥婆子、以及伺候的几个王府婢女发出低呼声,似乎觉得她不该在新郎倌进房前,自己先揭下它。
尤其是吉祥婆子不停地数落她,说这种做法不吉利什么的,不过青黛并不在意其它人的想法。
“妳们都出去吧。”夜都这么深了,新郎倌今晚或许不会进房,青黛也不想继续折腾自己。
吉祥婆子和那几个王府婢女摇了摇头,坚持不肯走。
彩荷又凑到主子耳边,悄声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再去问问看?”实在是担心主子在洞房花烛夜就被冷落,总要做点什么。
“不用问了。”青黛柔婉地摇了下螓首,接着抬起美眸环视眼前的新房,这儿只能用“奢华贵气”四个字来形容,大红的囍字映入眼帘,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嫁人了。
待青黛收回了视线,本能地扶了下头上那顶由太后亲赐的凤冠,上头缀满了珠翠钗簪,沉重得快要折断她的颈项,眉心不禁攒起,不过心里也清楚要是真的把它给取下来,那几个王府婢女恐怕会吓得跪下来哀求她……
不过,一想到暂时不用去面对一个陌生男人、避过和对方行周公之礼,倒是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决定再多忍耐一下,不要太为难其它人。
只是明天一早若是见到了新郎倌,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青黛垂下螓首,无意识地把玩手上那条红绸巾,没错!当然得要识大体,不能有半点怨怼,就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用端庄的态度来迎接他……
其实不会太困难的。
青黛确定自己可以做得很得体,只希望她的新婚夫婿给人的第一印象不至于太糟糕,否则还有数十年的日子要相处,可是很难熬的。
想到这儿,才注意到彩荷紧张地在提醒她——
“小姐!小姐!泵爷进来了……”
一见进房的男子身上的穿著,任谁也猜得出对方的身分。
眼看来不及再把红绸巾盖上去,青黛并不像一般女子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反倒不慌不忙地迎视男人的目光,见对方那双看来内敛寂静的墨黑双瞳似乎也正在打量、评鉴自己,不过眼底不见半分猥琐、也没有轻蔑之色,此刻正出于单纯的理由在打量她,目光可以称得上正派,至少不会讨人厌……这个男人也算过了自己的第一关。
“真是抱歉,因为方才有点闷,所以擅自把头巾拿下来,还请世子勿责怪其它人。”她说话轻缓,没有慌乱,希望这一点也能符合对方的要求。
朱骥云有些讶异她的临危不乱,只见大红花烛的烛火映照在新婚妻子娇柔的小脸上,纤长的黛眉不浓也不淡,就这么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灿亮美眸,一管秀气的鼻梁下,再搭配上两片嫣红、此刻正噙着浅浅笑靥的小嘴,那神情彷佛遇到再大的事都能气定神闲地去处理,这份怡然的姿态,即便身处在象征尊贵的王府之中,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太过卑微渺小。
“无妨。”他口气依旧淡淡地。
即便之前曾听关轩宇形容过这位司徒家大小姐的优雅气度,以及良好的教养,但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朱骥云不由得放宽了心,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她熬不过王府里复杂严谨的规矩,以及爹娘给予的压迫感,而后者才是最大的考验。
“那么请问孩子已经找到了吗?”青黛不会假装自己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她想听听看这个男人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朱骥云微怔了下,不过脸上完全看不出来,语气温淡地说:“听说找到了。”
“听说?”她觉得这个词很令人费解。
“嗯,奴才来报说已经找到,也把他交给了女乃娘,此刻应该正在哄他睡吧。”朱骥云心想她既然已经知道晟儿的存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而知道儿子平安之后,他想到得给刚进门的妻子一个交代,便立刻来到新房,对于责任,他从来不会推卸的。
坐在大红喜床上的青黛不禁抬高了螓首,望向站在面前不过几步,两手背在身后的高大男子,正如关家三少爷所说,他确实长得相貌堂堂,两道入鬓的浓眉和高挺的鼻梁,让原本就英俊的脸孔衬托出一股霸气,只是眼神过于冷淡,而那肃穆的表情彷佛不会因为任何事而产生一丝波动,予人难以亲近的感觉,但又不至于令人畏惧,不过这究竟是天生的呢?或是后天形成的?她接触过的男子不多,但也格外觉得有趣。
“就只是这样?”她浅哂地问。
“就只是这样。”他连眉头都没掀动一下。
“世子不先去看看他?”青黛不禁要怀疑,这些皇亲国戚的父子关系是否都是如此的漠不关心?
朱骥云顿了一下。“他现在有女乃娘和婢女在照料。”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青黛听了觉得满意。“可否知道他几岁了?”
“五岁。”他有问必答,但简短得令人气结。
青黛不禁眨了几下羽睫,心想也才不过五岁大的孩子,居然能够这么放心。“或许孩子的母亲也在身边,所以世子才不急着去看他。”
“他的生母已经过世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她委实愣了一下,不过没多问孩子生母的事,那也不是自己能过问的,这个道理青黛还懂得。“那么比起我来,世子还是先去看看孩子的情况,在不见的这段期间内是否受伤。”
朱骥云倒是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这么说,却又不希望她是故作大方,想表现出慈母的模样,留给自己一个好印象。
“今天是妳我的成亲之日。”相信天底下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在意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被新郎倌丢在一旁,朱骥云可不希望看到她哀怨的眼神。
“莫非世子担心我跑了?”青黛失笑地问。
他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既然进了门,就是我的世子妃,绝不会让妳受任何委屈,所以不需要刻意去关心晟儿。”
“世子的意思是说我不必如此识大体?”这个男人以为她是装出来的,不过青黛倒是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对彼此还不够了解,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我还以为这是世子所要的,还是关家三少爷说的话有误?”
“不,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要有,只是……晟儿的事由我来担心就够了。”朱骥云在言谈之中的维护,并没有让青黛感觉到奇怪,多半是怕她会欺负其它女子为他生的儿子,这样的心态她能够理解。
青黛没有加以辩驳和解释。“是,我懂了,只不过我之所以请世子去看看孩子,也是为了自己,从迎娶的长途跋涉到现在,实在不确定自己能再撑多久,到时……万一不小心睡着了,还请世子见谅。”希望他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我明白了。”朱骥云自然清楚对个弱女子来说,这段路程不算短,便接受她的说法。
在一旁干着急的吉祥婆子连忙将红绸巾又盖回新娘子的头上,然后再让新郎倌取来喜秤揭开它,而自己则不断说着称心如意等等的吉祥话,一切还是得按规矩来才行。
之后,朱骥云取来两只酒杯,一只给了青黛,自己则是先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交杯酒,青黛也跟着啜了一小口。
“今晚妳就先睡吧。”朱骥云沈声地说。
“多谢世子体谅。”她微颔下首。“不过……明天公公和婆婆问起今晚的事,还请世子多多担待。”新郎倌没有在新房过夜,不可能瞒得过去,青黛可不希望成为被责怪的对象,当然得由他来承受了。
“这是当然的。”朱骥云不假思索地扛下责任。
“那么明天可以见到……我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青黛探询地问。
“晟儿。”他顺口回道。
她轻颔了下螓首。“原来他叫晟儿……希望明天再拜见过公婆之后,世子也能让我见见晟儿。”
眼前的这名女子让朱骥云愈来愈看不清了,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有多冷淡,甚至没有半句温言软语,始终板着脸孔,不过她似乎并不以为忤,就像方才自己所见到的,总是一派闲适优雅地应对,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掌控两个人的对话内容,这可不是寻常女子所能办得到的。
“等明天再说吧。”朱骥云还不确定要不要让她见到儿子,不希望她勉强地去喜欢和疼爱晟儿,也不想见到她露出同情或嫌弃的表情,只要会伤害到晟儿的事,他都要尽力避免。
青黛没有异议,姿态柔顺地站起身来。“是,那么世子就快去看看孩子吧,我想他很需要父亲的陪伴。”
“嗯。”方才儿子不见的事,已经扰得他心思大乱,今晚也无心再去探究其它问题,于是转身快步走出了新房。
待他前脚一走,青黛便笑睇着吉祥婆子和那几名王府婢女,说道:“世子都离开了,这儿也不需要伺候,妳们可以下去了。”
吉祥婆子和几个王府婢女先是面面相觑,这才福了离开。
待她们后脚跟着离去,就只剩下空荡荡的新房。
“小姐怎么不留住泵爷?”彩荷确定人都走了才问。
青黛收起唇畔的笑靥。“因为我很累……先帮我把凤冠拿下来,而且这几逃诩没睡好,想好好睡一觉,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
帮主子拿下重得要命的凤冠,彩荷还是对今晚这个冷清的洞房花烛夜为主子感到心疼。“谁知道姑爷已经有个五岁大的儿子了,要不然小姐也能多考虑一下,不会就这么答应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既然嫁进来了,就得想法子如何安心住下去。”青黛不想去后悔自己的决定,眼前只能往前走,不要再回头看了。
彩荷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忙着帮主子洗去脸上的妆,还有解开头上的发髻,以及身上的霞帔。
“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挑战……彩荷,有空就多跟王府里的奴仆接近,与他们交好,多了解一些状况,再小的事都好,我可不希望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只能处于弱势。”青黛看着铜镜中的婢女吩咐道。
“小姐放心,这是奴婢最拿手的。”彩荷兴致勃勃地笑说。
青黛莞尔一笑。“就是因为有这个长处,我才让妳陪嫁过来的。”
“小姐尽避放心,这事就交给奴婢。”被主子一夸,彩荷得意地说。
“嗯。”青黛打了个呵欠,脑袋也因为困意而有些迟钝,决定不再去想了,一切都等天亮之后再说。
待婢女伺候主子上床歇着之后,原本想吹熄大红喜烛,不过被青黛阻止了。
“就让它们点着,妳下去歇着吧。”她说。
“是。”婢女回了话后,便轻轻地带上房门走了。
侧躺在床上的青黛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着了,但是盯着烛火的双眼却没有闭上,她想起在家的日子,上头有爹娘和兄长在,从来不需要她去烦恼什么,但是往后只能靠自己了。
此刻,她真的好想家,更想念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