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可不可以正经点?”
“人生何必太正经呢……”陶-琼耸耸肩,两手插进垮裤的口袋里。一身嘻哈的装扮非她所愿,纯粹是因为衣服没洗,只剩下这几件凑合著穿,谁知一穿就成了嘻哈帮的一员。
有些人认为人生必须认真,她是很认真啊!她很认真的想让自己生活得轻松没有负担。
“你衣服上的那一坨白斑是什么?”
陶-琼低头一看,再度耸耸肩,“大概是牙膏吧。”
闻言,小鱼简直受不了好友的散漫,拖着她往路边的服饰店走去。
“我送你一件新的,你马上给我换下来,这副德行你也敢出门,你让我觉得很丢脸耶!”
陶-琼有些无奈的被拖进服饰店,还不是小鱼害的,没事把她从床上挖起来。今天是假日,她原本打算睡到自然醒的,不料美梦却被小鱼的电话吵醒,一起床当然是睡眼惺忪、神智不清,刷牙时哪顾得了牙膏和着口水乱滴啊!她才迟到十分钟已经算很好了。
“这件!”小鱼随便选了件上衣要她换上,一只手还指着陶-琼身上的衣服念道:“你至少也把衣服洗一洗吧,就算没滴到牙膏,看起来也不怎么干净。”
“最近很忙……”陶-琼站在更衣室里,一面换上新衣,一面说道。
“你妈呢?”
包衣室的门被打开,换了新上衣,陶-琼看起来干净多了,不过她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她还能去哪里?”她淡淡的反问。
案亲过世后,老妈一个人拉拔两姊弟长大,照理说应该是含辛茹苦、坚强伟大,但事实却不是这样。老爸留下的遗产在她十五岁那年便让老妈花光了,不是捐去盖庙,就是拿去造桥,平常没事还跟着进香团到处拜,放着两个孩子不管,甚至伸手向女儿要钱。
“不会又去进香吧?”小鱼小心的问道。
“对啊。”
“你妈该不会迷信到被骗财骗色吧?这种新闻很多耶!”
“是有过几次。”陶-琼点点头,“或许那是她的交友方式吧。如果她整天闷在家里,也认识不到什么男人,而我爸又过世那么多年了……”
“陶-琼!你可不可以正经点?我在跟你讲很严肃的事情耶!”小鱼简直快被她气死了。“你老妈不会真的被……”
“我没有不正经啊!你不觉得我讲得很有道理吗?那总比去牛郎店来得好,只是对象长得差了点,不过毕竟是个男的,该有的都有--”
“停!”小鱼挥手打断她的话。“天底下哪有你这种女儿,你妈可能被人欺负了,你竟然不担心!”
“我妈是个成年人了,她自己都不担心,就算我阻止她,也只是自讨没趣啊!想开点嘛……”陶-琼拍拍好友的肩,安慰道。
小鱼挥开她的手,没好气的说:“我真是白痴!居然还替你担心。”
“不错啊!至少你明白人不是万能的,每个人都可能有白痴的一面。”陶-琼点点头表示同意。
“哼!你这位大天才就是个生活白痴。”小鱼瞪了她一眼。
“至少我还活着。”陶-琼还是不改她那凡事都不当一回事的态度。“先去吃点东西好吗?我肚子饿了。”
“你请客?我刚买了衣服给你,你得请我吃一顿。”
“好啊!”有来有往嘛,既然小鱼送她衣服,那自己请她吃一顿也是应该的。
走进附近一家小餐馆,两人各自叫了蛋包饭。
“你弟的学费解决了吗?”小鱼一边吃一边问道。
“没有,若真没办法的话,大不了休学一年。”
“你真的要让你弟休学?”
“那是他的命啊!”耸肩已经成了陶-琼的习惯动作。
“喂!你有工作,应该负担得起吧?”自从陶爸爸过世后,陶妈妈成天拜佛拜得不见人影,两姊弟自力更生,靠着领奖学金念书,-琼大学四年的学费还有企业赞助,现在在一间满不错的企业里做研发工作,薪水应该不差才是。
“我妈前阵子偷了我十万块去翻修我老爸的坟,所以我现在一贫如洗。”
“上回不是才修过?”
“风水师说那方位不好,要换。”
“我的天啊!人家是得了性成瘾症,你妈是得了膜拜成瘾症是吗?”
“可能是吧。”陶-琼低头将盘中的蛋包饭吃个精光,拿起纸巾抹抹嘴。
“那你弟怎么办?”
“他说会自己想办法。我想他应该可以找得到奖学金的赞助者吧,再不就申请助学贷款,反正天无绝人之路。”说话的同时,陶-琼掏出旧皮夹准备付帐。
小鱼看见她的皮夹里只有三百块,而她们这两盘蛋包饭加起来正好三百块。
“你只带三百块出门吗?”
“对啊!”
“那你待会要不要去提款机领钱?”要是她这三百块都付了帐,身上就没钱了。
“不用了,领不出来的。”她的存款只剩下五十九块,哪领得到钱。
“没钱了?”
“是啊!”
“你不留点钱在身边,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啊?现在才月中耶!”陶-琼不紧张,反而是小鱼替她紧张。
“我弟会帮我准备便当。他现在晚上去自助餐店打工,回家会顺便帮我包一份,隔天的午餐就解决了。”
“那你上班怎么办?”
“我搭捷运啊!储值卡里还有余额。”
听到这里,小鱼再也忍不住了,“我求你,让我请你吧!”
唉!这就是误交损友的后果。
她们两人是一起在眷村长大的孩子,小鱼家就住在陶-琼家附近,虽然后来眷村拆了,但两人的友谊并没有断,而这全是小鱼努力的结果,因为以陶-琼凡事不以为意的性子,她是不可能和好友保持联络。或许是陶-琼的漫不经心,才让小鱼养成了鸡婆的习性,如果没她这个好友在,陶-琼的日子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要跟你妈好好谈谈?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跟你弟都过得很辛苦。”
这些年来,小鱼看多了-琼两姊弟有一餐没一餐的景况,却不见陶妈妈收敛点,依然把大笔钱拿去孝敬神明,只为了能把名字刻在石碑上,沉重的负担却压在这两姊弟身上。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陶妈妈早已经花光了陶爸爸的遗产,这两年来老是偷-琼的钱,弄得-琼自己都快过不下去,陶愿宏也可能被迫休学,这实在是有些离谱-
琼的态度也很奇怪,每次提起她母亲,-琼的语气和表情都显得很疏离,不清楚的人真会怀疑她们是否真是母女。
陶-琼摇摇头,“没有用的,我妈的个性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改变她,所以我只能改变自己的态度。”
“你老是这样,说的话很难让人了解你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陶-琼的聪慧让小鱼很佩服,偏偏她很受不了好友的奇怪幽默感。如果换做是她老妈成天拜拜把家产败光,搞得她没钱念书,甚至没钱吃饭,她老早就气死了,而眼前的女人居然还一派轻松,仿-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
“你会离开你妈吗?”小鱼忍不住问道。
“当然会!”陶-琼理所当然的答道,“等我存够了钱,就带我弟一起走,每个月汇些生活费给我妈。不过,我现在没钱,所以只能维持现状。”
“或者你结婚就行了。”小鱼突然加了句,“认识个有钱的凯子不就得了!”
“别傻了,那凯子可能会先被我妈给削死!”
“姊,你还好吗?”陶愿宏怀疑的看着姊姊。
“我还好啦。”陶-琼的手脚都在发软,这阵子的天气变化太大,一下冷得要死,一下又出大太阳,身体一时没法适应才会这样。
“我看好像不是……”
一早起来姊姊的喷嚏就没有停过,而且她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读医学院的陶愿宏一眼便看出来她的情况不太对。
他把手举到姊姊的额上,“你有点发烧,要不要去看医生?”
最近SARS盛行,虽然姊姊没和有相关病史的人接触过,但最好还是上医院去检查比较好。
陶-琼摇摇头,哪来的钱啊?她身上连一百块都没有。
“我没时间上医院,今天还要到贺先生那儿一趟。”
“你身上还有钱吗?”
这几逃诩是他从打工的自助餐店带个便当回来,但是打从前天家里的旧冰箱不再运转后,他就没再带回来,免得便当发臭。
“我用不到什么钱。”
“吃饭呢?”他可以跟同学挡点小钱不至于挨饿,但老姊可不一样,她还要走一小时的路上班,加上人又病了。“你要不要休一天假,我中午拿东西回来给你吃?”
“不用啦,我可以跟同事借点钱。”
“那贺先生那儿……”
昨天他接获贺先生愿意提供他奖助金的通知,不过他得有个家人去签字才行。
“我一定会到!”陶-琼点点头,推了弟弟一下。“你快去学校,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陶愿宏搔搔头,他知道老姊就算真有事也不会吭声,虽然放心不下,但既然老姊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出门。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陶-琼整个人就瘫软在地上。
老天!她的眼前全是金星,也许是这阵子营养不良引起的。本以为少吃一点不会怎样,没想到才几天身体就受不了。
她走到浴室里,掬了把水往脸上泼,看见镜中的自己脸颊凹陷面色枯黄,陶-琼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是人生啊!这是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人生本来就是起起伏伏,没有人能永远保有幸福,她也不算过得太坏,至少她还活着,她也有工作能力,比起那些失业的人她算幸运的,只是有个迷信的老妈而已。等这阵子熬过去,相信她依旧又是个快乐的上班族。
陶俐琼穿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服装,再看看镜中的自己,希望今天老总不要召见她。虽然公司没有硬性规定要穿什么服装,可是每次老总看到她这副装扮,都是一脸的不赞同。
她不是刻意追求流行要当个嘻哈族,而是姊弟俩的生活费不多,为了存钱,她尽量省下服装开销,有时还穿弟弟的衣服,只不过他还是学生,衣服多半轻松休闲。其实这种打扮也不赖,只是和公司里那些穿着正式套装的女同事一比,她就显得不太正经。
拖着沉重的步伐,陶-琼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公司。
“-琼,老总找你。”一进门,小妹就通知她这个坏消息。
陶-琼整个人差点垮下,她好饿。
她望了左边一眼,没见到熟悉的身影,连忙问道:“如花没来上班吗?”
如花是她最要好的同事,她可以跟如花借点钱买东西吃。
“她今天请假。”小妹宣布了悲惨的消息。
“小梅,你有没有什么吃的?”不得已之下,陶-琼只得向小妹求助。
“饼乾行不行?”
“只要能吃都行!”听到有吃的,陶-琼灰暗的眼睛马上变得闪亮,急急忙忙接过小妹递来的饼干,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咳!咳!”当她吃着饼干的同时,背后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陶-琼哪管得了那么多,拚命把饼干塞进嘴里,她饿坏了!
“陶小姐。”一个男声响起。
陶-琼塞了一嘴的饼干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大祸临头。
“等下到我办公室来。”头已经半秃的林总皱着眉看她,丢下了话便走回自己办公室。
“你今天看起来很不顺喔!”小梅同情道。
陶-琼无奈的看着她,又重申了一次:“这就是人生啊!”
“贺先生。”
汪助理一见到老板进门,立刻捧起行事历起身。
“机票订好了没?”
柏-渊边月兑掉西装外套,边走进办公室,汪助理紧跟在他身后。
“已经订好了,蒙特娄公司的人员三点会到,三点半要召开研讨会。还有,院长希望能在你离开台湾前和你碰面,我要先确定你的时间。”
“今天晚上我还有事,排在明天吧。”贺-渊边说边打开电脑,坐入椅内,接着拿起桌上的几封信件拆阅。
“好的。”汪助理点了点头,跟着又说:“等一下陶愿宏的家人会到,直接让人进来吗?”
“我要先联络一些事,等我处理完毕再通知你。”
“是。”汪助理拿着行事历离开。
柏-渊在一叠信件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信封,打开并抽出其中的喜帖,照片里那个理着小平头、一脸憨傻的新郎是他的大学同学,而他身边那位看起来挺粗壮的新娘可以看得出来不是台湾人。
喜帖上有着联络电话,他看了眼时钟,现在才一点半,应该可以抽个空和老朋友联络。
“-渊,你收到我的喜帖了是吗?”阿忠的大嗓门一直没变过。
“是啊,打电话跟你说声恭喜,我后天回美国,不过礼金一定会到。”
“说到钱多伤感情!”阿忠呵呵笑着。“咱们有一年没见了。”
上回见面还是他带着女友到美国度假,没想到现在他要结婚,新娘却换成别人,人世间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新娘可不是我上回看到的那个。”
“唉,说来话长。”阿忠的语气跟着一沉,“和小安在一起十年,我怎么做她都不满意,医师娘的头街或许是她唯一想要的,但我要的是一个可以照顾我的女人,跟她吵吵闹闹十年,我真的累了。”
“新娘是……”
“她是越南人,脾气好,又肯学习,现在中文讲得不错,我是透过婚姻仲介认识她的,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看得出来,你笑得像是中了什么大奖似的。”贺斩渊笑着说。
照片里准新郎的脸上写著“乐透”两个字,新娘脸上则写著“温柔”。和野蛮女友交往了十年的阿忠,肯定招架不住这样温柔的女子。
“下次看到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当父亲了。”
“你的体型倒是挺像孕妇的。”贺斩渊忍不住损好友一句。
听到他的取笑,阿忠可不服气了。“老兄,我整天坐在诊所里,哪有空去运动啊!再说我们都三十几,年纪到了,该做的事就得做,结婚生子是人生必经过程。”
“发胖可不是。”
“嗟!你是打电话来刺激我的啊!”
“我是来恭喜你的。”
“你也加把劲吧。”
“我可没结婚的打算。”
“你不结婚没关系,不过要多生几个孩子,像你这样的人多几个,可以造福世界。”
“我记得你以前常说我是危险分子。”
“对女人来说,你的确是啊。”
阿忠个性直爽,少了客套和尔虞我诈,贺-渊和他一聊就聊到了两点,直到挂上电话后,才发现时间所剩不多。
他按下内线电话。“汪助理,学生家长到了吗?”
“刚到。”
“可以请对方进来了。”
他得在出国前将此事解决。陶愿宏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因为家庭有些问题,让他无法继续升学,虽然他很愿意提供学费,可是他必须先知道家长的心态是否正确,以免日后生出事端。
只是贺-渊怎么也没想到待会进门的女孩会改变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