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楼内,莺莺燕燕,春色无边。
一名女子坐在窗边,支额笑看着天边朵朵浮云,小脚悬在栏杆外轻轻踢动。
蓦地,绣花鞋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底下一名经过的男子头颅。
男子皱眉,先是瞪向地上那只从逃邙降的绣花鞋,随即抬起头。
女子往下望去,正好与男子四目相接,凝视着彼此。
最后女子笑着朝他挥手,并指向落在他脚边的粉色绣花鞋上意他拿上来还给她。
男子剑眉紧蹙。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女人居然敢命令他这么做!
“爷,咱们还是走吧!”他身旁的护卫低语。
“多话。”男子挥袖,命令他退下。
堡卫只得领命退下,看着男子拾起了绣花鞋,迈步进入那栋楼宇,而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间勾栏院,倒抽一口气,连忙拉住男子的手臂。
“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男子皱眉,黑眸一扫,示意护卫闭嘴。
堡卫只得退下,以免项上人头不保。
里头的老鸨一见有客官上门,先是仔细端详,见男子身着价值不菲的银灰色锦缎衣袍,腰系玉带,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气势非凡,一看就知道若不是出自名门望族,就是富贵人家,连忙换上巴结的面孔。
“这位爷,你今儿个打算找哪位姑娘啊?”
男子不理会老鸨,迳自上楼,来到依旧坐在窗边的女子身后,举起手中的绣花鞋,神情不悦的开口。
“这是你的?”
女子转身,朝他露齿一笑,抬起小脚,“没错,快帮我穿上。”
她有一头及腰的乌黑秀发,一只黑白分明的艳丽眼眸,高挺秀气的鼻梁,娇女敕诱人的粉色双唇,白里透红的肌肤,纤细窈窕的身段……宛如降临人间的仙子,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好好呵护。
“无礼!”男子忍不住低喝。
女子眨着眼,一脸疑惑,“无礼?”
男子再也忍不住,发火的说:“你居然敢对本王下令?!”
尾随在男子身后的护卫不禁倒抽一口气。王……怎么能将自己的身分曝光?
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哈,你当你是谁?当朝天子?”
一瞧见她那绝美的笑容,男子心跳加速,但仍得捍卫尊严。
“没错,我就是。”
女子捧月复大笑,“你若真是天子,那我就是贵妃娘娘了!”
男子愣住,久久无法反应。
这女人竟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真是狂妄大胆。
女子伸手在他面前挥动,“快回神,我还在等你帮我穿鞋。”
男子紧蹙剑眉,当然不肯弯身替她穿鞋,“我的身分何等尊贵,怎么能帮你做这种事?”
女子挑眉,反讽的说:“哟,既然你的身分是如此的至尊至贵,又何必帮我捡鞋上来?”
男子当场傻眼,无言以对。
女子懒得再与他多说,伸手取饼他手中的绣花鞋,迳自穿上,还不忘碎碎念,“你们这些男人啊,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真是莫名其妙……”
穿妥了鞋子,她随即转身,继续待在窗边,望着底下的街景及往来的行人,懒得再理他。
男子对她的无礼虽感到气恼,但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引起他的注意,于是迳自坐在她身旁。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还会不会有另一个呆瓜被我脚上的绣花鞋砸中,进来花大钱?!”她并未转头,懒懒的回答。
男子气煞,当然听得出来她正拐着弯在骂他是呆瓜。
“你居然敢骂我?!”
“咦?我有指名道姓吗?”女子轻笑出声。
男子愣住,好半晌才摇头,“并没有。”
“那不就对了?人人都可以当呆瓜。”女子笑眯了眼。
男子气得咬牙切齿。又来了,她又在暗骂他是呆瓜。可恶,这女人牙尖嘴利,不好应付。
狈顾四周,无数的女人正与男人们调情说笑、搂搂抱抱,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里是男人享乐的地方。
男子剑眉紧蹙,“你在这里接客?”
“不,我是卖艺不卖身的女伎。”
“你会歌舞?”
“废话,不会歌舞,哪能称得上是女伎?!”女子的神情有些不悦,朝他抛了个白眼,准备起身离开。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男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头一回遇到像她这样的女人,虽然她很无礼,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认识她。
“想知道我的名字,那得付一大笔银两喔!”女子故意这么说,就是要他知难而退。
男子紧皱眉头,犹豫了一会儿,“好,多少银两我都肯给。”
女子这下子真的愣住了。果然是个呆瓜!
“算了,不跟你计较,我叫萨璃,那你呢?”
“皇极。”他不假思索的说出本名。
一旁的随身护卫陈临面露讶异,倒抽一口气。王怎么能随意将名字告知他人?若是被某些人听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萨璃凝视他好一会儿,“你真是个怪人。”
笔极不解。“我是怪人?”
“我在这里多年,什么男人没看过?!就你最怪,来到这里不找女人,反而来找人吵架。”
“我不是怪人,我是……”皇极神情认真,想要再次表明身分。
“好好好,你是天子,反正来这里的男人哪个不是天子、不是君王的,咱们都得好生服侍,才能让你们不断自荷包内掏出钱。”
笔极剑眉紧蹙,神情有些不悦。
怎么会有像她这样的女人?讲话狠毒,字字一针见血,最重要的是,她压根就不信他的身分。
“我得去准备登台表演,请你放手。”萨璃瞪向他依旧紧抓着她的手腕的厚实大手。
笔极瞅着她的眼,没来由的,就是不想让她离开,深怕她这么一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
“你不肯放手?”萨璃眯起吉眸,瞪着他。
斑,他看似老实正直,其实骨子里就跟那些来迎仙楼的男人一样,让她见了就讨厌……随即朝他绽出妩媚诱人的微笑。
笔极一见她那艳丽绝纶的笑容,不禁失了神。
萨璃见他失去戒心,随即用力踩他的脚,让他因为疼痛不得不松手,再用力推开他,一溜烟逃离现场。
笔极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做,一时重心不稳往后倒去,差点跌落街道。
陈临上前一把抱住他,小声的说:“王,你没事吧?”
“没事。”皇极随即步下楼,非得找到她。
但他才一下楼,便瞧见老鸨与保镖全围了上来,脸上虽挂着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位公子,如果你再去找萨璃的麻烦,就别怪咱们无礼,打断你的手脚,让你永远都无法再来这里。”
陈临大怒,就要冲上前拿下他们,却被皇极阻挡。
“抱歉,今儿个替你们带来麻烦。”皇极取出一锭银两,递给老鸨。
他虽然一不小心将自己的身分告诉萨璃,但其他人并不知晓,这回微服私行一事万万不能被他人得知。钱虽不是万能,但有钱就能将一些事情摆平,以免节外生枝。
老鸨见钱眼开,连忙笑着迎他入座,“怎么会麻烦呢?公子,快到里头坐,我马上叫其他姑娘来服侍你。”
“不必。”皇极立即拒绝其他女人来作伴。
现在除了她,任何事或是女人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老鸨当然看得出来,这位公子只对萨璃有好感,“等会儿她就要登台表演,公子不如留下来观赏。”
笔极点头,在老鸨的带领下步入厅堂,特地选了个位子,静待萨璃登台表演。
陈临为了保护皇极,只得紧跟在后,但莺莺燕燕围绕在身旁,总令人不习惯。
懊半晌,笙箫奏起,厅堂侧面屏风后方一名身穿红衫的窈窕女子缓缓步至中央的红色台子上,随着乐声,轻舒歌喉,曼回舞步。
她的歌声如莺啼婉转,于迎仙楼内缭绕;轻挥丝袖,飘然生风,轻盈得出尘超凡,自她曼妙身躯所散发出来的兰麝之香,拂面而来,令人迷醉。
数名男子如痴如醉的瞅着舞姿翩翩的萨璃,就连手中的酒杯倒了,琥珀色的酒液沾湿身子,也毫无知觉。
笔极见过无数美人,但那些女子若与眼前的萨璃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也终于明白为何老鸨不让她接客,那实在是糟蹋了她。
那秋波流盼、媚笑盈面的绝美倩影,再加上她直率不做作的个性,已占据他的心。
“能帮她赎身吗?”他神情认真的问着一旁的老鸨。
老鸨紧皱眉头,“不管出多少都不卖。”
笔极讶异。真没想到,迎仙楼的老鸨居然不让人替里头的姑娘赎身。
“她就如同我的宝贝女儿、心肝宝贝,就算你是当朝天子,我也不会将她交给你。”
陈临震怒,尚未有任何动作,见到皇极挥手命令他不许轻举妄动,只得退下。
“难不成你打算让她在这里终老一生?”皇极望着台上那抹窈窕的身影。
“这……”老鸨哑口无言。
是啊,她虽然舍不得她离开,但也不能让她一直待在这里……两难啊!
“不如这样,若我能让她心甘情愿跟我离开,你就让她跟我走,而我当然也会给大笔银两,做为她的赎金。”
陈临倒抽一口气,“爷,这样似乎不妥……”再怎么样,对方只不过是名女伎,与他的尊贵身分完全配不上。
“我决定的事,就这么办,你别多话。”皇极不耐烦的挥手,制止陈临再说下去。
老鸨犹豫了一会儿,又见眼前男子相貌堂堂,全身散发着一股尊贵气势,绝非普通人,只得点头答允。
“若你能让她跟你离开,我连赎金都不收,二话不说放她自由。”老鸨拍案说道。
“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皇极笑看着台子上的绝色佳人。
萨璃突然打了个冷颤,正好对上皇极的眼,她有预感,以后将会与他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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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结束,众人离去,萨璃笑着轻挥衣袖,灵巧的跃下台子,准备上楼休憩,却瞧见老鸨朝她招手,立即步上前。
“嬷嬷,有什么事?”
“来,你坐下来陪这位公子谈话。”老鸨笑着轻拉她的手,让她在皇极身旁的雕花木凳上坐下。
萨璃看着皇极,故意露出不耐的神情,“有什么话就快说,别耽搁我宝贵的时间。”
“什么都可以聊。”皇极脸上堆满了笑。
“我没什么话想对你说。”萨璃轻颦蛾眉,对这个自称为王的呆子没什么兴趣。
“我却想多了解你。”皇极轻握着她的柔荑。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萨璃笑着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唔,这家伙可真难缠。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的家人呢?”皇极柔声轻问。
“该怎么说才好……”萨璃侧头想了一会儿,“我对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自己好像还有爹、两个哥哥和一个姊姊,家里也很穷……后来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有位大叔来到家里带我及哥哥姊姊离开,最后把我带来这里,而嬷嬷跟姊姊们都对我很好,教我读书识字、唱歌跳舞,又给我许多吃的穿的,保镖大哥也会跟我一起玩,所以我就这么住下来了。”
“你不会想家人吗?”他再问。
她根本就是被人口贩子给拐走带来卖钱,而她没被强逼着接客又过得如此幸福快乐,实在难得。
“一开始会,但日子一久,爹和哥哥姊姊的身影就变得模糊,再加上每逃诩过得很开心,也就不怎么想家人了。”
“这样啊……那我帮你找家人可好?”没来由的,皇极就是想帮助她,也更希望能多与她相处。
萨璃皱眉,“人海茫茫,怎么找?”
“只要我动用一切力量,自然就能马上找到。”皇极一脸认真,更在脑海里思索日后得找哪些官吏前来一同搜寻她的家人。
“哼,是啊,你是天子嘛!”萨璃朝他抛了个白眼。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压根不信他的说词。
“咦?天子在哪里?”老鸨连忙往四周看去。
“就是他-!”萨璃的纤纤小手指向皇极。
陈临试着想辩解,不能让王在此的消息传出,但下一瞬,他发觉自己的担心根本就是多馀。
“哈,这位公子真爱说笑,天子怎么会来到咱们这间小小的迎仙楼?!你大概是喝太多酒,醉了吧!”
老鸨及一旁的保镖、所有女子哄堂大笑,没人相信他的说词。
萨璃笑着轻轻耸肩,一副与她无关,事实就是如此,没人会相信他所说的话的模样。
笔极头一次受到如此侮辱,而这全是她带给他的。
“算了,我不与你们计较。咱们做个朋友,可好?”他望着她的眼神极为诚恳。
“不要!”萨璃想也没想,立即拒绝。
“为什么不要?”皇极愣住。
他好像一直被她拒绝,他有这么惹人厌吗?“我又不认识你,怎么能随便答应?再加上我身为女伎,每逃诩得登台表演,很忙的,没空交朋友。”他最好知难而退。
“那我出钱,让你日后只为我一人献上歌舞,这样总行了吧!”皇极比了个手势。
陈临见了,虽一脸不情愿,但也只得取出怀中的一只锦囊,恭敬的递上前。
笔极伸手接过锦囊,放在她的手掌心。
“这是什么?”萨璃轻颦蛾眉。
“打开看看。”皇极收回握着她的柔荑的厚实大手。
萨璃只得解开锦囊束带,一瞧见里头所放置的东西,瞪大杏眸,一脸难以置信。
“你疯了?”
“并没有。”皇极表情认真。
围观的人们莫不拉长了颈子,希望能瞧见锦囊内究竟是放了什么东西。
“璃儿,让嬷嬷看是什么东西好吗?”老鸨好奇的问。
萨璃遂将锦囊内的东西倒在桌上,让众人瞧个仔细。
一瞧,可不得了,是黄澄澄的金子与耀眼夺目的珠宝啊!扁是那些黄金珠宝,就足够将这间迎仙楼买下。
老鸨更加确定眼前这位公子来头不小,倘若萨璃真能嫁与他为妻,往后日子也好过。
“璃儿,这位公子既然这么喜欢你,嬷嬷劝你不如就跟了他吧!”虽然她一开始是不希望萨璃随便跟人离开,但这下子她确定这位公子真的能给萨璃安稳富裕的生活。
萨璃讶异。嬷嬷怎么会这么说?
“是啊,璃儿,咱们也不希望一辈子都持在这里,更希望能跟个好男人离开,日后过着安稳的生活,而这位公子出手阔绰,似乎又对你一见锺情,你何不就跟了他?”
萨璃倒抽一口气。怎么连其他姊姊也都这么说?
“你觉得如何?”老写与众人直瞅着她问道。
“今儿个我跟他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随便就跟他离开?若每个人一见到我就这么要求,那我岂不是一天到晚跟人跑?”萨璃皱眉,再次拒绝。
为什么大家都要她跟他在一起?她偏不!
男人被三番两次的拒绝,大都会恼羞成怒,皇极却依旧坐在椅子上,脸上有着歉意。
“说得也是,今儿个咱们初次见面,我就对你如此要求,实在太过唐突,改日再来拜访。”
萨璃看着他迳自起身,步出大门的高大挺拔身影。
真没想到他竟干脆地直接离开,并不会死皮赖脸继续留下或是以暴力威胁……他应该算是个好男人吧?
待皇极一离开,嬷嬷与其他女人莫不叹气。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了他呢?咱们多希望也被像他那样英俊多金的男人一眼就看上。”
萨璃低垂俏颜,并未答腔。
摆白分明的晶灿眸子直瞅着方才被他紧握着的手掌,突然觉得掌心好烫,心跳也有些快。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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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缓缓朝位在北面,雕梁画栋、气势磅-的宫殿群驶去。
通过城门守卫,马车未停,继续往前行驶,好一会儿后,马车停下,坐在车内的挺拔男子迳自跃下马车,宫殿内所有的侍卫、宫监立即恭敬的跪下迎接。
笔极迳自步入寝宫,由宫监帮他换上一袭金黄龙袍,头戴皇冠,转身步往御章殿处理国政。
陈临紧跟在旁,看着王坐在案前翻阅奏章。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炷香的时间过去……最后他再也忍不住,步上前,屈膝跪下。
“王,属下求你,千万别与那名女伎继续来往。”
笔极合起手中的奏章,“为什么不能?”
“她配不上你。”
笔极皱眉,“朕问你,怎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朕?”
“这……”陈临无言以对。
“交友以真心相对,难道朕连交个真心朋友的权利也没有?”
陈临轻叹口气,“属下只是担心……”
“你的忧心,朕当然明白。先皇去世与朕登基都尚未满一年,有许多人对王位虎视耽耽,朕又对民间之事未完全知晓,所以才希望能交个民间的友人,多认识朕的国家。”皇极感慨万千。
陈临感动不已。
王能为国家及人民如此设想,日后一定能成为一位好君王。
笔极突然相心起一事,“你快去帮朕打听,她有何喜好?”
“啊?”陈临愣住,自然明白王口中的“她”指的是何人。
但他是王的随身护卫,专司保护王的安危,怎么现在变成要帮王交友的跑腿?
“快去办妥此事。”皇极挥手命令他退离。
正所谓投其所好,只要让她感到欢喜,与她的关系自然就能更进一步,她也不会一直对他冷嘲热讽。
陈临只得领命退离,去办妥王所指派的“重要任务”。
待陈临离去后,皇极站起身,倚靠在窗边,看着悬挂天幕的皎洁明月,脑海再次浮现她的身影。
头一回……他的心思紧系在一名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