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洁珞额际冒着冷汗,月复部一次一次的抽疼,她含着泪,完全无法放松心情。
她好痛,好紧张、好害怕,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笼罩。
眼看别的产房,都有温柔的丈夫握住妻子的手,不断轻声呵护给予勇气,而她──
却没有。
“妈,好痛喔!”她牢牢握住母亲的手,所有的不甘及怨怼在此时全崩塌溃堤,“我可不可以不要生了?”
于妈妈轻抚女儿汗湿的脸颊,紧缩的胸口比她还疼。
“傻瓜,我当年也是这样生下妳的啊!”
“可是……”于洁珞咬着唇,忍不住从眼角滑落的泪水,“那时候有爸爸陪着妳!”
于妈妈紧握她的手,唇边绽开温柔的笑。“爸爸、妈妈现在也陪在妳身边啊!等妳生下这孩子后,他也会陪在妳身边,妳不会寂寞的。”
“不会寂寞吗?”于洁珞喃喃重复。
可是她最盼望的人并不在她身边啊!
“妈咪,小猫咪好像快掉下去了,”小奕擎趴在窗边,两只小短腿晃呀晃,“我可不可以去救牠?”
于洁珞静静地坐在桌旁,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仅是撑着额,一动也不动。
她的心,被章海阙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割得遍体鳞伤。
“我曾试着想补偿,却发现我们之间的鸿沟早已超过我能力所及,看来,我们还是无法在一起。”
留着离婚协议书多年,却迟迟不肯送出去,代表他是真的心里有她;可是,如果他当年不是存心辜负,那她看到的画面又算什么?
“妈咪,可以吗?”他又问了一次。
“……”沉浸在思绪中的于洁珞还是没有回答。
“妈咪,妳是不是在哭?”久得不到回应的小奕擎终于没耐心地跑过来,贴心地抱住她,“妈咪别哭,妳哭我也会想哭。”
伸手搂住宝贝儿子,她缓缓摇头。“妈咪没有哭,你不用担心。”
“妈咪,妳是不是和叔叔吵架了?”
“嗯。”
“那叔叔还会来吗?”小奕擎担心地问。
“你喜欢叔叔?”
“很喜欢。”他用力地点点头。
“只有妈咪不好吗?”
“可是有叔叔更好啊!”他天真的反驳。
于洁珞脸色微微一白,小奕擎的话,无疑又在她心口划下一刀。
真不愧是父子。
忍着不断翻腾的种种情绪,她拍拍他肥软的脸颊,低声诱哄。“你乖,先一个人去玩好不好?让妈咪静一静。”
“好。”那他就先去救猫咪。
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于洁珞心中不禁开始犹豫。
说不定她是真的误会海阙,她应该要相信他的。
她该为自己对他隐瞒和简克凡一出外景的事道歉。
“妈咪,我要去救小猫咪啰!”趴在窗枱上,小奕擎大喊,“掰掰!”
“奕擎,”听见喊声的于洁珞回过神,却发现顽皮的儿子早爬过窗枱,“回来,你要去哪里?”
“去救猫咪啊!”那只猫咪好像怀孕了,窝在角落好可怜喔!
“奕擎,不要去!”于洁珞连忙冲过去要抓住他的手,却晚了一步。
楼下加盖的遮阳板年久失修破裂,小奕擎在她眼前……
坠落。
“干嘛摆出这张死人脸对着我?”觉得沉默可能会无止境的延长下去,可心终于忍不住问道。
热腾腾的卡布奇诺放到冷却,连一向瞬间扫空的黑森林蛋糕也原封不动的搁在那儿。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我想……”章海阙送她一抹凋零的桃花笑,“我们结束了。”
可心僵在原地,明眸瞬也不瞬地望住他有些憔悴的俊颜。
“妳不相信?”他挑眉问道。
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心走到门边,挂上“休息中”的告示牌。
如果直觉没错,她今天不会再有心情开店。
“为什么?前两天你不是还春风得意的带着你儿子来见我?”
“嗯,不过那是之前的事了。”
“说说看,我想听。”她坐到他身边。
“我发现……”黑眸微瞇,他似笑非笑,“她欺骗我。”
“她欺骗你?”
“她瞒着我和我最讨厌的男人出去。”铁青着脸,他抿紧薄唇,“就是我帮忙照顾奕擎的那一天。”
“哦~~”可心了解地点点头,“去约会?”
“不是。”于洁珞才不是那样的女人。
“不然去哪里?”
“为期两天一夜的节目录影。”他闷闷地说。
“那就是公事啰!”可心半撑着下颚,唇瓣微勾,“小事一桩。”
彷佛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惊讶,他回眸瞅她,“这也算背叛。”
“若这是背叛,你不知道已经背叛她几次,”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凝睇他俊逸的脸庞,“现在的你,不正和前女友在一起吗?”
“可心?”这句话够犀利。
“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另一半和前女友纠缠不清,就算是清清白白,也算背叛。”她望着他,语气平静,“当年是你先对不起她。”
她可不是为了这种烂理由甘心放弃他,而是不希望他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离开于洁珞。
“难道错都在我吗?”他不服气地嘀咕。
“就是你,”谁教他是典型的祸水,“如果你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你就不该再去招惹于洁珞,这样对她不公平。”
身为女人,她完全可以体会于洁珞花了多久时间才从情殇中走出来,她有切身之痛。
所以他不能不负责任,不能再扰乱一池春水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心,”章海阙瞇起桃花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是来寻求安慰的,没想到反而先被数落一顿。“妳何时也变得凶巴巴了?”
以前的她温柔似水,多可爱啊!
“我是在提醒你,别再浪费另一个八年。”瞥了他一眼,她回答。
他不明白她是再刨掘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才能说出这些好似无关痛痒的话,他真的一点都不明白。
“妳在暗示我该去道歉吗?”他咕哝。
“道歉又如何?这是你欠她的呀!”拿起叉子,切了块蛋糕送入嘴中,可心扬睫看他,“你欠了她八年。”
“……”
“自尊放在感情的天秤上是没有重量的,什么都不值得。”
“……”
“绝对绝对不值得八年。”心口破了个永远补不起来的洞,可心浅浅一笑。“我敢保证。”
“妳很希望我们复合?”沉默了会儿,章海阙开口。
有丝诡谲的气氛夹在他们中间,究竟是什么,他无法分辨。
“我当然希望,毕竟当年造成你们误会分开的是我嘛!”绽开甜美无比的粲笑,她偏着头看他,“我不想当千古罪人。”
反正我永远也代替不了那个位置。她在心底暗暗补上一句。
手机铃声响起,章海阙瞄了眼来电号码,眉心微蹙,充满歉意地看着她。
是洁珞。
“我有事要先走,改天再来找妳。”
“OK,掰掰。”她无所谓地挥挥手。
直到大门关上,还她一室孤寂,晶莹的泪珠才从她双颊无声无息地滑落。
她明白,他们之间的缘分到止为此了。
又切了口蛋糕送入嘴里,她缓缓趴向桌面。
甜甜的巧克力……好苦!
“我不知道还能打给谁,”一踏入医院,章海阙看见的就是于洁珞苍白无助的小脸,“所以……”
“没关系,”握住她冰冷的手,他平抚她不安的情绪。“我很开心妳打给我。”
败开心?
于洁珞怔怔地扬眸睇他,望进他温暖的黑眸。
他刚刚不是很生气地离开吗?
“妳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带着安抚人心的低沉嗓音,他询问。
“奕擎从楼上跌下去,”回想起儿子含泪喊痛的模样,她的心都要碎了,“都怪我太粗心,没有好好留意他。”
“小男生本来就好动,爬高爬低总是难免,连我都不知道摔过几次,”他阻止她无止境的自责,“他爬过窗枱做什么?”
“有只怀孕的小猫受伤了,”于洁珞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没意识到被他转开注意力。“他想去救牠。”
“没想到我们的宝贝那么有爱心。”他扬起轻笑回答。
“你……你知道?”不敢置信地睁圆美眸,于洁珞难掩惊讶。
“我一直都知道,”他揉揉她的发,将她拥进怀里,“长得这么像,能骗得了人吗?”
闻言,洁路不禁沉默。
是呀!如此相仿的两张脸,说看不出来是自欺欺人。
“现在有我陪着妳,一切都别担心了。”温暖的话语从她头顶上传来。
多年来努力筑起的坚强彷佛瞬间崩塌,于洁珞闭上发热的眸,静静靠在他怀里。
这句话,曾是她梦寐以求最想听见的话,而他终于在她身边了吗?
“你们是于奕擎的父母吗?”相貌慈蔼的中年医生推开病房门走出来。
“是的。”轻捏她的手心,章海阙回答。
“你们的儿子没什么大碍,只是些皮肉擦伤,让他住院观察一两天就可以了。”
捂住颤抖的唇,于洁珞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我就说不会有事。”章海阙回眸,桃花眼弯弯。
“嗯。”她点点头。
丙然有他在,再困难的事也会迎刃而解。
“要进来吗?”等医师走远,章海阙拉开大衣,敞开温暖的怀抱。
“啊?”
“我在这里,妳还要故作坚强吗?”他的话轻轻地敲在她的心版上,“我大方的免费出借胸膛喔!”
“……”咬住唇,于洁珞凝睇他含笑的桃花脸。
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最细微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细心是吗?
“真的不来?”他问。
不再犹豫,她猛然扑进他怀里,多年来的委屈和不甘,一次用泪水宣泄殆尽。
用大衣将她紧紧包裹在怀中,章海阙顶着她的发心,唇瓣绽出温柔的桃花笑。
为了“意气”两个字,他们绕了好大一圈啊!
“苹果好吃吗?”半撑着颚,章海阙斜眼瞧着小奕擎满足的模样。
“好吃。”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调皮。”他语带警告。
“可是猫咪很可怜啊!”
“我已经带牠去看医生,你不用担心。”
“谢谢叔叔。”他开心地道谢。
“奕擎,你爹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趁着于洁珞不在,他终于有机会问出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
“谁?”小奕擎黑亮亮的眼睛看向他。
“你爹地。”
“妈咪说他飞机掉下来去当天使了。”
“我知道飞机掉下来,”章海阙聪明的脑袋不断的转着,思考该如何开口,小奕擎才明白自己的意思,“我是说他个性怎么样?是叔叔比较好?还是爹地比较好?”
小奕擎狐疑的看着他,大大的眼里写满问号。
“谁比较好?”不否认自己的口吻有点酸,毕竟问亲生儿子这种问题,任谁心中都会有些不愉快。
“我不知道。”小奕擎顿了顿,小声回答。
就说大人的话他听不懂吧!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我没有见过爹地。”
“你没有?”他有些惊讶,“从来都没有吗?”
“嗯。”用力地啃了一大口苹果,他点点头。
章海阙拧着眉,聪明如他,却怎么也想不透。
这中间的矛盾点太强烈,甚至连时间点都不对。
“奕擎,”他慢吞吞的问,“你妈咪平常是如何形容你爹地?你还记得她说什么吗?”
“嗯,她说……说……”小奕擎偏着头,很努力的回想,“很有自信、很聪明。”
“嗯哼,还有呢?”早知道她喜欢自信满满的男人。
章海阙的神情活像生吞了一整颗柠檬,酸到不行。
“很体贴、很桃花。”小奕擎笑嘻嘻的接口。
桃花?
震惊地回眸看了儿子一眼,他刚刚有听错吗?桃花?
他相信能笑得桃花朵朵开的男人不多,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哥哥章海洛,其他要再找恐怕不容易。
这可是要追溯血源一脉相承。
“还有,”小奕擎忽地靠近他,圆润的脸蛋在他眼前放大。他指指自己,笑容灿灿,“妈咪也说我笑得很桃花。”
“你?”声音卡在喉间不进不出,他瞇起黑眸,心中的谜团豁然开朗。
她没有改嫁,也没有琵琶别抱,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幌子。
她孤单一个人在异国把儿子生下来,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
“奕擎,”很难形容现在是什么感受,章海阙干笑两声,伸手搂儿子入怀,“叔叔刚刚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小脸被闷在他的胸膛,都快不能呼吸了。
“我就是你那个不幸飞机掉下来跑去当天使的爹地。”
“啊?”小小的脑袋不是很能消化突如其来的惊人消息,他错愕地抬头。“叔叔是爹地?”
“是的。”章海阙勉强的点点头。
那女人竟然对外宣称他不幸因飞机失事而阵亡,真狠。
“那叔叔现在不当天使了吗?”小奕擎一脸好奇地问。
“暂时不当了。”
“妳在做什么?”着装完毕准备出门的章海阙,四处找不到于洁珞,终于在厨房发现她的身影。
“妈咪,妳在做什么?”小奕擎有样学样,跟着大喊。
脸上有抹被抓包的心虚,她心慌地乱地将盘子藏起来。
“没、没事。”她摇摇头。
“有问题,交出来!”章海阙挑眉。
“有问题,交出来!”小奕擎兴奋地跟着喊。
无奈地看向他们一大一小,于洁珞拿出证物。
“这是什么?”薄唇扬了抹恶劣的笑弧,他明知故问。
“洋葱炒蛋,你看不出来吗?”拜托,卖相多好啊!
蛋够女敕,色泽又足。
“看得出来,”爱笑的桃花眼望住她微赧的粉颊,“特地炒给我吃的吗?”
有些气恼地瞪着他,于洁珞不甘愿地应声。
吃就吃,干嘛强调“特地”两个字?
真讨厌!
“那我不客气啰!”章海阙伸出禄山之爪,直接攻击。
“等等,”她握住他的手,“我……我并没有做得很成功。”
“什么意思?”
“炒得太咸了,”她欲言又止,“像眼泪的味道。”
桃花眼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伸手试了试味道。
“对不对?”等着他当场被咸死的于洁珞,一脸无辜地问。
“不对,”他猛地封住她的唇,放肆偷香,“这样就是甜的了。”
“羞羞脸、羞羞脸。”眼看爹地和妈咪现场香辣刺激的辅导级演出,小奕擎开心地直拍手。
“你──”于洁珞又羞又窘地推开他,“奕擎在这里。”
别给小阿错误的示范,她可不希望有个像父亲一样在心的小家伙荼毒无辜少女。
“意思是奕擎不在的时候,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搓着手,他故意笑得暧昧。
“不正经!”用力地弹向他额心,于洁珞牵着儿子远离恶魔。
“洁珞。”孤单被扔在后头的章海阙叫住她。
“嗯?”
“对不起。”
“什么?”于洁珞怔忡,有些不明白的回头望他。
“对不起,”嬉闹的神情敛起,他严肃慎重地重复,“这句道歉,迟了八年。”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因为我没有实践诺言,让妳过着像公主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他走过来,深情地拥她入怀,“让妳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将奕擎抚养长大,面对外界的压力,所有该参与却缺席的一切,我都向妳道歉。”
心口狠狠抽疼,眼眶里的泪水转眼间泛滥成灾。
“有些事,道歉已经于事无补。”
“我知道,所以我的承诺,会从这一刻开始实现,”他微笑,语气轻佻,“第一步,妳先辞去于老师的工作。”
他不会再让简克凡有机会接近她。
“第二步……”他轻轻抹去她的泪痕,“为了大家的健康起见,以后麻烦妳还是君子远庖厨吧!三餐交给我来想办法。”
天天吃这么咸,不用等飞机掉下来,他就会英年早逝。
“……”于洁珞瞪着他,方才的感动及感伤瞬间消弭无踪。
这男人,就不能正经久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