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踏进这间办公室开始,元御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裘主任,我打算帮业务部同仁安排几个在职训练课程,你能帮我吗?”他时间不多,算是百忙抽空为好朋友两肋插刀,眼看裘映瑶的脸庞闪过类似恼怒的神情,元御不禁挑高一道浓眉。
他不禁怀疑,自己那么顾人怨吗?
承袭母亲秦美芝的美貌,元御天生肤色白皙,还拥有浓密的长睫,一百八十五公分的修长身材更是标准的衣架子,无论怎么穿衣都好看,而他永远微扬的唇角更是人气不败的主因,从来没有人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充满敌意,除了坐在办公桌后摆明闲人勿近的冰山女子。
“元顾问打算安排几堂课?”裘映瑶清冷声线依旧,他就是能听出隐藏其中的排斥。
“五堂。”
“礼拜五可以吗?”青葱玉指飞快敲击键盘,她眼也没抬。
“可以。”
“这个月只剩最后一星期,安排在职训练课程太过仓卒,课程我从下个月第一周开始排,麻烦元顾问将相关资料给我,我好做准备。”她俐落的说完,不多说一句废言。
“没问题,资料我都带来了,剩余部分过两天给你。”他配合度极佳地说。
“谢谢。”连谢谢两个字听起来都如此不情不愿。
元御忍不住蹙眉,难道是自己那日唐突言语冒犯到她,所以才会莫名其妙结下梁子?
当时他对她,真的纯粹关心而已,所以才会冒出那样的话。
彬许她现在思虑清晰俐落简洁的模样,很难将她和那时神情恍惚的女人联想在一起。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哀戚欲绝让人揪心的裘映瑶,或是摆出晚娘脸拒人千里之外的裘映瑶,甚至泫然欲泣有轻生意念的裘映瑶,这截然不同的三种面目本来就很难想像成同一人。
“这里有份文件请元顾问填写清楚,最后一栏别忘记签章,方便后续作业……”打开身后放置各项申请书的铁柜,发现空无一物的裘映瑶抿紧粉唇。
看来又有人使用完后忘记补充。
“请等一等。”裘映瑶走进后面小房间寻找相关文件,所留下来的寒意足以将任何东西凝结成冰。
懊冷。
“元顾问别介意,从前映瑶不是这样子……”身后突然冒出说话声,元御回头,发现一名脸圆圆的中年女子正友善地对他笑着。
“你是新来的元顾问对吧?”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疑惑,林姐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大家都叫我林姐,我在这间公司可称得上两朝元老。”
“你好。”林姐让他想起小时候的邻家胖大婶,很有亲切感。
“其实从前映瑶开朗乐观,是个爱笑的女孩呢!”林姐笑着续道。
“是吗?”听见林姐用“开朗乐观”四个字形容裘映瑶,元御不禁怀疑起这句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
“当然,要不是一年前遭逢变故,映瑶的性子也不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要一想起这对有缘无份的恋人,林姐就感慨万千。
“遭逢变故?”她的话刺激元御的记忆,他想起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所遇见那位伤心欲绝的美丽女子。
“只能说她故意自我封闭,对谁都摆出冷冷淡淡的样子。”林姐偷偷觑了小房间一眼。“等元顾问和映瑶再熟悉一些,就会明白其实她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就算她不在乎所有人都讨厌她,甚至与全世界为敌都不在意,但身为长辈的林姐还是不忘帮她做人情。
再熟悉一些?林姐的话未免太充满信心,只怕他还来不及接近她三公尺以内,就已经被冰成急冻人。
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再度响起,裘映瑶拿着一叠申请书走出来,她看看表情似乎有些奇怪的两人,递出其中一张申请书给他,声线还是一如往常般清冷,甚至此平时更冷上三分——
“千万别忘了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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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已近黄昏。
裘映瑶撑起身子,感觉手脚有些冻,她原本只是抱着黑猫布偶窝在长沙发里,不料一昏睡竟是整个下午。
这是齐暐知道她最爱魔女宅急便中的黑猫奇奇,连续找了好几间店才买到的日本玩偶,黑色毛皮和手工特别细致柔软,如今俨然变成她的心灵寄托。她总是抱着奇奇蜷曲在沙发里,哀悼来不及得到幸福的爱情。
不能否认,她封闭自己,是她不愿走出这样的情绪。
冬季的白昼极短,转眼间夜幕降临,空荡荡的屋子没有点灯,温度骤降,连空气都是冷冰冰的,裘映瑶搂紧怀中的黑猫奇奇,直到确定它不能再为她带来温暖才松了手。
将及腰长发拢至右肩,裘映瑶白皙玉足刚踏上地板立刻感受到一股刺骨寒意,她蹙眉,不以为意,走进厨房打开橱柜。
一整天粒米未进,她感到有些饿了,想煮点东西来吃。
只是,橱柜是空的,冰箱里除了烂掉的半颗苹果,其他啥也没有。裘映瑶赫然想起自己将近月余不曾采买民生用品,会面临断粮的窘境是理所当然。
不再迟疑,裘映瑶随手拿件外套就出门。
冷风迎面拂来,刮得人颊面生疼,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已经觉得手脚僵冷。
“不到十度的冬夜,裘小姐穿这么少出门难道不怕感冒吗?”再熟悉不过的低沉男声自头顶响起,裘映瑶的心狠狠一揪,好半晌才恢复正常。
相似的嗓音、相仿的语气,她立即猜到来人是谁。
“元顾问。”她的语气绝对称不上友善。是她的错觉吗?她觉得他似乎总是在她身边打转。
“嗨!真巧。”抬手和她打招呼,元御绽开人畜无害的微笑。
今天的裘映瑶没穿严肃古板的女管家套装,也没戴那副让人不想亲近的恶女眼镜,墨黑如缎的长发披泄脑后,一如他第一次遇见她时清美月兑俗。
这样的她讨人喜欢多了。
巧?!裘映瑶完全不这么想,直接把他归类于孽缘,恨不得他滚得越远越好。
明明不是齐暐,却有他的声音、他的怀抱,害她又勾起伤痛的回忆。
“这么冷的天,你似乎穿太少了。”寒风将她的小脸冻得苍白,元御皱眉看着她身上轻便的粉蓝运动套装。
“没感觉。”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淡疏离,裘映瑶不想与他多谈,掉头往反方向走。
没感觉才有鬼!
元御月兑下围巾,直接绕上裘映瑶的颈子,后者倏然回头,瞪住他的美眸里火光跳跃。
她讨厌人对她亲近,更讨厌身上有齐暐以外的男性物品,他凭什么这么做?
“我说不会冷,你非得多管闲事才甘心吗?”气恼的话月兑口而出,连裘映瑶都惊讶自己这么富有生气。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般强烈的情绪起伏了。
“而你非得筑起心墙,将所有人隔绝于外才开心吗?”相对于她激动的话,元御不愠不火地反问。
这个男人真的很讨人厌哪!
“不关你的事!”不懂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碰见他,这世界很大不是吗?就算台湾是小地方,也有两千三百万人口,要连续遇见同一个讨厌鬼的机率到底有多高?
答案:非常低。
裘映瑶想粗鲁地拿下围巾,却被他的大手阻挡动作。
“喜欢拒绝旁人关心是你的事,但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拧了眉心,元御淡淡地道。
她的手明明那么冰冷,别再净说些没感觉的傻话了。
元御皱眉说话的语气像极一个人,裘映瑶动作顿时僵住,紧缩的胸腔里挤不进一丝空气。
为什么明明不同的两个人,却有如此相同的语气和神情?刹那间,元御和齐暐的影像重叠了,尖锐的痛楚刺进裘映瑶心间,所有的愤怒情绪瞬间抽光,只剩下无力。
难道她真的因为过度思念精神已到崩溃边缘,所以她才会老把元御和齐暐联想在一起?她好累,真的好累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面对元御才正确?要如何听见他的声音而不感到心痛?
眼看她澄澈透亮的水眸蒙起薄雾,是那样楚楚可怜,令元御原本想要说的话又硬生生吞回肚里。
揪心。
他发现自己对裘映瑶的感觉很特别,不似一见钟情,倒像印佰。自从那次惊鸿一瞥,她的影像便牢牢刻印在他心版无法磨灭,而今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根本无法坐视不管。
“裘小姐——”他低声轻唤,看见她盈满眼眶的泪水似要坠落。
“元顾问,请你以后别再多管闲事,尤其是我的,我的死活与你无关。”不带平仄起伏地吐出话,裘映瑶仰头望他,眸中闪耀着拒绝的光芒。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她不需要!
元御没说话,因为裘映瑶的眸光震慑住他了。他犹豫半晌,松开手中围巾。
不再多看他一眼,裘映瑶掉头离开,只留下一抹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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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啦啦!暴啦啦!
不看制造日期,不看厂牌口味,裘映瑶小手一扫,硬是将架上好几盒谷片全扫入购物车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买了些什么,不过那不重要,她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一再重复相同动作,好发泄涨满胸口的复杂情绪。
她讨厌元御!裘映瑶咬住下唇,激动难平地想。而且超级讨厌!
她讨厌他老在她身边出现,讨厌他多管闲事,讨厌他用那双仿彿会看透人心的黑眸望住她,更讨厌他用齐暐的声音关心地跟她说话!
懊多好多讨厌在心中氾滥,多到她不明白心如死水的自己为何单单对他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
元御的存在对她恍若芒刺在背,在在提醒她身上发生的悲剧,以及自己从不肯示人的脆弱,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热泪盈眶,心墙崩塌……
握住焙物车的小手用力得指节泛白,裘映瑶虚月兑地蹲,螓首轻轻靠在车篮旁,眼眶发热发涨,就算招来他人异样的目光她也不管。
懊久了,这种孤独感已经好久,这三百多个日子来,她不断地想念齐暐,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带有淡淡烟草味的吻,而她也甘愿一直这样沉溺下去;偏偏那个元御自以为是的插一脚,破坏她平静的生活。
结了帐,裘映瑶拎着三大包购物袋站在购物商场门口,冷风迎面拂来,吹乱她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眼看身边人来人去,有的是一家人、有的是幸福小俩口,人海里只有她是孤独的。
不知站了多久,裘映瑶忽然回过神,从袋中取出一瓶冰饮,扭开瓶盖直接灌进月复里。
天冷,喝进月复里的冰饮更冷。
裘映瑶大口大口的喝,虽然尝不出饮料在嘴里是什么味道,可喝下月复间所带起的冰寒战栗,却让她有种小小的自虐快感。既然齐暐将她独留在世间,她也不在乎残害曾让他细心调养的身体。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刹那间身体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分,裘映瑶喝冷饮的动作停下,她轻咳两声,眼角泪光隐现。
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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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
“……”
“咳咳……咳咳咳……”
“映瑶,你是不是感冒了?”眼看裘映瑶不断咳嗽,苍白的瓜子脸浮现两抹病态红晕,林姐放下笔问道。
“我没事,只是喉咙有点痒,咳咳……”映瑶喝口热茶,摇头应道。
“你还是去看医生比较好吧!这回的流行性感冒来势汹汹,别大意。”
“我已经有吃药了,不用担心。”
“又是服成药吗?”林姐一脸不赞同。
“若没用的话,我会去看医生的。”映瑶保证。
“可是——”林姐还有话想说,但裘映瑶先一步起身。
“林姐,我送公文去客服部,马上回来。”她淡淡丢下话,走出办公室。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林姐当然明白这是映瑶的缓兵之计,这一年她不都一直这样吗?和人保持客气疏离的态度,拒绝关心。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自己的执着害惨。
“咳咳咳……”捂着唇走过长廊,已经咳了大半天的襄映瑶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瓜子昏昏涨涨。经过昨天的逞强之后,流行性感冒病毒果然没有放过她,马上中奖。
前方传来低低谈话声,映瑶扬睫看去,发现迎面而来的正是元御和总经理,她蹙了眉心,低头快步走过。
可恶!这算冤家路窄吗?这栋办公大楼有二十三层,偏偏老让她和元御凑在一块儿,有没有这么巧?!
“裘主任,在这里遇见你真好,我正想去找你呢!”擦身而过的瞬间,总经理方凯衡开心地叫住她。
“总经理。”停下步伐,裘映瑶低声回应,故意忽略元御的存在,即使知道他正目光灼灼地瞅着自己。
“元顾问打算帮业务部同仁安排几堂训练课程,这件事你知道吗?”方凯衡和元御年纪相当,在某次国际研讨会议中一见如故,对他的才华相当欣赏,从此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友,好不容易等到他结束深造回到台湾,说什么也要聘他到公司当顾问。
“我知道,课程已经在安排当中。”说话语气一如平时清冷,裘映瑶看也没看元御一眼,存心把他当成空气。
“元顾问有任何需要,你一定要全力支援,务必达到他的要求。”
“好。”听似温和的应声将反弹情绪掩饰的很好。
“一切麻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低首敛眉,裘映瑶表现非常服从,完全看不出和元御有心结。
“好,你去忙吧!”
“是,总经理。”总算能离开有元御的地方,裘映瑶松口气,转身——
“你身体不舒服吗?”冷不防,元御的声音响起。
这家伙——
“……”裘映瑶甫踏出去的脚步停下,玉手悄悄在身侧紧握成拳,一抹愠怒情绪从眸底疾闪而逝,向来平静淡漠的面具濒临破裂。
不是跟他说过她裘映瑶与他元御毫无干系,要他少管她的闲事,难道他听不懂吗?
“裘主任,你生病了?”听见元御的问题,方凯衡讶异地跟着问。
丙然,麻烦来了。
“没有,我很好。”轻吸口气,裘映瑶翩然旋身,语气平静。
“你的脸色不太对劲。”对她的回答恍若未闻,元御深不见底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看住裘映瑶。
对旁人来说或许脸色红润是好事,可她过于艳红的唇色及红晕却显得有些病态。
“……我脸色很好。”停顿了半秒,裘映瑶缓缓答道。
就算不好也与他无关吧?
“是吗?”元御浓眉轻扬,神色难辨。
“当然。”这男人快把她逼到极限了!裘映瑶必须用尽全力才能阻止自己抬眼瞪他。
“抱歉,可能是我看错了。”元御道歉,眸光却不曾从她身上稍离。
“没关系。”裘映瑶和他们两人点头行礼,急着往反方向闪人。
十足十的讨厌鬼!
看看转身离去的裘映瑶,再瞧瞧态度有些反常的元御,方凯衡似乎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氛围,当裘主任遇见元御,恶女仿佛不再是恶女,仿彿多出了点人味。
“元御……”
“我们走吧!”不让方凯衡有问话的机会,元御长腿一迈走在前头,浓密长睫掩去复杂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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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裘主任今天请假?”
“是的,她已经连续请两天病假。”
“我明白了,谢谢。”
将相关资料交给林姐,元御慢慢走出办公室,眉心微蹙。
裘映瑶绝不是会贪懒休息的人,这点从她倔强的性格就能看出,能让她连请两天病假,看来这回病得不轻。
想起那日她诡异艳红的唇色,元御不由担心。
他俩从一开始接触就有误会,裘映瑶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换作往常他早就保持距离不予理会。
偏偏……偏偏裘映瑶是唯一的例外,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他就是无法不理会她,仿彿她是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也很理所当然把她纳入管辖。
裘映瑶。既倔强又脆弱的矛盾体,楚楚可怜又扎手带刺的艳红玫瑰,一名让人伤透脑筋的谜样女子。
元御双手插入裤袋中,短暂思量过后心中已做出决定。
明知裘映瑶看见他会气到七窍生烟,他还是要去她家一趟,至少——
他得确定她还好好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