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一抹鲜红映和在雪地上。
江慎抬起手,不以为意地抹去被水叮叮击中鼻梁而流出的鼻血,在冷风中,他抬头迎向水叮叮慌乱的水眸。
“你、你侮辱我!”她两手插腰的挺胸怒道。
因为天冷穿得厚,她根本不怕让人瞧见她有别于男人的窈窕身段。
仲泽春闻言,不怕死地哈哈大笑。“头儿,你、哈哈哈!你竟然问叮叮是不是女人?哈哈哈!难怪你会被打!”
这笑话比方才他失控“排气”还好笑,而且更加侮辱人。
被仲泽春这么一说,江慎随即把水叮叮可能是女子的想法挥开,也许有问题的是他……或许在他心底,一直渴望水叮叮是个女子。
这时,仲泽春又开始大放厥词了。“你瞧、你瞧,虽然叮叮肩膀太单薄、喉间见不着喉结,男子应有的特征他一样也没有,但等待他年纪再长些,相信会比咱们长得还高大威武哩!”
水叮叮听到仲泽春力挺的言论,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不知道她该不该感谢好哥们“似褒实贬”的相挺。
让她啼笑皆非的是,被仲泽春一一点出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江慎还会如此盲目的认为她是男子吗?
水叮叮一想,心里竟有种莫名的煎熬,而江慎直视她的眸光却益发凛人,令人无法猜出他此刻的想法。
就在此时,只见县大人慕晚云神清气爽地朝众人走来。
“大人早!”众人齐声问安。
慕晚云在看到江慎狼狈的模样后,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这水兄弟把拳练到你脸上了?”
他清逸的笑嗓打破了过分沉静的气氛,江慎冷着脸没说话,水叮叮则拧眉瞪着他。
“一大早绷着脸多难看。”慕晚云搭上江慎的肩道:“来、来,本官有话要和你说。”
江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说什么?”
“公事。”慕晚云没好气地扬了扬眉,意有所指地瞥了水叮叮一眼后,才对江慎道:“难不成同你谈情说爱吗?”
江慎皱了皱眉,僵硬地开口。“怎么尽拿这种事开玩笑。”
“就是、就是!”水叮叮点头如捣蒜的附和。
瞧慕晚云一脸暧昧,水叮叮忍不住抬头瞪他一眼,期盼能瞪掉他满脑子婬秽、下流的思想。
在江慎府邸见到慕晚云那一回,她就知道自己不喜欢慕晚云这个人。
他的眸光太锐利,斯文脸庞上的笑容太和善,颇有扮猪吃老虎之嫌,甚至……她可以感觉,狡猾、伪善的慕晚云说不定早已识破她是女儿身。
这是什么口气和表情?慕晚云狐疑地瞧了水叮叮激动的反应,接收到由她身上迸射出的敌意,觉得格外有趣。
看不透慕晚云葫芦里卖什么药,江慎回过神。“也好,属下正好有要事同大人商议。”
慕晚云微颔首,转头吩咐仲泽春道:“春宝宝,你带‘水兄弟’去上药。”
强烈感觉慕晚云离去时刻意加重的语气,水叮叮眯起眼,确信慕晚云已知道她女扮男装的事情。
她得找个时间探探,这个县大人究竟知道了她多少事。
不过这么一想,江慎实在也够木头的,与她朝夕相处,竟一点也没发现她身为女儿身的蛛丝马迹吗?
水叮叮思及此,不免有些纳闷,又有些懊恼。
为什么她心里会有股强烈的渴望,希望江慎能识破她的身分……渴望自己有一日能恢复女儿身,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枕靠在他强健的胸膛上。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不自觉的用眼神追随他轩昂挺拔的身影,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闷闷地跟在仲泽春身后,水叮叮因为想到江慎,思绪紊乱的大叫:“啊!懊烦喔!”
唉呀呀!真是自作孽,她何必没事找事烦呢?
仲泽春被她突来的大叫吓了一跳。“你无缘无故红着脸鬼叫什么?”
水叮叮回过神,警觉自己泄露太多情绪,赶紧岔开话题。
“你要带我上哪儿?”
“大人要我帮你上药。”
水叮叮为他的反应感到莞尔。“有需要这么悲伤吗?春宝宝。”
“不准再叫我春宝宝了!”仲泽春横眉竖眼地警告。
“原来你会介意喔。”他那计较的模样煞是可爱,让水叮叮忍不住想掐他的颊、挠挠他的下巴。
“你、你……别再开我玩笑喽!”
识破水叮叮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仲泽春一双手护住双颊,如临大敌般退得好远。
“哪那么夸张。”啐了声,水叮叮一个转身,不意撞上迎面走来的皂隶。
皂隶的身子禁不住退了几步,手一松,捧在手上的一叠告示瞬即随着寒风漫天飞扬。
“唉呀!”惊呼声四起,众人忙着捡告示。
水叮叮好奇地看着告示的内容。“若助尚书府寻得千金下落,赏银百两……”
“快捡、快捡,这告示可是一张都少不得。”见水叮叮杵在原地,仲泽春出声提醒。
“这悬赏告示好像没撇下过?”其实凌尚书这寻女的告示,她已看过好几回,这回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仲泽春语重心长地开口。“唉!也不知该说这凌尚书是傻还是执着,八年来,发派了各州、省衙门的寻女告示未曾间断过。”
八年……莫名的,水叮叮心底有种奇怪的渴望,想知道更多关于礼部凌尚书寻女的事情。
“即便赏金诱人,但人海茫茫,真要找也有如大海捞针吧!”水叮叮颇有感触的低喃,心中郁抑不已。
她也是在小小年纪便与亲人分开,不知道她的爹娘是否会和凌尚书一样,在茫茫人海中苦寻她的下落。
“还不止如此,听说这些年有不少人为了高额赏金,想冒充凌尚书的千金。”
水叮叮听着仲泽春叨叨絮絮的话语,突然羡慕起凌尚书的千金。
她们有极为类似的命运,偏偏凌尚书的千金多了亲人的期盼……
八年……暗暗叹了口气,水叮叮不由得傻气的想着,她的爹娘在自己走失后,找过她吗?又或者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下,早就忘了她的存在?
长安城
入夜后的长安大街,被闪烁不定的灯火点缀得热闹非凡。
透过窗棂,凌夫人瞅着眼前的情景恍了神。
瞧见妻子愁眉不展的模样,凌玄儒情绪复杂的柔声道:“夫人,天冷,把窗户关了比较好。”
“不!别关窗。”凌夫人咬着下唇,眼中漾起泪光。
“夫人……”
“虽然还不到上元,但汀儿喜欢看灯火,我这个当娘的不在她身边,至少……可以替她赏灯。”凌夫人痴痴地喃着。
凌玄儒心里一痛,脑中浮现女儿梳着小髻的可爱模样,胸臆间漫出酸楚滋味。
“会的,我相信汀儿会逢凶化吉、无惊无险,迟早有一日会回到咱们身边。”凌玄儒强忍心中的痛楚,将妻子轻揽在怀里。
凌夫人闻言,视线逐渐蒙眬,却始终不敢落泪。
她知道,一旦流了泪,似乎就承认女儿被拐带走的事实。
“难道真是‘父母缘薄,天地情长’?”忆起相士所说之语,凌玄儒叹了一口气。
数年前,妻子带着年仅八岁的掌上明珠汀儿在彩街上赏花灯。
未料活泼的汀儿被满街花灯给吸引,挣月兑了娘亲的手,转瞬间,小小的身影便被朱雀大街上比肩接踵观赏花灯的人潮,挤离了娘亲的视线。
当时,凌玄儒贵为礼部尚书,即便动用城衙人手,却也无法在熙熙攘攘、庆贺元宵的人群中寻得女儿的踪影。
之后,凌玄儒在城衙及各县府衙张贴重金寻女告示,汀儿却犹如人间蒸发,无半点消息。
当年为汀儿下落卜卦的相士,只简单以“父母缘薄,天地情长,亲生天养,福分绵绵”做为结论。
强忍着悲痛的情绪,凌夫人哀伤的眸光落在远方,选择相信相士的话。
“只要我的汀儿能逢凶化吉、衣食无忧,即便她不能在我身边也无妨……”
亮晃晃的长街热闹非凡,彰显了“彩龙兆祥,民富国强”的太平景象,却益加显得尚书府中冷寂萧瑟。
凌玄儒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悲伤,握紧拳道:“夫人放心,无论如何,告示会一直贴下去,直到找到女儿为止。”
主簿院落内,慕晚云拿着朝廷发来的公文,对江慎说道:“燕天煞让朝廷极为头痛,朝廷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所以……”
“燕天煞上回和你交过手后便没再出现,前几日临县衙门探到燕天煞的踪影,朝廷希望由你协助缉拿燕天煞归案。”
慕晚云话声甫落,江慎便问:“几时启程?”
打从做捕快起,他早已习惯穿州过省缉拿罪犯。
“当然是愈快愈好。”慕晚云斟酌一会儿又道:“届时我会派一个人协助你,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江慎耸了耸肩。“无所谓。”
反正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慕晚云要派谁跟他上路,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好,我会尽快敲定人选。”解决公事,慕晚云才慢条斯理的问:“我的事搞定,该你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江慎怔忡了半晌才问:“礼部凌尚书要找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彬许是水叮叮耳后的朱砂痣作祟,他一开口便知自己这话问的有多么愚蠢。
这些日子来,礼部凌尚书的寻女告示他已看过不下上百回,却还想由慕晚云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慕晚云扬了扬眉,不解的问:“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我发现有个人耳后有朱砂痣,但……对方是个……男子……”
一思及水叮叮是男是女的问题,江慎下颚不由得紧绷,盘旋在嘴边的话竟有些不确定。
究竟他心里期盼什么?他是希望水叮叮其实是女扮男装?又或者期盼水叮叮是礼部凌尚书的干金?
理不清胸口翻腾的心绪为何,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替他对水叮叮的心动,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男子?”双眉一拧,慕晚云被江慎不确定的态度给搞混了。“虽然天底下耳后有朱砂痣的人不多,但既是男子,便不是我们要寻找的对象。”
“嗯,也许……是我多虑了。”
慕晚云不作多想,只是微笑道:“凌尚书的寻女告示贴了这么多年,大家难免会杯弓蛇影。”
真是杯弓蛇影吗?江慎扬了扬唇,不敢妄下定论。
与江慎议完事,慕晚云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了一半。
他脚步徐缓的准备至大堂院落巡视时,水叮叮纤瘦的身影霍地由角落窜出,挡住他的去路。
“水兄弟?好巧呀!”加重了称谓的语气,慕晚云朝她扬起一抹贼笑。
水叮叮瞧他一脸狡诈相,心里有几分忐忑。“你和江捕头说了什么?”
“公事。”
“真的只有公事?”她一脸戒慎,压根儿不相信他的说词。
慕晚云见水叮叮一脸紧张,忍不住笑道:“怎么?要本官利用公事帮你制造机会吗?”
“不用大人多管闲事,只希望大人可别像个三姑六婆,跟江捕头乱嚼舌根!”这慕晚云的心思太深沉,和他过招实在难以心平气和。
“我会和江捕头嚼什么舌根?”打量她微乎其微的神情变化,慕晚云故作不解的问。
不知怎地,每每逗逗水叮叮,看她窘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他便觉得有趣。
“你到底知道什么?”她脸上血色一褪,满脸狐疑的瞪着他。
假若……这鸡婆县令真跟江慎说出她女扮男装之事,那……她是不是会因此丢了差事?
除此之外,江慎对她身为女儿身又会有什么想法?
这些日子来,希望知道他对自己想法的渴望和恐惧会丢了差事的矛盾,日夜悬在她心头,折磨着她。
“你爱上江捕头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水叮叮蓦地红了脸,紧握双拳,大声辩驳。“我是男——”
卑未尽,慕晚云拍了拍她的肩,体贴地安抚她心虚的模样。“你不用承认,大人都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
即便是傻子也听得出她不善的语气,慕晚云视若无睹她忐忑的神情,压根儿不知收敛。
“本官只是为了你好,我可不想江捕头被你搞得心神错乱,失了往昔应有的勇猛和冷静。”
他真的知道?!
水叮叮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为这表里不一的狡猾县令气得几乎要吐血。
“你要是敢泄露半句,我一定会杀了你!”语落,她冷着脸重踹了他一脚,以示惩戒。
水叮叮这一脚踹得劲道十足,痛得慕晚云直跳脚,失了往日的温文。
“杀害朝廷命官要处以极刑,本官现下就要跟江捕头说,你是女——”
绑面的话早被手脚俐落的水叮叮捂住嘴,截断了话语。
他这才发现正朝两人走来的江慎。
“江捕头……救……”他的话未出口,水叮叮倏地猛拍他的背,轻而易举让他到嘴的话随风飘散。
“跟我说什么?”江慎一见着水叮叮没有尊卑的举止,忍不住斥道:“这里是衙门,不准你对大人没大没小。”
“是大人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了,我只是帮他顺顺气,是吧?大人。”水叮叮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落在慕晚云背上的掌打得更起劲。
“我、我没事了。”好不容易摆月兑水叮叮,慕晚云夸张地倚在梁柱大口喘气。
难不成是江慎教他们练强身拳的成果?没想到水叮叮瘦归瘦,气力倒不小。
江慎蹙眉看着两人,官没官样,下属没下属样,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因为慕晚云这个不像县令的县令,纪律“看似”松散的平波县府衙,简直可以直接改名为乌龙府衙了。
“不许再胡闹,我有事交代你做。”
水叮叮吐了吐舌,顺从的快步走向江慎。
慕晚云瞅着水叮叮的背影,一股火气上涌,脑中倏地闪过一个主意,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宣布。“水叮叮,本官命你与江捕头一同到邻县缉拿燕天煞。”
“我?”水叮叮回过身,瞪大眼,一脸的茫然。
“什么?”慕晚云突如其来的命令,教江慎的惊讶不亚于水叮叮。
“对,就是你们。”慕晚云挑高浓眉宣布。
县大人的决定,着实荒谬,江慎忍不住驳斥。“不成!这太危险了。”
穿州过省缉拿恶犯归案不是易事,水叮叮不会武功,带在身边只会阻碍他完成任务。
无视江慎的极力反对,慕晚云微笑,斩钉截铁的道:“这是命令。”
没错,派不会武功的水叮叮跟着江慎可能会拖累他,但不见水叮叮,他的耳根至少可以清静大半个月,这么一来,他这乌龙县令才能当得彻底。
再者,他也想瞧瞧,这个反骨的水叮叮在与江慎朝夕相处下,还能掩饰多久,而不露出破绽。
要说他公报私仇也好,公私不分也行,县令的命令既已出口,岂能轻易反悔?
既是命令,就表示江慎没有违抗的余地。
他的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顿时语塞,一脸的不快。
“你是朝廷器重的人才,我也是惜才、爱才之人,自然不希望你再受伤回来覆命。”
慕晚云表面说得诚恳,实则虚伪至极,水叮叮气得想再拽着他的领子问问他,是不是非得跟她作对。
“和我出任务的不能是别人吗?”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水叮叮有股异样的渴望,再加上水叮叮不会武功,在缉拿燕天煞的过程里,势必会成为他的负担。
思前想后,县大人派水叮叮与他同行实是不妥。
江慎还想说些什么,慕晚云却扬手制止。“江捕头不用多言,本官的决定不会有错。”其实为了挑选与江慎一起出任务的人选,他着实烦恼了妤一阵子,现下可好,不用烦喽!
头一回见慕晚云摆起官架子,即使心里有千百个疑问,江慎也只得颔首领命。
“很好,那就有劳两位回去准备、准备。”
慕晚云唇角扬起满意的弧度,双手潇洒的负在背后,一脸从容。
明眼人都知道慕晚云这项安排,公报私仇的意味甚浓,水叮叮瞧着他,气得俏脸涨红。
慕晚云不以为意的立在原地,哈哈大笑,在水叮叮边碎念边走向江慎时,悄悄伸出腿——
如预期的,水叮叮的尖叫声打破大堂院落的宁静。
江慎见状,担心水叮叮直接跌往覆着薄冰的青石板道上,反应迅捷的扑向前想稳住她的身躯。
但情况太过紧急,地冷冰滑,在重力的冲击下,他脚一滑,一个踉跄,刚毅的唇直接压贴在水叮叮柔软的唇瓣之上。
慕晚云瞪大眼,为制造出完美的意外状况而窃笑一声。
紧接着他移动优雅、惬意的步伐,高声吟诵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时辰晚了,该是办公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