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渐歇,情人间的细语呢喃,取代平日的虫鸣,为寒星点点的夜增添一股甜蜜的气息。
雪啸天敛眉,坐在堂屋前的回廊凭栏远眺,对月小酌。
独坐不到半刻,他便看见巫循背着女儿回到自家吊脚楼前。
心一沉,他的身子下意识往内挪了一些,心绪千回百转。
难道这真的是雪家姑娘的宿命吗?
爱来得太快、心给得太早,最后的结果……他实在不敢妄自揣测呐!
妹妹的爱情,给他太深太沉的打击,他不希望女儿最后也沦得如此下场。
“爹爹!”
不知自己暗自沉思了多久,雪啸天循声瞥过头,女儿欣然的脸庞落入眼底。
“怎么一身湿?”
她吐了吐舌,玉臂由后揽着父亲的脖子。“我和阿循哥到芦松溪玩。”
“这么晚了还到芦松溪玩?蝶儿别失了分寸!”他板起做爹的脸,郑重地开口威胁。
雪蝶儿盈盈的笑,举手投足间尽是小女儿姿态。“知道了,爹爹要变碎嘴的爹爹了。”
握了握女儿软女敕的小手,雪啸天微微笑着,半晌才回过身看着女儿。“告诉爹,你真的喜欢巫循吗?”
“爹爹,你为什么这么问?”心一凛,雪蝶儿晶灿的眸流转着紧张的情绪。
深深瞧着女儿的表情,雪啸天的心在瞬间凉了一半。“感情,是要一点一点加深,要细水常流、慢慢酝酿的,懂吗?”
“不懂。”她努起红唇,水般艳眸闪着直率。“喜欢便是喜欢,何必一定要慢慢来?”
雪啸天扬唇轻笑,但笑容却没达到眼底。
“难道爹爹不喜欢阿循哥?”
哀着她光滑的脸颊,雪啸天脸在笑,语气却语重心长。“宝贝,爹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希望你找到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
“阿循哥很好。”雪蝶儿不假思索地开口。
雪啸天怔了怔,耳畔想起了妹子的话。
大哥,我把蝶儿许配给巫劲的小弟,巫劲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他的弟弟将来一定会好好疼惜堞儿……
在几年前,妹子曾见过巫循几面,当时便觉得性情温和聪颖的巫循和活泼的雪蝶儿十分匹配。
于是,在雪蝶儿八岁那年,她的亲事便被她唯一的姑姑做主,许给了心爱男子的弟弟。
当时雪啸天并没反对,妻子过世得早,女儿与妹子的感情亦姐亦母。
他也相信,妹子的决定不会错。
只是……谁能料得到,这门被淡忘的亲事,竟会因为巫循的出现,而再度被提起。
难道……这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雪蝶儿俯身啄了啄父亲的颊,甜甜地低语。“爹爹,蝶儿好喜欢阿循哥,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欢他……”
没来由地,雪啸天心一紧,转了话题。“晚了,快去换下湿衣裳,受了风寒可不好。”
“爹爹……”父亲脸上凝重的神情,加深了雪蝶儿心头莫名的不安。
迎向女儿的视线,雪啸天心绪万分矛盾。“明日一早,让巫循来找我。”
他得找巫循谈谈,探清他来苗寨的目的为何?
至于两人早有婚约之事,暂且就成为他心中的秘密。
“正巧!阿循哥也想找爹谈谈,那爹爹也早点歇着。”雪蝶儿微颔首,未多间,轻敛眉沉思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眸光落在女儿身上,雪啸天的心绪却再难恢复原有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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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初歇,清风掠过杉木的香味,给人一种舒畅的感觉。
“阿循哥!”
濒地,在鸟语啁啾中,一抹清亮的娇嗓划破空气里的寂静。
属于姑娘的嗓音直直闯入耳中,巫循猛一张眼,睡意全消,精神在瞬间抖擞。
他差点忘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得办。
昨晚他和雪蝶儿一同掉进溪里,衣物尽湿。
参加“跳月祭”前他没料到自己会留下,包袱还留在客栈里,现下他根本无衣物可换洗。
夜又深,他只能将衣物晾在木栏外吹风,光着身子便在她让出的这间房歇下。
偏偏晨时一场小雨,坏了他的打算,想来他晾在栏外吹风的衣裳,铁定湿得更透彻。
思绪一回笼,他深怕雪蝶儿会被他一丝不挂的模样给吓着。
巫循裹着薄被奔出堂屋前的别致的小廊,低头探看,眼底便映入姑娘窈窕的身影,正往木楼顶层走来。
他见状,连忙扬声惊间。“你上来做什么?”
“我想阿循哥的衣裳还没干,所以特地到千月家帮你借了套衣裤。”她边走边回应,轻盈的脚步伴随着铃音。
听她的声音节节逼进,巫循的语气出现难得的慌,只得先退回屋内,行径犹如见不得人的小贼。“你搁在小廊前就行了。”
“不行!这儿没汉人的衣裳,我可是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千月家,向苗大哥借了男子的衣物,没有我帮忙,你是不会穿的。”
巫循懊恼地微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同我说怎么穿就好了,真穿错了,你再帮我。”
“好吧!”雪蝶儿心想,铁定又是她的阿循哥,守着中原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不让她帮忙。
暗叹了口气,她听话地将青色布衣裤,搁在小廊前,一放好便回身坐在上顶层的木梯口,以“口”指点他穿好衣服。
半盏茶过,巫循英姿焕发地出现在雪蝶儿面前。
“怎么,这么穿没错吧!”
雪蝶儿回过身,满意地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连忙道。“爹爹就要出门巡视,咱们得快点,要不又要拖到晌午了。”
巫循一怔,语气有掩不住的惊讶。“你同你爹说我的事了?”
她轻轻地摇摇头,眉间透露着莫可奈何。“他昨儿个就说今天想见你,只是神神秘秘的,好似藏了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一直以来,爹爹都只把她当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儿。
瞧着姑娘暗自生气的模样,巫循唇角浮现些许笑意,瞬间有些明白雪啸天的想法。
雪蝶儿是苗寨里最美的花,对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必定是宠爱有加,有了雪凝儿与兄长的前车之监,雪啸逃谠他必定心存戒备吧!
“阿循哥,爹爹同你说什么秘密,你一定要告诉蝶儿,不准瞒我,知道吗?”她威胁地开口。
巫循语重心长地开口。“有时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知道吗?”
因为兄长的死,带给家里的冲击,让他的想法远比一般同年的孩子还早熟。
相对的,懂更多,烦恼也更多。
他相信,雪啸天绝对与他一样,希望雪蝶儿永远保有她纯真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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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边说边聊,脚步未定,雪啸天杵在主堂前,慢条斯理地理着衣领、袖口的身影便落人两人眼底。
“爹爹早。”
“寨老。”
厉眸淡瞥了两人一眼,他转向女儿。“蝶儿,你先出去。”
语落,他瞥向巫循一身苗家男子的装扮,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眼前的男子正派温文,俊逸挺拔,是妹子在女儿八岁时,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夫婿……
他该欣慰,偏偏却摆月兑不了妹子为心爱男子殉情而死的遗憾。
“爹爹……”她还想开口,却被巫循的眼神制止。
柔美温婉的侧颜隐隐染上怒气,雪蝶儿不好说些什么,转身那一瞬的叹息却让人无法忽略。
雪啸天回过神,双手负于身后,对着巫循端详的眸光未敛。“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
“恕晚辈不懂寨老的意思。”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他始料未及的是,巫家竟然等了这么多年才重回苗寨,而来的……还是与雪蝶儿有婚约的巫循。
这一切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既然寨老明白,那晚辈就不多说,还请寨老成全。”扬眉,他黠黑的眸,含着坚定的意志。
“巫公子,你走吧!当年我会把巫劲安排进“努拉怀洞”就表示,我们雪家,已经把他视为苗寨人。”
巫循闻言,伴随着回忆而来的伤痛,让他瞬时哑然。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们离开人世之时,皆落入尘土,何必再让前尘往事骚扰人心呢?”雪啸天的嗓音因为沉溺过去,显得苍老而悲冷。
懊半晌,巫循神情一凝地叹道。“晚辈该感谢您的大量,但依汉人的习俗,我必须带我二哥的遗骨回家。”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这里是苗寨,不是中原,我一天没允,你就一日进不了“努拉怀洞”。”雪啸天神色严厉地瞅着眼前站得挺拔的男子。
“寨老!”
巫循眉微凛,神情有些错愕。
他不知来苗寨取必兄长的遗骨会有这么难。
一瞬间,沉窒的空气因为两人同样沉重的心情,添了无形的重量。
雪啸天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而巫循耳边似乎回荡着雪啸天过分凄悲的嗓音——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们离开人世之时,皆落入尘土,何必再让前尘往事骚扰人心呢?
唉!巫循轻叹了口气,心中泛起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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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巫循走下吊脚楼的漠然神情,雪蝶儿已约略猜到事情并不顺利。
“阿循哥……”她顿了顿,语气有些志忑。
“你爹他没答应。”事情如他所预期,并没他想像中顺利。
两人并肩随意走着,因为这事,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阿循哥,对不起,我不知道爹爹他……”思绪波澜起伏,此刻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爹爹有他的想法,巫循也有他的立场。
取必巫劲遗骨这件事就似汉、苗观念不同一样,孰重孰轻、谁是谁非,根本就没一个标准可言。
巫循叹了口气,感触万分地开口。“其实你爹的话很有道理,或许就该让那些遗憾归于尘土比较好。”
“那……你家里那边怎么办?汉人的习俗怎么办?”柳眉一拧,她极懊恼地开口问。
在他缓缓启口的同时,心里有些矛盾。“走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着他的情绪起伏,雪蝶儿也跟着细思酌量。
半晌她欣然开口。“我想到办法了!”
他讶然迎向她灿光流转的眸,温朗俊颜衔着笑。“你有什么好方法?”
“既然咱们无法打破僵局,那就直接问问姑姑和巫叔叔的意思喽!”
巫循浓眉挑得老高,眼中带着兴味,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汉人和苗人一样,是崇拜祖先,信鬼不信神的,届时请鬼师开坛卜问“他们”的意思,不就得了?”
彬许有装神弄鬼之嫌,但总比两方为难要好。
巫循沉思,兀自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瞧着他的浓眉紧锁,雪蝶儿她粉唇一抿,有些忐忑地问。“怎么,我说错话了吗?还是……这个方法不好?”
“不!你说的对极了,这倒不失为一个公正的方法。”
“真的?”等不及巫循回答,雪颜上笑花频绽,欣然的模样点亮了她美丽的脸庞。
他目光微沉,心湖因她的笑微微颤动。“不用这么开心吧!”
“这代表蝶儿帮阿循哥一个忙了!”
心忽地一抽,巫循看着她,实在无法不为眼前的她所感动。
虽然他们的相处是那么短暂,但属于她的美好却一点一滴地汇入心口,教他不得不爱她。
“不如咱们今儿个到山脚下打些乔麦酒,我再做些加入馅料的油炸粑粑,说不准爹爹开心了,便会允了你的要求。”她灵光一现地开口。
她的话犹如深山幽泉,缓缓沁入心口,触动他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你不怕我办完事情就走吗?”
她明明恋着他,却总由着他的一切。
雪蝶儿给他的感觉着实扑朔迷离,他想,他还是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
按杂的思绪方掠过,雪蝶儿轻哑地道:“爱是要给对方快乐,我记得姑姑同巫叔叔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总笑着,我想就像我现在一样吧……”
爱是要给对方快乐……这话,莫名地引起心中一股震荡,巫循没来由的想守住雪蝶儿那毫无保留的情感。
“阿循哥,待你回来后,我要看山、看海,走遍大江南北……换你给我快乐,好吗?”
风轻轻撩拨她的衣裙,银铃随风轻颤。
巫循打量她淡郁的侧容,这才发现今日的她有些不同。
她穿着以青布为料的交领上衣和百褶裙,小腿上打着绣花绑腿,卸去繁美的银饰,包着花布头帕的模样,让艳美的脸庞透着一股清雅的可人气息。
他倾身,忍不住偷袭了她若樱般的粉唇。
发自内心的微笑,让他霍然发觉,同雪蝶儿在一起的时光,是最纯朴而美好的。
而他此时的快乐全源自于她。
唇边衔着羞怯的笑,雪蝶儿芙颊生晕,难得有些不自在。“阿循哥,咱们快走吧!山脚下的小市集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儿——”
未完的话没入巫循的唇,雪蝶儿还来不及轻呼出声,男子身上独有的气味钻进她鼻腔,倏地软唇便被男子刚毅的唇再次撷住。
“阿循哥——”
男子挺直的鼻轻蹭着她的雪肤,并挟带着前所未有的强悍,尝遍她唇中每一寸柔女敕,直至他的气息将她染遁。
懊说的话,全化成无语轻哝……
四片胶着的唇在一块儿了,巫循既满足又无奈。
每每面对雪蝶儿,心里沸腾的冲动,总教他措手不及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头。
偏偏,当她与他对视时,彼此眼底的火苗,有着相同的一股傻劲,傻傻地往中沉沦。
“阿循哥——蝶儿好喜欢好喜欢你呐……”
若兰般的吐息,呼着同样紊乱的气息。
巫循将柔若无骨的她埋进他的胸怀,拉近两人的距离,那热情似要将周围的气流滚沸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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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教气流滚沸的不是情人间的浓情蜜意,而是急骤而至的暴风雨。
巫循怔了怔,抬头望着随风移往“努拉苗寨”的乌云。
“糟糕,怎么说变天就变天哩!”她蹙眉,不难听出语气里有一丝抱怨。
“看来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瞬间狂风大作席卷天地,大片乌云遮天,骤暗的天际划下一道道张牙舞爪的闪电。
眼见着暴雨随声而至,巫循二话不说,拉着雪蝶儿的手,开始寻找避雨之处。
“阿循哥,先回寨里好了。”撼逃诏地的大雨来得突然,教人措手不及,更隐着一股不祥的预警。
巫循神色一沉,拉着她疾步前行。
暴雨倾泄,让人几乎辨不出方向,霍地巫循顿住脚步,不再往前。
“阿循哥,怎么……”雪蝶儿声方落,便见仅咫尺之距,有名男子双膝跪地,伴着不断掘土的双手,发出沉痛的哀鸣。
巫循向前踏了一步,低着头的男子却霍地抬眼,瞠眼瞪着两人。
“阿循哥,走吧!”她扯着巫循的衣袖口,心底掠过强烈不安。
男子被瘀青、伤痕覆盖的伤颜,让人瞧不出他的面容,唯独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承载着某种绝望、痛苦与孤寂交杂的野兽气息。
“你没事吧!”
巫循身为大夫,面对伤者他无法坐视不理,他脚步再靠近,男子停下手中掘土的动作,倏地扑身压倒巫循。
“我要杀了你,杀光整个努拉苗寨的人,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噬心的痛让男子的气力变得异常蛮横,掐住巫循的脖子,他将所有的怨恨加诸其中。
雪蝶儿听闻男子的话,一张雪颜瞬间惨白。
在发间银蝶感受主人的情绪,振翅疾扑往男子的瞬间,巫循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点住男子的穴道。
不久,男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银蝶振翅,穿过雨幕,重新落在主人的发间。
巫循推开男子,勉强起身,神色阴郁地瞅着她绝美的侧脸。“银蝶对他做了什么?”
“银蝶身上带有剧毒的刺,一旦被螫,夹着蛊毒的刺进入血液,三个时辰内,被螫之人,会被蛊虫吞噬,七孔流血……”
彼不得雨水打在脸上的痛,巫循面罩寒霜隐忍心中的气忿道:“我已经点了他的穴道,你为什么还要放任银蝶螫人?”
雪蝶儿怔了怔,委屈的情绪在瞬间涨痛心扉。“我没办法,银蝶是感受我的情绪,凭天性来保护我……”
“你没发现他身边躺着小泵娘吗?他口口声声嚷着要杀光整个努拉苗寨的人,要你们血债血偿,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或隐情,你难道就不能等我问完,再做决定吗?”
巫循一直不认同他们“放蛊”的行径,因为这突发的事件,猛地拉开两人好不容易贴近的心。
“我——”雪蝶儿心一抽,紧咬着唇,忍住眼泪,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豆大的雨滴打得人脸发疼。
卑没出口,泪却无声无息地流得更凶。
“这种伤人的手法,太可怕了!”他阴郁攒眉,眼底落入她眉心轻蹙的怜人模样,烦躁地旋身探看身后的人,却发现那负伤的男子不见了。
连带他身边的女子也在瞬间失了踪影。
矗在原地,巫循脑中一片紊乱,心口霍地被拉扯开的现实面让他不得不正视,他与雪蝶儿之间的爱,是激情或是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