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在明媚的阳光下,水质清澈晶莹的湖泊倒映着葱茏林木、蓝色天际、湖底藓石、藻类,相互混染成一片缤纷色彩,美得让人屏息。
看着眼前的美景,官韵儿水纱素袖轻轻一挥,轻盈的身子飘然落在水面。
“哇!真美!”
剥水清澈见底,诱得她忍不住伸出未着鞋的玉足,撩拨着沁冷的湖水。
她的动作打破湖面静寂,轻柔得像微风掠过湖面激起的微波涟漪,一圈一圈在阳光下闪着粼粼彩波。
怔怔望着恢复平静的湖面,官韵儿轻努起唇叹道:“唉!真无趣。”
自从“自己”莫名奇妙离开身体后,她发现身体变得好轻,背上像长了对翅膀似的,单凭着意志,她可以随心所欲到想去的地方。
渐渐的她明白,她成了离开身体的幽魂。
没有人看得到她,她可以四处游玩,可以大大方方闯进皇宫一窥帝王后妃的真面目,不用担心肚子饿,不用烦恼没地方落脚……不过却也偶尔感到寂寥。
此刻,湖面上除了树与天和云,没有其它倒影,她连临水自照,回忆自己模样的机会都没有。
正在感叹无法“顾影自怜”时,她突然被湖底的光影所吸引。
时至正午,光线落在湖面上,穿透过湖面形成变幻莫测的光影变化。
当她的玉足往左一拨,光影往左晃曳,折射出七彩色泽。
当她的玉足往右一撩,光影往右浮荡,激荡出缤纷艳光。
来来回回几次,被撩拨的湖面溅出耀眼的水珍珠,一颗颗穿透她的身子,纷纷滚落回湖面。
那情景,逗得官韵儿咯咯笑出声。
当清脆动人的笑声逸出,方才悬在心头的淡淡惆怅在瞬间蒸发,眸底的寂寥也被兴奋给取代。
就在官韵儿自得其乐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时,她的笑,引起一直矗立在湖岸边的挺拔身影的注意。
抬起眸望向笑声来源,况允风的眼神不经意落在水中央的灵体身上。
女子身着一袭素色纱衣,一头长及纤腰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在不盈一握的腰间摆荡。
她姣美的脸蛋十分清秀,墨般的眉犹如弯月,那一双澄净的杏眸因为笑意微微瞇起,颊边有个可爱的小梨涡,使得她荡开笑的唇多了几分甜味。
莫名的,况允风的视线情难自禁的追随着她。
身为修道之人,本来就不该有肉身之欲,意识到自己失控的举止,他深吸了口气,迅速挪回视线。
无奈气归气,在他暗斥自己薄弱的意志同时,目光却还是放纵地落在那姑娘身上。
况允风为自己如此失常的举止感到不解。
略思索片刻,他说服自己,他只是觉得奇怪,在这杳无人迹的山林,这个美丽的水泉妖精怎么会一个人玩得如此欢畅?
在他立在岸边暗暗端详她之时,官韵儿终于发现,这里不只有她一人。
定下眸望向岸边,她发现有个男子立在湖岸边,瞬也不瞬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不知在端详着什么。
男子身形修长,一袭青衫素袍在湖风轻抚下衣袂飘飘,让人有种似乎将御风而飞的错觉。
发现有人闯入,她直觉的想躲起来,但突然想起,现在的她只是一抹幽魂,一般人类是无法看到她的。
稍稍定了心,官韵儿掩饰不了对男子的好奇,仗着男子看不到她,她好奇地往前飘移了几步,轻轻地来到他面前。
男子有张温和清俊的脸庞,凤眸薄唇,配上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正气而俊雅的气质中带着几分不染尘世的淡定月兑俗。
除了爹和哥哥们,她从没见过像他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惹得她一双杏眸儿总不自觉溜转在他脸上。
除此之外,他身上更是散发着在一般男子身上感觉不到的神韵气度,还有……脾气瞧起来似乎不错。
莫名的,她竟兴起一股捉弄他的想法,不知这像神人一般的男子,发起怒来会是怎般模样?
对他抱着几分好奇,官韵儿更加肆无忌惮地朝他逼近。
此时他沉定的眼神直视着前方,是因为前方吸引人的湖景吗?
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她努起唇咕哝了句:“这湖是美得不象话,但……有必要瞧得这么专心吗?”
他看不见她,自然不会响应她的疑问。
得不到答案,她倏地把脸凑到男子面前,杏眸儿近距离对上男子清亮的眸子,像是想企图由他眸底得到什么答案。
她突然靠近,俏生生的墨睫眨啊眨地轻扑在他的脸上,冷冷的鼻息与他温热的吐息交融,形成一种诡谲氛围,撩拨着她额前的发丝,轻轻骚动他的心。
淡淡觑了她得寸进尺的举动,他语气轻缓平淡地问:“妳到底在看什么?”
他从没遇过像她这样的灵体!
眼前,她晶莹的眸子闪着兴奋,充满好奇、毫无戒心的脸上全无惧色,若真遇上有意加害她的人或妖邪,怕是没半点反抗能力吧!
让他惊讶的是,就近一闻,她身上没有半点妖腥味,是清新又干净的气息,而她的一颦一笑,更是莫名的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不懂为什么这女子会带给他这样的感觉,更不明白,天地间,所有修练成形的妖邪无论道行多高,总是掩不去身上腥膻的妖邪之气,眼前的女子气息清新,既非妖,那又是什么?
在他轻拧眉峰沉思之际,官韵儿飘然的身子却因为他突然开口,霍地吓得退了好几丈远。
这男子……看得到她?
在成为一缕芳魂后,人世间的人根本看不到、碰不到她。
为何这男子看得到她?是因为他有法眼?又或者是因为……他并非人类?
脑中转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揣测,官韵儿却发现男子没说话,只是曲指不知算着什么。
半晌,男子眸底闪过洞悉一切的光芒,官韵儿尚不及意会他高深莫测的举动,他便对着她说:“妳不应该在这里的。”
修行至今,他一眼即可看透万物生灭,掐指一算便可得知生死缘由。
眼前的女子,不是他所以为的水泉妖精,而是一缕误离肉身的幽魂。
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缘故促使女子的魂魄离体,这状况毕竟不寻常,然更不寻常的是,这一回他竟然无法探清女子的魂魄为何离体的因由。
迎向他波澜不兴的淡然俊容,官韵儿转了转杏眸,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我说话吗?”
他的语气温文沉定,不见起伏,若不是眼神还停滞在她身上,官韵儿还以为他不是对着她说话呢。
况允风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是不解她为何问出如此愚蠢的话。
就他所知,此刻、此时,这湖方圆数十里之内,并无其它妖邪。
此时他若是和其它人说话,依她飘荡许久的状况看来,她不应该迟钝的嗅不到异类的气味才是。
“妳的气未断、命未绝,此时此刻,不该在外头游荡。”他出声提点,淡然的嗓音有着一贯的淡定。
她的状况有违天理,魂魄若不尽快回到肉身,时间一久,怕是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一缕幽魂。
诧异地眨了眨杏眸儿,官韵儿好奇地问:“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说着说着,她情不自禁地在他身边飘绕着,对万事好奇的活泼性格并没有因为成为幽魂而有所改变。
被她当“稀有事物”般瞧着,况允风不动如山,气势稳如泰山地淡淡道:“赶快回到肉身,要不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妳的肉身一旦腐坏,神魂也会跟着灰飞烟灭的。”
这姑娘的样貌很可爱,笑起来很甜,若就这么灰飞烟灭实在可惜。
币飞烟灭……好严重的说法!辟韵儿无法揣摩他话里的真实性。
“哼!你少诓我。”
“我没诓妳。”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清俊的脸庞让人看不出情绪。
“你是神仙?”要不怎能知道她的未来呢?
沉吟了片刻,况允风平声应道:“不算是。”
他的修练已进入最后阶段,只要完成此世修行,他便可以成仙,列入仙班。
杏眸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淡然的模样,官韵儿认同地点点头。“你的确是有那么股仙气……”
无视她没半点姑娘家矜持的举动,他打断她的话。“听我的劝,早点回肉身去吧!”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多年来的修行生涯早让他习得不理尘世的淡定,怎么今儿个遇上这小幽魂,竟激起他悯恤世人的心,关心起她来。
“我不要。”官韵儿不受教地朝他扮了个鬼脸。
她好不容易才摆月兑那副病弱的躯体,可以无所顾忌地四处游玩,不理人间世事地看山看水看天,她才不想要回去呢!
头一回遇上像她这样任性妄为的幽魂,况允风敛眉正声,准备好好同她分析状况。“天地万物皆得遵守天体运行……”
不待他长篇大论,官韵儿受不了地大叫。“唉呀!懊烦吶,你不要一直在我耳边啰哩啰嗦的。”
他的语气平板,口吻就像夫子说教似的让人感到无趣。
她被娇宠惯了,即便成为一缕幽魂,言行举止仍带着骄横,哪会任他在耳边说着自己不爱听的话呢!
“姑娘……”
不让他再有机会开口说教,她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我还没玩够,不打算回去,后会有期……呃,不对,后会无期。”
枉费她还觉得这像神仙一样的男子长得好看极了,谁知道竟是这样啰嗦,真是白白糟蹋了他那张好皮相!
卑一撂下,轻扬衣袖,她的身形由虚转无,倏地就要消失在况允风面前。
意识到她准备开溜,况允风趁着她的灵体未消尽,捉住她的手道:“姑娘请听在下一言!”
在他的大掌握住她纤腕的那一瞬间,官韵儿因为他掌心的温度,清澄的杏眸儿骇然地眨了眨。
离开肉身的她形同一缕轻烟,不但可以穿过任何有形的物体,甚至模不到、感受不到任何触感,为什么他可以碰得到她?
微愕地看着她,况允风心里有着与她相同的疑问,为什么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双方还来不及探究,官韵儿的形体淡去,彻底消失在他面前。
摊开手掌,感觉到残留在掌心的凉意,况允风淡然无绪的脸庞起了波动。“为什么……”
她只是一抹飘荡在人间的幽魂,为什么他可以碰得到她?
在那一瞬间,况允风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不安,却诡异的辨不清,心里的不安因何而来。
“为什么……”单手支着柔美的下颚,无一刻安静的官韵儿这会儿竟盯着自个儿的手腕发着呆。
“为什么呢?”在吐出第一百句“为什么”后,她又气又恼地咒骂那个在她耳边碎碎念的男子。
懊不容易发泄够了,她不由自主地怔怔望着手腕。
距男子握住她手腕那一日,明明已过了好些时日,为什么她依旧感觉得到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呢?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说到底都是那个男子不好,没事出现在她面前做啥?扰得她悠然自得的快活日子多了烦心的事,让她成了心事重重的幽魂。
突然,一声响彻天际的鹰嗥划破沉寂的蔚蓝晴空。
“哇!懊神气的鹰呀!”寻声抬起头,官韵儿一肚子闷气瞬间全被在蔚蓝天空中盘旋飞行的鹰给转移。
牠一身雪白,健硕的巨翼、锐利的喙以及犹如一把利刃的爪子,在在显示牠的桀骜不驯与凶猛。
此时牠在空中盘旋着,似乎已相中猎物,准备寻找最佳的捕猎时机。
顺着苍鹰的视线,官韵儿瞧见一只银狼以轻灵的脚步,出现在挺拔高立的桦木林之中。
那是一头年轻的银狼,身形矫健,肌理强壮结实,若是身为人,该是一个俊朗强壮的少年郎。
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官韵儿的目光竟不经意与银狼产生了交集。
在彼此瞳仁映入对方身影的那一瞬间,官韵儿不期然打了个冷颤。
当银狼那对极其妖异的瞳眸瞬也不瞬、静静睨着她的那一瞬间,官韵儿竟觉那对兽眸闪着嗜血的冷光。
为什么牠会这样看着她?
不懂银狼眸光里的涵意,官韵儿大剌剌的活泼性子难得起了戒心。
像是由官韵儿脸上看透她的想法,银狼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银狼的笑让官韵儿惊愕地眨了眨眼,几乎要以为自个儿看错了,一匹狼怎么会笑呢?
她慌忙挪开视线,却在抬眼捕捉到苍鹰虎视眈眈的攻击时,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傲无预警的,苍鹰迅猛地朝着银狼的方位俯冲而下。
银狼一个不察,未躲过苍鹰的攻击,身上立即留下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惊见那道怵目惊心的血痕,头一回目睹这充满野性、残酷的狩猎场跋的官韵儿狠狠倒抽了口气。
银狼会被凶悍的苍鹰给吃掉吗?
心蓦然一紧,一想到即将面临可能发生的血腥场面,官韵儿不假思索的飞扑向前,护住银狼。
她不想见到鲜血迸溅、肚破肠流的景象,太可怕了!
她只是一缕幽魂,苍鹰如钢钩般的鹰爪本来无法伤她,但坏就坏在苍鹰非但生性凶残,更拥有数百年道行,是横行长白山地的妖祸。
苍鹰即便察觉有一抹灵体护着银狼,依旧不改冲势,凛然鹰爪微曲再度准备攫杀相中的猎物。
不过电光石火间,官韵儿抵不住苍鹰杀气腾腾的凌厉气势,被穿透灵体的鹰爪刨去她半个肩头。
苍鹰非一般猛禽,这一抓攫格外具杀伤力。
“啊——”肩头传来一阵剧痛,官韵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尚不及辨清情势,神智便在瞬间坠入晕茫之中。
在神绪恍恍惚惚之际,一抹熟悉的温淡嗓音在耳畔边徘徊。
是他吗?那个在湖畔边遇到的啰嗦男子?
他正和谁说着话?她听不清男子说些什么,却知道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勉强睁开眼,在模糊的视线当中,一袭眼熟的青衫素袍落入眼底。
真的是他……官韵儿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情形,肩上的剧痛却让她的神智逐渐涣散。
懊累……她模糊地想着,身体愈来愈轻,轻飘飘的像是要往天空飞去。
这样的感觉让官韵儿忆起小时候那段爱放纸鸢的日子,纸鸢顺着风飞上天,而此刻,她有种彷佛也要飞上天的错觉。
她要变成纸鸢了吗?
这时况允风惊觉她受重伤的灵体魂魄就要随风四散,忙不迭地将体内充沛纯正的精气凝聚于指朝她渡去。
转瞬,官韵儿飘浮在半空中的灵体魂魄,被护在具保护作用的银光结印当中。
看着她被他的结印堡托,安安稳稳的定在半空中,况允风才安了心,继续开化眼前那头因为误伤主人而堕入妖道的苍鹰。
处在温暖的护体当中,官韵儿累得没半点力气,昏沉的思绪终于在那温淡的叨叨絮语中渐渐失去意识。
况允风花了好一些时间点化苍鹰后,立即撤去官韵儿身上的护体,单臂将她横卧在半空中的飘缈灵体扣在腰侧,准备离开长白山地。
在要施展移形换位的那一刻,况允风垂眸瞥了眼被他当成货物挟挂在腰边的姑娘,顿了顿。
他似乎不该把姑娘当货物……思绪一转,他挪移姑娘的灵体,却无法减少两人肢体上的碰触。
这时一阵寒风袭来,飘立于他身侧的官韵儿在他沉思之时,轻飘飘的就要顺着风势飘荡而去。
伸长手将她拉回身边,况允风抛开心中执拗,索性让她顺势偎靠在自己怀里。
因为身高差距,她冰冷的颊贴上他的颈,凉凉的吐息抚过他的颈部脉动,鼻息间彷佛可以闻得到女子身上自然散发的微香。
那香味浅浅幽幽却纠缠着钻鼻沁脑,在身心受那气味干扰牵动涟漪之前,他猛地凝神断去干扰,不让心跳失控。
他是修行之人,早已斩七情断六欲。
在青城山修行的那些时日,干扰他修行的人事物多得不胜枚举,时至今日,他早已练就一身非凡定力。
反复呼吸、吐吶,直到钻入鼻息的香味淡去,他强健的臂才紧搂着官韵儿的纤腰,倏然离去。
况允风离去后,长白山地恢复一贯的静谧。
在一片皑皑雪色之间,一双妖异深邃的褐眸,直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