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漫天洒落的初雪为天地万物覆上一层雪白,白茫茫的天地透着股干净清冷的气息。
饼了正午,暖阳虽难得露了脸,却扫不去冷寂御花园里,那股似要渗入骨子里的萧瑟冷意。
在这万木凋零的寒冻天候,人人宁愿窝在屋子里取暖观雪,也不愿出门赏景。
万般无趣地半倚在一株老苍松前,纳斳刚毅的脸庞因为近日过度沉闷的生活,而显得阴鸷沉郁。
若早知北京城这么无聊,他宁可留在北漠。
当思绪因为错误的决定而益发烦躁之际,本该寂静的御花园突然传来轻柔的低语。
那声音轻悦、语调柔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峻眸好奇的探向声音来源,透过被积雪压得低垂的松枝,眼底落入一抹纤雅的背影。
女子穿着白色狐毛大氅,头上缀着祥云点翠花簪,垂在耳边的水红色流苏落在圈在大氅领处的柔软狐毛上,遮住她的脸儿,让人瞧不清她的容貌。
由那装扮看来应该是个皇家女子。
纳斳暗暗在心中揣度着,稳健的脚步不自觉挪移着。
听说北京皇帝的儿女个个出众,妃嫔更是万中选一,他不由得好奇,眼前女子是何等容貌。
不知自个儿正被人暗暗打量着,年方十六岁的绮柔格格贪婪的凑鼻汲取淡淡的花香,唇边挂着抹欢喜的微笑。
这时节,除了山茶花,几乎所有的花朵都萎尽了。
绮柔格格一向喜欢山茶花静静绽放美丽、圣洁高傲的气质,知道御花园里的山茶花开得正盛,她无论如何也觑了空走这一趟。
这时,另一端一朵将谢的山茶花吸引了她的目光。
不似一般花儿,山茶花落是一片片地慢慢凋谢,直到花谢落地。
报开花落向来是亘古不变的恒律,但绮柔还是忍不住拾起那凋萎的花瓣,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可惜……”
她兀自沉浸在当中,浑然不觉那朝她靠近的男性步伐已顿下。
纳斳一走近,便觉鼻息萦绕着股淡淡幽香,不知是她身上的香味或是花香?
微瞇起鹰般锐利的峻眸,他终于看清女子的容貌。
半侧的脸儿白皙水女敕,五官细致清雅,轻垂的星眸被墨睫轻覆住,让人看不见她的眼,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女子是个十足十大美人的事实。
未察他的存在,她柔软饱满的樱唇悬着抹浅浅的微笑,白皙的脸儿因为阳光撒落,晕染出一片圣洁光晕。
看着她水灵灵的出尘模样,纳斳突然想起“白里透红”这形容词,与此同时,他刚毅的唇角扬起一抹淡嘲。
不似北漠女子晒成蜜麦色的健康模样,她软女敕洁白、纤尘不染的模样就像眼前那朵开得正炽的山茶花,不知眼前这个宫中女子,会不会也脆弱得似山茶花瓣?
在他暗自思量之际,绮柔终于察觉身侧那不寻常的凝视,侧眸望向让她感到异样眼光的方向。
只见身侧不知在何时杵着个披着黑貂毛斗篷,高大挺拔的健壮男子。
男子深褐色的脸庞严峻刚正,宽额挺鼻、浓眉深目,鹰眸锐利,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阳刚之气。
他那模样眼生得紧,加上浑身散发的气势,让绮柔忘了礼节,失控得无法移开视线。
察觉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纳斳饶有兴味地挑眉,坦荡荡地任她看着。
那瞬间,时间彷佛静止在彼此的凝视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飘下雪,犹如鹅毛般的雪花一片片由两人胶着在一块的视线中落下。
蓦地,一声惊呼打破两人之间宛若被施咒的凝视,只见一名宫女急急地由小径中奔来。
绮柔恍恍回过神,发现自个儿盯着人家瞧的唐突行径,白皙的脸儿染透着一层羞赧的薄晕。
纳斳见她脸红的娇美,胶着在她身上的眼神险些收不回来。
为了不让宫女发现,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将挺拔的身子隐在苍松之间。
“格格、格格,奴婢可找着您了。”见着主子,香馥儿气喘吁吁地急急开口,俨然没发现男子立在苍松之间的挺拔身形。
扬眸看了香馥儿为了寻她,急得发了汗,绮柔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汗,柔声道:“甭急,我不过是到花园溜个圈子,不会久待的。”
香馥儿闻言,急得跳脚地边拉着她边说:“待会儿,皇上设宴款待北漠王爷孙二人,您是唯一出席的格格,不好生打扮打扮,怎么成?”
她实在拿这心柔人美、没半点娇气的主子没法儿。
若不是打小就伺候在身旁,香馥儿或许会以为,那个备受皇帝宠爱的格格不是她。
硬被香馥儿拽着走,绮柔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一双澄澈眼儿情不自禁地飘往立在苍松之间的男子。
唔……她还没问他是谁呢!
纳斳看着她轻拢的眉正轻轻挤压着眉心那颗泪形朱砂痣,薄峻的唇饶富兴味地微扬起一抹淡笑。
来北京城这些时日,他那比一般满人高大的身形及严峻的面孔,已经吓坏了不少皇家女子。
唯一敢正视他的女子,居然是像她这般清灵纤柔的女子……实在太有意思了!
迈步走向女子方才立足之处,他有力的粗指折下她方才细闻过的山茶花,凑鼻一闻,鼻腔瞬即漫着股幽香。
他不懂花香,直觉断定是山茶花沾上她身上的气息……暗暗勾引着他。
莫名的一股意念驱使,纳斳心头渴望的竟是此刻凑在鼻前的、那女子馨香的纤躯。
方才那宫女说,她会是唯一出席宴会的格格,假若他今晚出席宴会就能再见到她……
纳斳峻眸蓦地一瞇,收拢大掌,那朵在雪中盛开的山茶花就这么给蹂躏成一滩花泥。
他,纳斳——要定她了!
凝福宫
屋外,一股冷冽寒风透过窗棂猛地一股劲儿地灌入寝殿,将绮柔一瀑乌黑油亮的墨发吹乱。
在妆台边选着饰物的宫女见状,连忙道:“把窗关上,要不让格格受了凉可不好。”
爆女话一落下,寝殿里的小爆女连忙关上窗,不让一丝风吹入。
平心静气地看着小爆女们的动作,绮柔冲着立在身侧的贴身宫女甜甜一笑。“妳呀!就是夸张。”
“怎么会夸张呢?格格是皇上捧在掌心的玉人儿,奴婢自然得小心替皇上呵护着。”
听说在绮柔格格出生那日,祥云环绕,当日皇帝正准备亲征,领着由祥云开路的吉兆,皇帝果然打了胜仗。
自此之后,国家益发强盛,绮柔格格被皇帝喻为福气小榜格,人人都知道绮柔格格乃有福之人。
也许是因为这层渊源,绮柔格格一直备受皇帝宠爱。
而这些年香馥儿在绮柔格格身边伺候着,岂会感受不到绮柔格格受宠的程度。
香馥儿一边麻利的为主子梳着头,一边说着。“总之今儿个香馥儿一定要帮格格打扮得美美的,让宴席上所有人瞧见格格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绮柔闻言笑嗔了她一眼。“大家全瞧着我,那我不别扭极了?”
“瞧就瞧呗,格格生得美,自然让人瞧得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在她心里,人美心善的绮柔格格是全天下最完美的格格,这样的想法在她心里根深柢固,不容置喙。
绮柔掩嘴咯咯笑出声,哪里不明白香馥儿心里的想法。
就算心里不认同,她也不打算同香馥儿争辩,赶忙转了话题。“听说北漠处在蛮荒之处,不知道北漠人长得怎样?”
“自然不如咱们好看,听说那北漠王的孙儿长得又高又壮,力气极大,一拳就可以打倒一棵大树呢!”
绮柔轻轻嗤笑了一声。“哪有妳说得那么夸张。”
不期然的,脑中出现方才在御花园碰见的男子。
他又高又壮,轮廓深邃刚正,实在不太像紫禁城里的男子,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一拳打倒一棵大树。
在她的思绪稍稍月兑轨之际,香馥儿又道:“才不夸张呢,前几天奴婢才听说,有个公公不小心撞着北漠王的孙儿,结果整个人差点儿没飞出去,吓得险些没了魂呢!”
香馥儿又把绮柔逗笑了,好一会,绮柔才敛起笑,正声道:“各民族长相皆不同,这般大惊小敝,是不是太无礼了呢?”
“无礼的可是他们,都进朝面圣了,也不遵守宫里的规定,可把伺候他们的奴才给闹得鸡飞狗跳,苦不堪言。”
看来宫里的人不怎么喜欢北漠王爷孙二人啊!
绮柔想了想又道:“也许民情不同,他们一时间没法适应吧!”
“格格心眼好,但别再为他们说话了,见着北漠王爷孙二人,格格可得千万小心吶!”香馥儿不放心地叮嘱着。
“小心什么?难不成怕他们把我给吃了?”绮柔没好气的问。
她就是喜欢香馥儿率真中带点憨气的性子,说起话来总夸张的让她啼笑皆非。她的性子太过温淡恬静,有活泼的香馥儿在身旁伺候,不怕闷着。
“宫中有御林军、有大内高手护着倒是不至于。”说着,她圆圆的眸子落在主子身上做最后的审视。
只见镜里的人儿妆点过的润白脸蛋异常娇美,身穿水红色宽襟大袖长袍,外罩秋香色镶金边绣繁花大襟坎肩,整个人显得优雅而贵气。
反复将绮柔打量个数回后,香馥儿才福了福身道:“格格,时辰差不多了,让奴婢们送您过去吧!”
她颔了颔首,心里却因为将见到那个来自北漠的男子而忐忑了起来。
贬是他吗?意识到自个儿突然兴起的奇怪心情,绮柔纳闷极了,她想她一定是让那个在御花园遇着的男子给影响了。
她拍了拍脸振了振精神,强迫自个儿别再去想他。
若让人知道她被个陌生男子扰得心神不宁,不笑话她不知羞才怪呢!
冬日昼短夜长,不一会儿就暗下的天色将灯火辉煌的干清宫映衬得热闹非凡。
出乎绮柔意料之外的是,北漠王的孙儿因故未出席。
没能瞧见想见的人,绮柔心里掠过一抹小小的失落,所幸气氛不错,没人注意到她小小起伏的心情转变。
席间,皇帝与北漠王相谈甚欢,两人欢畅的笑声为凛冷的雪夜添了股热络的气息。
即便插不上话,绮柔柔顺的坐在一旁,静静听着随和豪迈的北漠王说着关于北漠的一切。
而像是要把纳斳的形象深深烙进她心头似的,这一帝一王的话题开始绕着纳斳打转。
听说他是北漠王的众多孙儿里最出色的一个,不仅外貌出众,文采佳、武功不俗,骑射更是出色,也就因为如此,北漠王才决定带他来北京城见见世面。
绮柔原以为这只是北漠王偏袒孙儿的说法,没想到连皇阿玛也认同颔首道:“的确,朕也十分欣赏纳斳。”
绮柔听着、听着,心里竟情不自禁描绘起纳斳的样貌。
不知像他这般出众的男子,与北京城的王公子弟有什么不一样……他会是御花园里那个男子吗?
轻垂着眸,绮柔兀自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当中。
突然,北漠王浑厚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听着我们说话,格格一定闷极了是不是?”
今晚的夜宴简单却隆重,听说唯有受皇帝重视之人,才有资格出席。
带着孙儿来到紫禁城面圣,暂住笔宫,他便不时听到关于绮柔格格的故事。
听说绮柔格格出生当日,漫天祥云缭绕,是挟带着上逃邝赐的福气出世,人人私下唤她福气小榜格。
今日乍见绮柔格格,北漠王惊艳不已。
这女娃儿不似北漠女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出尘美丽,出众的外貌和他高大挺拔的孙儿十分相配。
不久的将来,孙儿将继承王位,若他能娶了绮柔格格,依藉她天生的福气,应当能把王位坐得稳稳当当,不会像儿子那般薄命吧!
不知北漠王内心想法,绮柔摇了摇头轻笑道:“不无聊,绮柔没去过北漠,听您说北漠的事觉得挺有趣的。”
听她这一说,北漠王便顺势问道:“既是如此,那格格来当本王的孙媳妇儿如何?”
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亲事,绮柔一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羞得低垂着粉脸儿不敢瞧他。
笔帝却因为北漠王这不经意出口的话,心里暗自思量着。
瞧绮柔格格羞赧的模样,北漠王见状朗朗大笑。“哈哈,可惜啊可惜,纳斳那臭小子下午走了趟御花园,回来就闹头疼,要是亲眼见到妳,一定会喜欢妳的!”
绮柔格格闻言,倏地瞪大美眸。
北漠王说纳斳下午走了趟御花园……那、那……她在御花园遇着的男人就是纳斳吗?
发现女儿窘得烧了张粉脸儿,皇帝于是开口道:“我看还是差御医过去瞧瞧,真要是受了风寒可不好。”
北漠王朗笑婉拒道:“不碍事,纳斳的身子壮得很,我瞧是喝碗姜茶去去寒就没事了。”
笔帝闻言,笑道:“既是如此,朕就不勉强了。”
卑一落,皇帝见绮柔魂不守舍,误以为她是累了,于是笑吟吟问:“若累了,朕差太监送妳回宫歇息。”
“可是宴会还未散,这太……”
笔帝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不需拘礼,我和北漠王两个聊得正热着,妳回去歇歇吧。”
“谢皇阿玛。”暗暗松了口气,绮柔朝两人福了福身后,跟着太监退了下去。
凝着女儿灵秀纤柔的身影,皇帝内心翻腾着满满的心疼与无奈。
绮柔……他最宠爱的女儿啊!若是心里那个想法落了实,不知道女儿是不是会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