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残留在瓦檐上的雨水顺势滴落,打在屋前芭蕉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在那单调的声响中,几声充满惊恐、不安的呓语,交织、回荡在其间。
“呜……俨哥哥别走……絮儿来找你……絮儿相信你,你别走,别走啊……”
白若俨垂眸凝着榻上的人儿,深沉的冷眸因为那呓语,顿时起了波澜。
“俨哥哥……别走……”
看着泪珠沿着她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染湿了枕巾,白若俨紧握着拳,一颗心因为那一声声低唤而紧揪着。
从以前他就拿她的眼泪没辙,这一刻,他依旧无法对她坐视不理。
意识到这一点,他重重朝着床柱落下一拳,恨自己因为一时心软,把自己逼进了窘境。
他该硬下心肠,让她尝足苦头后知难而退,明白孤身上路寻他,是极不明智的决定。
若不是他一时心软,经过这一跌,或许她已经兴起回家的念头了。
“俨哥哥……求求你不要离开絮儿……不要……”
她的呓语成了声嘶力竭的渴求,在那一瞬间,他心底刻意冰封的情感也跟着承受不住地龟裂、破碎。
“嘘……不哭了,俨哥哥在妳身边,不哭了。”
他低声哄着,大大的手一如往昔落在她胸前,轻轻地拍抚着。
然而,在他的大手落下、碰到女子胸前浑圆软女敕的那一刻,他如遭电击地缩回手。
榻上的女子一身湿,鬓发微乱,湿透的衣衫贴在玲珑曲线上,半透明的布料勾勒出成熟女子诱人的娇媚体态。
失神杵在榻前,他看痴了。
眼前那足以让男人血脉贲张的一幕,让他的胸口一阵骚动,心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矛盾。
什么时候开始,他印象中的小小泵娘长大了,像朵盛放的娇花,悄悄吐露出沁人馨香。
而长她许多岁的他,与一般男子无异,在碰到女子特有的娇软时,竟难以自制的被她吸引,甚至兴起一股想折下眼前这朵娇花的冲动。
彷佛感受到那炽热眸光的凝视,姚絮青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间只见床边立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清俊的面容是记忆中的轮廓。
“俨哥哥……”
她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低唤,让他蓦然回过神,无语凝着她。
不知是否因为童年时那场夺走姚夫人性命的意外,之后他在她心中,便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曾经他为此感到欢喜,尔今,她却成为他沉重的负累。
他的眼神沉冷了几分,心中涌现一丝苦涩。
面对他的沉默,思绪依旧浑浑噩噩的姚絮青更懵了。
“俨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抬高手,无助地想握住他的手,想感受他掌心的温度来确定眼前的他,不是幻觉。
白若俨看着她满是无助的苍白面容,怜惜的情绪再次FL。
“睡吧。”他握住她的手,沉声开口。
靶觉他那双温暖厚实的手紧紧握住她,她哀声求道:“俨哥哥,别再离开我,好不好?”
自从爹死后,府里少了往日的欢乐,冷清得失去生气,大姐总在窑灶边沉思,二姐则总拿着釉料发呆。
最后连他也离开后,整个姚家像陷入无止尽的永夜当中。
心震颤了一下,他紧抿唇,无法给她承诺。
“俨哥哥……”
“妳累了,乖乖闭上眼睛休息。”
他的嗓低沉冰冷,但双眼却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不知是因为习惯了听他的话,又或者是真倦了,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安心地重新合上眼,沉沉睡去。
她突如其来的力道让白若俨险些站不住脚,差点整个人就朝她扑上去。
他及时撑住,近近瞅着她恬静安然的无辜睡颜,他啼笑皆非,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在姚家,单纯的姚絮青活泼可爱,每回做错事,她的脸上总会出现这般无辜的表情,让人舍不得责罚她……
他的思绪陷入过往的回忆中,直到一声惊呼让他回过神。
“少爷,您……怎么还在这里?”
暗暗抽回手,他循声望去,只见他身边名唤云瑟的贴身丫鬟,捧着一堆衣衫进门。
“怎么还没帮三姑娘换上干净的衣衫?”
把姚絮青带回城里暂居的大宅后,他立刻回去寻那偷了陶女圭女圭的小贼,这一来一回花了大半个时辰,她却还没得到妥善的照顾?
面对主子的质问,傅云瑟沉默了半晌才鼓起勇气问:“少爷……您为什么还要救她?”
就她所知,主子违背白氏先祖遗训,背叛姚家,准备在十日后启程回白氏祖地“幽云谷”。
却没想到启程在即,主子居然又与姚家有了牵扯。
这样的主子实在让她瞧不透,不知他脑中的盘算究竟为何。
其实,不用傅云瑟开口问,他也明白,自己的行为简直自相矛盾。
在他偷走云破集的那一瞬间,他便决定狠下心肠,漠视姚家的一切,包括让他挂心、始终无法放下的三姑娘。
白若俨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直到前一刻他才发现,他……做不到。
“替三姑娘换好衣衫后,唤柳大娘来照顾她,待她痊愈再送她回姚家。”静默了片刻,他略过她的疑问,淡淡交代。
看着主子状似风轻云淡的态度,傅云瑟出声提点。“少爷既然做了决定,就没办法回头了。”
虽然她不是很明白少爷为何会背叛姚家,但身为白若俨的贴身婢女,她不希望主子再回到姚家,再度沦为护卫。
一股愤怒窜升,他不解向来伶俐乖巧的丫鬟,怎么会突然干涉起他的决定。
迎向主子令人望而生畏的严峻神情,她微微垂下目光,慌忙跪地。“是奴婢斗胆僭越,请少爷责罚。”
“大夫几时到?”白若俨未追究,关切的心思全落在姚絮青身上。
“大夫已经在外头候着,待奴婢替三姑娘换上干爽的衣衫,就可以请大夫入房诊治了。”
他颔首。“处理完后把她交给柳大娘,咱们该启程了。”目光留恋地凝滞在姚絮青身上片刻,他硬着心肠旋身离去。
*
日落黄昏,在黑夜降临前的艳色夕照,炫目得让人几要睁不开眼。
靶觉刺目的霞光落在眼皮,沉睡中的姚絮青终于受不住地掀唇哝道:“好、好刺眼。”
听见她的声音,候在一旁的柳大娘赶紧上前探看。
一瞧见榻上人儿睁着大大的眼儿看着她,她温和笑问:“姑娘感觉怎么样?肚子饿不饿?渴不渴啊?”
“妳……妳是谁?”不解地瞅着眼前圆润和善的笑脸,姚絮青恍恍然地问。
“我是柳大娘,这里……这里是我家。”
“是柳大娘您救了我吗?”
柳大娘眉开眼笑道:“噢!不,是我家阿大救了妳。”
“阿、阿大?”她露出不解的神情,还未醒透的脑袋瓜子像被灌了浆糊,混沌得彻底。
“是啊!他是我儿子,瞧妳在街上跌晕了,所以才带妳回家。”
经柳大娘这一提她才想起,为了追偷她陶女圭女圭的贼,她一时不小心才在大街上跌倒了。
脑中也隐隐约约记得,有个男子抱着她……她一直以为那个男子是白若俨,但真是她犯胡涂了吗?
瞧她那充满沮丧的苦恼模样,柳大娘心生不忍地出声制止。“姑娘才刚醒,想不起来就算了,别折腾妳的脑袋瓜子了,先填饱肚皮儿再说。”
“有劳您了,谢谢。”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着,纯朴热情得让她几乎要以为,两人并非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顿时,她的心温暖了许多。
“说什么谢呢?不谢不谢。”柳大娘呵呵笑着,忙着替她张罗吃食。
“大娘您别忙,我自己来就成了。”
看着她忙进忙出,姚絮青心里过意不去,女敕白脚尖才抵地,便被个凹凸不平的东西给弄痛了。
她吃痛低吟出声,垂眸一看,略显苍白的脸色倏然一怔。
“怎么了?是不是扯着伤口了?”柳大娘闻声急忙赶来,顺着她的视线一看,顿时傻了眼。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思绪全落在静静躺在地面的陶女圭女圭身上,浑然未觉柳大娘夸张的反应。
她近乎呢喃的低语,让柳大娘的心为之一震。
身为白家老仆,柳大娘岂会不知道少主子身上,一直带着姚家三姑娘送给他的陶女圭女圭。就是没料到,心思缜密的少主子怎么会粗心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拾起当年她送给白若俨的陶女圭女圭,她充满疑惑地问:“大娘……救我的人是白若俨吗?”
她开门见山的问法,让柳大娘有些招架不住。“呃……啊?谁?”
“这是俨哥哥身上的陶女圭女圭,我知道他来过,是不是?”
陶女圭女圭的存在证实了她脑中残留的形影,她的俨哥哥确实出现过!
让她这么一问,柳大娘慌了。“没、没人来过。”
敏锐察觉柳大娘的神色有异,她换了个方式问:“那可以告诉我,阿大上哪去了吗?”
“啊……我们家阿大他……他走了。”
天知道她哪有儿子,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儿子的,便是自小叭着她的女乃长大的白家大少爷白若俨啊!
“走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她急切的逼问让柳大娘为难至极,少主子摆明不想再与姚三姑娘有所牵扯,说与不说,顿时让她好生为难。
“姑娘……”
柳大娘为难的神色给了她答案,虽然不懂柳大娘为何不肯透露白若俨的行踪,但却阻挠不了她去寻他的决心。
“大娘,谢谢妳照顾我,这些银子给妳当谢酬。”
她正准备掏出银子,赫然发现,被贼人偷走的陶女圭女圭,不知在何时已安安稳稳地回到腰间。
心一凛,姚絮青更加确定,白若俨一定出现过。
不顾柳大娘的拒绝,她将银子搁在桌上。“可以请大娘帮我买一匹马吗?”
“马、马?姑娘您想上哪去啊?”
“我要找他!”
既然背叛了姚家,又为何要救她?救了她,又为何要躲着她?她执意要找他问个清楚!
“姑娘……这不成啊!”
“为什么?”
“我家少主子既已做了决定,就代表姚、白两家不再有牵扯,请姑娘别再为难我家少主子了。”
“为难……我不是想为难他……”压抑下心中的苦楚,她勉强勾出一丝笑意,登时红了眼眶。
在姚家,人人阻止她找白若俨,认定他狼子野心,为了偷走“云破集”,处心积虑假意效诚姚家。
白家人又是如何看待白若俨背叛祖先遗训这件事?他回到白家会遭到家法处置吗?
说不出的忧心在心中翻腾,一想到这些,姚絮青无法平心静气,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
即便……他拒她于千里之外。
*
天气晴朗,快马离开繁华城镇后,白若俨往那云深不知处的山林方向,疾驰而去。
他心无旁骛,一心只想尽快回到“幽云谷”,却没想到,连日来跟在身后的身影,让他不得不正视。
为了避开她,他整整提早十日启程,他不敢相信,她居然跟上来了!
此时,她以着拙劣的纵马姿态跟在他身后,让他瞧得心惊胆跳,无法专心。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他勒马回头,朝她奔去。
远远看着飞扬的尘土掩住他的身影,她脑中一片空白,心口剎那间涌入沸腾的思念。
她终于找到他、见到他了!
想着见面时该说些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一抹绝冷夹带着怒意的嗓音落下。
“妳跟上来做什么?”
无畏地迎向他凌厉冷绝的眼神,姚絮青一股脑地问出内心疑惑。“你明明救了我,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要偷走云破集?为什么要背离祖先誓言?”
她的疑问,尖锐而直接地刺入他心头,他怔怔地看着她,无法为她那一连串为什么做出解释。
白若俨的沉默燃起她心底那小小希冀,她希望他的反应代表着,他所做的一切皆有着难言之隐。
“俨哥哥!絮儿好不容易寻着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缓缓地抬起眸看着她,以毫无感情的平板声嗓道:“姚、白两家已经恩断义绝,我是白家第六代当家,有权力中止白家世代成为姚家护卫的悲剧。”
他的话让她的心一震,愣了半晌,她颤声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他言简意赅,答得绝情而坚决。
姚絮青的心口,因为那无一丝犹豫的回答,微微地拧痛了一下。
她深吸了口气,双目盈泪地轻轻摇着头。“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有苦衷、有难言之隐!”
她不改初衷的完全信任,沉重得令他几乎要窒息。
暗暗思忖了片刻,他冷声道:“我已经不是妳的俨哥哥了,回去!”
“我不回去!”
她的倔强逼得他一张峻容更沉、更冷。“妳不回姚家去,难不成真想只身游五湖四海、走大江南北?”
想起她童年时的童言童语,说想要云游四海,他眸底窜着火苗,表情凌厉得吓人。
在他说出这一番话的同时,她确信白若俨并没忘记属于他们之间的点滴回忆。
就算此时他铁青的脸色并不和善,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思及此,她沉郁的心情舒缓了一些。
“就算是,也是跟着你一起。”姚絮青一瞬也不瞬地凝眸看着他,刻意让他清楚瞧见她的决心。
“我已经不是姚家护卫,没这闲工夫陪妳游山玩水。”不理会她几近挑衅的举止,他不耐烦地沉声道。
似早已料到他的回答,她吐出遗憾低叹。“那也无妨,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就好了。”
白若俨虽然长她许多岁,但自她遇袭后的每一天,她都是与他一同度过的,她对他的了解,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他摆出一张冷脸就可以将她打发走!
不敢置信地瞅了她一眼,白若俨不懂她究竟为何如此执着。“妳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听你的真心话,还有……拿回云破集。”
此时,就算他有一股想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的冲动,他也不能付诸行动……绝对不能!
“你要我走可以,但必须把云破集还给我。”
闻言,白若俨双目俱瞠,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妳要回它做什么?”
“我和姐姐们想振兴姚家瓷,没有云破集,我们没办法烧出姚家瓷。”不解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姚絮青坦白说出心里想法。
这也是她毅然决然偷偷离家的另一个原因。
身为姚家瓷的后人,她们姐妹三人必须扛下重兴姚家瓷的重担。
大姐擅塑形、配土,二姐长袖善舞,是个精明的女子,而自己则精于笔绘,只要依着“云破集”里的配方,她相信她们三姐妹一定能振兴姚家瓷。
“妳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把云破集还给妳。”
“那我缠你缠定了,你休想摆月兑我!”
无视他难看的神色,她清丽的眉眼之间有着不容动摇的固执。
“随便妳。”
迎向她那双倔强又执拗的亮眸,白若俨不再与她做无谓的争辩,他铁青着脸勒马转身,双腿一夹,迅即驰离她身边。
姚絮青见他怒气冲冲的策马远去,在心里哀叹了声后,连忙回过神,纵马追赶在后。
纵马疾驰间,她幽幽的想,或许白若俨说对了,他已不再是她的俨哥哥,他变了!
即使如此,她对天发誓,一定要找出改变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