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御书房后,赵罄转进九曲长廊,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地,一股劲风划颊掠过。
他定眸一看,只见一柄绑着纸条的银镖,嵌进身侧的红柱上。
城郊百里坡永叙亭见,有要事商议。赵翌。
赵翌没事约他到百里坡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在宫中说的吗?
模不清他究竟意欲为何,赵罄决定走一趟。
再休息个几日,他便会离开皇宫,启程前往幽云谷与姚家人会合。为兔后患无穷,他希望能让赵翌明白,他决定放弃帝位。
思绪一定,赵罄快步转出长廊,准备出宫。
待他来到城郊的百里坡,已是黄昏时分,落日前的余晖闪烁着让人无法逼视的绚丽光芒。
赵罄微眯眸,直视着眼前绚丽的日光,不由得想起“笑嫣然”在月光下散发的令人惊艳的光采。
在父皇寿宴那一日,他从父皇眼中看到惊喜。
他相信,父皇眸中那光采,绝对如他初见到姚素莹的心情是一样的。
想起她的瞬间,他的目光满是眷恋,心中没来由涌上一股惆怅……
蚌地,一股劲风随着刀光由脑后袭来。
敏锐地察觉脑后不寻常的气息,他俐落的侧身一闪,群聊四四,却还是硬生生被利刀削下一截发。
心一凛,赵罄不假思索地由腰间抽出护身软剑,接了来者数招,对方不敌,踉跄倒地。
剑势一收,他定足立在男子身侧,手中软剑抵着男子喉头,以苦涩寒心的声嗓问:“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罢休?”
由身形、武功招式看来,他已猜出覆面者是谁。
赵翌的身份一被拆穿,立即愤然拉下覆面布巾,狂吼道:“你早该知道,咱们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根本没所谓放不放过。”
他好不容易觑得良机,给赵罄永不得翻身的致命一击,却万万没想到,在御书房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兄长便得到父皇的谅解。
为此,他更加确信,赵罄是他的阻碍,非除不可!
赵罄收剑,静静看着他激动狰狞的神情,悲凉地叹了口气,“兄弟间为何要搞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废话少说!”赵翌杀气腾腾地怒视着他,五官因为对他的憎恨而扭曲。“今日不是你死,便是——”
“让给你。”淡淡打断他的话,赵罄坚定道。
“什么?”
“停止一切。此次离开后,我不会再回宫。”
在赵翌愤恨的脸上,他已感觉不到半点亲情。看透了一切,他更加确信自己只想与心爱的女子,过平凡的生活。
赵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在这之前,我想确定一件事,父皇断定我与姚家可能谋反叛变,是你煽动的吧?”
“可惜棋差一着,居然还是让你得到了消息。”他不讳言地坦承道。
对于他的坦承,赵罄并不感到意外。拧眉酌量了片刻,他问:“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赵翌挑眉,不懂他这时想谈什么交易。
“只要你说服父皇,让他相信我与姚家无心叛变,我便实现离开皇宫、退出皇位之争的诺言。”
定定凝视着他,赵翌思忖着他退出皇位之争的可能性。
“我要让你明白,这些年来,我无意与你为敌。”朝他伸出手,赵罄诚挚地想以行动证明自己的心。
赵翌默不作声地盯着兄长良久,扬了扬唇,将手交到他手中。
见他的态度软化,赵罄不疑有他的紧握着他的手。
在赵翌起身的那一瞬间,赵罄耳底落入一声异响,他低下头,看着插入肚月复的匕首,怔然地说不出话。“你、你……”
他没想到……没想到赵翌居然会这么对他。
拜狠地抽出插入赵罄肚月复的匕首,赵翌朝他残佞一笑。“皇兄,既然要退让,就退让得彻底些。别怪我狠心,你要怪,就怪父皇一心偏向你,不除掉你,我心头难安啊!”
当匕首抽出的那一瞬间,赵罄痛喊出声,由腰间伤口不断冒出的温热鲜血,染湿了他的衣衫。
“你……你不怕杀了我,父、父皇会追究……”
那把穿透肚月复的利刃不止刺痛了,更狠狠刺痛他的心。
“只要你一死,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亲自下的手。”赵翌不带丝毫温度的冷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兄长,无情地说着。
他的残忍、绝情,让赵罄心寒无比,他勾起嘲讽的笑,嘲笑自己的有情有义,原来只是愚昧与天真。
他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死在亲手足的手里。
而他居然还傻傻的相信,只要表明自己的想法,或许兄弟间的手足亲情还可以维持……
无视他备受打击的模样,赵翌神情平静地由衣角撕下一块布,将沾满鲜血的利刀抹净后,不带感情地喃着:“五皇兄,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他不得不狠下毒手,就算是自己的兄长也不能放过!
卑一落,他一脚将赵罄踢下山坡。
赵罄感觉到身体顺坡滚落,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躯,却什么也抓不住,直往下坠。他力不从心,再加上失血过多,意识逐渐模糊、视线朦胧,最后眼前一黑,陷入无止尽的黑暗当中。
赵翌站在坡顶,冷冷地看着被鲜血染红的赵罄顺坡滚落,消失在他眼前。
风扬,他的衣袂翻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他暗暗想着,那股味儿会引来豺狼虎豹,他连尸体的问题都不必担心。
思绪一定,他扬了扬唇,转身离去。
四周雾气缭绕,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晤……”
隐隐约约中,一声声负伤的痛吟落入姚素莹耳底,教她听得心惊胆颤。“谁?是谁在那里?”
四周除了她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
在她几乎要以为那哀鸣出于自己的错觉时,痛苦的低吟再次落入耳底。
“莹莹……对、对不起……”
听到那熟悉的声嗓,姚素莹一震,身子无法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是赵罄?那是赵罄的声音?
“罄……是你吗?”
她屏着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脚步朝着声音来源奔去。
无奈四周的雾又大又浓,在一阵毫无头绪的胡闯下,她终于瞧见那心中挂念的人。
她惊喜交加地朝他奔去,可诡异的是,只要她靠近一分,杵在她前方的身影,便往后退一分。
她不死心,加快脚步往前追。
就在她因为疲惫而踉跄跌倒时,赵罄的声音再度幽幽传来。
“莹莹……对、对不起……”
听到他哀切的声嗓,姚素莹充满疑惑地喊着:“不!不要……不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莹莹……对、对不起……”
那声音反覆在幽静的空间回荡着。
“不!不要再说对不起!我要你回来!”
她失声怒吼,在那一瞬间,眼前的身影清晰的映在眸底,却让她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只见眼前的男子依旧一身锦衣玉袍,但袍上却沾满鲜血,触目惊心的血红,刺眼地映入眸底。
“为什么?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神情哀伤地看着她,静默不语。
“罄!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咽着嗓问,伸出手想擦去他俊颊上的血渍,他却倏地往后退。
瞬间,两人的距离加大。
“不!别走,我要你回来——”
姚素莹慌忙地奔上前去,却感觉到眼前的雾更浓,她只能在浓雾中勉强看见他依旧存在的身影。
渐渐的,赵罄哀伤的脸消失在眼前,她闭上眼,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染湿了衣衫。
一股说不出的绝望涌上心头——赵罄不会回来了……
她愣怔在原地,直到一抹急切的嗓音落下——
“大姐、大姐,你还好吗?”
在那急声频唤下,姚素莹幽幽恍恍地睁开眼,尚寻不着焦距的眸底,茫茫然望着眼前的人。
瞧她恍然的模样,姚絮青忧心忡忡地拍了拍她的脸问:“大姐,你怎么哭了?又做恶梦了吗?”
“恶梦……”双手按住怦怦跳的心口,姚素莹不确定地喃着。“是恶梦吗?”
赵罄浑身浴血的模样太真实,真实到她仿佛能感觉到他的痛。
真的只是梦吗?
姚素莹下意识握住手上那道隐隐作痛的疤痕,满心惊惧,无法把方才的一切当作是梦。
瞧大姐被恶梦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姚絮青轻柔地拍抚她的背,柔声安慰。“大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我知道那不是梦,我感觉得出来,他凶多吉少……可能、可能真的出事了。”她噙着泪水,哽咽地打断她的话。
来到幽云谷两个多月了,赵罄依然音信杳然。
这两个月来,她白天心神不宁,晚上无法合眼睡觉,终日提心吊胆,根本安不下心。
今晚梦到他凄惨的模样,她无法说服自己,赵罄没事。
姚絮青看着大姐泪眼婆娑的痛苦模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早在几天前,丈夫便探得消息。五皇爷失足坠崖身亡的消息,已传遍大江南北。
连朝廷都将贴上讣闻,宣告天下这个恶耗。
但在皇帝年岁渐高,皇子争帝位争得益发激烈的状况下,群聊独家,人人都猜得出,备受皇帝宠爱的五皇爷,或许死得不单纯。
由丈夫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大姐说这个恶耗,更不知道大姐是不是能承受得了失去心爱男子的打击。
夜渐深,在宛如仙境的幽云谷,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寂静气息。
此时,那股静谧却重重的压在两姐妹心头。
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赵罄因为四周寒凉的空气,以及失血过多,拼命打着哆嗦。
意识愈来愈模糊,他感觉身体愈来愈冷、越来越僵硬,接着,在迷迷蒙蒙中,他好像看到了姚素莹含泪担忧地望着他。
他想举起手为她擦泪,想开口安慰她,却怎么也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只能远远的、哀伤的看着她。
看她为他伤心的憔悴模样,他心如刀割,不禁吐出满心愧疚。“莹莹……对不起……”
因为他错信皇家亲情,继而送上性命,违背了当初对她的承诺。
当父皇给他机会证明他们并无谋反之心时,他恨不得马上回到她身边,告诉她这个消息。
无奈,事与愿违。
他无法守护她,无法与她过着平凡、简单的生活。
心中有着无限遗憾,他苦涩地任绝望将他拉进无止尽的黑暗深渊,直到一道怒嗓,狠狠地将他的思绪拉回——
“不!不要再说对不起!我要你回来!必来……”
没有往日清冷静雅的模样,他听到姚素莹哀痛至极地朝他吼着。
她满是伤心的咽嗓和着泪,揪得他的心生疼。
在这人世间,她是他唯一留恋不舍的人,他不希望看到她的泪,舍不得让她难过。
“别哭……莹莹别哭……”
他安抚着她,她却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
浓浓的雾成为彼此间的阻碍,两人就像被牵制住似的,怎么也碰触不到对方,直到彼此消失在对方的眸底。
失去她身影的那一瞬间,他心痛地大喊,跟着醒来。
当意识回笼,他才缓缓忆起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冷酷无情的皇弟捅了一刀后,推下山坡……还来不及感伤,便听到野兽的低咆。
顿时,恐惧袭来,他惊觉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百里坡位在城郊,附近一带苍松古柏遍布成林,山林中一向罕见人烟,因此更最危机四伏。
他若待在山坳中,身上的血腥味可能引来饿狼馋虎,让他成为野兽月复中物,又或者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暴尸荒野。
诸多可怕的推想,让他不得不紧咬着下唇,强撑着意识,不允自己再次晕厥。
因为他明白,这一次若闭上眼,他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于是,他睁开眼,不让意识涣散,费尽全身力气,勉强撑起身子,爬出山坳。
他咬牙忍着带来的痛楚,告诉自己,他不能放弃,只要远离山坳一步,他便更靠近姚素莹一步。
每走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缩短一步。
无奈他伤得太重,每爬一步,腰月复间剧烈的疼痛火速蔓延至全身,他咬着牙忍住剧痛。
血不断由伤口冒出,他感觉动作愈来愈困难、眼皮愈来愈沉重。
赵罄哀伤的想,他就快死了吧?
他永远爬不回心爱女子身边了吧?
蓦地,一阵痛入心扉的痛楚袭来,他痛得晕厥过去。
在他承受不住地闭上眼、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朦胧的视线忽地倒映出两道身影。
心猛地一振,他不假思索地扯住其中一人的裤脚,无意识地反覆喊着。“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