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韧思边想边移动脚步,心里对沐平鸿实在佩服极了。
来到这医庐不过几日,但她已彻底见识了沐平鸿醉心研究的痴狂程度。
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他的药庐里习药,张眼闭目全是药草丹丸……这难道不闷吗?
莫怪世人们会唤他怪神医……思绪至此,阎韧思突然发现,自个儿应该多多去叨吵他、同他说说话。
放任他完全沉浸在药草丹丸中,就算她是抱着万分的诚意在当他的小药童,他也瞧不见她的真心。
她得让他正视她的存在!
当这样的想法坚定涌上心头的瞬间,她的脚步也正巧落在了药庐的门槛上,但眼底映入的,却是某个倒在地上的修长身影。
怔怔看着眼前那具身子,阎韧思犹豫自己该做何反应。
他是累得睡着了吗?
还是……像尝百药的神农一样,误尝毒药,死了?
这个可能,让阎韧思的心一拧,惊慌地抱着沐平鸿放声大哭。“沐大夫,你不要死啊!”
我没死啊!
听见她的哭声,感觉她的泪滴落在颊上,沐平鸿的思绪由混沌中被拉回;他想开口说话,却因为体力尽失加上彻夜未眠,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沐大夫,你死了,我娘怎么办?呜……”
泪大滴小滴地落,沐平鸿真怕会被她的泪水给淹没。
“唔……我没……”
他勉强挤出声音,但发出的,却只是辨不清的低吟。
阎韧思忙着伤心,压根没发现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我……只、只是饿……”
连试了几回,阎韧思终于听见了他勉强发出的微微痛吟。
“沐大夫,你没死!”
“没有……”
确切得到他的回答后,她抹掉白哭眼泪,破涕为笑。“那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只、只是饿……”
“什么?”
他虽然开了口,但含在口中的话,伴随有气无力的申吟,全糊成了一片,阎韧思根本听不清楚。
“唔……”
实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她只好费力翻转过他的身子,却赫然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道斜飞入鬓的俊眉也拧成了结。
“沐大夫……你不舒服吗?”
管不了未出嫁闺女该有的矜持,她心慌意乱地伸手模了模他冰冷的脸,再探了探他的额,焦急不已地问。
天旋地转的感觉让沐平鸿说不出话,挤了半晌,才唔了一声。
瞧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阎韧思柔声道:“算了、算了,我扶你回房,躺着再说。”
她努力拉起他的手臂,攀上了自个儿的肩,这时却突然意识到,站在高大的他身边,她显得相当娇小。
仅扛起他一只手臂,她便有种会被他压死的错觉。
“呃……呼呼……沐大夫有办法站起来吗?我、我扶不动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身形看起来清瘦修长,怎么会重到让她无法负荷?
“你让我坐下……我、我只是饿过头了……”看她被自己压得像随时会倒地,沐平鸿勉强自己要站好。
阎韧思的身子被他的身体重量压得半弯、脚步颤巍巍,像是随时会被他压垮倒地。
若不是真饿得脚软、头昏,他绝对会被她这模样给逗笑。
“饿过头了?”阎韧思诧异的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她记得他有一橱柜的果子可果月复,怎么会饿到晕了过去?
听出她语气里的疑惑,沐平鸿对上她满是不解的眼儿,继续有气无力道:“我忘了。”
新研的药,缺的一味草药是药庐里未备的,为了寻求同效药草替代,他绞尽脑汁、不断尝试,竟专注到忘了自己整日没吃东西。
“忘了?吃饭不是天生的需求吗?怎么会忘了呢?”阎韧思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
他虚弱地扯了扯唇,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就真的忘了……”
或许吃饭是天生的需求,但他就是会忘记。
尤其是当他完全沉浸在药草之中时,这些需求,就自然而然的会被置诸脑后。
听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阎韧思板着小脸、眼圈儿发红地哽咽道:“为什么要糟蹋自个儿的身子?若我没来找你,你是不是就这么……”
想到他极可能因此莫名其妙断送一条命,她就觉得整颗心为他抽紧,感到说不出的惊恐与不安。
她担忧他、关切他的话,就像一股暖流,缓缓的沁入他的胸怀,滋润他孤单、干涸的心灵。
“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不要随便说死字!”她蹙了蹙眉,瞪了他一眼,接着恼声说:“你坐一下,我去舀碗粥给你。”
“粥?”沐平鸿不解地觑了她一眼。
他这里除了药草、果子,几时出现过这种食物?
“我煮的。”
“你煮的?”他错愕地看了阎韧思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几日前,他记得她还不大会生火,甚至把厨房搞得烟雾弥漫,这样的她,怎么会有煮粥的本事?
听出他语气里的怀疑,她骄傲地开口,“第一顿、第二顿虽然很难入口,但我试到今日,总算成了粥形;今儿个的我还加了地瓜喔,除了可以尝出米粥的清甜甘润外,还有地瓜的松软口感,好吃得不得了呢。”
当她在他的破医庐后找到了块废地,发现杂草堆中竟有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时,不禁庆幸自个儿是个有着满脑子疑问,又爱问问题的姑娘。
若不是老爱绕在厨房大娘身边问东问西,她又怎么分得出什么是丝瓜、什么是地瓜?
那些丝瓜无棚架可攀,只能混在杂草丛中结了果,有几个因为无人摘取,干瘪得消水;地瓜更加放肆,在土坡外的果实早已冒出女敕叶,四处蔓生。
她看到这些食材,顿对兴奋地无以复加。
这菜圃显然是沐平鸿辟出的,只是他因为太过醉心药理,以致荒废。
在她拔除杂草后,那块小荒地被她拿来栽种各种植物,只要是能吃的果子留下的籽,全被她给种进了土里;她还挖出了几条地瓜,加进粥里一块煮。
“我……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的厨房给烧了。”
听她说得似模似样,沐平鸿心里大感不可思议。
他究竟守在药庐多久时间了?
怎么这会儿,竟有种天地变色的震惊?
“我早说了我行!”
阎韧思因为被瞧扁了,所以不服气地嘟嚷,急着想端出自个儿引以为傲的地瓜粥,好吓吓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甜的米香味。
沐平鸿虚弱地坐靠在药庐外的墙上,那不断钻入鼻息的温和香味,让他空荡荡的胃袋陷入前所未有的折磨中。
这想法才掠过,便见阎韧思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蹲在他身边。
揣想他的状况,她体贴地说:“让我喂你吧!”
“嗯……”他没力气再坚持,见她露出这温柔细腻的一面,一颗心不由得为她兴起波澜。
自他有印象以来,他的身边就只有教他习医辨药的师父,师父过世后,他就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山里。
孤独惯了,他并不觉得无父无母、无戚无友有什么不好——直到她出现。
她肆无忌惮地闯进他淡漠的心,让他开始觉得,有个人作伴的感觉真不错。
阎韧思正细心地吹凉勺中的粥,准备送进沐平鸿口中,却赫然发现他正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
“怎么了?粥不好吃吗?”
因为取材不易,她的粥什么都没加,除了米粥本身的甜味及地瓜的香味,什么都没有,口味清淡至极。
“很好吃。”
随着一口一口送入的温暖,他口中开始泛起甜昧,心也仿佛被那味道给沁入似的,又暖又甜。
“真的吗?”被他一赞,她乐得笑眯了眼,粉女敕的脸儿染上动人的红晕。
沐平鸿怔怔看着她纯真的模样,心里的悸动一回强过一回。
他不懂,究竟他是被她性子里单纯善良的美好给吸引,还是真的孤单太久了?
她没有一般姑娘的娴静温柔与巧手,但浑身却散发着天真烂漫,而且骨子里还有着令人佩服的坚毅,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这些天你都吃粥吗?”
她点头,但半晌后又摇头。“第一次是焦碳粥、笫二次是恶烂粥、第三次是生干粥……”
算一算,这碗可人口的粥,真花了她不少心思呢。
沐平鸿听她诡异的形容,向来淡漠的唇角顿时上扬,庆幸自己喝到的,是带给他温暖的粥。
“天天这么吃,不腻吗?”
“腻!所以我拼了命的找东西煮……”发现这么说,会让他以为她留在这里,只是每天想办法填饱肚皮,这样对她太不利,她急忙又补充了句。“我还有帮你缝补破衣、替你的菜圃除草喔!”
喝完粥,他恢复了元气,见她急着向自己证明她很有用,他啼笑皆非,实在不忍扫她的兴。“有劳姑娘。”
看着他将她煮的地瓜粥喝完,阎韧思心里滴上一股说不出的满足。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不用同我道谢。”她强调,接着说:“以后不准你不吃东西。”
忆起他倒在地上的画面,她的心就像被谁紧揪住似的,疼到了极点。
那种可怕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回。
“这次是意外,也是我太心急……”
“急什么?”她不解地问。
他整日都守在药庐里,造药纯粹只是个人兴趣与喜好,又没人催他,他到底在急什么?
“这次研究的药少了一味药草,我想尽快找出药性相仿的药草取代它,将药给制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仍虚弱,他没气力拒绝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答起了她的疑问。
“少了一味药,不能出门去采吗?为什么得用药性相仿的药草取代?”阎韧思一头雾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还不到采药的时刻。”
采药不是一时半刻便可完成的事,往常他都会列下清单,一并将药给采齐,但偶尔也需要到城里药铺补货。
“那草药长什么样子?需要到很远的地方采吗?”
沐大夫专心致志地用他所有的时间来制药,自然无法分心去做其它事。
若她能为他分忧、让他感受到她的真心付出,说不准,他会允了她的请求,下山为母亲看诊!
沐平鸿由她充满活力与热情的娇俏脸庞,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你要帮我?”
“我不是你的小药童吗?把这摘草药的任务交给我,你就可以放心制药了!”
她信心满满地拍胸脯保证。
“摘采草药不如你想象那般简单,你帮不了我。”沐平鸿敛眉思索片刻,为了她的安全,他决定拒绝她的热情。
他要的药草并不难找,却生长在极湿寒之处,摘采时得格外小心谨慎……他不认为这大小姐有办法摘到。
“我可以!让我帮你,好不好?”
“‘炙凤羽’生在湿寒之处,不好摘采,你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做你该做的事。”他淡淡地说,态度坚定得不容置喙。
阎韧思嘟起唇,紧紧皱起秀眉;她没有出声辨驳,但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定。
破晓的金光抚去晨雾,四周苍翠绿意倏地落入眼底。
没心思感受早晨山林清新美好的气息,阎韧思全神贯注的走在苍松古柏遍布的林问,迳自喃着:“飞星瀑……唔,就往东边走,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