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回来?!
这是哪门子的说法,金饰可以当,手表可以当,车子可以当,任何有价的物品皆可典当,但他从未听过爱情也能押给当铺换取所需之物。
爱情一旦典当给爱情当铺,失去的不只是爱情,还有一生的幸福,因为若没有爱情又岂有快乐,物质的满足代替不了有情的圆满。
在没遇见翩翩以前,他会斥这为无稽之谈,认为爱情当铺不过是感情受创的人幻想出来的。
但是她对感情的迟钝却叫他不由的担心,不管他做了多少令人感动的事,她的回应皆是一贯的冷淡,只当他是有所求才待她如珍宝。
在亲身体验几回之后,他发现她不只不懂感情,对爱情的陌生和她的年纪不成比例。
这让他不得不相信爱情当铺真的存在。
不论是否确有此事,今天他定要解开心底的疑惑。
窦轻涯倾身向韩青森说了几句话,只见韩青森马上哇哇叫了起来。“哇!你根本是强人所难嘛!你怎么可以叫我做这种事,我们老板很厉害的,你不要害我被他打死,我还要和我家蝴蝶比翼双飞……”
“你说什么?”
败轻很柔的笑脸一贴近,韩青森马上吓得倒退三步。
“没有、没有,我早说过要帮你,谁能比我们叔侄亲,两肋插刀、趁汤蹈火在所不惜,拚了我这条命也没关系。”难道不能有选择余地吗?
太悲惨了,他的人生是一连串的波折和打击。
“不用说得慷慨激昂,我看到你眼中的阴谋。”他绝不会无故帮忙,一定有目的。
啊!败明显吗?他以为已把雀跃隐藏得很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我喜欢看大团圆的喜剧。”
二叔的眼睛实在太锐利了,连他小小的诡计都看得出来,看热闹不算阴险的事吧!天知道他多希望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老板被扁。
就算扁不到也要让他难看,把当铺搞得面目全非他最开心,那他和紫蝶就有机会“放假”。
然后从此就可以美满幸福地在一起,过著不受打扰的两人世界。
“把你梦幻的表情收起来,看了真碍眼。”莫名地,让人肝火上升。
“是是是,我不碍你眼了,谢谢再联络。”韩青森作势要转身离去。
窦轻涯一把拎住他的后领。“有胆你再耍宝试试。”
“别打我,我带你去就是。”一见他手举高,韩青森赶紧求饶。
带著窦轻涯来到爱情当铺黑色铁门前,韩青森小报复的用力推他一把。
窦轻涯抬头,正准备狠狠教训他,却被眼前景物怔住,片刻后才慢慢回神,以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四周。世上真有爱情当铺的存在。
只是偌大的当铺除了他们叔侄俩外并无他人,老板哪去了呢?
正当他如此想时,一道低沉的老迈声音由背后传来。
“你不是预约单上的客人,请速速离去,本店不接受无意典当爱情的客人。”
“我……”
他的警觉向来灵敏,但他居然没听见他的足音,实在太反常了。
“老童,是我啦!我带我二叔来参观当铺,你就通融一下,我帮你捶捶背……”
童梓不见移动却避开他谄媚的热情,表情全无的冷视他。
“我通融你,谁通融我,当铺不是供人欣赏的风景区,你该了解店里的规矩。”他口头说著并未强行驱赶。
矮青森笑得很贱的眨眨眼,把他的冷脸当笑脸地称兄道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老板怎么会知道呢?”
“那可说不定。”童梓望向空无一物的墙,决定不管他的死活。
这家伙老是死性不改,真不晓得那只蝴蝶怎么受得了他,两人南辕北辙的个性简直是上逃隈意的撮合。
虽然他仍一丝不苟的板著脸,不过心里还是挺喜欢韩青森的开朗性情,闷不作声的退到一旁假意拂尘,未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
“老板不在家吗?”
“嗯哼!”童梓喉头滚动了两下代表回答。
终于逮到机会的韩青森笑得好奸诈,故意大声的嚷嚷。“那我们四处逛逛喽!你当没看见我们。”
又是两个连哼。
他当童梓同意了,迳自带著窦轻涯逛起看起来不大,但总觉得走不完的当铺。
搬格的柜子古老陈旧,上面堆积著些许灰尘,即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擦拭一遍仍觉得脏,月初擦完第一格的新帐簿,月底清扫范围更多不过进行中间部份。
总而言之就是帐簿太多了,光是一、两个夥计根本忙不过来,必须增加人手。
不过目前老板没有“徵人”的意愿,新增的两名夥计挺勤快的,一人当数人使用很划算,被赎回的爱情物超所值。
两人在瞧见横格上的帐簿,眼睛变得闪闪发亮,一人翻一本的想知道胡翩翩到底有没有当掉她的爱情。
傻人果然有傻福,韩青森才翻第二本,胡翩翩三个大字就出现眼前。
“信了吧?我就说她把爱情当掉了,你还说我大白天爱作梦,不切实际。”
“我要怎么做才能拿回她的爱情?”看到胡翩翩的名字在册上,窦轻涯的情绪多少受到影响,波动不已。
“不是拿是赎,瞧我一脸憔悴就知道代价有多大。”都快要有熊猫眼了。
不远处传来轻咳,不以为然的讥诮他。
“你看吧!连阿童也赞成我的说法,你不晓得我们老板有多苛待夥计,不给吃、不给喝,还得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我丰润的双颊因此凹陷……”
“咳!咳!”
童梓又再咳什么,肺不好吗?“总之你想赎回讨厌鬼的爱情,就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否则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
“什么样的代价?”窦轻涯扬起声音,心想著自己可以付出何种代价。
“我哪清楚呀!这你要亲自和老板洽谈。”嘻!那小表不在,他可以……
“老板呢?”他下意识找寻第四个人的身影,但遍寻不著。
“死了。”韩青森坏心的说出心里的希冀。
“韩、青、森——”他冷目一瞟,里面的威严足以令人收起玩兴。
唉!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开开玩笑嘛!若是随便许愿就能实现的话,老板不知道死过几回了。
受欺压甚久的韩青森不安份的瞄了几眼,嘴角十分邪恶的扬起,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狡猾又阴险的老板相处了一阵子,不变坏也难。
只见他两颗眼珠子骨碌碌打转,似有不轨的微露一丝诡异,带著窦轻涯来到花园前交头接耳,一边不忘盯著背对他们的童梓。
“什么?偷?!”这未免大胆。
“嘘!小声点,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险,泯灭天良才帮你想出这主意耶!我们只是“拿”回你要的东西,又不是要全偷走,老板不会发现少了什么。”
瞧,他多天才呀!一举数得还兼做好事,应该有人颁张十大有为青年的奖状给他,他好裱起来炫耀。
童梓的咳声再度传来,但韩青森却当他是年老失修的老家具,偶尔难免发出忘了上油的嘎吱声。
“你确定?”他怎么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幽森的眼正盯著他。
“安啦!你瞧这里的花儿起码有上百万朵,我们偷摘……呃,借走一朵,谁看得出来。”哪那么空闲数花。
“你是说翩翩的爱情收藏在这些含苞的花中?”定眼一瞧,庞大的花海著实惊人。
“嗯,没错,孺子可教也,当初我就是在这堆花里找出我家蝴蝶的爱情,你看我们现在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多好……”韩青森又忍不住露出沉醉爱河的傻样。
窦轻涯斜睨他一眼,不怎么安心。“哪一朵花才是翩翩的爱情?”
“呵……这个……心诚则灵嘛!多用点心就找得到。”他心虚的偏过头,回避那双质问的眼睛。
“你不清楚?”窦轻涯的语气低得好温和,感觉不出有半丝的火药味。
当铺又不是他开的,他哪晓得!“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初我也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他的声音变得沉郁,似乎渴望将某人的骨头摇散。
矮青森面上一哂,偷偷的咽口口水。“做贼的总不好敲锣打鼓的大声喧哗,咱们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趁著老板不在赶紧行动,要是被他知道,咱们两个都会倒大楣,死无全尸。”
他一边夸大的形容老板的恐怖,一边推窦轻涯入花丛搜索,一再叮嘱他要仔细找,自己则端来一张椅子,跷起二郎腿在一旁纳凉。
百花争妍,照理说应该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但是被一大片花海包围的滋味可就五味杂陈了,没溺死其中算是幸运,更何况要在万花中寻找唯一的真爱。
当窦轻涯的手碰到一朵海棠花时,身后的轻咳声再度扬起,他把手一缩地望向正在做事的童梓。
不是这朵吗?
像在回应他的问话,海棠花长脚似地偏离数寸,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样,高傲得很。
他又试了好几回,轻咳声也一再响起,次数多得连在一旁纳凉的韩青森都察觉到异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花中徘徊的窦轻涯开始有些灰心地抹去额头的汗,不知不觉他已在花海奋战了两个多小时。
就在此时,一只不知打哪飞来的瓢虫停在一朵杜虹花上,它似在对他暗示地振动翅膀,他迟疑了一下将手一伸。
这一次他没有听到任何咳嗽声,心里有数有人暗施援手,不假思索的将花儿带走。
“阿童呀!枉我把你当心月复看待,你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出卖我。”
窦轻涯和韩青森一离去,墙面就走出一位正在啃甘蔗的小男孩。
“主人,你回来了。”童梓没有半点心慌,抬眼一瞅又低下头做手边的工作。
“再不回来,咱们店里的典当品就要被搬空了,我都不晓得该向谁索讨失物。”养了一只老鼠还不够,家里的猫儿也变坏了。
童梓眼中扫过一抹淡然的笑意。“我看不见你的失望。”
小男孩笑得好天真地拍拍手,一截啃得惨不忍睹的甘蔗蓦然消失。“还是你最了解我,最近的日子有点无聊。”
真以为拿走他最喜欢的杜虹花不用付出代价吗?他开的可不是善堂,该讨的债务就要拿回,否则爱情当铺岂不是要关门大吉。
爱情呵!是为玩弄人类而生,真想瞧瞧他们被爱情摆一道的表情,应该挺有趣的。
突地,他手中多出一瓶流动绿色液体的透明水晶瓶,造型高雅隐隐透出一丝诡魅的幻光,美丽而邪恶。
“大家来玩游戏吧!由我来当鬼。”
童梓打了个冷颤,有些自责的发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蝶姨你也当过爱情?!”
一口西瓜汁当著紫蝶的面喷了出来,她扬手一挡,红色的汁液有如雨点般落下,一滴不漏地被铺在桌面的纸巾吸收。
她好笑地看著胡翩翩那张惊愕的脸,心里不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时间总是不留情的一笔挥过。
记得当年她还是面颊红扑扑的小女孩,裹著毛毯挥舞小拳头咯咯笑,一点也不怕生的抓起她的指头放入口中吸吮,丝毫不知世界对她做了多么不公的审判。
看她由牙牙学语到跨出成功的第一步,她心中有为人母的喜悦,总想多宠宠她,给她最好的一切,不希望她成长的过程有任何遗憾。
靶觉这才是几天前的事,如今她已亭亭玉立,是个有主见、有自己思想的大女孩,不再依赖她,眼底除了欣慰难免还多了一丝惆怅。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蝶姨不爱我了,是不是?”她怎么可以输给那个白痴,蝶姨和她最亲了。
“少说傻话了,早知晚知对你来说并没两样。”
“谁说一样,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是你养大的,当然要比某人更了解你才是,哪能被“外人”抢先。”胡翩翩不平的提出抗议。
至于那个外人是谁,不用说出口也明白。
笑容恬雅的紫蝶轻抚她的头发。“等你有一天爱上某个人的时候,就会明了有些事并非只有一种答案,它会衍生出无数的可能性。”
她用哼声代替不以为然。“幸好我没有爱情,不会爱上任何人。”
要是爱情会让人变笨,变得身不由己,随时随地牵挂某个人不能自己,那她才不要背负它令自己受苦,自由惯了的她最难以忍受处处受约束。
“别以为没有爱情就不会爱人,往往爱情来的时候你仍不自知,骗自己说那不是爱情。”爱是十分抽象的东西,没有具体的形状。
苞翩翩不解的偏过头一问。“可是我的爱情当给爱情当铺了呀!怎么还会有爱情?”
蝶姨的话好难理解,她都搞胡涂了。
“喜欢也是爱的一种。”当初她也是不明白,直到爱情回到身上才猛然惊觉早已付出感情。
“喜欢?”她有喜欢什么吗?
她想起雪子阿姨,翠羽姑姑、黄蜂叔叔、蟾蜍叔叔,还有谷中好多疼爱她的长辈,她想自己是喜欢他们的。
“你会常常挂念一个人,心想著他在做什么,人在何处,会不会突然跳出来吓你一跳……”思念是爱的开始。
叭!
一张清晰而熟悉的脸忽地浮现脑海,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会头脑不清产生幻觉吧?
她不爱他,这点是肯定的,因为完全感受不到一般恋爱中人所说的喜悦,只觉得不论什么时候回头,似笑非笑的他永远站在身后,等著看她惊吓的表情。
咦,等等,她刚才是不是提到永远?
天哪!真是可怕,永远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翩翩,你掉入情感的泥淖很久了,你现在正在想一个人。”不用掐指一算,她有一张非常诚实的脸。
“我才没有想他呢!他专制、独裁又霸道,把我管得死死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约束我。”胡翩翩急忙撇清关系,感觉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是谁呀?”她故意逗弄,笑意盎然地染上春天的色彩。
她一脸不甘心的月兑口而出。“还能有谁,不就是窦轻……啊!蝶姨,你好坏哦!套我话。”
被骗了!
“喏,这不证明的确有个人萦绕你心头,你还能说不在意吗?”人都住进心坎底,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这就是爱。
“想逃避他也是在意的一种吗?”她巴不得他离得远远地,还她平静的生活。
“人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动物,在爱与不爱之间游离,不敢肯定感情的真实性,也不愿放弃自我。你只是在害怕。”
“害怕?”有这东西吗?她生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毛毛虫外,她没有天敌。
想到此,她莫名地心虚了。从狭路相逢到包养关系,她似乎没能赢过一次,每每战袍没披就鸣金收兵了。
“害怕爱情的发生,先一步地自我心理建设把心封住,说服自己没有爱情。”
刹那的感觉即是永恒,只有过来人才体会得到。
紫蝶虽说得精辟,可是她自己却也曾在爱情这门课走不出来,懵懵懂懂地一路碰碰撞撞。
“蝶姨,你可以改行当爱情顾问了。”胡翩翩俏皮的吐吐舌,一反刚才的愁眉苦脸。
“你喔!染上人类的坏习惯,尽贬调侃我。”紫蝶失笑的摇头,心里却难免为她忧心。
“我本来就是人类呀!”她说得理直气壮,但眼底泄漏淡淡的悒郁。
明天又是十五了,她又得受一次非人的折磨。
“不想把爱情赎回来吗?”紫蝶关心的问。
苞翩翩耸肩,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根本赎不回来嘛!拔况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
“如果有人愿意替你把爱情赎回来呢?”她身边那个男人拥有刚强的决心。
“等赎回来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没人会像那个笨蛋把自己卖了好赎回你的爱情。”
紫蝶笑了,心满意足地被爱包围。“人一旦遇到爱情就会变傻,我也不例外。”
“蝶姨,你真的不后悔爱上他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那人的唯一价值是养份够。
“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有机会你可以试试看。”可惜她现在所做的事是收取别人的爱情。
是吗?好在哪里?
小肮隐隐作痛的胡翩翩知道她那个快来了,根本没心思思考爱与不爱的问题,她只希望每月一次的痛苦能减轻,或是乾脆消失。
月圆之夜似乎在提醒她体内属于狼的那部份,只要一照到月光,她就想赤足在荒野中奔跑,渴望的欲念几乎超过身体的疼痛。
她没有后悔典当爱情,但是不甘心被一个小表骗了,有机会她一定要让他笑不出来,表情难看得像踩到一坨狗屎。
“对了,翩翩,这一、两天你得留神点,我算出你将有一劫。”但她算不出结果,有一团黑雾隐藏其中。
“管他什么劫不劫,我有蝶姨护身,什么也不怕。”胡翩翩撒娇地在她怀里轻蹭,嗅著许久未闻的蜜香。
“蝶姨几时成了护身符了,这么管用。”小女孩长大了,终将像羽翼渐丰的鸟儿离巢不归。
紫蝶的轻笑中有著烦恼,心口一揪地为她的安危感到忧心忡忡。为什么自己看不到翩翩的将来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虽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她还是无法以平常心面对,忍不住为她担心,想寻求解决之道。
这就是为人母的心情吧!老放不下即将学习飞翔的孩子,总希望她顺风飞行不致遭遇任何困难。
“当然,蝶姨是我的守护神,得照顾我一生一世。”直到老死。
她没说出口的话很感伤,因为,她会比蝶姨先死,半人半狼的人顶多活个两、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