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
曹姿妤坐在床上抽著烟,黯淡的眼神流露出复杂又矛盾的情绪。
自从楼行风离去后,她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坐在床上,不想下楼吃饭,也不想理会任何人。
她的心情糟透了,很想打个电话找朋友聊聊、诉诉苦、听听他们的意见。
但,说来讽刺,她──堂堂富家千金曹姿妤,身边竟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她认识很多豪门第二代,也时常结伴出游。但,一出门就在比排场,比谁身上的衣服或新款皮包最炫、最昂贵,或是比谁开的新车最拉风──
说穿了,彼此都没有真心,只是些酒肉朋友。
而且,如果她把自己的困难说给那些朋友听,搞不好他们不但不会同情她,还会在背地里肆无忌惮地笑话她,加油添醋地把她形容成全天下最悲哀的女人。
“叩、叩!”曹夫人游玉敏敲门后推门而入,叹口气坐在床边。“别抽烟了,抽这么多对身体不好。”
“妈!”曹姿妤重重捻熄烟蒂,咬牙道:“我心情好乱,我……还是很不甘心,我这么喜欢行风哥,为何得不到他?我又为什么要成全他跟那个女人?不,我不想退让!”
“姿妤,”游玉敏深深地看著女儿,轻握住她的手,喟叹道:“算了,你何苦再跟自己过不去?人“天下午你跟行风的谈话,我在房门外都听到了。”
“妈?”曹姿妤一脸错愕。
游玉敏怜惜地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希望你得到幸福。但问题是,姿妤,难道你还不明白,就算真的嫁入楼家,你会幸福吗?行风说得没错,就算他真的娶了你,只会更讨厌你,甚至怨你、恨你,认为待在你身边的每一秒都是酷刑,他的心只会更飞向他真正爱的女人──”
游玉敏摇摇头,眼神流露出无尽沧桑。“我不知道怎样的决定对你才是最好的,但,姿妤,看看我的亲身经历吧……在别人眼底,我是个好命的豪门女主人,但,你真的认为我幸福吗?”
曹姿妤愣住了。没错,父母亲婚姻的真实情况,她这个作女儿的最清楚!
游玉敏无奈地道:“我跟你父亲之所以还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婚姻关系,说穿了都是为了面子与利益,两大家族在我们婚后合并成一个更大的财团,其中关系非常复杂,不是我想离婚就可以离婚的!”
她的笑容更苦涩。“你父亲之所以一直没有跟我正式离婚,除了利益考量之外,也是为了面子;他是这里的侨界领袖,不想惹出是非来毁了自己的声望。”
游玉敏眼光飘向窗外。“目前我跟你爸的关系是‘相敬如冰’,只维持表面上的关系,事实上,各过各的日子。但,这还算好的……”她自嘲地笑道。“‘相敬如冰’总比当仇人好!”
看著女儿,游玉敏更沉重地道:“其实你爸一开始就不肯娶我,他另外有一个喜欢的女人,结婚之前我就知道那女人的存在了。但,当时我的想法很天真,以为那种出身贫困的女人斗不过身为富家千金的我,她最后一定会知难而退。”
曹姿妤呆呆地听著,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没想到,我错了,大错特错……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实在太可怕了!遍后,你父亲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也更加恨我,我的存在让他更加想起那个女人,他总认为我是最大的破坏者,如果没有我,他不会在家族压力下被迫娶我,而放弃那个女人。”
游玉敏幽怨地叹气。“事实上,他也一直没有跟那个女人断绝往来,他一直包养她。我越是发飙,泼辣地想把他留在家里,他的心越是往那女人住处飞去!”
同一时间,楼行风说的那句话也闪入曹姿妤脑海里──
你为何一定要嫁给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就算我真的与你结婚,我只会越来越恨你、讨厌你,你真的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得像仇人一样?
仇人?仇人?她的心越跳越快,真的会这样吗?如果她死不肯放手,她真的会把自己跟行风的关系弄得像仇人一样?
她不愿这么想,但,母亲伤痛的例子就在眼前……
游玉敏又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只是,姿妤,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话,感情的事是绝对不能勉强的!夫妻是要朝夕相处的,如果有一方心存怨怼,这段婚姻的品质只会越来越糟,把自己跟对方都弄得遍体鳞伤。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嫁给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那样,你才会得到幸福。”
游玉敏站起身。“你今天一定累坏了,早点休息吧,我回房了。”
母亲走后,曹姿妤的心绪更是陷入空前的混乱……没错,父母亲的婚姻关系她比谁都清楚,一路看到母亲由一开始的狂怒、谩骂,慢慢转为无可奈何,甚至……认命,她心疼母亲受过的苦。
难道,她也要重蹈覆辙,过著跟母亲一样的日子?
她不禁又想起行风说过的──
在我的记忆中,你仍有可爱的一面,虽然做不成夫妻,我仍期待能为你的朋友!
朋友……曹姿妤烦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她对楼行风付出的是爱情,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只能把他当朋友看待?
但,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行风把她当成仇人,每见她一次,就更加恨她、怨她!
不,她不要那样!
那么,她该怎么做呢?她渴望爱情,渴望一段美满的婚姻。但,行风真能给她爱情吗?
姿妤,给自己一个机会,认认真真地去谈一场恋爱吧!找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拥有完全属于你的爱情,他会视你如珍宝,舍不得伤害你!
伤害?一缕痛楚闪过眼底。是的,她一直很清楚行风根本不喜欢她,更遑论爱她!这六年来,不论她如何努力付出,楼行风都当她是透明人,丝毫不为所动。
母亲劝她,感情的事绝对不能勉强,如果有一方心存怨怼,这段婚姻的品质只会越来越糟,把自己跟对方都弄得遍体鳞伤。
懊乱……她痛苦地抱住头,母亲的话和行风说过的话不断地盘据在她脑海中,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决定。
走到镜子前,曹姿妤茫然地看著自己……
数日后。
上午八点,曹姿妤驾车来到一家幼稚园门口。
这几天,她请征信社为她查出余巧萱的所有资料,包括她任职的公司,以及她女儿上学的地方。
由征信社送上来的报告中,她得知了余巧萱的作息时间。每天早上八点,她都会亲自送女儿到幼稚园上课,然后自己再去上班。
坐在车子内,一夜未睡的曹姿妤神情复杂地握紧方向盘。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来找余巧萱?
这几天她躲在家里胡思乱想,越想越烦乱,突然一个怪异的念头闪入她脑中,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幼稚园门口。
来找这女人做什么?曹姿妤烦躁地叹气。也许……她是想知道余巧萱究竟有何魅力,可以把楼行风迷得神魂颠倒?也许……她真的烦到快发疯了,很想找个人谈谈。
幼稚园门口有一大堆家长送小阿来上学,很快地,曹姿妤便看到余巧萱出现,她亲亲女儿的脸颊,把女儿交给老师后,挥挥手笑著欲离去。
曹姿妤下车,走向她。
看到她,巧萱愣住了。“曹……曹小姐?”
曹姿妤的表情很怪异,僵硬地开口。“我……想跟你谈一谈。”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楼行风和母亲说过的那些话不断地在她脑海里重复著,她再不找人谈谈,恐怕真的会疯掉!
巧萱深吸口气,镇定地微笑。“好的。”
其实她早猜到曹姿妤可能会来找她谈判,或许是要她退出,或许是要她快点离开温哥华。不过奇怪的是……她仔细地看著对方的表情,发现曹姿妤不再是一脸盛气凌人或是怒气冲冲的模样,相反地,她的眼底满是困惑和无助。
巧萱提醒她。“对面就有一家咖啡店,我们去那边谈可以吗?对了,你要不要先把车子停好,这样是违规停车。”
“好……”脑袋里混沌一片的曹姿妤漫应著,又返回车内,想把车停入前方的停车位。
但,就在她发动引擎后,一辆重型机车突然由巷内横冲直撞地冲出来,车速惊人,眼看就要撞上她的车──
“啊!”曹姿妤吓得大叫,反射性地把方向盘大幅打转,转向右边想躲开机车,不料,站在路边等她的巧萱来不及闪躲,在旁人尖叫中,她整个人被车子撞得高高地往上弹起,再重重地落到地面,顿时血流如注。
幼稚园门口的家长和老师乱成一团,纷纷大叫著。“车祸!啊!有人受伤了,快快,谁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那不是余小姐吗?”一个老师认出巧萱,慌张地往园内冲。“快!快去打电话通知她妹妹!”
待在车内的曹姿妤则是脸色煞白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秒钟前刚发生的事──她驾车撞伤了余巧萱!
余品萱打电话通知楼行风时,他正在办公室里跟大哥──“尊王”楼御风讨论一项并购案,在场的还有一些高级主管。
“你说什么?”惊逃诏地的咆哮声响起,楼行风霍地站起来大吼著。“巧萱出车祸重伤?她在哪一家医院?我立刻赶过去!”
摔下电话,他脸色发青地往外冲。
办公室内的高级主管们全呆了。主子的表情好可怕,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头野兽!
楼御风紧追出去,他必须快跑才能追上行风的速度,他一把夺过他的车钥匙。“巧萱出了什么事?我载你去医院。”
“不!车钥匙还我,我自己开车!”楼行风像是失去理智般狂吼著,脚步又快又急,恨不得插翅而飞。不!不!他不准他的巧萱出事,绝不准!
“听我的!”擅于主控一切的楼御风冷静地强调。“你这个样子能开车吗?搞不好还没看到巧萱,你自己就要送急诊了,我载你去!”
两兄弟飞奔至医院,余品萱已经在手术室前等候,楼行风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来,抓著她大喊。“巧萱呢?她人怎么样?快说!”
“你先别急──”品萱也很不安,但她试图先让楼行风镇定下来。“她正在里面动手术,应该……应该没事的……”说到最后一句,她的泪也忍不住落下……
“为什么巧萱会出车祸?为什么?”楼行风心乱如麻,像是头发了疯的野兽。“肇事者是谁?在哪里?”
“是……是我……”角落里一个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行风一转身,看到一脸畏惧的曹姿妤。
“你?!”就在瞬间,楼行风整个人挟著腾腾杀气扑向她,抓住她就往墙上撞,愤怒地嘶吼著。“你竟敢开车去撞巧萱?你好狠毒,你竟敢杀她?我要你死!要你死──”
他发了狂地揪著曹姿妤,一再往墙壁猛撞──
“行风!”楼御风和余品萱从背后拚命地抓住他。“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住手!”再不抓开他,曹姿妤真的会没命。
“我要你死!你为什么这么狠毒?”盛怒中的楼行风蛮力惊人,像是嗜血的野兽,痛彻心扉地嘶吼著。“巧萱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要你抵命!曹姿妤,我就要你抵命──”
“行风,行风,够了!”
楼御风好不容易才把失控的弟弟抓开,曹姿妤脸色发白地瘫倒在地上,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行风手下……
“放开我,放手!”双臂都被大哥钳制住的楼行风,还是激愤地大吼。“你有什么恨为何不冲著我来?你为什么要开车去撞巧萱?曹姿妤,我不会放过你的,不管要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你抵命!”
“我……”整个人被撞得昏头转向,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的曹姿妤痛哭。“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一点都不想伤害她,我去找她只是想跟她谈谈,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车祸发生后,是曹姿妤在救护车尚未抵达之前,将全身是血的巧萱飞车送到医院急救。
怒火狂窜的行风还是尖锐地厉吼。“你要找她做什么?你根本就是想谋杀她,你要她死!曹姿妤,你太狠毒了,你不是人!”
“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曹姿妤已经被吓傻了,只能拚命地摇头。
楼御风眼看自己就快抓不住发狂的弟弟了,为了避免他真的打死曹姿妤,他轻叹口气,猝不及防地,一拳狠狠揍向行风的月复部。
“你……”闷哼一声,想再度冲向曹姿妤的楼行风受不了重击,软软地倒下。
楼御风接住他的身子。“唉,老三,真抱歉,我也不想这样。不过,你实在太激动了。”
等到楼行风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
楼家五兄弟都受过最严格的武术训练,所以,御风那一拳下得并不轻,他当然不想伤害行风,但在那种情况下,不让他暂时昏迷,他不是杀人、就是杀了自己。
“巧……巧萱呢?”眼前还是一阵晕眩,平衡感还没恢复的他,挣扎地想由病床上爬起来。“我要去看她,巧萱呢?”
守在一旁的楼魄风赶紧扶起他。“你放心,余小姐没事,她被送进病房了。”他接到大哥的指示,赶来医院支援。
行风扶著墙壁往房外走。“带我去见她,快一点!”他一定要亲眼见到巧萱没事,他才能放心。
走廊上,楼御风也走过来欲搀扶他,却被行风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怒吼:“该死的!你打我做什么?你竟敢打昏我?”他向来敬重大哥,但,他不能接受楼御风竟将他打昏!
御风一脸无奈。“嗳,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医院杀人嘛!放心吧,你的巧萱没事,她就住在前面那间头等病房。”
行风恶狠狠地又瞪他一眼,飞奔进入病房。
楼魄风微笑地拍拍御风肩头。“大哥,你别在意三哥的态度。”
御风也淡笑,故意道:“反正坏人我是当定了,所以那一拳我打得还满重的,嘿嘿,赚到了!”确定巧萱没事了,两兄弟才有心情开玩笑。
行风一冲入病房,便看到巧萱躺在床上,品萱守在一旁,正在跟医生谈话。
他立刻冲向医生,脸色阴骛吓人地逼问。“巧萱她怎么样了?为何还没清醒?她伤到哪里?严不严重?”狰狞的表情像是医生的回答只要令他不满意,他就马上扭断他的头!
“呃……”医生被他剽悍疯狂的气势吓得倒退一步,结结巴巴道:“经过……经过紧急手术后,病人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她受的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要害。不过,还是要先住院观察,过几天再接受进一步的检查。”
楼行风还是激狂地吼著。“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巧萱给我医好,绝对不能留下任何后遗症,你听到没有?”
“好,我知道的,我先出去了。”像是逃避瘟神般,医生门一开就往外冲。
门外的楼御风微笑地步入室内。“老三,你的巧萱美人没事,只是受了外伤,我拜托你不要再摆出一副想杀人的可怕表情好吗?你会把这间医院的医生都吓得连夜辞职,没人敢来医治巧萱。”
行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混蛋,竟敢将他一拳打昏,他到现在还气愤难消。
品萱道:“楼大哥,你别急,医生刚才解说得很详细,我姊姊没有伤到内脏,昏迷一、两天后应该就会清醒,等她清醒后,院方还会再为她做最详细的检查。”
听到品萱这样讲,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行风总算稍稍安心了。他一个箭步奔到病床边,紧紧抓著巧萱的手,痛而深情地喊著。“巧萱、我的巧萱,快点醒来,你不要再吓我了,我求你快点醒来……”
在楼行风不眠不休的照顾下,昏迷的巧萱在隔天下午苏醒过来。
才刚睁开眼睛,她便看到眼前有人影不断晃动著,还听到行风惊喜的声音。
“你醒了?巧萱?你终于醒了!”
轻轻摇摇头,手上插满针管的巧萱好一会儿才能集中视线,看清紧握住她手的人是行风。
“行……行风?”她一开口便觉得喉头好干涩。
“别说话,医生要你多休息。”行风紧张地问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告诉医生?哪里会痛?”布满血丝的双眼丝毫不敢离开她,就怕一眨眼,巧萱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巧萱虚弱地摇头,勉强抬起没有插针管的手,心疼地模著满脸胡渣的行风。“你……好瘦,你一直照顾我是不是?”
她想起自己出了车祸,昏迷中,似乎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始终牢牢地握住她。将最丰沛的生命力传递给她。
“巧萱!我的巧萱……”憔悴到不成人形的行风紧紧抱住她,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是山洪爆发。“老天,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我差点就失去你了……巧萱,我没有办法想像,如果失去你,我要如何独活……”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一刻,他的泪水像是决堤般涌出,只因对方是巧萱,是他以生命热爱著的女人!
“行风……”泪水迅速占据巧萱的眼眶,她也回抱住他,饱受苦难的两颗心亲匿地撞击在一起,再也不愿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