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议室里,赫丽好奇地问著:“总经理,“JASON”的总裁为何不到我们公司去参观,再决定要不要进一步合作,反而挑选在饭店的会议室里进行初步洽谈呢?”
郑谚巽回答:“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很多商务人士都喜欢利用饭店的会议室来商谈合作事宜。我刚刚得知“JASON”的总裁是雷鼎中,而且就下榻在这家饭店,可能是他觉得这样比较方便,所以才会选中此处洽谈吧!”
“啊”地低呼一声,正低头整理资料的湘琪闻言,手上的幻灯片全洒了一地。
“湘琪,你怎么了?”
郑谚巽和赫丽赶紧帮她收拾残局,三人一阵手忙脚乱后,总算把资料重新整理好。
再度落坐,郑谚巽疑惑地看著她。“湘琪,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他刚刚提到了“那个人”的缘故?她担任他的机要秘书四年了,处事素来冷静且有条理,他从未见她如此慌乱过。
“我……”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际冒出来。雷鼎中、雷鼎中……这三个字宛如魔咒般,不断在湘琪的脑中放大、发出激烈的回音。她真的作梦也想不到,“JASON财团”的新总裁竟是雷鼎中?!
不!为什么会是他?怎么会?
她紧张到手心都出汗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刻,她命中的天敌就要出现了!
“总经理,我——”她打算立刻向郑谚巽告假。明明知道这么做不安,但她真的没有勇气再留下来,更没有勇气与雷鼎中碰面。
卑尚未说出口,面对大门的郑谚巽却一脸欣喜地起身。
“你好,雷总裁!真是幸会!”
他来了!
湘琪被动地跟著站起来,回身,像尊石雕般僵硬地站著,紧绷著气息看著倨傲尊贵的他。
四目相接,雷鼎中向来平淡的眼底瞬间掀起诡异的风暴。
趁著休息时间,湘琪逃命似地冲出会议室。再待在那个房间,她真的会窒息!
她不懂,他为何以那么复杂又严苛的眼神看著她?四年前,她的离开应该让他感到很高兴、令他觉得如释重负啊!毕竟,她这个“替身”识相地主动离去了,他可以欢欢喜喜地与“本尊”再续前缘,不是吗?
但,为何他的眼神满是批判与愤怒?她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吗?她不懂……
叭杯咖啡让自己冷静一下吧!
走廊上放置著一台自动贩卖机,湘琪由皮夹中掏出硬币。
她走到贩卖机前,一双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著。她拚命地紧握硬币,但这么该死的硬币却怎么也投不进去。
懊恼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霸道而熟悉的气息,一只男性大手接过她手上的硬币,替她投进贩卖机里,并按了蓝山咖啡的按键——很显然,对方知道她需要的是咖啡!
湘琪没有回头,背对著来人努力地深呼吸、努力地眨眼,硬是把眼中的水雾逼回去。
地不要这样,她要坚强一点!她不可以每次他一出现,就变得既脆弱、又敏感。
虚幻的梦早在四年前就被无情地击碎,她也早在四年前就看清了两人的关系。
她不可以再让雷鼎中左右她的心情,绝不可以!
做好一连串的心理建设后,湘琪终于转身面对他。方才在会议室中,她一直低著头,死也不肯抬眼与他相视,可此时,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将千万愁绪藏入心底,她扬著僵硬的微笑,客套地道:“雷总裁,好久不见了。”
雷鼎中皱眉瞪著她,犀利的锐眸燃起忿怒的火焰。尹湘琪对他像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令他非常不悦。
他严厉地逼问:“你为什么会在洛杉矶?为什么跟著郑谚巽做事?四年前又为何要不告而别?”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要问她。
面对他盛气凌人的逼问,湘琪仅是淡淡一笑。
“雷总裁,你一口气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呢?我为何会在洛杉矶?很简单,因为这里有很不错的工作机会啊!我非常满意我目前的生活。”
原来人类真的有求生本能,当命中的“天敌”出现时,她竟可以神色自若地武装自己,假装自己很镇定。
“尹湘琪!”雷鼎中怒气冲天地抓著她的手。“够了!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快回答我的问题!四年前,你为何不告而别?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永远不会忘记四年前那股巨大的失落感。
有一个女孩在他灰暗的生命中开启一扇窗,让他看到一丝光亮,让他重燃对生命的热情与期待。但,那个叫做尹湘琪的女孩,却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明白她为何不告而别?他更不懂,她怎么可以在他以为再度找到生命意义的时候,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失踪,像是由空气中蒸发一般。她怎么可以?
我在玩什么把戏?湘琪幽幽地想著,她能玩出什么把戏?她才想问他,他到底要玩弄她到什么时候?
她拒绝再度陷入暧昧不清的混局中,她更不想再当别人的玩物!直视著雷鼎中,她笑意不减地问著:“对了,雷总裁这次到洛杉矶洽公是独行吗?尊夫人呢?她有没有一起来呢?”
尊夫人?雷鼎中眼底刮起汹涌的风暴,阴沈沈地问著:“你说什么?”
“就是总裁夫人——邹歆屏啊!”湘琪以微笑来武装自己哭泣的心。“听说两位伉俪情深、恩爱逾恒,是人人称羡的爱侣呢!”
雷鼎中眼底闪过震惊与不信,表情忿怒得像是想把她撕为两半!他面罩寒霜,一字一句地问著。“尹、湘、琪!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不敢相信她竟会如此残忍?她竟拿歆屏的事来伤害他!这女人……真的是湘琪吗?
湘琪困惑地看著他危险凝肃的脸。他为何生气?他深爱邹歆屏是人尽皆知的事啊!
“我是说,邹歆屏小姐,也就是你的夫人,她——”
“够了!”他石破天惊地怒吼著,冷戾的眸底满是受到重创的怒焰。“尹湘琪!你说够了没?撕裂别人的伤口很有趣吗?在别人的伤口上快乐地撒盐,是你喜欢玩的游戏吗?隔了四年,我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残忍的女人!”
气势逼人的怒吼声把会议室里的郑谚巽以及其他人全引了出来,众人惊慌地看著雷鼎中,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勃然大怒?
“总裁?”他的秘书小心翼翼地叫著。
“取消!”雷鼎中不再看尹湘琪一眼,倨傲地转过身子,厉声下令。“不用再谈了,立刻取消与“RAN”的合作案!我们走!”
他非常愤怒地迈开步伐,走向电梯。
罢丽傻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会议室里,两方人马明明谈得非常愉快,雷鼎中甚至已经有当场签约的意愿了啊!为何会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就风云变色?
郑谚巽看著她。“湘琪?这……你跟雷总裁……”他知道湘琪在四年前会突然离开台湾的“雷氏”,跟他到一起到洛杉矶来,原因可能与雷鼎中有关,但详情他并不清楚。这些年来,碍于湘琪的隐私,他也不好多问。
湘琪不语,仅是面容惨淡地注视那扇已关上门的电梯,良久。
由饭店回来后,湘琪便递出辞呈。不理会郑谚巽的一再挽留,她坚持要离职,因为她认为是自己搞砸了跟“JASON”的合作案,所以她必须辞职以示负责。
这天晚上,赫丽到她的住处劝说她回去上班。共事四年,赫丽跟她也算得上是好友,她非常不解湘琪为何坚持要离职?
“湘琪!”赫丽懊恼地看著她。“喂,我子诩快说破了,你还是不肯打消离职的主意吗?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啊,况且公司真的很需要你。”
湘琪缩在沙发上,茫然地摇头。“赫丽,谢谢你来看我,不过,不可能再回“RAN”上班了。我今天犯的过失实在太大了,我明明知道总经理多么渴望能跟“JASON财团”合作,却失言地搞砸了一切,我……我怎么有脸再回去上班呢?”
其实,一直到现在,湘琪仍然不明白雷鼎中为何会在一瞬间勃然大怒,甚至当场翻脸走人。她到底说错了哪一句话?
罢丽一脸困惑。“其实,我也觉得很怪。在会议室里,雷总裁明明就很满意我们总经理所提出的合作案啊!我看得出他已经有意愿要签约了,真下明白为什么突然会……”
湘琪挫败地扯著长发。“是我的错,是我说错话得罪了他。”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可能。
罢丽好奇地问著:“你到底跟他谈了什么?对了,你们之前就认识吗?”她看得出来湘琪跟雷鼎中之间怪怪的,好像有一股……说不出的暗暗情潮。
湘琪苦涩地看著墨黑的窗外。“嗯,四年前,我在台湾时曾经为他工作过。不过,我真的不明白今天到底说错了什么话?我只不过问候了他的夫人啊!”
“他的夫人?”赫丽皱眉。“据我所知,雷总裁至今仍然单身,没有结婚啊!
哪儿来的夫人?”
“他没结婚?!”湘琪瞠目结舌地看著她。“你确定?真的确定?”可是,她明明听邹怡屏说他跟歆屏结婚了呀!
“百分之百确定!”赫丽点点头。“由于“雷氏集团”在这几年的成长速度非常惊人,所以我曾经私下搜集过有关“雷氏”的资料,当然也研究了一下雷鼎中这个人。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尤其这几年更将事业版图扩张到中国大陆和欧洲等大城,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不过,最让外界感到好奇的是——堪称商业金童、身价数十亿的他,为什么一直是单身,甚至从来不曾传过绯闻?”
湘琪不敢置信,邹怡屏明明称他为姊夫啊!为何赫丽会说他至今仍单身呢?那邹歆屏呢?他们不是复合了吗?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丽又道:“对了,在研究雷鼎中这个人的过程中,我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湘琪紧张地看著她。
“嗯……”赫丽欲言又止。“这是他个人的隐私,其实我不该说出来的,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我也是辗转透过一个曾经跟他同班的学长才知晓的。不过,听到那件事后,真的让我很感动耶!现在恐怕很难找到像他这么痴心的男人了!听说他一直单身的原因是因为——他忘不了死去的女朋友。”
“你说什么?”刹那间,湘琪大惊,耳膜嗡嗡嗡地发出不寻常的声音,她非常非常希望自己的听觉出了严重的问题。
“唉,我也只是听说的啦,详情真的不太清楚。据说雷鼎中当年在美国念大学时,有一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后来,好像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女孩负气冲出去,却出了车祸。她死后,雷鼎中深深自责,意志消沈了好长一阵子。之后就不曾听说他再结交任何女友了。唉,他真的很痴情耶!”
不——
湘琪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丢到最深、最冰冷的海水里,身躯好重好重,一直往下沈。她脸色发白地追问:“你说的……都……都是真的吗?那女孩……是不是叫做邹歆屏?”
“咦,对耶,就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赫丽很惊讶。“方才我就一直在想那女孩的名字怎么念,可是中文字太难发音了。原来你也听过这个故事啊!”
邹歆屏!她死了?死了?
有一瞬间,湘琪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不!不可能的!邹怡屏明明说雷鼎中娶了她姊姊,他们在四年前就结婚了啊!
蓦地,许多忧伤却清晰的过往回忆一幕幕地飘入她脑中,她慢慢地把它们连结起来……懂了!她终于懂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当雷鼎中第一次看到她时,会失神地喊著“歆屏”,然后在大雨中狂吻她。那个吻是带著不敢置信、带著深沈的悲伤……
她总算明白,四年前他为何老是以复杂又压抑的眼神看著她,对她的态度若即若离,看起来似乎很痛苦、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尹湘琪这个人。
她也总算明白了今天当她提起“邹歆屏”时,他为何会那么气愤了。
“天……”湘琪双拳紧握,发出悲鸣。她做了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竟那么残忍地提起他的“妻子”,她竟在他面前提起邹歆屏……她多么渴望时光能倒流!
她竟那么残忍地伤害了他……
“湘琪?湘琪?”赫丽被她怪异的模样吓坏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湘琪猛地站起来。不,她不能原谅自己,她要立刻去向雷鼎中道歉。
捉起皮包,她冲到大门口,拉开门就往外奔!
“湘琪!你要去哪里啊?”赫丽担心地在后头追问著。
湘琪直接抵达雷鼎中下榻的饭店,下了计程车后,她才发现下雨了,而且还是滂沱大雨。
她露出一个飘忽的惨笑。她跟雷鼎中之间的缘分,似乎都跟雨有关。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台北的雨夜;而今,四年后的洛杉矶,他们两人的命运又在雨夜里纠缠著。
命运?苦涩地提醒自己——不会再有跟他重逢的机会了!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雷鼎中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豆大的雨珠不断地打在她的发上、身上,让她整个人显得非常狼狈,但她不在乎,仅是痛苦地、痴痴地看著矗立在前方的饭店。
他人在里面吗?一路赶来这儿后,她却发现,她……不敢进去找他。
她不知道雷鼎中愿不愿意见她?就算愿意见她又怎么样?她还能对他说什么?
对不起……
抹去脸上的雨水,惨笑著。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多么肤浅。她所铸下的错,根本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弥补的!
她不能原谅自己竟那么残酷地伤害他,他说得没错,她等于是再度撕裂他心中的伤口,而后残忍地在上头撒上大量的盐巴!
天!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厌恶自己!虽然犯的是无心之过,但错了就是错了,她伤害了自己最最深爱的男人……
雨越下越大,被淋得湿透的湘琪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四周的景物,彷佛也全染上了她哀伤的情绪……
那笨蛋到底要站到什么时候?
棒著落地白纱廉,雷鼎中双眉紧皱,面无表情地抽著一根又一根的菸。
他不知道她在那里呆站了多久?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无意中发现了大雨中的她后,就一直在意著她?
其实,他可以不管她的,就当作根本不曾注意到她站在楼下。现在已经凌晨了,他应该按熄菸蒂上床,好好地一觉到天亮,根本不用……不用去管那个笨蛋会不会被雨淋出病来!
懊恼地扔下菸,他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最烈的酒,打开瓶盖后直接仰头灌下,打算以此麻痹自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辛辣的液体让一整天未进食的胃部传来了阵阵抗议,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今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现在只想藉著酒精来暂时麻痹自己。
他不否认在会议室乍见尹湘琪时,内心是无比喜悦的。他不明白四年前她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他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问她。但,他作梦也想不到,这个四年来唯一可以进入他心房的女孩、唯一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居然会以这么残忍的方式来伤害他!
又灌了口烈酒,他希望藉助浓浓的酒意让自己入睡,但窗外叮叮略咚的雨声却划破了伪装的宁静。
那雨声,是那么的萧索、凄凉……
当一个愤怒的人影由饭店大厅冲出来时,浑身湿透的湘琪努力地眨眨眼,并抹去一脸的雨水。是幻觉吗?是幻觉吗?
“你够了没?”雷鼎中愤怒地咆哮,像是要驱走不该存在的情愫。“尹湘琪!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以为用这招苦肉计可以改变什么吗?”
听到他的声音,湘琪露出飘忽的微笑。真好,真的是他!至少……他还肯见她!
惫可以见到他……
她摇头。“不,我没有……我并没有想改变什么……”
雷鼎中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嗤道:“你滚!不管你想玩什么把戏、要什么苦肉计,都麻烦你换个地方去演!我不想再看到你!”
发上的雨水不断地滴下,她的视线更加模糊,早已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他……这么恨她吗?也难怪。酸楚地提醒自己:尹湘琪,你活该!谁叫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懊冷、好冷……不仅是身体上的冷,由灵魂深处传出的绝望、冰冷,才是最让她几乎无力招架的。她颤抖地道:“对……对不起!也许你会觉得这三个字很剌耳、很虚伪,但,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我真的无话可说……”
雷鼎中冷峻地撇过脸,不理会她那牵动他心弦的悲伤表情。“你当然无话可说,因为今早你已经把最“精彩”的话全说完了!现在戏演完了吗?如果演完了,就快给我滚!宾得远远的,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卑一说完,他便决绝地转身离去。他怕,怕自己一直看著她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会忍不住伸手去抱她。
走了……
看著他越走越远的身影,湘琪的心剧痛无比。彷佛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被人从她体内用力地拉扯出来,不顾她的剧烈疼痛,非常粗暴地把与之连接的经络硬生生地拉扯、斩断,那是她的心啊!
不、不,不要走!不要撕裂她的身体、捣碎她的灵魂,不要再把她丢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中了……
不要……
嘴唇颤抖著,她好想好想开口呼唤他,但她凭什么留下他?她又凭什么再见他?
就让雨尽情地下吧,最好能把她淋湿、淋死……
这个城市好幽暗……
眼前起了雾,泪,已不知该流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