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乌地阿拉伯隶属于萨菲斯的私人行宫里,此刻正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王族亲戚,所有人全为了重伤不醒的萨菲斯而来。五六十名等侯了近十个小时的阿拉伯贵族莫不累瘫了,倒的倒,打呼的打呼,不然就是点头猛打瞌睡。
直到苦苦守在床榻边不肯离去的克莱德惊喜地喊叫出声,这才惊醒了这些瞌睡一族。
“父亲大人、爱布罗栋亲王,你们快过来看啊,萨菲斯亲王睁开眼睛了!”
一个矮胖的身躯唾眼惺忪的从椅子上蹬跳起来,“在哪里?萨菲斯在哪里?”
“在床上,爱布罗栋亲王。”
“你说的这是什么废话!”穆得大臣怒斥女儿。
“是爱布罗栋亲王他这么问,我当然这么答……”
“好了、好了,到旁边去,别在这里碍着亲王。”
“是。”
克莱德仿佛没有脾气似的恭敬遵从,整张脸在头巾面纱仔细包裹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默默流露出她对萨菲斯的关怀与爱慕。
“萨菲斯?你觉得怎么样?”大大小小亲王团团围在床榻旁,个个热切地凝视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萨菲斯。
他轻轻蹙起眉头,似是承受极大的痛楚,慢慢地转转眼眸瞄了瞄身上的纱布……像是回应众人殷切期盼的注视,他淡淡扯开嘴角噙起一抹笑。
“很……渴。”
“渴!水!快拿水给他……哦,克莱德,看不出你的反应这么快。”
萨菲斯的叔叔爱布罗栋亲王从克莱德的手里接过水杯,小心翼翼地喂萨菲斯喝水。
像是口渴了几个世纪,他迅速喝光每一滴水,清凉的甘露入喉后,浑身上下疼痛才稍稍减缓。
萨菲斯满足地伸手揩揩唇,这才发觉自己脸上落腮胡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包裹的纱布。
“你的脸受伤了,为了替你治疗不得不剃掉你的胡子。”爱布罗栋亲王一副安慰、惋惜状地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胡子再留就有了,总会再留回以前那个威风的模样。”
让大家愕然地,萨菲斯并不感到难过。
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略长出胡碴的下颗,笑了笑,“这下她可不能再叫我大野熊了。”
“萨菲斯你说什么?”
“没有。”他摇摇头,有些急切地扬起眼逡巡床榻边的每一张脸孔,在看不到心所系念的那张脸庞,他甚至努力地想透过人群缝隙向外望。
“她人呢?”他喑哑着嗓音低问。
爱布罗栋亲王和其他人有默契地别开头闪避他的视线,“什么人?啊,你是说医生吧?克莱德,快,去叫人请医生过来……”
“尤恩,”萨菲斯蹙着眉打断叔叔的话,“她在哪里?”
被点名的随从在众王族的瞪视下胆怯的扭着手支吾着,“呃,亲王您说什么小的不明白。”
萨菲斯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益发收拢眉心。
“哎,萨菲斯,你伤势还没完全好,还是躺着休息吧!”
“是啊、是啊!跋紧养好身体最重要,你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段期间,有不少民众为你举行祈福仪式,向阿拉祈祷你的康复呢!”
“还有穆得小姐啊,她尽心尽力的守在你的床边照顾你,让我们大大的感动呐!我看等你伤势复元之后,我们就开始筹备你和她的婚事吧!”
“南宫忆在哪里?”
简短的几个字当场刷冷了热烈的场面。
萨菲斯紧皱着眉头瞅睇所有的人,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你们把她赶走了?”
粗嘎暗哑的嗓音悄悄宜示他的愤怒,让在场的众人即便是辈分此他高的长辈,也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凌厉的目光。
尤恩咽了咽口水,“亲王,不是的,是……”
“是她自己买机票走的,我们没有赶她。”爱布罗栋亲王心想,反正她人也已经走了,人海茫茫要到哪里去找呢?不如索性大胆说谎。
“是吗!”
萨菲斯轻哼道,显示他不信,只见他挣扎着想坐起身。
“尤恩,替我拿衣服过来。”他手捂着伤口下令,平静不兴波澜的口吻中,撒着淡淡的愠意。
“亲王!”
“萨菲斯大人,请您不要乱动啊!您瞧,伤口又开始渗出血丝了!”一旁的克莱德顾不得礼节,按捺不住地开口。
她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担忧与急切,而遮掩在面纱之下的,还多了没被任何人察觉出来的伤心与失望。
她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为什么他的眼里始终没有她的存在,而是满心顾念着那个已经离开的外国女子?
“不碍事,谢谢你。”他轻轻推开克莱德过来搀扶的手,淡淡的显露他的拒绝。
“不客气,萨菲斯大人。”克莱德闻言先是一僵,接着行礼得宜地低着头慢慢退到一边。这是二十多年来传统教育教导她的观念,无论如何都要安静服从父亲兄长和丈夫的命令,不能有任何意见。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遵守了阿拉伯女子该受的教诲,而此刻她的心却是疼的?
萨菲斯不顾众人的劝阻声,温和而坚持地下令,“尤恩,带我去机场。”
“亲王!”
“我要去找她。”
吃力地伸手撑起沉重的身躯,他知道自己的伤口已被扯开流血,但是他却依旧咬着牙执意而行。
没有人注意到退到角落的克莱德开始伤心落泪,因为众人正忙着阻止萨菲斯。
膘乱中,萨菲斯突然听见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趁乱凑在他耳朵边低语,“我知道南宫忆在哪里,你别乱动,我会找机会告诉你。”
萨菲斯整个人“砰”的一声坐倒在床榻上,一半是因为他身上的纱布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虚弱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了而倒下,另一半则是因为这几句仓卒简短的话。
“叫医生!快去叫医生过来啊!”
一些人慌乱地往行宫外奔去唤人来,留下的人也全被萨菲斯借言休息而支开,只独留那个方才出声之人。
“尤恩?”是他吗?
尤恩咬着唇、垮下肩,“亲王,您实在太乱来了!”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随从,他还是忍不住要开口骂骂主子。
就为了一个女人,亲王竟几乎不顾自己的性命!那南宫忆真的值得吗?他实在不懂。
萨菲斯眯起眼眸,“是你吗,尤恩?”
“是我。南宫忆……我是说南宫小姐并没有离开沙乌地阿拉伯,我知道她在哪里。”
“快带我去!”
这时一声声急切的呼喊从行宫大门一路传了过来,“萨菲斯你再撑一会儿,医生到了……快啊,医生,你给我跑快一点!”
尤思舒展了眉心,有些幸灾乐祸的望着主子咧嘴直笑,“可能要等一下了,亲王。”
萨菲斯按捺住不耐,“你先告诉我,她安全吗?”
“安全。”
看见尤恩眼底的肯定,他这才低头凝睇自己被渗出的血染得湿透的纱布和伤势。他叹口气,无奈屈服……
“好吧,她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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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忆换上的真丝衬衫与及膝裙,换上传统阿拉伯女子的长袍外加密不透风的头巾兼面纱,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成为变装秀的女主角了。
坐在门口处的屋檐下,她支起两只小手无奈也无聊地撑托着两腮,凝睇四周的街道。
自从她在机场被尤恩拦下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安置在这个位于利雅德近郊的小城镇里。
尤恩说这里是他的家乡。他爸妈已不在人世上,留下这一间老屋于没人住,他就把她塞到这里来。
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没人要的猪啊狈的,反正廉价得惹人厌就对了!
唉,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想到十天前,她还是个在天空上飞来飞去的空姐,怎么现在却孤孤单单、落落魄魄的坐在沙乌地阿拉伯的某个小镇发霉!
唉!这岂是简单几声叹息就能道尽所有的辛酸?
都是萨菲斯的错!这个不济事的家伙到底醒了没有?尤恩明明跟她说过,等萨菲斯醒过来之后,就会偷渡她进入行宫里探视那头病熊的,可怎么过了三四天了,却还没有动静?
这时,一颗篮球突然滚了过来,轻轻撞到她的脚边。
她直觉地伸手捧起球,扬起眉睫望见街角不远处的几名男孩正殷切地看着她。
她捧着球站起身,拍拍的尘沙,“你们的球吗?”
男孩们一致点头,“丢过来!”他们拍拍手,做出接球的动作。
“等一下,让我投个篮!”
男孩们爆出大笑,“太远了,不可能!”
“赌一个派德(烙饼)!”
“好啊!快,你快点投篮!”
“看我的!”
南宫忆怕是闷太久了,亟欲小小发泄一下,她把球夹在腋下将手掌举到隔着面纱的嘴边频频呵气,那鲁率的纯真模样和她身上那一袭阿拉伯女子装束极不搭轧,惹得男孩们咯咯直笑。
“笑什么?告诉你们,等我投进这一球之后,你们就得付钱请我吃派德,到时候你们哭都没有用。”
“说大话!你快投球,我们才等着吃派德呢!”
“敢瞧不起我?好!看我的!”
卑说完,她又是一阵蹲、一阵瞄准的,假动作反复做了好几次之后,才在男孩们的引颈企盼下投出手中的篮球。
“铿”的一声,篮球撞到了篮框,弹出框外。
“真烂!”
一记嘲笑从她身后冒出,懊恼不已的南宫忆立刻恼羞成怒的回头瞪视,“你说谁呀……啊!”
纤纤小手震惊地往前一指,正对着萨菲斯和尤恩,后者脸上嘲笑的表情还依旧未退。
萨菲斯!怔愣得难以回神的南宫忆温和而歉然的浅笑评断,“真的不怎么样。”
她眨眨眼,如梦初醒。“什么?”
“说你的球技啊!”尤恩放开搀扶萨菲斯的手讥诮地看着她,“瞧,人家来跟你要派德啦!”
丙然一群孩子们越聚越多,从原本的五六个,到后来的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童,怕是整个社区的孩童全都围过来了!
南宫忆当场抗议,“喂,你们违反规则,我刚刚明明只和你们几个约定的。”
“我弟弟和妹妹也想吃啊!”
“就是嘛、就是嘛!小气儿!”
南宫忆气结!“说我小气?是你们自己犯规的!那好,我问你,如果我赢了,你们真的会请我吗?”
男孩对望着笑开了纯稚的脸,“谁要请你?我们大家跑回家,让你想找也找不到。”
“笨蛋!”尤恩率先哼道,引来孩子们一阵附和。
南宫忆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又好气又好笑!
萨菲斯在这时走到她的身边,一只手自然地搭搂在她的腰间。
她扬首望了望他,细细地瞅睇着他仍旧有些苍白的脸庞。
“你没事了吗?”她轻问。
这话换来他一抹安抚的淡笑,他伸出手,撩整她的头巾,然后轻轻凑在她的耳畔低声细语,“我没事。”
“那就好。”
“尤恩,带这些孩子去吃派德吧!”萨菲斯轻柔笑道。
南宫忆眨了眨眼,没发觉自己望着他时,嘴唇边的笑意和眼帘深处散发的情意。
看着尤恩咕咕哝哝,满心不愿意的领着大群雀跃的孩子离开,萨菲斯这才又俯首凝睇怀里的她。
他温柔地笑望她,伸手掠开她的面纱,“拿下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可以拿下吗?万一被其他亲王看见……”
“我已经找到你了,还有谁能阻止我?”
“但是……”
“放心,没事的。”萨菲斯轻轻扯下包裹着她一头乌黑长发的头巾,他手腕略施劲道的将她拉向自己,接着俯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记温柔亲吻。
她没有发觉自己的手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裳。“你的伤势如何了?好多了吗?”
南宫忆说不出自己有多么担心他的话,这种坦率地流露内心感情的言语她说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攀住他,无言而悄然地显露她的在乎与关切。
萨菲斯却能体会她沉默之中的担忧,他安抚似的对她抿唇一笑,“我没事。”
“亲王没事才怪呢!”尤恩嘴里咬着一块派德走回来,手里还拿了两片预备给他们两人解馋。“喏,派德!”
“谢谢。”南宫忆接下,又伸出手,“我帮萨菲斯拿吧!”
尤恩顿了几秒钟,一并递出另一块。南宫忆竟然会主动替亲王服务?这代表什么含意吗?“先进屋里吧,亲王不能久站。”说着,便领头走了进去,另两人随后跟上。
“什么?原来你的伤根本还没好!”
“我已经没事……”
“亲王的伤势可严重了!已经上好药的伤口又被他给扯开,流了好多血呢!你没看到那个画面啊,从胸口到月复部的纱布都被染红了,吓死人!”
“尤思!”
南宫忆转头怒瞪萨菲斯,“你怎么这么粗鲁又把伤口扯开了?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萨菲斯漾着温柔的笑容凝睇她愠怒的娇颜,“我忙着来见你啊。”
“神、神经病!”她倏地脸红,连忙转头啐道。
“是真的。”尤恩替主子澄清,“亲王一醒来没看见你,就直嚷着要去机场搭飞机找你!伤口就是在那个时候撕扯开的。”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但是……
南宫忆低垂着螓首,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心底不曾体会过的激动与感动。
是,她是谈过很多次恋爱,以游戏人间为乐,从男人嘴里吐出来的甜麻话就像转换电视频道一样,听腻了这一种版本就换听另一套的说法。
但听遍了各式各样的甜言蜜语,就是没有一个像萨菲斯所说的这么简短,却又能深深打动自己的心!
望着他俊俏鲜明的五官,她仿佛在他深邃的瞳眸里看到一种唤作“深情”的情感。
那一刹那,让她好眷恋、好想永远沉醉其中。
突然间,她有些骇着了!
就像是天生的灵敏知觉,她凝视着萨菲斯,忽然觉得自己有种“即将沦陷”的恐惧感!
不、不对,不会的。她是南宫忆啊!
那个患有严重恐婚症,向来以游戏人间为乐,把爱情当成生活调剂品的南宫忆啊!
她绝不可能会定下来的!怎么可能会认真地爱上一个男人?一个和她的生活格格不入的阿拉伯男人!萨菲斯的王族亲戚甚至还敌视她呢!这种家族、这种恶劣的环境她怎么能忍受?早该把他甩掉,换一个新货啦!
屋子里静默了下来。萨菲斯没察觉南宫忆心底狂猛掀动的汹涌波涛,两眼细细凝睇她怔忡失神的模样,而尤恩已借故离开。
他轻轻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蒲扇大手温柔地为她梳理着被头巾弄乱的发丝。
她依旧没变呵!靶谢阿拉。
萨菲斯对她感到十分心疼,从他亲人的反应中,他早已察觉到他们对她的排斥。这种敌视的待遇,也只有像她这么倔强又坚强的女子才能忍受与抗衡吧!
对于自己严重的伤势,他没有抱怨,只感谢真主阿拉赐给了他能够保护她的精壮体魄和能力。
她没有受伤,为了这一点他就该好好感激阿拉的庇佑!
“萨菲斯?”南宫忆慢慢调转视线凝望他的脸、他的眼,轻咬着的唇瓣似是说明了某种决心。
“怎么了?”
“我要回台湾。”
“你说什么?”
“我要回去了。既然已经确定你没事,我想离开沙乌地阿拉伯了。”
事实上她心知肚明,她要离开的不是沙乌地阿拉伯这个国度,而是萨菲斯的身边。
再继续待下去,留在他的身边,她好怕有一天她会丧失了自己——
想为一个男人定下来。
天啊,她居然会产生这种念头,这就表示事情严重了!以前的那个南宫忆绝对不会有这种愚蠢至极的想法的!而现在的她竟然开始考虑了……还不够严重吗?她还能不逃吗?!
事情的发展显然和萨菲斯所想的不一样。
他本以为她之所以会留下来等他苏醒,是为了他们日后的将来,谁知道……
“你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当初你可以搭上飞机离开,为什么愿意继续留下!”
“我留下来是为了想等你清醒过来。”
“然后呢?”
“然后……想提醒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
她看着他,告诉自己谎言既然已经开了头,她就必须完成它。“你忘了吗?我们当初说好了,我陪你一周,你替我解决那些痴情男的纠缠。”
他的嗓音瞬间喑哑,“你是认真的?”
说对啊!快跟他说是啊!如果不承认,说不定他会察觉她对他的关心!南宫忆在心底呐喊着,却依旧开不了口的只能点点头。
打从心底蹿升而起强烈的危机意识,惊恐了她从来不曾被打动过的心,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怕自己有那么一丝沦陷的可能性。
这种感受陌生得叫她害怕,直觉的想躲开!
吸口气,她强迫自己从他的双腿上退开。“你记起来了吗?我们当初的约定,我已经完成我的部分了,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的哦!那么……再见。”
“忆!”
看着她决绝转身的身影,萨菲斯震惊得无以复加!
情势转变的太突然,甚至连给他一丝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她为什么要走?他不懂,他真的不能理解!
跨出几步来到门口,南宫忆顿了顿,迟疑了半晌这才缓缓转过头,挤出笑容对萨菲斯笑了笑。
“好好保重身体。还有——”她舌忝了舌忝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干裂的嘴唇,“你和穆得小姐的婚礼记得别寄帖子给我,我不想破费。”
“忆,别走!”
萨菲斯的呼唤已经在门的另一端,南宫忆咬着唇瓣,低垂螓首强迫自己别回头。快快走,走离这个有萨菲斯的地方。
离开沙乌地阿拉伯似乎变成了她最迫切的希望。
因为这个国度有他的气味,让人如此眷恋,更嗅得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