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流香急忙收拾了书包就往校门口跑,这是她第一次有种迫不及待想见到久史舅舅的冲动。
在昨晚惊觉到久史舅舅“好像”要吻她后,她一整晚翻来覆去无法成眠,而今天也镇日心神不宁、心思浮动。
原以为早上会见到他,可他却在早晨的餐桌上缺席了。以往他总是第一个进到餐厅等她吃饭的人,但今天早上他并没有出现在餐厅。
心情郁闷了一整天,她莫名地渴望见到他——一出校门,她看见的并不是久史的黑色BMW,而是早上送她上课的司机所驾驶的黑色朋驰。
她感到一阵失望。
“小小姐。”见到她,司机欠了个身,为她开了车门。
她坐进车里,司机为她关上门,然后飞快地绕到驾驶座。
车刚启步,流香就忍不住问:“他呢?”
司机微顿,“你说久史少爷吗?他在公司开会。”
“开会?”
“是啊,少爷他非常忙碌的。”
“噢……”流香闷闷地看著窗外,没再说话。
忙?怎么以前不忙,现在开始忙了?
第二天,久史出现在餐厅,但并不像平时一般监督著她的吃相及礼仪,而是沉默又快速地吃了饭,然后出门。
当然,这一天下午,他还是没到学校来接她下课。
接下来的几天,重复著同样的事情,他的话越来越少,而她也因为负气而索性不主动开口。
般什么?就这么嫌我碍眼?真是这样,乾脆在外面租个房子让我住算了!她忍不住在心里犯起嘀咕。
她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知道一切好像都从他将脸靠近她的那天开始。
怎样?是被我撞见,觉得尴尬还是怎样?坐在司机驾驶的黑色朋驰上,流香从头到尾臭著张脸,闷闷地想。
已经好几天了,他当她是透明人一样,有时明明目光对上了,却还是视若无睹地闪开。
是看她不顺眼吗?如果是,那天又干嘛贴得那么近看著她?
看我不顺眼?她暗忖著。好,我就让你更不顺眼……
于是,她决定在晚上吃饭时,给他演出“好看的”——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算不如人家算”。她原本计画好晚上吃饭时好好捣蛋一番,谁知道他居然不回家吃晚饭!
“小小姐,你先吃吧!少爷他公司有事,今晚可能不回来了。”大熊爷爷说。
流香皱著眉,嘟著嘴,一声不吭地坐在椅上,原本打算去拿筷子的手又抽了回来。
“我不吃了。”她淡淡地说。
“咦?”大熊爷爷疑惑地望著她,“不合你胃口?”
“我减肥。”她说,然后起身走出餐厅。
望著流香纤细的背影,大熊爷爷纳闷不已。
减肥?他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地方该减,难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流行瘦成皮包骨?
这几天,他发觉到一件事,就是向来非常严厉要求流香的久史,对流香视若无睹,而一直讨厌久史“铁血教育”的流香也变得怪里怪气。
他看得出来,久史明显的在跟她疏远,甚至减少跟她接触的机会。
先前他明明再忙,也要挪出时间接她下课,但最近却屡次以公事忙碌为由请司机代劳。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怱地,流香先前提到久史时那奇怪的表情,钻进了他脑海里。
“不会吧?难道……”
久史才二十七岁,而流香也已十八,如果他们之间有什么情愫……
其实说来是没什么不可以,毕竟他们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一对甥舅,只不过……会吗?久史敬万里子如母如姊,对流香应该只有长辈对晚辈的感情啊。
难道说,他察觉到流香对他的感情有所变化,因此才想尽办法回避她?
人家说少女情怀总是诗,想当年万里子情窦初开,而且不顾一切与西宫私奔时,也是流香现在这个年纪啊。
流香虽然貌似西宫,可是她的心却跟万里子一样勇敢、叛逆。
她会爱上久史吗?或是她已经爱上了他呢?
唉呀,真复杂……他苦恼地思索著。
翌日吃早餐时,久史出现了,但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懊不容易逮到机会,流香决定来一招“粗暴女大闹餐厅”,看一向坚持女孩子吃要有吃相的他还能不能视若无睹。
拿起筷子,抓起饭碗,她唏哩呼噜地大口扒了起来。
“好吃、好吃……”嘴巴里还塞满了饭,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然后只见饭粒从她嘴巴里一颗颗地“发射”出来。
实在是很不卫生,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他一定更抓狂。
可她发现,他低头沉默地扒饭,似乎没看见她的“激情演出”。
就不信他忍得住!放下饭碗,流香开始喝汤,而且故意发出极大的声响。
“小小姐,你……”一旁的千菊见她狼吞虎咽,活像饿了八辈子的饿鬼模样,不觉蹙起了眉头。
她不管,迳自搞怪演出。
不一会儿,她桌前一片狼藉,饭粒四处掉,汤汁四处洒,活像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一般。
看著自己的精采杰作,流香满意地一笑。
终于,久史抬眼看她——
她脸上有饭粒,唇边还有汤水,可她的眼睛在笑,像是一个恶作剧后迳自得意的顽童。
那模样不讨厌,反倒让人觉得可爱。
但他仍是面无表情,甚至什么话都没说,然后继续低头吃著他的饭。
这回,流香可气炸了。
我牺牲色相演出,你居然还无动于衷,你……你是不是人啊你?!她在心里激动吼叫著。
但她不能吼出来,因为她一吼,好像就输了。
不过他到底是哪条筋不对了?为什么她故意捣蛋恶搞,他却视而不见?
他的规矩、他的教条都到哪里去了?
可恨!
她霍地站起,气冲冲地跑出餐厅。
“小小姐、小小姐!”千菊随后跟著,还不停嚷叫著,“把脸擦乾净呀!”
这时,始终一脸酷样的久史抬起眼来,对著满桌的杯盘狼藉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没人知道他这一笑代表著什么,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过她为什么要月兑序演出呢?她想引起他的注意?是不是他近来的刻意疏离已经让她发现了?
但……她应该很高兴他不再盯著她才对啊。
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似乎意味著她对此事的不满,可他想不出她有任何不满的理由。
他一直严厉要求她,甚至近乎二十四小时的盯著她,现在她自由了,为何反而不高兴?
他躲她,是因为他怕自己越陷越深,放任不受控制的感情奔窜、成长。
那么……她气他疏远,又是为了什么呢?
罢回家,流香就遇见正在院子里打扫的大熊爷爷。
“小小姐?”见她又臭著张脸,大熊爷爷疑惑地打量著她。“你最近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
流香摇摇头,“没有啊……”
“还说没有?”大熊爷爷睇著她,“瞧你那张小子诩可以吊两斤猪肉了。”
她皱起眉,“还不是他,阴阳怪气的……”
“他?”大熊爷爷微怔,“你说……久史少爷?”
“不是他还有谁?”她一古脑地宣泄著满月复的不满,“他最近不知道哪条筋不对,整天像个幽灵一样,他不只把自己当幽灵,还把我当空气……”
见她鼓著双颊,气呼呼的模样,大熊爷爷笑了。
“大熊爷爷,您还笑?”
“小小姐,你生闷气的样子跟万里子小姐真像……”
“像妈妈?”她嘟起小嘴,“我才不像妈妈呢,我像爸爸。”
大熊爷爷沉吟了一下,“你的样子是像西宫,不过……你的脾气像万里子小姐,叛逆倔强,不向世俗传统屈服……”
“妈妈很温柔的……”
“越是温柔低调的人叛逆起来,那才真是吓人。”说著,他一笑,“像久史少爷就是个压抑的人,有天他要是爆发,我真不敢想像会是什么情况呢。”
“他常常嘛在爆发……”她轻哼一记,“每次提到爸爸的事,他就抓狂。”
“唔……”大熊爷爷若有所思地说:“那也难怪……”
“咦?”
“久史少爷来时才五岁……”
“来时?”流香疑惑地望著他,“他从哪里来?”难道他五岁之前不住在天泽家?
因为被久史要求不准在流香面前,提及他不是天泽家的孩子之事,大熊爷爷面露慌色。“喔,是这样的……五岁之前,久史少爷不住在这里,他因为某些原因住在其他的地方。”
因为某些原因住在其他地方?难道……
流香敏感地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久史可能是私生子。
像天泽家这种望族世家,当家的有个三妻四妾一点都不奇怪。如果真是那样,她的久史舅舅就极有可能是私生子。
而这点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说她是唯一继承人这件事了。
流香还在付著,大熊爷爷接著又说:
“万里子小姐既是他的姊姊,也像是他的妈妈……她的离家出走,对当时极度仰赖她的久史少爷来说是一个打击。”
“所以对他而言,我爸爸就像是个“掠夺者”?”
大熊爷爷点头,“没错。”
“难怪了……”她幽幽地说,“我像爸爸,所以他也恨我。”
“他怎么会恨你?”大熊爷爷蹙起已经花白稀疏的眉,“知道能接你回来时,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高兴?”她半信半疑地问。
“是啊。”他点头,“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是他一个人到东京去接你,然后又一个人包办了你所有的事情,就连上下学这种事,他都要亲力亲为……”
“他是怕我跑掉,想监视我吧?”流香挑挑眉。
大熊爷爷呵呵一笑,“要监视你用得著他亲自来吗?他可忙得很。”
“他忙什么?”每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还说忙?
“你别看久史少爷年轻,他不只管理天泽流全国的事务,更是日东集团的总裁呢。”
“咦?”总裁?好吓人的头衔。
“他目前是天泽流的代理人,并未继承任何天泽家的资产,但日东集团却是他私人的财产,总资本额达数千亿啊。”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啥……啥米?”
“你别气久史少爷严厉,他是为你好……”大熊爷爷说。
流香眼一垂,闷闷地、软软地道:“我才不希罕他对我好呢……”
睇见她那怪异的表情,大熊爷爷疑惑地盯著她。
惊觉到大熊爷爷正注意著自己的表情变化,流香心虚地羞红了脸。“我回房去了。”话落,她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后,想起久史要她遵守的“规矩”,于是又放缓脚步,改为踱步。
流香软软、娇娇的声调及那羞红的双颊,都让活了大把年纪的大熊爷爷觉得奇怪。
他隐约觉得不寻常,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太正常……
这天下午来接她的依旧是司机,这回,流香甚至不想问他久史没来的原因了。
不来就不来,希罕!她在心里犯著嘀咕。
什么玩意儿嘛!吧嘛来这招不理不睬啊,阴险!
你不紧迫盯人,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忖著,她突然灵光一闪——
对喔,他现在对她“疏于管教”,她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落跑,然后回东京去过她正常的乎民生活啊。
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到现在还不跑呢?
当初被骗到角馆来时,她不是还暗自发誓要找机会落跑的吗?怎么都过了这么久,她还在这里?
这里又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她纳闷地自问:虽然大熊爷爷跟千菊他们都是好人,但我有必要留在这里受闷气吗?
舅舅就了不起啊?高兴对她好就对她好,不高兴时又端个架子,摆张扑克脸对著她,就算他是她的监护人又怎样?
依她看,他那天根本不是要亲吻她,而是想看清楚她脸上有没有什么缺点好让他东嫌西嫌!
他根本有虐待狂!她甚至怀疑他说什么要照顾她、栽培她都是藉口,他真正的目的是折磨她,因为她是西宫的女儿。
“一定是!阴险!”想著,她忍不住大叫。
前头开车的司机一震,“小小姐,你怎……怎么了?”
她一顿,尴尬地笑笑,“没事!”
司机一脸狐疑地从后视镜中瞄著她,然后又专心地开车。
见司机没再瞄她,她又开始挤眉弄眼地思索起关于久史的事。
如果他真是为了折磨她、虐待她才把她接回角馆,那她应该要早早跷头才是,免得到最后被他搞成神经病。
只是老早就有机会落跑的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有闲工夫跟他呕气?
因为你喜欢他。她心里有个声音说著。
这阵子来,她几度怀疑自己的脑袋不正常,因为她发觉自己好像对他有种不知名的期待及幢憬。
但他是她舅舅啊,她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舅舅呢?太乱了……
我喜欢他?真的吗?如果是的话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的思绪都纠结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
人家说要厘清一切就要跳月兑当前的环境,待在天泽家,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会继续胡思乱想一点都不奇怪。
也许,她该跟他保持距离,也或许过一阵子,她就会发现所谓的喜欢,只不过是因为……她太寂寞。
版诉他,我要搬出去,看他怎么说……她忖著。
不过在此之前,她决定先到妈妈灵前……忏悔。
“转弯,我要去祭拜我妈妈。”
天宁寺
“天泽家的小小姐啊?”寺庙的老僧人和蔼可亲地招呼她,“来看你母亲吗?”
“是的。”她点头。
“前几天天泽先生才来过呢。”
“是吗?”他来祭拜妈妈?想必是做了太多坏事心虚,所以想向妈妈忏悔吧?
她迳自走到供奉她妈妈的厢房去,一开门,她发现有点不一样,那就是……她母亲的牌位旁多了一个牌位。
她心中隐隐有个答案浮现,可是却又半信半疑。
“怎么可能?”她缓缓地、迟疑地踱向前去,细细将那牌位看个清楚。“爸爸?”
没错,那是爸爸的牌位,只是……它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说……
不会错的,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有能力及权力,决定将爸爸的牌位供奉到母亲旁边。
但……他为什么那么做?他不是最恨爸爸了吗?
看来他前几天来,就是为了将她父亲的牌位供奉在这里。
他一方面默默地做了这么体贴的事,一方面却又孤立她、疏远她,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脑袋一定不是人类的脑袋,再不……他根本是外星人!忖著,她迅速地朝父母亲的牌位一拜。
“爸爸、妈妈,我明天再来找你们忏悔,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说完,她旋身走出了厢房。
她要弄清楚,她要知道她的久史舅舅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究竟要怎么“处置”她。
她现在就要去找他,然后叫他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