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怀旧风味的布庄,美丽的布疋交织罗列似繁花一般。
要不是考虑到携带的行李会超重过不了海关,盛雪真想把所有看中意的绫罗绸缎通通带回台湾。
上海人做生意,门牌嘴巴都写了,说了是不二价,可要套了交情、喝了茶,话匣子一开跟你称兄道弟热络一番,便不分彼此了。
留下联络方式,她抱着几疋爱不释手的布料离开。
她是个礼服设计师,不是什么顶顶有名的人物,却是很认真的做这份工作,虽然家人中没有一个赞成她往这条路走,总认为女人就是要早早嫁做人妇,那才是根、才是底。
她不排斥结婚,却不想从学校出来又要迈进另一个男人的掌握里,她要拿剪刀,当裁缝,车缝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人家出国旅游血拚的是名牌珠宝、服饰、鞋子,要不就是明清花瓷、五代佛像、三寸金莲绣花鞋,她是娱乐不忘工作,除了各式各样的布料,其它,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徒步走在上海有名的步行游览街,同时也是杂志票选最适合约会的情人街上,果然处处是十指交缠,目光不离不弃的情侣,他们既不怕人多扫兴,也目无旁人,独自沉浸在浪漫的气氛中。
唉,像她这样落单的还真是少数。
她转过街角,差点撞上两个正在争执的男人。
相差无几的身高,却有着强壮瘦弱的分别。
有着不输老外体型的男人把对手抵靠于墙上,一只手顶在墙面,一只手想越雷池去模对方一头乌溜溜的长发。
显而易见,是壮硕的男人缠住没有退路的那个。
这年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向来抱定独善其身信念的盛雪完全不想躬逢其盛。
她刻意拉开距离,刻意绕过他们,要不是交叉路口的绿灯在同一时间转红,她还一度打算换条人行道走。
“放手!”
那声音叫她一震!“半生不熟”的温柔调子。
奇怪,四季如春的上海,出门前她还看过气象报告,今天气温4-12℃,湿度20-60%o,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啊,她怎么会突然打摆子?
“不放,你会逃走。”肌肉男用体型压迫着对方,他的侧面轮廓在盛雪看来也是帅哥一枚,怎么对同性却是死缠烂打?
“我想走的时候谁也拦不住!”长发少年凌乱的发遮住脸,却是语意冷冽,体型虽不如人,感觉上一点也没有惧意。
“是吗?是我手下留情,我不想弄坏你这么精致的艺术品。”
“你不应该打坏我的相机,里面也都是我眼中的艺术品。”长发少年把脸三十五度地昂起,白鸽子似的脸蛋扬起暖人心田的微笑,而美丽眼眸中的冷意却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面,让稍微迟钝点的人无从察觉。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肌肉男为了展示自己的财力,毫不迟疑地说:“比那个更好的品牌我也买得起。”
“我看重的是里面的心血,它被你毁了。”被压迫着的人不是该讨饶吗?他却有着大把时间似的就事论事,含而不露的棉里针谁也没有察觉就要破匣而出。
“我说我可以给你更多更好的物质享受,答应做我的人。”打坏相机是为了相遇,不值一哂。
看起来是讲不听了。这年头自以为是、自我膨胀的人太多,他没心情应付这种垃圾。
本来想快快走开的盛雪被钉住了。
他不会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吧?鸵鸟的不去看人家的脸,心里却是猜测得一场苞涂。
即使那声音听起来就是可憎恨得很。男人生了那种嗓子简直是罪过。
她在确认--也不过就一瞥……
然而,四目交会,一头乱发的少年本来有着嗜血的表情瞬间退去,危险的气息敛得干干净净,从老虎变身为白兔,转换的速度短之又短,不论谁一眼花就会错过。
“我跟你说我是有主人的,你不信,她来了!”不同于刚刚似要冷凝的神情,他挣开男人的箝制,扑向盛雪。
肌肉男看了下自己被震开的五指。老天,他看中意的猎物哪来这么大手劲,或者,刚刚只是他一时没防备才使得他挣月兑的……
“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是叫你……”来不及了。
“-是来找我的对不对,-舍不得我喔。”他一点都不觉得将盛雪撞倒有什么不对,还大方的骑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要不是她拚死抱着布匹横在两人中央,豆腐大概都被吃光了。
“真的是你!”盛雪后悔自己没有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走开。
这样躺,难看死了。
“是我啊,我们好有缘分喔。”他的金色发圈不知道去了哪,披散的黑发有一半落在她身上。
发香钻进她的鼻子。
是她常用那牌子洗发精的味道。
他用了她的洗发精。
但是她会不会太后知后觉?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时间都过去大半天他竟然还那么香,他是想气死全天下的女人吗?
先天佳,后天也好,简直是挑战身为女人她的骄傲啊。
“谁跟你有缘分?”他什么时候挂在她身上的,赶快拨开,站起来。
“就-跟我咩,我落难的时候-刚好经过,这不是缘分是什么?”他还振振有辞。
也算有绅士风度,说时还伸出手来帮她一把。
“我经过不代表我要插手管事好不好?”他有没有自尊心,怎又趴上来,这小表,是软骨头动物吗?
不过……他真的好香。
“-已经管了。”他低笑。
“什么?”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只见少年的嘴抿过一抹飘忽的笑,盛雪瞧得毛骨悚然。
他看起来无害,身为女性的直觉却老是让她感觉他像是棉里藏针的狠角色,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拿不出实际左证,也想不出所以然,哎呀,就说了是女人的直觉嘛。
说来没道理,有时候却神准得很!
“喂,-是真还是假的女人?”高大的肌肉男可见不得快要到手的肉被夺,气势惊人的往盛雪面前一站。
什么话?女人还有分真的、假的?她还实的、虚的咧。
她不由得挺胸以示证明,“哪,我全身上下没有一样是假的,你想怎样?!”
看着她的酥胸,肌肉男露出厌恶的表情,基于对性向天生的排斥,他很不得已的往后倒退一步。
他那见了鬼的神情激发出盛雪的莫名怒气。
竟敢用那种藐视垃圾的眼神瞪她,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是我的。”目光一接触到他看上的猎物,他就想不择手段地得到。
“我听你在唱山歌。”盛雪站到少年前面,用身体挡住让他不受对方猥亵的目光吞吃。“他身上挂了你家的狗牌吗?没有,对不对,我人好、心地善良,劝你早点滚,免得难看!”
一个堂堂大男人就这样败在女子手下实在难看,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文明人的假象眼看就要被揭去,他握出可以媲美拳击手的拳头。
“女人,识相早点滚蛋的人是-!”
“你敢当街打女人,不怕引起公愤死得难看?”要是被比石头还要硬的拳头砸中一定死得很难看。
“打女人有什么不敢的?我在家乡就是打女人出名!”
哇哩咧!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啦。
拳头来啦!
第一时间,盛雪把臂弯里全部的布匹全往肌肉男扔过去,又快速从包包拿出防狼喷雾剂,使劲往一拳头就打掉布疋怒气冲冲而来的脸狂喷。
我喷我喷我喷喷喷,喷死你这个死大个!
“啊--”
可以想见痛死人的叫声吓得四边人马上跑光光。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盛雪拉着面带意外的少年连滚带跑冲出好几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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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追来吧?”好喘、好喘,她可是把在学校跑百米的爆发力全部用出来了。
喘喘喘……继续喘……
但是,怎么听起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不象样的喘气声?
抬起头来,表面一派温柔又漾着智能光华的脸蛋正一瞬也不瞬的瞅着她,害她猛然忘记心里的怪异感是为了什么。
把眼光强迫收回来,软软软,脚好软。
时间过去,喘也喘够了,脚也又能挺又能弯了,但是他热得像温泉的视线根本不打算拔开。
“你真是够了啊你,这样也能拈花惹草。”狠狠的回过头来,不给他个下马威,怎么成。
随便用哪只眼睛都看得出来那个人模人样的男人,是看上了这个害她差点去掉小命的麻烦。
这年头什么荒唐事没有,男人看上男人说起来劲爆,却一点都不新鲜。
“我在拍照的时候他自己靠过来的。”他一脸无辜。
“拍照?”他两手空空,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相机被他摔坏了。”两人拉扯的时候。“我是个摄影师。”
“你……到底几岁?”摄影师的助理吧。
“三十二。”
让她屎了吧!
无视盛雪震惊的神态,少年,呃,不“少”了,用他与众不同的声线说:“请多指教,我叫容郡。”
“呃,我叫盛雪。”面对错觉加错觉还是错觉丛生的“怪物”,盛雪很被动的伸出柔荑做了正式的介绍。
怎么都没办法把他当三十二岁的老男人看啊,三十有二的高龄怎么可能长这副欺骗众生的人间绝色?
“我肚子饿了,我们回家吧。”他凑过来,虽然没在大庭广众的目光下又扑向她,那距离也是够近的了。
颁地,霞色炸上盛雪的脸,一直烧到耳后。
她立刻把容郡的脸毫不留情的推开好几公分,这样,她才能呼吸到真正的新鲜空气。
在这种“美人”的身边待太久,有氧气稀薄的疑虑。
她用力调整呼吸后大吼,“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他睁着美目不解地问:“我做了什么吗?”那天真无邪里怎么都看不出一丝假意。
面对如花似玉的脸蛋,面对天下无敌的美色,她只是一介小小的女子,叫她如何抗拒这种诱惑?
只要他一要可爱她就没辙,这是什么道理?
不行!趁理智还没逃走的时候破釜沉舟吧!
“我说……”怎么喉咙干涩得像吞了一百根的针?
“回家煮饭给我吃?”他双眼发亮,水汪汪的眼睛真的绽放出几百万瓦烛光的亮度出来。
“你少贪心了,饭店又不是自己家里头,要什么没什么,不方便得要命,我可没你那么好养,一碗面条就打发了。”她嘀咕着。
说他好养?呵呵,也只有她会这么说。
但是说也奇怪,她亲手做的东西真的很合他胃口。
“不然-还会什么?”
“家常菜还难不倒我!”她语气充满自豪。
他像小狈猛点头。“只要-煮,我每样都吃。”
怎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施恩?她才是那个被缠上的人好不好?
满肚子要峻拒的话被迫吞回肚子进入消化道被消化得无影无踪。“喂,凭什么要我煮给你吃?”
“我有名字,容易的容,郡王的郡。”他还解字分析得很清楚。
“你以为我白痴听不懂国语是吗?”
“好,那喊一遍来听听。”
“容--郡。”她喊。
他抚掌。“这就对了。”
“喂,啊……那个容郡,我先声明,我只是个游客,过几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的,不可能一直养你。”
“过一天是一天嘛。”
他的口音一点也没上海话的调子,国语标准得不可思议。盛雪这才发现。
“如果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没有能力带你去哪里的。”
她要回台湾的时候势必会-下他的。
“我知道。”他露出白牙。
“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不可以死皮赖脸的赖上来!”
“-觉得我很厚脸皮?”充满笑意的声音,虽然有点压抑却是真真实实的笑意。
“你没有吗?”
“呵呵,-真的好象开始了解我了。”
“你是只笑面虎!”
“哦,我都不晓得。”这女人心肠软得不可思议。
盛雪白他一眼。这种东西显而易见,哪需要什么深刻的了解!
走了一小段路后--
“你老实说,你到底几岁?”
“正确的说是三十二又一个月零一天。”
叩!容郡的后脑勺挨了她一记猛敲。
“说谎是不好的行为。”
容郡在她指头袭来的时候只轻微的蹙了下他浓密的眉,成刀形的手立收立放,可以想见他在面对不喜欢的人……那个倒霉蛋可能早早入上为安了。
盛雪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什么,当然,容郡是不会让她知道的,一辈子。
“信不信随-!”他对这点倒是有着无谓的坚持,在盛雪看来啦。
“好!我信。”
她没有想象的顽固嘛。
“既然你老得可以了,那么我就不怕人家说我虐待童工。”她嘻嘻笑,像月破云出。
“什么意思?”
“我刚才为了救你跟我,把一捆漂亮的布料都给扔了,你要陪我再去买回来,而且要负责扛。”
想吃她、用她、睡她……纯粹字面上的意思啦,哼,要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要吃饭,付出劳力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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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雪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溜,但是,容郡完全不配合。
“布庄不会长脚跑掉,以后有得是机会可以逛。”
什么话,她哪来的时间蘑菇,今天不去,她之后的行程都会受影响。
“那是我的工作。”她义正辞严。
“-做什么的?”
“裁缝。”
“那太好了,以后我就有穿不完的衣服。”他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做的是礼服,结婚穿的那种。”说起来,她好象从来没有尝试过裁缝一般人穿的服装。
“-会帮我设计衣服吧?”
“你想得美!”
“-讲话真是深得我心。”他毫不在意地黏上她。
“我警告你,人多的外面不许碰我。”他们就在外面--人挤人的电梯中。
哪知道容郡马上露出孩子气、惹人怜爱的姿态。
几乎是立刻的,盛雪无法避免的接收到电梯全部人的目光。
他们在谴责她!
她巡视了一圈,迟钝的发现所有的人竟然都一本正经地听他们胡扯。
盛雪尴尬的想撞墙,幸好速度超强的电梯很快地把他们通通吐了出来,目的地到了。
“-看,这里好玩多了。”容郡蹦蹦跳跳的往三百六十度的景观窗前冲,由这角度可以俯瞰整个黄浦江和外滩的建筑群,是游客必到的地方。
这里呢,是东方明珠电视塔,高度二百六十三公尺的观光层。
盛雪站在电梯口前不动。
“来啊!”他怂恿她。
“我不想看!”她要翻脸了。
“一趟这么远来到上海不知道它的长相,-会遗憾喔。”他像地陪一样的好言相劝。
“我要往下看,你才会遗憾呢……”她自言自语。
偏偏他耳尖,拿着路上她买给他的香蒜面包咬得喀兹喀兹响。“-有惧高症?”
她只觉得自己脑压升高,眼前金星乱进,脚几乎快软了。
没错,她有惧高症,刚才搭电梯的时候已经皮皮-,现在压根是紧闭着眼的。
什么秀丽惊人的风景,都抵不上她心里的恐惧。
难怪她刚才在电梯里表现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怎么不说?”啃面包的声音没了,他搂住她。
盛雪眼睁大,情绪濒临失控的临界点。“我说了,你不听人讲。”
“那……罚我带-去别的地方玩!”他的眼转也不转的盯着她发白的脸。
是他粗心,居然没发现她是真的怕。
盛雪嗅闻到他的味道,还有双手搂抱过来的感觉。
已经警告过他N次,不可以动不动就往她身上赖,他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啊!
她微微睁眼,由眼睫的缝隙看见他偏着脑袋瓜,用水灿灿的眸子凝望她,那表情可爱到令她一下忘记对高度的惧怕。
“我不信你三十二岁,那样年纪的男人绝对没有像你这么爱玩的。”她欲振乏力,却像是不忍叫他失望的硬挤出这些自以为幽默的话来。
“随便,-要是真的在乎我的年纪,把我当十八岁看也不要紧。”
“幼稚!”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就是-讨厌我这个人喽?”
“我没有。”
“那不就是了,什么叫假期,假期不就是要用在吃喝玩乐上面?”见自己稍微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他把盛雪不着痕迹的往景观窗口带。
盛雪才想由衷感谢他没有让她当众出丑的软腿,哪知道他竟然是没安好心眼的想把她拉到窗前。
才要骂出口,容郡已用轻描淡写却带着巨大魔力的声音催眠着她。
“要学着克服。”
“我不!”
“-可以抓住我,要是会掉下去我们一起掉,我可以当垫底的。”
“免谈!”
这时候许多的游客就看着两人连体婴似的移往窗口,虽然模不着头绪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么多人-不想丢脸吧?”
叭,他的恐吓用得恰恰是时候。
“我要是丢脸丢到中国来都是你害的,害人精!”语气中有点妥协了。
“把眼睛打开。”他命令。
“我、不、要!”相信她,只要让她安全的回到地面,第一件事就是要宰了他!
“让-打开眼睛的方法有很多。”他居然对着她的耳垂吹气。
“容阿郡,你敢乱来的话,我绝对剁了你的手指头。”她睁眼,眼里都是防卫。
竟敢用那种调调对她讲话!斑。盛雪才想斥责他一顿,然而,水亮的眼睛立刻被全市的景致给慑得无话可说。
她不自觉的反手紧抱住容郡,虽然很紧很紧,贪婪的目光却饱足了最华丽的飨宴。
容郡靠近她,下巴摩挲着她头顶柔软的发丝。“很不一样的景色吧?”
“嗯。”她不得不承认。
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她没经历过,但是在这里她看见另外一片不同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