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堂堂走入她的生活、她的心,就这样,开始了认真交往的日子。
碧纱不得不承认贺-东确实对她满好的。
每天他会在闹钟响前的十分钟把她挖起来,催促她刷牙洗脸,吃他晨跑后顺便带回来的早餐,有时候她不免怀疑,半夜会爬起来看美国股市开市的人,是怎么在几个钟头后又能头脑清楚地去晨跑,后来才知道,看过开市的他干脆不睡,看重播节目看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睡觉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
两人一起上班,下班他会顺道来接她,偶尔心血来潮直直杀到田尾还是花坛去买花,半路买菱角、玉米当晚餐,两人抢食,吃得一头一脸。
有时候到科博馆前面的大草坪去放风筝,跌得下巴瘀青。
大多时间,他们过的是那种“老夫老妻”的家居生活,一人占一边沙发,碧纱分神看杂志,还要陪他看电视,有时比贺-东还要乐在其中。
“奇怪,我看那些属于老板级的人物不都忙得像没头苍蝇,我看报纸说那些科学园区的科技新贵每天起码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不到晚上十二点不敢走人,你却是天天准时上下班。”怪个隆咚呛。
她瞧着瘫在沙发上的贺-东,太长的腿跷在沙发的另一端,穿着圆领衫的胸口放着电视遥控器。
“我不想过劳死。”他还是没个正经,玩世不恭的口气仍然没多少长进。
“你还敢说,柳跟良辛可是准备要另觅老板了。”因为跟他的关系,碧纱跟他的左右护法也变成偶尔互通有无的朋友。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有联络的?”他起身跟她同挤一张小沙发。
“跟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跟你报备。”想屈打成招,没门。
“算了,我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他们两个都是半死会了,我也不怕!”
碧纱冷瞪他一眼,这人,那酸溜溜的口气真是叫人发噱。他以为她是那种天天发情的动物啊,见一个爱一个,就算她想,也没那行情吧!
被他的傻气逗笑,她伸手揉了揉他越来越长的头发。
“我喜欢这样的家居生活,工作虽然是必须的,可是我不想像我父亲,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工作跟情妇身上。”
太私密了,碧纱没想到会听到他对他父亲的评语。
“你看这两条金鱼比人还自由。”他说的金鱼是两人从夜市花了一百元捞回来的纪念品,为了两条鱼不知道要往哪摆,又花费“钜资”,买了玻璃鱼缸、水草、五色石子,为它们打造一个家。
谤据老板的指点,鱼缸里面放些便宜的圆币草,自然的行光合作用,就可以不需要帮浦,鱼儿也能得到充足的氧气。
“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吃跟玩耍,就是它全部的生活。”人太复杂,许许多多的身外之物,有了还要更多,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碧纱安静地聆听,把身子偎进贺-东怀中。
“小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做那只猫,猫可以离家出走,冒险够了,心满意足再回家,它不必因为需要填饱自己的肚子委曲求全待在一个地方。你知道吗?我家吃饭要穿西装打领带,我妈妈一直以为干净的房子、听话的儿子、打扮优雅的妻子就能吸引我父亲的目光,殊不知没有温暖的地方再美、再有规矩都是空壳子。”
他的父亲忙于事业,周旋于众多情妇、女朋友之间是唯一的消遗,虽然说每月定期给家用,却一点也不能满足母亲想见丈夫的渴望。
“我做了。”像那只猫离家出走,却在一个没有没有金钱名牌的地方找到温暖。
“你……后来被带回家,没有挨骂吧?”碧纱不由得担心起过去的那个他。
“怎么可能,他们要是肯打我一顿就好了。”两夫妻对于领回家的儿子相对无言,什么都没问,几日过去,又恢复原先各过各的生活。
也从那次开始,贺-东下定决心,满了二十岁那天永不回头的离家出走。
反正那个家,有他,无他都不重要。
周游了列国,多少看见了商机。
本钱不够不要紧,他找了几个大学同学,说服他们投资,共同创造一个科技小集团。
除此之外更多方投资,几年的努力有了亮丽的结果,他又回到台湾来,回到他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地方。
“以后,你会不会丢下我又出走?”要是他敢……砍砍砍,砍八段,喂鲨鱼。
“我会把你拴在裤带上,随时带着走!”贺-东看见她眼中的杀气,呵呵,“售后服务做得不好,对公司也是很大的杀伤力。”
“我才不要!”爱是很爱啦,但要每天大眼瞪小眼,她还真的不敢领教。
“就是喽,是你不要的。”可是,反过来想,这是不是代表他的小纱纱爱他不够深刻?
他黏上去,额头顶住她的。
“为什么不要?”严重忽视他的男士魅力喔。
“你发神经啦!”碧纱忍不住笑了,眼波流动,笑如春花,一下攫住头号的眼光,不肯放了……
“呀呀,你们两个也帮帮忙,动不动就吻在一起,我们这些住一起的人很困扰。”压抑的笑声藏着蓄意破坏。
“哎呀。”碧纱羞红了脸,推开无意起来的贺-东。
饿狼皮皮的笑。“没有关系啦,小丝叔叔他们是过来人。”
“你这小子!”郦生笑笑坐下。
她拉了拉被扯绉的衣服,乖巧的叫唤,“小丝叔叔、郦生。”
“王家有女初长成,王榭大概要准备嫁妆了。”两个大男人说着自己才听得懂的弦外之音。
“那我这蛋糕不就派不上用场了?”
“两回事好不好!今天可是小纱纱的寿辰,不吃蛋糕叫什么过生日?”
碧纱惊讶得阖不拢嘴。
“不要让苍蝇飞进去了。”贺-东吻吻碧纱的唇。
“是蓝莓蛋糕!”她最爱的口味。
“还不只这样……王榭,你要在外面楞到天亮啊,当人家的爹这么别扭,真是服了你!”小丝对外嚷嚷,嚷进了王榭和跟他形影不离的翠了。
柏-东搂住碧纱,两眼灼亮。
“嗨。”怯生生的翠了鼓起很大的勇气,勾扬唇角点头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碧纱也点了头。
“我……”翠了瞅了一旁给她信心的王榭。“我什么都不会,我……烧了几样你爱吃的菜,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她只能这样说。
“嘿嘿,小纱纱,大家来开香槟庆祝!”爱热闹的双人组开冰箱拿饮料,像是事先已经准备齐全了。
“我也有礼物送你。”贺-东对碧纱吻了又吻,人实在太多,早知道他便抓她私下庆祝去,在这里,连亲亲都要节制。
“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出国,两张商务舱机票,目的地法国,我出钱也出人,牺牲够大了吧。”要出国怎么可以少了他,嘿嘿。
“你们很没意思,这种场面怎么可以少了我?”霍一飞不请自来。“不过,先说好,没有礼物,我纯粹来赞助吃东西的。”
近水楼台的月亮眼看与他无望,是哪个兔崽子说近水楼台就有月亮可以摘的?他要宰了他。
“同学,你要是吃撑了,我有免费的胃药赠送!”碧纱笑出了眼泪。
“你对我真……好哇。”呜。
“喂,你讲话就讲话,用不着靠这么近。”醋桶一枚,贺-东用身体隔开楚河汉界以免有人偷渡。
濒一飞翻白眼。
“同学,管教一下你家的醋桶。”这么强的占有欲,吓死人。
“家教不好,让你见笑了。”果然还是当同学比较自在。
看见霍一飞出现,翠了一脸惊惶。
碧纱虽然有些不屑翠了老是藏在她老爸后面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月兑口道:“没事啦,他不会吃人的。”
翠了惊觉碧纱对着她说话,悄悄掩住了脸。
梆,这样也能哭,只不过几句话,有什么好哭的?
碧纱转向霍一飞。“喂,我不管你捉妖捉鬼还是捉小偷,不许动我爹的小女友,听到没!”
“这……”霍一飞搔头。明明是鬼却不能抓,做人好难。
温馨的片刻不许有打打杀杀。
“好啦,大家来切蛋糕!”碧纱快乐极了,吆喝着威胁大家要唱三遍以上的生日快乐歌,一逼中文,一遍英文,一遍台语。
她长尾巴,说话最大!
大家忙得一团乱,贺-东的手机却响了。
他拿着手机到拉门边讲话,有一瞬间碧纱好像看到他皱起眉头,似乎正听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会去处理。”收了线,他仍站着不动。
“有事?”她踅过去,手里捧着切好的一块蛋糕。
本来潜沉的眼神看见碧纱靠近马上敛了去,换上一脸若无其事。“上海那边的工作站出了点状况,需要我过去。”
“很急?”她的欢乐没了声响。
“不急,起码要帮你庆生吃过蛋糕再走。”
这样叫不急?简直是火烧眉毛了。
碧纱看着贺-东,希望他的嘴巴能主动说出什么。
“要转机,所以时间要多花些。”他不想让她担心,说了,是无关紧要的事。
“你不想对我说发生什么事情吗?”她还不够资格分担他的欢喜忧愁吗?
“上海那边发生伪造事件,总经理处理得不好,如今要上法院打官司,只好打电话向台湾这边求救。”
“噢。”
“纱纱,你不舒服吗?”
“我好得很。”她振作自己。
“我叫他们先把消息压下来,等我过去处理。”一个处理不好,所有的相关事业都会受到波动。
看见碧纱神色不定,他出手拉住她。“你放心,我了不起几个月就回来了。”
她缓缓摇头,心纠成了结。
几个月,他说得好像几个小时那么轻松。
“贺-东……”她习惯连名带姓的叫他。
“嗯?”
他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要跟你去上海!”
“我不是去玩。”他把碧纱带到外面,顺手帮她拿了外套。
深秋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到了夜晚,冷得像冬天。
“我不是贪玩的女生。”
“你不信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贺-东。”她叫他,口气严肃。“没道理我被你缠了那么久,然后你说走就要走,一家公司最重要的不是产品本身,是售后服务吧。”
柏-东啼笑皆非:心里头无端端的暖了起来,他抱紧碧纱,汲取她身上的馨香与温暖。
这一抱,不肯放,抱得碧纱心摇情动。
“你不要转移我的话题啦。”她娇嗔。
“我不能带你去。”迟疑了下,他心里有些火。
他是去处理事情又不是出游,带着她,他会分心,到时候两头都不讨好。
“我要去。”她冷下脸,语气坚决。
“我不是把感情当游戏的人,你要相信我,而且,要讲理。”
“我没有不讲理,我是大人了,跟着去不会麻烦到你的。”尽避他用力的追求给了她甜蜜的感觉,她心底还是充满了不安全感。
饼去他曾经出现,一下又消失,就如同她爸爸,小时候也允诺要陪她很久很久,现在呢,破灭得这么快,眼前这个让她付出感情的人也要不见了,他们都要弃她而去。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怕寂寞。
败怕、很怕。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带我去,二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纱纱,想不到你会无理取闹,刁难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苦口婆心都没用,也火大了。
“我哪里刁难你?我只是要你带我去!”她大叫。
看着他,她的眼中有泪光。
“今天是你生日,我们不要说这些让人不愉快的话。”他又不是要去世界尽头,哪来这么大的反应!
碧纱喉头一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困难的开口,“说到底,你还是不能带我一起去就是了。”
柏-东把眼睛挪开,望向没有星星的天空。“事情解决,我会立刻回来。”
她僵了,闭了闭眼,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要想太多,我给你的法国机票永远都生效。”他想示好的去拉她的手,却落空。
屋里,屋外,安静异常。
被打回原形了;她的日子。
没有贺-东的日子她生活照常,工作照常,吃喝照常,但是,很清楚的就是不一样了。
她上班经常迟到,下班,老是会呆呆的在镇公所前面站很久,才惊觉平常来接她的人已经远在上海。
这算是必然的结束吗?
她不会忘记贺-东离开时阴沉的脸色。
她太贪心吗?贪爱一个男人对她无止境的温柔,贪想赖在他怀抱时候的温存蜜爱,贪心的以为,提出的要求,他一定会答应。
因为贪心,所以失去。
“阮碧纱,你不能争气点吗?没有男人的日子你又不是没过过。”真可怜,连失恋都谈不上。
敲了下自己的头,碳笔画上了脸浑然不觉。
他说很快就回来,很快是多快?好几个月以后?
老实说,才几天,她已经想他想得厉害了。
她不能哭,家里一堆眼线明着、暗着都瞧着她,只要她稍稍有个不对劲,那些过度关心的人会用令人无法消受的爱淹没她。
惫好,生活多数的时间她可以用别的事情来打发。
只是有些时候,像夜晚,她会不自觉的烦躁。
作品簿上只有胡乱的线条,她没灵感画画,满脑子都是隔着海峡的贺-东。
上海啊,所有的认知都是从电视得来的,那里是个很时髦的现代化都市,靠着海,上海的百乐门、上海的黄埔滩、上海的阮玲玉……可是她想念的人在上海的哪里?
被了!
再这么疯狂的想下去,不只没完没了,还会神经衰弱,她必须找点能让自己分心的事情来做。
找吃的吧。
房间外,一室静谧。
怎么他走了,连房子的生命力也一并带定?摇摇头,她打开冰箱。
冰箱里面有块没吃完的蛋糕。
碧纱望着、望着,忽地虚弱的一坐下,一任冰箱微弱的灯光将她包围住。
眼泪掉下来了,刚开始只是无声,后来,眼泪掉得凶,她掩面,肩膀发抖得厉害,干脆放声大哭。
她是真的爱上那个男人了。
突然,一条干净的手帕递了过来,有人轻巧的在她身边坐下。
“想一个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是翠了。
碧纱两行泪挂在腮边,只能尴尬的把自己埋在两膝中间。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以前哭得比你还难看,哭得孟婆把汤都熬过头,害很多人延误了投胎时间,所以阎王又罚我思过,我有很多、很多年的时间都见不到王榭,我想他,想得心都碎了……”
翠了坐了很久,鼓起勇气抬起头,看见躲在楼梯角落的王榭直跟她作手势,要她说重点。
重点喔……重点在哪?重点……重点,喔,对了!
“你一个人钻牛角尖是没有用的,成天哭丧着脸,一点帮助也没有,再这样下去,屋子里面的人都要被你拖垮了……咦,不是这样说?”
前锋阵亡得很快,拉起小裙子,咚咚咚,跑回指挥官面前。“我都有按照你说的话跟她说了,她还是一直哭。”
翠了轻轻叹息,将心比心,不由得真心为碧纱掬一把同情泪。
曝光的人不忍心苛责办事不力的说客,眼光在两个女子身上飘来飘去,没辙得很。
“我想,照我自己的方式跟她说好吗?”翠了软绵绵的请求,水眸装满同情,谁能拒绝这样的恳求。
“嗯。”照准!
小小的绣花鞋又回到碧纱身边。
“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因为我突然的跑来,什么都没跟你说,被你讨厌是正常的。”凝聚的勇气要释放不是很容易,翠了模着自己的膝盖,侧着脸探向碧纱红肿的眼。
唉,她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年龄更小的小绑母安慰,未来,就算她不承认,相信她老爸还是非她不娶的。
真是心酸。
“哼嗯。”
“我也很爱王榭,所以,我就自己跑来了。”翠了说着,居然害羞了起来,小小的脸蛋红成一片。
她要说什么?吸吸鼻子,碧纱正眼看她。
“你也可以去找他啊。”她跟王榭身份不同,相处的时空也不一样,她都能找到心爱的人了,“你只要搭飞机就能去到他身边。”
就算她想破头,贺-东还是不会回来。
“你知道吗,我气他的是一通电话都不给,我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碧纱砰然关上冰箱,烂蛋糕……那个烂人!
“这样啊……要是我,我会打电话去狠狠骂他一顿!”两个女生同仇敌忾了起来。
“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出了门像丢掉,回来像捡到?
“那你更要去了,去问个明白,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两人面对面说明白就好了。”翠了以过来人的经验开导爱情新手。
“大陆我不熟。”被鼓舞的人悄悄恢复了一点信心。
“我熟,我陪你去。”她可是从大陆来台湾寻夫的“大陆妹”,不管上海、蒙古,只要说得出地名,就像回娘家一样。
“翠了……”碧纱笑中带泪,心里说没有感动是骗人的。
王榭觉得自己也有需要出来表示一下立场。
“我也要去!”
“王榭?”翠了摇摇头。“你要看家。”
“看家的大有人在,我要一起去。”毕竟在女儿面前他不能太孩子气,要是让碧纱知道他离不开翠了,以后的面子往哪摆?
不会吧?!碧纱挑眉。她老爸好像完全忘记自己肩膀上的重任了。
也罢!多个人跟她作伴也好。
毕竟,上海……在海的对岸。
一瓣陌生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