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症候群这种文明职业病败少发生在天堂。天堂的工作属于责任制,谁接的案子只要能在预定的日期完成,这中间你不来上班,要晚到早退都不会有人干涉你,再不然上班上到一半突然忧郁症发作,办公室后面有卡拉OK点唱机?十块铜板丢进去,爱唱什么就唱什么!茶水间免钱的三合一咖啡、乌龙茶包任君喝到饱,等你神清气爽了再进办公室,弹性上班,非常的人性化。
老板就算开门看到员工十点半了还在吃早餐喝豆浆也不会怎样,经过还会从你手里打劫一块葱油饼也说不定。
“心愿姊,妳帮我看一下这个动线设计可不可以?”小P把他手上的计算机转向梁心愿,最近公司的豪宅卖得好,他们就做豪宅做到头晕。
“……”咬着铅笔不知神游到哪去的女人毫无反应。不会吧,才刚上班,休假日约会约过头了吗?
“大姊头,天灵灵地灵灵,三魂七魄回来,魂归来兮嘿。”
“归你的头啦!”一个活页夹打下去,这口无遮斓的臭小P。
“哎唷,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是文明人,有话好说。”会脑震荡钦。
“我是女子,孔老夫子说的那个“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那个女子。”
“心愿姊,妳到底在想什么,我叫了妳半天,妳帮我看一下这间宅子的动线有没有问题?”
“不早说,嗯,从大门到卧室的动线没问题,家具小零件、比例都没问题,不过……”
一听到不过两字,小P的嘻皮笑脸没了,把方才拿下的眼镜又戴回去。
“你想想,如果这间房子是你要住的,你会怎么装渍摆设?还有我记得这个客户要户外游泳池,记得加进去,你用色太保守了,可以大胆一点,另外这草皮的颜色不对,有拟真布面草皮,你去把所有相近色系的草皮拿出来比较看看。”她没有美术背景,不是工艺科出身,订单接不完是因为她秉持着每个纸扎都是独一无二的作品,要求用心。
“知道了,我马上去改。”他没走开。“心愿姊,那个纸业公司小开人不错,妳严选的几百种纸板他都替妳开发出来,妳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一个坚定又严峻的男声拒绝了他的提议,一身雪白的风静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门口,别人这么穿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但是雪纺的衬衫穿在他身上就是很好看,那慵懒底下蕴藏的气势分毫未减。
“你来做什么?”
“再不来妳就被人抢走了。”
“胡说,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上班的?”
“随便问一下就知道啦。”他回的漫不经心。
什么叫做问一下就知道了,天堂又不是那种1开头的人力网站,只要输入名称就有成堆的资料跳出来。这人,任性的离婚,现在又任性追上来,他到底想怎样?她很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
“妳这里外观老旧,想不到里面还满宽敞的。”他居然朝着目瞪口呆的小P弹手,示意他有话要跟梁心愿说,请他走开。
小P还没能反应过来,菜瓜已经知情识趣的把人都叫到门外。
这是什么情况?
梁心愿瞠目结舌,可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暂时无暇去追究自己的员工竟然受他的指挥这件事。
“所以呢?”
“听说妳公司里缺一个送货的小弟?”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听说,又是听说,去哪听来的?
“妳用我吧,我自备一辆悍马,虽然已经跑了三万多公里,但要送货不论远近都比妳那台老喜美好很多。”
“你是拿手术刀的人,怎么能来做这种送货的小弟工作?别开玩笑了。”根本是大材小用。
“我已经两年没有执业,执照过期了。”
“你―开玩笑吧?”
“妳又不是不认识我,我向来不说笑话的。”
的确啦,他当任何人的救星很成功,不过作为男人真的很差劲。
可她还是觉得不对,他以前一天至少四台的手术跑不掉,这还不包括看诊还有巡房,以及南北奔波开不完的医学会议。要有前线医疗经验必须经过三年FCCS训练才能拥有考试资格,取得资格才能组团远赴那些荒僻的国家……
这样捉弄她很好玩吗?她的脸沉下来,面容罩霜。
“静起,你要考取加拿大急救医学会认证的专门医生执照还有ATLS和CON执照时我们的婚姻还在,你是可以拿着国际医师工会发的执照到世界各国行医的。”
也就是说台湾的行医执照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跟影响。
“妳真了解我。”他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好喜欢这样的心愿,就算她关上心门拒绝他的进入,可他听得出来,现在的她话里的感情要比平常多得多。她叹气。
“请出去,我在上班。”那几年的婚姻,他快速的从必须随Call随到的住院医师升到主治医师,甚至总医师,可见他的天分还有认真,也把她冷落得很彻底。
她有时候会想,一个女人跟男人的工作吃醋是不是很愚蠢?这问题到现在还是没有答案。
因为爱他,这醋她有心理准备要吃上一辈子。
“我是认真的。”
“菜瓜,打电话报警。”她吼。
菜瓜从外面探头,一脸为难。“心愿姊,这样怎么跟警察说,他不是妳的前夫吗?夫妻床头吵床尾和,闹上警局会很难看。”
“我没有要闹上警局……”梁心愿无力的看着很显然不是跟她同一国的好同事。
慢着!她从来没向同事提过风静起这个人。“妳怎么知道他是我前夫?”
“妳还没上班之前他就来过了,还要了我们每个人的身家资料。”
“你居然做这种事?”恐吓她的员工?
风静起接话接的很顺,“心愿,妳是我身上的肋骨,只能依附我而存在,我不会把妳让给任何男人的。”
“无聊!”背叛婚姻的人是谁,现在凭什么立场来宣告主权?
“我知道妳恨过我,怨过我,也气我,可是妳也爱过我不是?我承认以前的我太忙,并没有好好的经营婚姻,很多事情让妳心里不舒服,我知道妳一受伤就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许我们以前都把婚姻想的太容易,我呢,不想老是让后悔在心里开运动会,也不想一辈子都遗憾着,我们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不好吗?”
梁心愿说不清在胸臆漫开的是什么滋味,他依恋的眼神绕着她转,他太清楚她的弱点了,她的神气巴拉都是纸糊的。
她根本不气他,可是她还是要问,不问清楚,心里的疙瘩永远都在。
“如果你真的爱我,会随便的离婚吗?”
风静起的脸蒙上一层阴影,眼底交织着极端复杂的情绪,他的手扳着办公桌沿,办公室里一片僵硬的死寂。
“不说也无所谓……”梁心愿心里一层层发凉。
“我就是因为珍惜妳才离婚的,如果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我还是会选择把妳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不管用什么方式。”
梁心愿苦笑。
“风先生,我的智商不高,你要玩脑筋急转弯我应付不来。”
“心愿,晚上出来吃饭,妳想知道什么只要妳问我都会说。”他不敢造次,尽避好想再去握她那双小手,还是忍了。
“我……”拒绝已经到舌尖。
“如果妳要我在这里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会被他们都听见喔。”知道她注重隐私,他很故意。
“风静起。”
“又!”
“我下班给你电话。”她迟疑了下表情,看得出来很挣扎,但终究还是答应了!
懊想打他!
“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妳还记得吗?”就算注入强心针的功效也没这么好,他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他的心底冒起了喜孜孜的泡泡。她点点头。
她也不想真正的后悔。
傍他一个机会,看他能溪出什么理由来。
“那晚上见。”
他一走,躲在楼梯口听壁角的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站在楼梯最上层的菜瓜准备继续她的工作,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她才不耐烦去偷听,会变成同党份子还不都是前面那两个好奇宝宝说什么一家人要同进退,谁跟们一家人了?
唉,真是头痛。
小P压低声音问可乐,“ATLS和CON?”
“你问我我问谁?”这么专业的名词,她又不是医学系出身,问道于盲嘛。
走过两人眼前的菜瓜不轻不重的丢下一句话,“ATLS是高级外伤急救术的证照,CON是重建手术证照。”然后施施然的回办公室去了。
“想不到心愿姊的前夫这么厉害。”哗,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厉害了,神人等级啊。
“你知道就好。”
“咦,菜瓜也是读医学院的吗?要不然她怎会这么清楚?”终于有人回神过来。
“你问我我问谁?”
快炒店里客人很多,上菜的速度却很快,七八样菜一下就齐了。
“叫这么多哪吃得完?”
“多吃一点,妳太瘦了,工作忙身体也要顾。”风静起率先舀了一汤匙的菠萝虾球放进她碗里。
那是她爱吃的一道菜。她平常一个人三餐总是随便打发过去,好久没这么正式吃顿饭了。对于食物,她的胃肠从小被父母训练得很传统,要喝汤、吃饭才会觉得整天的能量充沛。
可是离婚后她再也不曾进过这种供应合菜的餐厅。
这种菜麻烦在一个人吃无聊,一定要两个人以上,你一筷我一筷的抢着吃才有滋味,山堆的菜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吃个精光。
老夫老妻的腰围总是会多出来那么几吋,就是这么来的。
一个人,她宁可买土司,去超商买茶叶蛋,都不愿意去看别人合家欢乐的样子。
看见她开始吃饭,他又把三杯炒皮蛋舀了一汤匙给她。“妳知道我有黑社会的背景,医生的工作又到处跑,身兼数职,像我这样的男人妳肯嫁给我,其实我就应该要偷笑了。”
她径自扒饭,回答得很冷淡。“我胡涂,眼睛糊了蛤肉,没想到你这样的男人不能嫁。”其实在爱里,这些都不重要,她爱的是他这个人,跟身分一点关系也没有。
风静起咳了下。撇开他是黑社会身分这部分不谈,当医生的他就很忙了,他也相信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像他这样的丈夫。
“妳后悔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要我承认什么?”她咱地放下筷子。“一开始我是怨你的……可是后来想开了,你,只是没那么爱我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爱妳。”
“你够了喔,风静起!”她要翻脸了。
每次都用这句话来搪塞她。
“我爱妳,要不是那么爱妳就不会跟妳离婚,也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他一字一句,不受梁心愿的怒火波及,金色的眼里有着盘旋不去的苦涩。
“太深奥了,我不懂。”她撇过头。
“那一年我在查德受了伤。”
她瞬间抬头。“你什么时候去查德的?”受伤?什么伤?她几乎想冲动的站起来仔细检查他的身体。“我记得你最后一次跟团不是到伊拉克?”
“嗯,我们后来转到查德去,那时候的查德正在内乱,逃难的难民、民兵都挤在边界,逃也逃不出去,要时刻担心轰炸机,总之情况很复杂。”
“你受了什么伤?”严重到需要离婚的地步?
“我一直昏迷不醒,人醒过来时已经在美国,发现炸弹碎片嵌入脊椎伤了神经,整个人都不能动了。”
梁心愿的头低了下去,彷佛有什么锁住绊头,难以呼吸。
“我自己是医生,对自己的身体很明白,五年、十年,我一点都不确定能不能再站起来走路,我不能拖累妳,妳还年轻,还那么美好……钦,妳别哭……”
她抿着嘴,眼儿红了,可神情没有因为这样放软下来,反而都是懊恼。
“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凭什么替我做这种决定?”
“我知道我错了。”
想不到他又道歉,猛兽也有变成家禽的一天,梁心愿叹了口气。还气什么?他很轻易的让她消了怒火。“那伤现在还痛吗?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她微颤的伸出双手想碰触他,可到半途又想缩回来,却被眼尖的风静起握住,没有费力挣扎,从他指间传过来的温度暖和了她的人还有心。
“没问题了,妳忘记我可是拥有魔鬼般的体能?,”
唯一留下的纪念,就是只要变天,他的骨头便会预先做气象报告。
“真的?”
“纯金的,妳可以免费鉴赏。”
她娇慎的白了他一眼,目光流转,那种放下心又不知道要拿他如何是好的神情动人极了。
“我还没有原谅你。”他还是把她当外人。
“心愿,我们复合好吗?要不然……留校察看?给我表现的机会?”退而求其次已经是最后限度。她好想用美丽的笑容,无邪的温柔点头,可是,那个头她点不下去。为什么再不能义无反顾的,像以前那样天真娇惑的用全身的力气答应?
“心愿?”
梁心愿不复杂,她甚至是单纯的,向来风静起都能从她的眼神、举动看出她的想法,现在她……迟疑得很厉害。
她犹犹豫豫地看他,“静起……”
风静起温柔的打断她。
“先不要说没关系,我知道横亘在我们两人中间有两年的空窗,这瞬息万变的世界,一秒钟,人心就会变了,何况两年。”
他想知道她这几年的生活细节,想了解她更多,他们的交集那么少,他可能等上十年也打动不了她的心。
所以,他必须另想办法。
往好的方面想,她不再如同前几次那样冷漠的拒绝他,这算是好的开始对吧?
老实说男人也怕拒绝的。他的万般不确定终于得到了响应,虽然不是浓烈如火的响应,但她的不再抗拒让他们的关系向前迈进一大步,这些已经足够让他快变成死灰的心重新燃烧起来。他会把她争取必来的,是的。
“我知道我对妳不够好,我在病床上那些日子曾经想过为什么我从来不曾把握和妳在一起的时间,我错过了好多可以表达的机会跟时间,我后悔了,现在的我想每天跟妳在一起生活,想一早起来就可以看到妳的脸,可以看见妳爱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妳两脚踩在地板上那浑圆的脚趾……”
“别再说了!”一种极致的幸福充塞在她心里,她捣住耳朵,从心口到喉咙都在颤抖。
“好,我不说,妳赶快吃,菜都凉了。”
她洁净如白花的笑容像春日阳光,要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真想就这样扑过去。
受到蛊惑般的鼓励,全身血液开始集中在下月复,他眼中镀染了一层,明目张胆的盯着她,想把她吞吃入月复。“妳不吃的话……换我吃妳……”他的眼神太赤果,赤果得让梁心愿想假装没看见都没办法,哪知道薄染了红霜的容颜在风静起看来更加可口了。
他越看越猖狂,直到梁心愿用小手掩住他爱意满满、几乎溢出眼眸的眼睛。
风静起拉下她的小手放在嘴唇上轻吻。
“拜托你这是公共场所。”
“不要紧啦,少年人谈恋爱我们也很爱看。”原来忙着掌厨的老板娘用她的台湾国语鼓励他们。
年轻真好,让人想起初恋啊"
想当然耳,饭没吃成,两人从小吃店落荒而逃,一直逃到人车汹涌的大马路上。
以后以后这间店绝对不能再来。
糗大了。
然后你看看我,我啾啾你,怀抱同样心思的男女又尴尬又是好笑。终于,真心的放声大笑。这一笑,泯了恩仇。
道过晚安,两人各自回到公寓。
他目送梁心愿走进屋里,门关起来,确定落了锁才回自己的公寓里。
懊简陋的房子,除了一张弹簧床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在这里长住。
他的床就靠着梁心愿房间的那面墙,他翻身上床,双臂垫在脑后,同一层楼,不同的两道门,各自关上,就成了两个各不相干的世界了。
尽避他们彼此曾是夫妻,曾是最亲密的爱人,相濡以沬,但是现在的他们却因为一道薄薄的墙而有了隔阂。
他翻身咒骂,澎湃的热情无处可倾倒,风静起无端的恨那道墙。
“心愿,现在的妳在做什么?有没有一点点想我?我很想妳……”他告诉自己这是独眠的最后一晚,明天,明天走着瞧吧,他一定要尽快打破两人间的藩篱。一个人的床好孤单,他受够了!
梁心愿从进门就把包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啪啪啪,连续把屋子里的灯全部打开,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应该说,是和风静起结婚的时候养成的。
人真是惯性的动物,一旦习惯了什么,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人也是一样吧?
不管往后在人生的旅途上又遇见多少人,最心爱的,排在第一个顺位的,永远只有最初的那一个。
她忘了要换上室内鞋,月兑下高跟鞋后掉魂似的到处晃来晃去,最后停在同样一面墙壁前,她怔怔的模着简单粉刷水泥漆的墙壁,他就在墙的另一个面,只要几步路就能抵达他的怀抱……
她的心还有他,一直都是。
两年来,有多少男人向她示好,表示要追求,可是她就是没办法对别人敞开心房,再去爱人。如今风静起回来了,还说要留校察看,他是怎么想到的?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随便说个冷笑话就能逗她笑,随便讲个什么,她总是牢牢记在心底反复品尝。
她是不是很傻?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她也无从向谁诉说。
说她还爱着前夫,心里思思念念就他一个人,会被嘲笑吧,这是什么年代了?
她想得痴傻,忽然嘴角噙笑,那是抹苦笑。
“梁心愿,妳到底是哪里不对了?竟然对着一面墙发傻,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妳只是下班后和一个男人去吃饭,就这样而已,不要把自己弄得失魂落魄,这样太丢脸了。”
拍拍脸颊,再也不看那面墙一眼,她摇摇头,决定要进浴室好好把全身泡在冷水里,她需要清醒。
泡了澡,整个人都舒坦了,窝在藤椅上有一搭没搭的擦着半湿的头发,胡乱按着遥控器,角落的立灯染上了寂寞的橙色。
这就是她一个人的生活。
每逃诩没有什么变化,每逃诩这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