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康熙上幸热河,满儿便缠著胤禄带她到圆明园“走动走动”,终于见到了世人传说阴险狠毒的雍王爷。
她倒不这么觉得,长脸短眉细目的胤祯顾盼之间威严慑人,固然一眼即可看出是个颇为工于心计的人,而且神态非常严肃,可也不似她想像中那样残暴毒辣。不过话又说回来,胤禄的外表也不太配合他的内在,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所以说,眼见不一定就准。
趁著胤禄被胤礼、胤玮和胤禧缠庄,满儿与胤祯聊了一会儿,当胤禄好不容易月兑身之后,她便笑咪咪地走开,说要去和四福晋沟通一下感情。
摒退下人,胤祯唤同胤禄在亭阁里坐下,那双细目在胤禄脸上停留许久后,他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你为何要娶她?”他问得直截了当。
“因为我想娶她。”胤禄的回答同样简洁。
胤祯又沉默片刻。
“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
胤禄端起茶杯来,“不知道。”语毕,啜饮。
等了好半晌等不到胤禄的回问,胤祯只好叹了口气,自己接著说下去。
“她问我为何要用血滴子去残害自己的兄弟?”望著胤禄冷淡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再继续自问自答了。“我告诉她我是自保,只要其他兄弟不来害我,我也不会去害他们。”
他转眼眺向另一头,自己的妻子正和胤禄的妻子在嬉笑闲聊。
“跟著她又问我,为何一定要找你?我说因为我只相信你,而且你的能力也足以帮助我。最后她问我,我是不是想坐上龙座?我告诉她,倘若唯有坐上龙座才能保得住自己,那我就不得不坐上龙座。”
说到这儿,他也端起茶来-了一口,放下。
“然后她告诉我,那种事她不了解,但是她不想你的双手再沾上血腥——无论是满人或汉人的血,所以,如果我希望能继续保有你的助力,那么就不许再让你的手沾上血腥,否则她一定会阻止你,她说她劝不了你,但一定能阻止你。”
卑落,他停了下来,两眼注定胤禄,等待胤禄的否认,然而,他却只见到胤禄眸中倏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却依然无语,默默啜茶,他不觉惊讶地瞠大了细目。
“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胤禄仍旧无言,见状,胤祯更是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如果她要伤害你,你真的会任由她伤害你?”
胤禄两眸低垂,胤祯呆著嘴半天。
“为什么?”
胤禄双唇始终紧闭,胤祯又盯住他好一会儿后,才突然回转过视线,又去望住远处那两个女人,细目中掠过…抹阴狈之色,就在这一瞬间,胤禄出声了。
“四哥,倘若你是这种打算的话,我今儿个就带满儿离开京城,无论如何,有年羹尧和隆科多、张廷玉帮你。应该够了。”
胤祯一惊。“哪里够?有些事非你不可呀!”特别是那些暗里来暗里去的肮脏事。“十六弟,你既已帮四哥我到现在,可不作兴半途而废呀!”
胤禄眼神冷峻。“那么麻烦四哥起个誓,绝不掳绑监禁满儿。”
“我……”胤祯咬牙片刻,而后毅然道:“好吧!我发誓绝不掳绑监禁你的福晋,否则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也不能伤害满儿半根寒毛。”
胤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是是是,我也绝不会去伤害你的福晋,甚至连提也尽量不去提到她,这样可以了吧?”
胤禄颔首,继续喝茶,神情淡漠不改。
胤祯不禁苦笑不已。
为何他要同皇阿玛一样如此容忍胤禄的放肆?
败简单,因为在所有兄弟之中,唯独胤禄不仅对皇位毫无兴趣,甚且对皇家的一切都毫不眷恋。
包因为胤禄承袭一身自常宁王叔处得来的高强武功,不仅能帮他,更能护他,更正确的说法是,护卫下一任皇帝,这是皇阿玛亦默认的事实。而这事若非极难得的偶然,他也不知,事实上,是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一旦得知之后,他立刻抢著先将胤禄拉拢到身边来。
也就是说,他不但需要胤禄扶助他坐上皇帝宝座,一旦登上大宝之后也需要一个一意忠于他,全然不必担心会有二心的人保驾在他身边——就如同当年常宁五叔保护皇阿玛,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为他除去一些“碍眼”的人,所以,他也必须效法当年皇阿玛与常宁五叔之间的“友爱”,尽量去容忍胤禄的别扭个性。
至于那个女人……
算了,只要忍得这一时之气,将来等他登上大宝之后,哼哼哼,看他如何惩罚她!
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一个也别想逃过,特别是她,竟敢威胁他!
她缓筢悔的,她一定缓筢悔的!
“我同四爷说的话,他都告诉你了?”
“嗯!”
“那他不会再叫你去杀人了吧?”
“……四哥已自我手上收回血滴子的统领腰牌了。”
“哈!我就知道,人家说四爷多么狡猾奸诈,也不过如此尔尔嘛!我只不过动动两片嘴皮子而已,其他什么也不用做,他就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去进行了。唉,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
“……”
“真是,我怎么这么聪明呢?”
“……”
“咦?你干嘛摆这种脸色给我看?我哪里说……唔……嗯……嗯……好嘛,你……你最聪明,可以了吧?”
现在就只等康熙从热河回来,她再找个机会和他“聊聊”,问题便可以全部解决了。
百嘿嘿,绝对没问题,有她就搞定了!
问题大条了!
小七刚离去没多大一会儿,胤禄便从宫里回来了,挺著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满儿慌慌张张的“滚”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往房里拖,一进房里,便连闩子也横上了。
“老实说,胤禄,小七刚刚来告诉我,我舅舅他们被抓了,是不是真的?”
胤禄面无表情地凝住她。“是。”
“什么时候?是被谁抓到的?”他最好不要说是他!
“你回来后翌日,巡捕营与山西巡抚提督。”
“我回来后隔天他们就被抓到了?”满儿尖叫。“可是你明明说你不知道的呀!”
“那时我是不知,十多天前皇阿玛才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
“你没问我。”
“你!”满儿差点甩他一巴掌。“帮我救他们!”
“不可能。”胤禄冷漠不变。
“为什么?”满儿怒叫。“他是我舅舅呀!”
“他是叛逆。”
“他不……”她想说不是,但明明是。“就帮我一次不行吗?”
“不行。”胤禄语气淡淡地拒绝了,但满儿听得出来其中的毫无转圜余地。
“你这混蛋!”满儿怒骂,而后转身欲待出去。“好,我自己去想办法!”
“来不及了。”
满儿闻言猝然一僵,片刻后,她才极其徐缓地回过身来,两眼微眯,盯住了始终淡漠如故的胤禄。
“你说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不肯招出同党,又多次试图逃狱而伤了不少人,皇阿玛一怒之下便命山西巡抚提督将那些叛逆就地处决了。”
娇躯晃了一下,胤禄及时伸臂扶住了她,她即反手抓紧了他的臂。
“包……包括我舅舅?”
“是。”
她想尖叫,想昏倒,但她都没有,她紧瞅住那双幽邃的双眸不放,她看不出有什么,但她知道还有什么。
“是惠舅舅……惠舅舅连累了我外公一家子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胤禄两眼始终正对著她,未曾回避过片刻。
“不,柳兆惠没有连累他们,是他们累了他们自己。”
“什么意思?”
“柳兆惠的死讯传至柳家,柳兆云和柳兆天在愤怒之下也加入了叛逆组织,你外公亦在同时携家带眷逃匿无踪了。”
抓住他的五指更紧,几乎掐入他肉里。“然后?”
胤禄这才-开目光淡淡瞟一眼她掐进他手臂上的五指,然后视线又回到她脸上,依然毫不在意的与她的瞳眸相对,稚女敕的脸上仍旧一无表情,说话速度更是慢条斯理得令人光火。
“柳兆云与柳兆天所加入的是始终躲藏在台湾的叛逆组织哥老会,因为他们劝阻不了奸民朱一贵的冲动起事,臆测事后朝廷必然会出兵围剿,故而先行一步逃回广东。”
他的声调愈说愈平板。“而他们的判断也的确没错,台湾一传来钟邺贝戕害总兵官欧阳凯的消息,皇阿玛不仅立刻下令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前去围剿钟邺贝,同时亦命我去追剿哥老会……”
“不!”满儿终于尖叫出来了。“在我分娩之前你绝对不能去!”
她可以原谅他任由惠舅舅被抓、被处决,因为他有他的立场,而且严格来讲,惠舅舅被抓、被处决这件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可如果是他亲自抓住了云舅舅与天舅舅,甚至亲手杀害了他们,她还能不在意吗?
不可能,她不可能不在意,她一定会恨他……不,她不会恨他,但她必定再也无法如同此刻这般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在一起,这个疙瘩会始终存在于她心中,让她永远不得安宁,甚至,她会不得不离开他……
不,不可以,绝对不行,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才不要离开他!
但她也知道自己绝对阻止不了他领从康熙的皇命,也无法让他法外施恩饶过她的亲人,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条路了——跟去阻拦他。
“你至少要答应我这个,这是我的权利,因为我要生的是你的孩子!”
胤禄凝视她好一会儿。
“我答应你。”
六月夏末,在一个燠热的午后,整整煎熬了十个多时辰,满儿终于产下了胤禄的长子。
经过一场绵长的睡眠之后,满儿自觉被压榨精光的体力终于恢复过来了,她满足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仔细端详玉桂捧来她身边的宁馨儿,继而失笑。
即使才刚出生,也看得出来这娃儿有多像他阿玛,那又大又圆的眼,樱桃似的小子邬,她可没有。
“爷瞧见过孩子了吗?”
闻言,玉桂与佟别不由得迟疑地相颅一眼。
“呃……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到底瞧见过没有?”
“爷他……”玉桂咽了口唾沫。迟早要说的,还是乾脆一点吧!“他一得知福晋平安生产,母子均安之后,就……就走了。”
“走了?”进宫吗?也不对,皇上不在京里呀!“去哪儿了?”
“出……出……去……”
“嗄?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爷……出……了……”
“听不清楚啦,说大声一点儿嘛!”
“……爷……爷出京去了。”
轻抚著娃儿的手突地僵住。
“你说什么?!!!”
“爷出京去了啦!!!”
“……你个混蛋胤禄!!!”
十六阿哥幅晋柳佳氏尖锐的臭骂声几乎传人皇宫禁城内,当众奴婢们慌慌张张地赶到寝室时,只见玉桂、佟别正满头大汗地苦劝福晋,千万不能现下便下床去追赶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