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F大的通识科目中,世界地理一向是多数人的选择,因为既不点名,考试也很容易过,随便混一混就可以混到四个学分,也因为如此,所以选课的人虽多,上课的人却少之又少,常常只有无处可去的小猫两三只混到这边来睡觉。
然而今天教室里却反常的大爆满,而且女生占绝大部分,个个都随身携带两颗闪烁着期待光彩的小星星。
“怪了,陈培仪,你有修这两堂世界地理吗?”
小乔狐疑地觑向右手边的人,回答的却是左手边的人。
“没有,她是来看留美回来的大博士。”
“欧吉桑!”小乔嗤之以鼻地嘟囔。
“才不是呢!”陈培仪嗲声嗲气地说:“人家才二十八岁好不好!”
疑惑的目光再次转过去。“你感冒了吗?声音怎么这么恶心?”
张若婕失笑,“她哪里是感冒了,她正在磨练武器,准备抢第一名追上去,就跟其他人一样!”说着,两眼瞄向教室里其他女同学,果然个个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小乔不禁白眼一翻,“我说陈大小姐,稍微培养点羞耻心好不好?老是追着男生到处跑!”她受不了地直叹气。“而且,见过面还有话说,连见都没见过就这么哈人家,真是被你打败了……喂喂喂,口水请别喷到我的笔记上,还有,千万别告诉人家你认识我!”
“安啦!”陈培仪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问过眼镜仔,说副教授长得如何,他只说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张若婕忙问。
“超正点!”陈培仪扬起得意洋洋的眉。“也就是说,这位代课副教授不但是留美的菁英博士,还是个大帅哥喔!”
“真的?”张若婕听得眉飞色舞。“其实二十八岁对我们来讲也没大多少嘛!”
“就是说咩!”
“我管他帅不帅,”小乔喃喃道。“我只在意他的上课方式!”
“有你的笔记,谁管他怎么上课!”
“最好是躺着上课,”陈培仪眨着眼。“跟我一起躺。”
“你是公共汽车吗?”小乔满脸不可思议。“每个你都要躺!”
“才不呢!”陈培仪娇嗔道。“小轿车而已啦!”
张若婕失笑。“我看是九人座小巴士吧!”
“到毕业时,恐怕已经变成波音七四七了!”小乔咕哝。
不只张若婕忍俊不住,周围的人全都笑成一团,就在这当儿,代课副教授终于在众人热烈的期盼中隆重登场了,然而一见到站上讲台的人,小乔当即大大一楞,意外又惊讶,就跟教室里所有同学一样,目瞪口也呆,不过只有她一个人差点失声笑出来。
不是讲台上的人走错教室,就是讲台下的所有同学们都走错教室了!
“各位同学,我叫丘莲钰,你们可以叫我莲娜,这学期将由我来为大家上世界地理课,不过因为我在美国待了四年,又刚回来两个月而已,所以你们可能会觉得我有一点口音……”
没有人走错教室。
哪个?是哪个白痴说是大帅哥的?
☆☆☆
唉一打开大门,“……你是风儿我是沙……”便惊逃诏地的轰过来,言柏尧申吟着关上大门,“……缠缠绵绵绕天涯……”换拖鞋,“……珍重再见……”走过去,“……今宵有酒今宵醉……”拿起遥控器,“……对酒当歌……”用力一按,再转过身来面对空荡荡的沙发。
“不准“鬼”叫,你们再咻我也不怕!”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了,电视不可以开太大声,会妨碍安宁,你们就是记不住是不是?”白眼一翻,“特别喜欢也不用开那么大声就可以听啊!”叹气。“好好好,我买CD给你们,可是你们不准再开那么大声了!”
语毕,他走向卧室,“晓兰,不准跟进来!”停住,回头。“因为卧室是我的私人空间,我希望能保有一些隐私……谁也不行……不,义父、干妈也不可以,总之,谁要是敢进来,我立刻请他滚蛋!”
晚些时,当言柏尧坐在餐厅里看小电视吃晚餐时,一匙炒饭舀到嘴边又放下,叹气。
“干妈大人,麻烦你,让我看完这节新闻再说好不好?这样很容易消化不良得胃病耶!”他对右边的空位说。“好吧!”五秒钟后,他泄气地放下汤匙。“你先问吧!”
“她?你是说……小乔?她怎样?”他困惑地蹙眉。“是对她有好感,那又如何……没可能,她太年轻了,我们至少相差十几岁耶……拜托,干妈,你们那种古代时候,六十岁的老爷爷娶个十岁的小女孩也不算甚么,但是我这时代不行啊!”
坚决地摇头,“不,我不喜欢太幼稚的女孩……”言柏尧想了想,“嗯!确实,虽然年轻,但她的确不是个幼稚的女孩,可是这种事要讲机缘的……”忽而尴尬的咧了咧嘴。“那是我看错了嘛……好好好,就算我有意思,可是我又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她……是同校,但我并不知道她是哪一系哪一年级的呀!”
长叹,“是是是,下次碰上了再说吧!不过……”他忽地凝目。“干妈,这种事我爸妈从来没催过我,以前你也没对我唠叨过,为甚么现在突然……”眨了眨眼,凝肃的目光朝客厅那儿瞄了一下,声音压低。“我知道,但我是人,她是鬼,这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我对她也没那种意思……”
沉吟片刻,言柏尧颔首。“我明白了,我会……”话被门铃声打断了,又急又长,这种按铃法只可能是那个顽劣的言家小弟。
“这种时候小七来干甚么?”嘟囔着起身去开门,经过客厅时,他先停下来对空荡荡的沙发警告道:“不管来的是谁,绝对不准再有类似上次那种恶作剧,知道吗,晓兰?”满意的点头。“很好!”
门开处,果然是言家老七言柏舜,嘻着满脸讨好的谄媚笑容。“三哥。”
“你又来干甚么?”言柏尧没好气地说,“不,别说,让我猜!”他侧身自鞋柜里拿出言柏舜的拖鞋。“一定是你该K书的时候不K书,在那边听CD跳舞,或者玩电脑玩游戏,再不就是看VCD,又很不幸被妈或者大哥逮个正着,所以你就赶紧亡命天涯,免得被他们碎碎念到魂飞魄散,对不?”
言柏舜傻笑兮兮地换上拖鞋。“三哥英明,小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言柏尧哼了哼,转身走向客厅,“你呀!真是会混,告诉你,做人哪!冰本道理要懂,不能老是这样……”回过身来,愕然。
“咦?人呢?”
洞开的大门外,只见一只拖鞋横在门槛上,一只拖鞋不翼而飞,还有一抹衣角消失于甫阖上的电梯门内,再加上一道清晰响亮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可怜的言柏舜继续亡命天涯去也。
☆☆☆
电脑教室里,小乔又在忙着整理笔记,不过大家都知道她没课时上这儿来找人就对了。
譬如现在就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同学匆匆忙忙找上门来了。
“装……装肖ㄝ,明天早上有……有没有空?”她跑得喘吁吁的。
翻开记事本,小乔一瞥。“有啊,干嘛?”
“太好了!”女同学忙将录音机交给她。“两千,代我上两堂课,笔记做详细一点,还要录音喔!”
“录音?”小乔诧异地看一下录音机。“甚么课?”这倒是头一回碰上还要录音的。
“世界历史。”
“世界历史?”小乔狐疑地想了一下。“要点名?”
“不点。”
“很难混?”
“还不知道,是一位新任教授上的课。”
“那为甚么要录音?”
女同学两眼忽地星光灿烂地亮了起来。“因为他上的课超棒,我从来没上过那么有趣又内容丰富的课,简直……哎呀!你去上一次课就知道了,以前世界历史课都嘛没几个人,可是他才上不到两个月的课……啊!先提醒你一下,你要早点去喔!不然占不到位置,你就得罚站了。”
真有那么厉害?“多早?”
“起码要半个钟头前。对了,听说世界地理课的代课副教授那个叫甚么……啊!叫莲娜的,她正在死追我们那位世界历史教授呢!”
那个两眼高高在上,顶着留美博士荣衔-得不得了的莲娜想追人家?
“你们历史教授几岁啦?”
“三十一。”
难怪。“还算年轻嘛!”
“别看他年轻,人家可是在英国拿到历史博士学位,然后又到义大利拿到另一个博士学位,又跑到美国去教了两年书,同时拿到第三个博士学位,很了不起的ㄋㄟ!”
“厉害!”小乔赞叹。“好,我明天瞧瞧去!”
翌日,小乔早早便去占位置,而且是最前排位置,方便录音,也方便她仔细看看那位了不起的博士教授。没多久,她就了解到这位教授的课究竟有多受欢迎,座位客满不说,阶梯上也全被占据了,还有站票呢!
然后,就在上课铃响的同一时刻,教授出现在门口。
懊准时!
小乔暗忖,同时仔细看去,旋即呆了呆,月兑口惊呼,“言柏尧?!”
教授闻声止步,转过头来,同样讶异地低呼,“小乔?!”
随后两人更异口同声叫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言柏尧立刻回复正常,他点点头,“下课再说。”然后站上讲台。“好,各位同学,上一堂课的问题不知道各位找到答案了吗?”
“有!”轰然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争先恐后的举起手来。“我!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小乔却惊讶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差点忘了按下录音键。
原来这个有洁癖又自闭的家伙真的在F大教书,而且还是个教授呢!
☆☆☆
午前十时半,学生餐厅里尚未开始供应午餐,不过小乔也不打算在这儿用餐,因为学生餐厅里的自助餐、简餐虽然便宜得很,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她敢打赌厨师以前必定是养猪的,馊水随便泡一泡就端出来喂学生了。
“你的课讲得实在没话讲,超棒的!”吸着果汁,小乔赞叹道。“是因为上次见面时我说的话,你才准备得这么充足的吗?”
言柏尧摇头。“我以前就教过两年书了,大部分资料都是那时候准备的。”
“对喔!听说你在美国教过两年了,也是大学吗?”
言柏尧颔首。“耶鲁大学。”
“酷!”小乔更是惊叹。“人家说你有三个博士学位,都是历史学位吗?”
“两个历史学位,一个超心理学学位。”
“超心理学?”小乔怔了一下。“你怎么会去念那种东西?”
言柏尧耸耸肩,不答反问:“你又怎么会代人家上课?”
“赚钱啊!”小乔耸耸肩。“不过你还真是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人家叫我录音的呢!”
眼底掠过一丝意外,“那就是你的打工?”言柏尧语气讶异。“你不是在做那种固定时间的打工?”
小乔嗤之以鼻地哈了一声。“那种打工能赚多少?根本不够我花的!”
言柏尧两眉微微一挑,表情在瞬间淡了下来。“是吗?”语调也带着一股批判意味的冷漠。“你一个月得赚多少才够花?”听她的语气,像极了妮可那种贪慕虚荣的口吻,令人厌恶已极,也使人颇意外,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女孩子。
“起码要十万以上!”小乔毫不犹豫地说。
言柏尧沉默了下。“你的监护人呢?”即使是孤儿,未成年者理当有法定监护人,他们都不管她的吗?
“我妈妈?”垂眸,小乔吸了一口果汁,又沉默片刻。“住院。”
她不是孤儿?
言柏尧怔了怔,顿时-悟,“你在赚你母亲的住院费?”倏又皱眉。“也不对,有健保的话,并不需要那么昂贵的住院费呀!你母亲究竟是甚么病?”
仿佛没听到似的,两眼瞟向窗外,“天气好像开始冷了!”小乔呢喃。
见状,言柏尧只好换另一个问题。“你到底都在打些甚么工?”
小乔嘴角一撇。“除了犯法和卖婬之外,甚么都干!”
“你母亲需要多少住院费?”
再次垂眸,小乔淡淡地说:“住院七万,特别护士四万。”
天哪,一个月十一万,难怪她甚么都干!
言柏尧深深看她一眼,现在他不只对她有好感,更对她感到好奇得很。
“你没有其他亲人可以帮助你了吗?”
“你说我姑姑吗?”小乔露出嘲讽的蔑笑。“在我老爸过世后,她就借口要照顾我和我妈妈,偷偷把我老爸遗留下来的财产搜刮一空,之后,除了每个月给我两万块的生活费以外,她连一毛钱也不肯多拿出来,我还能指望她甚么?”
语毕,她吁了口气,抹去嘲讽的笑容,换上另一副好奇的表情。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大教授,你好像有很多家人对不对?”
言柏尧颔首。“我父母和我女乃女乃都还在,兄弟姊妹加上我共有七人。”
“哇,真的好多人耶!”小乔羡慕地说。“他们都住在一起吗?”
“除了已经结婚的两个妹妹以外,全都住在一起。”
“是喔!”小乔眨眨眼。“那你呢?你为甚么自己一个人住?”
这回换言柏尧垂下视线以避开小乔的目光。“我适合一个人住。”
“啊,我知道了!”小乔弹了一下手指。“你自闭,所以喜欢自己一个人住,对吧?”
“我自闭?”言柏尧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好像很喜欢自言自语啊!”吸着果汁,小乔一脸无辜。“就像刚刚我们一起来餐厅的时候,半路上我跟我同学讨论笔记时就注意到你居然对着那株大榕树说话,告诉你,那样真的很诡异耶!”
言柏尧苦笑,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你以后最好不要那样了,想要自言自语也不要对着那棵树说,其他任何一棵都可以,就是不要那棵,因为……”小乔神秘兮兮地左看右看,然后压低声音。“我听学姊说,三年前那棵树上吊死过一个女孩子,她是自杀的,人家不都说自杀的人升不了天吗?所以她的幽魂始终在那棵树下游荡,我是没见过啦!不过好像有人见过,啧,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言柏尧沉默片刻。
“是真的。违背天命自杀的人通常是无法升天的,除非他能省悟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偏偏自杀的人大都怀有怨恨,怨恨不除,哪有可能去反省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
就如在那棵大榕树上吊自杀的女孩子,她怀着对抛弃她的男友的怨恨,三年下来丝毫不减,无论他如何苦劝她都无法释怀,所以她只能继续待在树下游荡。
“真的啊?也就是说,她的鬼魂真的在那棵树下飘-?”小乔惊讶地说。“不过除非我自己亲眼见过,不然我还是不怎么信的。事实上,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魂的存在,这点我都很怀疑!”
“是啊!除非亲眼见过,否则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言柏尧喃喃道。
“啊!”望着手表,小乔忽地惊叫一声。“天哪,都十一点半啦!难怪我肚子坑邛扁了。”她跳起来。“走,我们不要在这儿吃,这里的食物难吃死了,我带你到学校外面吃。”
“学校外面?”
“对啊,告诉你喔!学校外面有一家猪脚面线超级好吃,而且俗搁大碗,保证你吃了还想再吃!”
“可是我不喜欢吃面面。”
“那你吃猪脚我吃面线。”
“我也不喜欢吃猪脚。”
“……好吧!那你喝汤,我吃猪脚和面线,这总可以了吧?”
“……”
☆☆☆
开学后的前一个多月,虽然同一校,但言柏尧和小乔始终都没有机会碰上面,其实这也不稀奇,校区那么大,学生那么多,四年下来不曾见过半次面的大有人在。
奇怪的是,一旦碰过一次面之后,虽然一在校南一在校北上课,两人却三不五时就会迎面对上,而且几乎都是在同一个地点,就好像两人事先约好了似的。
起初,他们只是随便打个招呼哈拉两句便分道扬镳,但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开始相约一起到学校外面用午餐──言柏尧喝汤,小乔吃猪脚和面线;或者言柏尧会请她帮忙找资料、整理资料,然后算打工费给她。
元旦过后,小乔甚至会跑到言柏尧他家借电脑,但也不会在他家待太久,因为实在受不了他的洁癖。
“喂!听说你常常跑到世界历史教授他家,是不是真的?”
陈培仪探过来一张三姑六婆的脸,小乔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念她的书,因为期末考快到了。
“哪有常常,偶尔去借一下电脑而已咩!”
“而且人家都叫他言教授,只有-不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就是戏谑地叫他大教授,他也不像叫其他同学一样连名带姓的叫你,而是叫你小乔,这又是为甚么?”
他也是半个月前才开始叫她小乔的呀!
“那是因为在他来我们学校教书之前我们就认识了,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不像师生关系那么严肃。”
“是吗?”陈培仪半信半疑地咕哝。“总之,不管是为甚么啦!你最好小心一点,免得世界地理被莫名其妙的当掉。”
小乔这才狐疑地瞟过去一眼。“为甚么?”
陈培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还问我为甚么,别说你不知道莲娜哈那位教授哈得要死,可是人家都不理她咩,搞不好就把气出到你头上来啦!”
“那也不关我的事呀!”小乔辩驳。“你以为我喜欢到他家啊?哈,换了是你,去过一次就不会想再去了!”
“为甚么?”
“为甚么?”小乔很夸张地叹给她看。“那家伙有洁癖呀,小姐!真受不了,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一回头,必定看见他拿着洗洁精和抹布跟在我后面擦来擦去,连我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雾,他都要拿菜瓜布刷半天,天哪,我都快被他逼疯了!”
陈培仪失笑。“真有那么严重?”
“不只啊!”小乔又叹了口气。“有一回我自己到厨房去泡红茶,离开之前,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把用过的地方都擦干净了说,谁知道我前脚才刚踏出厨房,他大爷后脚就跑进去大肆擦洗一番。害我每次用过他的厨房,都要跟过年大扫除一样彻底清洁一遍。最可笑的是,我上一次厕所,他就要进去刷洗一次马桶,真是……唉,我都不想讲了!”
陈培仪听得张口结舌,摇头。“听你这么说,我已经不想去了。”
“还有啊!那家伙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没事就听他对电锅说今天有甚么电视节目不错,或者命令沙发闭嘴,有时候是跟台灯辩论历史问题,还会警告维纳斯雕像不要把脑袋随便乱放,或是央求冰箱不要生气,连好好的走在路上,他也可能突然停下来苦劝红绿灯看开一点早点上天堂去。”
“不……不会吧?”陈培仪笑到快挂了。“我看他好像满正经的嘛!”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啊!”
可是当她有急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言柏尧。
☆☆☆
今年的冬天既湿又冷,雨下个不停,这种天气最好就是躲在被窝里睡他个天昏地暗。
小乔就这么做了,半夜。
虽然她睡的是硬邦邦的门板床,虽然她盖的棉被比卫生棉更薄,虽然她住的顶楼违章通风效果奇佳,还会漏水,但只要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这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可惜老天连这一点点渺小的享受也看不得她拥有。
夜半近三点,外面的倾盆大雨下得正热闹,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才当当当~~当四声就把她给当醒了,睡眼惺忪地模来手机贴上耳朵……
二十分钟后,她慌慌张张跑到言柏尧公寓大厦楼下猛按门铃。
生平第一次在半夜时分被门铃吵醒,言柏尧以为是在作恶梦,一路跌跌撞撞的踢到沙发又碰翻盆栽,拿起话筒仔细看了一下对讲机上的小萤幕。
“咦?是她?”
币回话筒,他直接按下一楼大门的按钮,然后回卧室去披上睡袍,再回到玄关打开门拿出小乔的专用拖鞋,才刚放好站直身,恰懊瞧见小乔从电梯里冲出来,浑身湿淋淋的。
“帮我,言柏尧!”小乔满脸忧惶急虑,平日的坚强和爽朗早已不翼而飞。“我妈妈的特别护士打电话给我,要我立刻去一趟,可是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半辆计程车,只好来找你……”
言柏尧立刻回卧室拿了一套休闲服给她。
“我要换衣服,你也先换下这套,可能大了一点,不过将就着还能穿。”
十分钟后,两人分别进入言柏尧的轿车里。
“哪里?”
“慈安精神疗养院。”
☆☆☆
雨势更大了,小乔两眼凝住漆黑的车窗外,在静默十分钟后突然出声。
“四年前,那时候你应该还在国外,那一年春天在苏澳公路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一辆游览车因煞车失灵翻落谷底,除了一人生还之外,其余六十七人全数死亡,那唯一生还者就是我妈妈。”
言柏尧吃惊地瞟她一眼,却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那一回他们是要回乡扫墓,因为正值联考前,所以我没有跟去,自己待在家里K书,没想到恰懊逃过一劫,但仍是失去了我老爸……”
言柏尧露出同情的目光。
“……最令人惊讶的是,全车的人都死了,我妈妈竟然除了乌青瘀肿以外,身上连一滴血半处伤口都没有,真的好奇怪……”小乔疑惑地摇摇头。
“不过我妈妈虽然很伤心,但为了我,她仍是坚强的站起来,准备独立抚养我。反正房子是自己的,老爸还留下一笔银行存款和一家灯饰行,再加上保险理赔,要生存下去并不困难。可是……”
她徐徐转正脸,视线盯在前面的雨刷上,神情极为困扰。
“我老爸下葬的那天晚上,她突然疯了!不断哭叫着说老爸来找她,全车死者都来找她,他们好像拚命想跟她说甚么……”
“她看得见他们?”言柏尧讶异地月兑口问。“听得见吗?”
“不,她只看得见,听不见……”蓦然噤声,小乔回过脸来,将不可思议的眼神投注在他侧面。“你相信她?”
“……没跟她谈过,我也不敢确定。”言柏尧谨慎地说。
小乔想了想,继而恍然。“因为你念过超心理学,所以你相信这种说法的可能性?”
言柏尧双眼盯住前方道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后来呢?”
“后来?”小乔倏地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后来因为我妈疯得无法正常生活,我姑姑就出面将她送到疗养院,把我接到她家,再偷偷吃掉我老爸遗留下来的所有财产,然而最过分的是……”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直至我高中毕业为止的三年间,她一次也不让我去探望我妈妈,甚至不让我知道我妈妈到底在哪里。幸好在我考上大学之后,终于让我查到我妈妈在哪里,我马上偷跑去看她,那时候我才知道姑姑为甚么不让我去探视我妈妈……”
他大概也可以猜想得到。“为甚么?”
“因为她把我妈妈扔进一家很便宜的私人小疗养所内,你知道,就是那种非常简陋的疗养所,而我妈妈……”吸了吸鼻子,她的声调在痛心中蕴含着更大的愤怒。“我妈妈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丙然是如此。“于是你立刻把你妈妈接出来送进另一家好一点的疗养院?”
小乔颔首。“我跟姑姑大吵一架,但她始终不肯答应让妈妈换疗养院,说甚么疯子根本不会在乎住在甚么地方,何必浪费那种钱?我一火大就搬出姑姑家,原想休学来照顾妈妈,但妈妈并不是随时都疯的,当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坚持我不能因为她而毁了自己的将来,否则她宁愿死了算了!所以……”
“所以你才会继续念下去,”言柏尧接着说下去。“一边拚命赚取自己的生活费和你母亲的住院费。”
“我姑姑只肯给我一个月两万元的生活费,那根本不够啊!”小乔苦笑。
沉默了会儿。“你母亲没有任何进步吗?”
“全然没有。”小乔摇头。“上个星期我才去看过她,她依然坚持那些同车的死者时刻缠住她不放,随时都惊吓得半死。”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是她太爱我老爸了,因此才老是幻想老爸回来找她,又觉得全车的人都死了却只有她一个人活着,所以深感愧疚……”
“也就是说,她自己在折磨她自己?”
“对。”
言柏尧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医生的诊断也不是不可能,沉重的心理创伤的确会逼人发疯,精神层面的问题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过。
然而当他陪伴小乔到达宏伟先进的慈安疗养院,在护理人员的带领下,通过静谧的走廊来到头等病房,甫一打开房门,乍见房内的景象,即连是他,亦不免惊骇得连退数步。
见鬼!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同时挤在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这简直是爆满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