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日,是除尘日,也就是大扫除的日子,为了赶过年,家家户户从厨房开始逐次扫尘,擦拭器物、更换窗纸,务使屋舍内外焕然一新。
不用说,恢弘巨大的聂府打扫起来可不是普通的麻烦,光是新扫帚就买了好几十支,几乎动员了全府上下所有人,包括聂府女主人--继室杏夫人,她也跑前跑后的忙得不得了。
除了聂府男主人聂文超,他忙着在书房里拍桌破口大骂。
“那个刁丫头,都交年了还不回来,她是存心不要这个家了吗?”
身材修长、面白如玉的聂文超虽已年过五十,却仍是俊朗洒逸、一表人才,衬上那一袭软缎子雪袍更显雍容高雅,但此刻,别说什么高雅,他连半点气质都没有,全被他自己吼光了。
“你到底有没有派人去催?”
“有啊!爹,”聂元春小心翼翼地说。“就这个月已去了四回。”
“那丫头怎么说?”
“去的人都没见到么妹,只见着外公,外公说……”聂元春咽了口唾沫。“说么妹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那个鬼丫头……那个鬼丫头……”聂文超气得鼻孔直喷气,砰一声坐下,已经不知道该骂什么才好。“她到底想如何?”
“也许……”聂元春迟疑着。“也许她是知道爹打算在年前让她成亲,所以故意要拖到最后一天才回来。”
“年前成亲?”聂文超又是一阵咆哮。“还成什么亲,人都跑了,什么都没准备,哪里还能成什么亲!”
聂元春不敢吭声。
“那个丫头……”聂文超咬牙切齿地又说。“我已经说要让她自己挑了还不行吗?”
“可是么妹说爹中意的人她都不中意啊!”聂元春月兑口道。
砰一声桌子碎成两半,聂元春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好几步,就怕父亲气过头不小心也把他劈成两半。
“她不中意?”聂文超愤怒地狂吼,又跳起来了。“我为她挑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司马青岚是怀南剑的独生子,英挺洒月兑、温文尔雅,又已尽得他父亲真传,这种夫婿还不够她骄傲的吗?”
聂元春不语,又不是他要嫁,他哪有资格评论。
“还有,那个朱耀群人虽然是平凡了点,又不会武功,但也是堂堂皇亲国戚,嫁过去吃香喝辣哪个不任由她挑?”
只不过人傲慢了一点。
“这……霸王庄少庄主是霸道了点,但也霸道不到她头上去,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像头莽牛一样,连他也看不上眼,么妹会中意才怪!
“……天山派少掌门也的确是差了些,那就不要他好了。”
拔止差,根本就是娘娘腔一个!
“我实在搞不懂,”聂文超懊恼地再坐回去,已经气到没力了。“她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不满意是爹帮她挑的人。
“喂!你这小子,为什么不吭声?”
聂元春眨了眨眼。“真要我说?实话?”
“废话!”聂文超没好气地说。
“可是爹不能生我的气喔!”
“生气?还能生什么气?”聂文超喃喃道。“我已经快没气了!”
聂元春差点失笑,呛了一声忙又忍住。“其实,爹,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任由司马青岚自己去追求么妹,我想么妹早晚会点头的,毕竟他的条件确实好得没得挑剔,但偏偏是爹先行挑了他来给么妹选,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拒绝的。”
聂文超忍耐地闭了闭眼,睁开。
“你是说不管我挑谁都不行?是我中意的就是不行?”
聂元春咳了咳,点头。
聂文超脸色木然地呆了片刻,然后苦笑。
“好吧!我不管了,让她自己挑。”
聂元春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总算不用再鸡飞狗跳了。
“对了,捎封信去给司马青岚,问他愿不愿意上我们这儿来过年。”聂文超挥挥手。“快去,否则他会赶不及。”
聂元春错愕地愣住。
这算哪门子让她自己挑?
除夕前三天,聂冬雁终于回到聂府里来了,而且是在聂文超心情最好的时候,恰恰懊给他泼上一大桶冷水。
当时聂文超正与上午才赶到的司马青岚谈得正热络。
“……所以,贤侄,我就先不在雁儿面前提起亲事,免得她对你起戒心。”
司马青岚尔雅一笑。“青岚明白,依么妹的性子,青岚原来的意思本就是要先让么妹点了头之后再提亲事的。”
“太好了,贤侄果然明白事理,那么贤侄有空就往这儿多走走。”
“倘若世伯不反对,青岚打算在这儿住一阵子。”
“不反对、不反对,非但不反对,世伯我是大大赞成!”
于是两人同声笑了起来,只有聂元春在一旁苦笑。
这个司马青岚人品条件确实好,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十足十的美男子一个,非但武学渊博、满月复经纶,而且不亢不卑、温文谦和,可就有一点小小的毛病--
死心眼。
由于聂文超与怀南剑司马毅是多年至交,自怀南剑举家迁居到杭州之后,司马毅就三天两头的带独生子来聂府住上些日子,说起来司马青岚与么妹也算是有七年的“交情”了。
问题是不管司马青岚有多么喜爱么妹,只要是聂文超挑上的人,么妹就打死不会接受,而且她也很坦白的这么告诉他了,他却一直不肯死心,如果他真的了解么妹,为何不能明白么妹既已说出口就绝不可能改变心意呢?
“回来了!必来了!”
聂家老二聂元夏匆匆忙忙地撞进侧厅里来,看得聂文超直皱眉。
“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连话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回来了?”
“么妹啊!”
聂文超微微一怔,随即咧嘴笑开来。“这倒好,贤侄上午才到,那丫头过午就回来了,你们还真是有缘,我看……”
“她还带了个男人回来。”聂元夏慢一步地补上后续。
聂文超又怔了一怔,笑脸旋即扯成咆哮的脸。“你说什么?”
聂元夏像只猴子似的瑟缩了下。“我……我说么妹带了个男人回来。”
“她竟敢……”顿住,瞥一眼旁边的司马青岚,聂文超捏捏鼻梁,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呃,护送她回来的人吗?”
“护送?”聂元夏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看应该反过来说吧!”
“什么意思?”
聂元夏苦笑。“那男人看来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哪能保护得了么妹!”
“那他跟来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聂文超还待再问,那个害他三天两头就咆哮山河一次的孽女已出现在厅口,只见她一袭白绫对衿袄儿、玄色缎比甲与五色裙飘带,眼波喜色流灿,容光焕发,竟比一年前更清丽绝俗,娇艳动人。
而且,她身边果然跟着一个男人,一个……
读书人?!
聂文超两眼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瞪住那个秀秀气气的文弱书生--看样子连根草也拎不起来,想不通女儿怎么会跟这种男人走在一块儿。
“大老远就听到您在咆哮了,爹,既然这么不欢迎我,干嘛催我回来呀!”
看也不看女儿一眼,聂文超兀自瞪着她身边的男人,恨不得活生生瞪死那家伙似的。
“他是谁?”
“李慕白,”聂冬雁笑吟吟地挽住李慕白的手臂。“我的夫婿。”
聂文超先是呆了呆,随即像被针扎了一样怪叫着跳起来。
“-说什么?”
“我的夫君、我的相公、我的良人,也就是您的女婿,聂元春的妹夫,聂元宝的姊夫,”聂冬雁得意洋洋地大声宣告。“换句话说,你的女儿我已经嫁给了他,中秋那日,我们成亲了。”
“-……-成亲了?”聂文超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继而暴跳如雷地吼起来。“不,我不承……”
“你敢不承认?”聂冬雁早有准备,一听他大吼,马上更大嗓门地吼回去。“是外公说定的亲事、主的婚,你敢不承认?”
聂文超的嘴巴张得跟西瓜一样大,却怎么也没勇气违逆当年差点砍了他的岳父,不是打不过,而是理亏。
聂冬雁这才放开李慕白的手臂,“慕白。”并暗示他可以拜见岳父了。
李慕白立刻撩起袍衫下-跪拜下去。“小婿李慕白拜……”
聂文超及时回神,又是另-声怒吼,“我不……”
“你敢不受?”聂冬雁同样又尖叫过去。“外公说过,你敢不受的话,他会马上赶来活活打死你这个偷人家未过门妻子的卑鄙小人!”
咚一下,聂文超脸色铁青地跌坐回椅子上。
聂冬雁哼了哼,再推推李慕白。“慕白,现在可以了。”
“小婿李慕白拜见岳父。”李慕白重新拜见,声音轻轻细细的几乎听不见。
聂文超的脸色更黑,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那张脸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聂冬雁朝他装了个鬼脸,然后自行把李慕白拉起来。
“好了,既然拜见过了,就不必再理会他了。来,我跟你介绍。哪!那两个跟白痴一样张着大嘴巴的是我大哥聂元春和二哥聂元夏;这位一脸傻样的是司马青岚,他是我爹至交好友的独生子,就好像我另一个哥哥一样。”
她一一点名过去。
“我还有一位姊姊聂秋棠,她嫁到云南去了;杏姨是爹的继室,聂元宝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两个都不太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他们;二叔聂勇超猛像张飞似的,跟我爹完全两样;堂哥聂元鸿跟大哥同样岁数,还没娶老婆,倒是两位堂姊都嫁了,其它……”
转着眼珠子,聂冬雁想了一下,“唔!大概就这样,有机会碰上大嫂再帮你们介绍。”再转眸目注还在那边自己对自己生气的老人。“爹,先说好喔!饼完年我们就要走人了。”
“过完年就走人?”聂文超惊呼,这个惊吓立刻又把他的神志吓回来了。“不行!”无论如何,先把她留下来再说,其它的“问题”……慢慢再说。
“为什么不行?”聂冬雁两手-腰,气势汹汹。“我已经嫁了人,不回夫家,留在娘家干嘛,养虫?”
“为父我什么都还没搞清楚,那……”聂文超厌恶地朝李慕白瞥去半眼。“那家伙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这样就想把我的宝贝女儿带走,他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您自个儿不也是,当年一见过外公,隔天就溜得不见人影,连告辞都省略了。”聂冬雁毫不留情地又挖起老父的疮疤来。“我们可比你老人家好多了,多留了好几天耶!”
“——……-这个不肖女!”聂文超气得七窍生烟,如果他有留胡子,肯定早就被吹光了。“我说一句,-就顶我两句!”
“谁让您理亏,我……”
“雁雁。”
聂冬雁猛然住口,仰眸询问地望住夫婿。“慕白?”
“岳父说的是理,”李慕白轻声细语地道。“为人父者总得了解一下要照顾女儿一辈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岳父关心。”
“才怪!”聂冬雁垂眼咕哝。
“雁雁……”待聂冬雁扬起眸子来,李慕白才继续说:“听我的,嗯?”
聂冬雁大大叹了口气。“好嘛!”转个眼,她又粗声粗气地问过去,“那爹到底要我们留多久?”
口气未免差太多了吧!
“我怎么知道要多久才能了解他,”满心不甘,聂文超没好气地说。“就先留上两个月吧!”
“两个月?”聂冬雁惊叫。“那么久?我……”
“雁雁。”
“……两个月就两个月。”
聂文超不看不气,越看越有气,这个任性的女儿从没给过他好脸色,而且个性强硬得谁的话也不听,这会儿居然对她身边那个家伙这般言听计从,简直就是存心要气死她老父。
懊好好,他就先来瞧瞧那家伙到底有多伟大,竟能驯服他这个倔强的不肖女!
“小姐--”
一声直破云霄的尖叫骇得聂冬雁连退好几步,再被迎面扑来的人影撞退三大步,她不由得发出一阵申吟。
“天爷,秋香,-的耐性没进步多少,尖叫倒是精进许多。”
“太过分了,小姐,您就这样扔下秋香不管,害秋香被老爷骂了又骂,夫人见了秋香就拧耳垂子,”平时看上去挺可爱的俏丫鬟秋香这会儿实在不太可爱,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抹糊了整张脸。“秋香好可怜喔!”
“我又不是故意的。”聂冬雁咕哝,然后拍拍秋香的背。“好了、好了,这回我要离开时一定会带-走,这总行了吧?”
“小姐您还要离开?”秋香惊吓地扯扁了脸。“不要吧!小姐,我们……”
“放心,这次我们要光明正大的离开聂府。”聂冬雁神秘地挤挤眼,然后一把将李慕白拉过来。“哪!先见见姑爷再说。”
秋香呆了呆,旋即又是一声尖叫,“姑爷?”
聂冬雁挖挖耳朵。“对啦、对啦,我成亲了嘛!他就是我的夫婿”。
秋香不可思议地看看李慕白,再把聂冬雁扯到一旁去战战兢兢地问:“老……老爷知道了吗?”
“知道啦!”
“那老爷……”秋香咽了口唾沫。“不生气吗?”
“生气啊!怎么不生气,如果不是我搬出外公来压他,他早就把聂府拆成一堆破烂瓦片了。”聂冬雁幸灾乐祸地说。“要知道,这可是外公帮我提的亲事,爹敢不服吗?”
“啊,对喔!有宗老爷子在,您就不必担心了。”秋香放心了,随即转过身去对李慕白福了一福,两眼还往上偷偷打量他。“小婢秋香见过姑爷。”能让小姐乖乖成亲拜堂的男人一定很了不起,不过……
为什么这位姑爷看上去好像不怎么伟大呢?
李慕白抬手虚扶。“不必多礼。”
天爷,这位姑爷是身子有病惫是什么,讲话怎生这般纤细?
“谢谢姑爷。”秋香满怀疑惑地又福了福,甫站直身子,正想再对聂冬雁说什么,后者业已随手将两个行囊扔给她,自顾自拖着李慕白进房里去,她愣了愣,忙抱紧了行囊随后跟上。
“慕白,累了吗?要不要睡会儿?”
“我不累,倒是……”李慕白在桌旁落坐,待聂冬雁亲手端了杯熟茶给他之后,他示意她也坐下。“什么时候要去拜祭岳母?”
聂冬雁深感窝心地笑了。“明儿一早就去。”
“明儿一早吗?”李慕白沉吟片刻。“不,这样不妥,我随时都有可能碰见杏夫人,所以,现在就去吧!先行拜祭过岳母之后再拜见杏夫人,这样比较合适,不是吗?”
闻言,聂冬雁的眼圈儿顿时红了,鼻子酸得一场苞涂。
现在,她不只窝心,更感动,她告诉他的事并不多,仅仅皮毛而已,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清楚,但他竟然能从那一点点皮毛里了解到她不曾说出口的隐情,感受到烙印在她心底深处的伤痛。
“好,我们现在就去。”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转首吩咐秋香。“秋香,去准备香烛,我们要去拜祭我娘。”
“嗄?啊,是。”
秋香惊讶地转身离去,觉得姑爷的确是有点了不起,自从夫人入殓之后,小姐就不曾再掉过半滴眼泪,就连挨了打也不吭半声,但这会儿姑爷只不过说了几句言语,小姐就红了眼,声音都哽咽了。
确实有一套!
“雁雁……”李慕白轻轻握住聂冬雁一双柔荑,“我一定会好好对待-、照顾-,而且绝不会再有其它任何女人,所以……”他托起她的下颔,温柔地凝住她。“去穿上-最漂亮的衣裳,好好打扮一下,让岳母瞧瞧她的女儿过得很好,让她安心,嗯?”
再也忍不住,聂冬雁的泪水彷佛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滚落下。
“好,我会打扮得很漂亮很漂亮,让我娘知道我嫁了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婿,我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是的,她要让娘看看,娘挑错了男人,但她没有,她挑上了最好的男人。
除夕夜吃的该是团圆饭,但这年聂府的除夕年夜饭吃不到一半就开始点爆竹,然后直接散场。
“哪!慕白,我帮你剥虾,你快吃,不然待会儿就没得吃了。”
“来,慕白,这烤鸭又香又脆,你尝尝。”
“还有这鱼,慕白,好新鲜喔!。”
“要喝汤吗,慕白?我帮你舀。”
打从菜肴一上桌开始,就见聂冬雁在那儿忙得不亦乐乎,自己没吃上几口,好料的全都被她先行抢过去堆在李慕白的碗里头,看得其它人目瞪口呆,包括司马青岚在内。
他并没有因为聂冬雁已成亲而离开,仍是留在聂府里过年,也许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能让聂冬雁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吧!
“够了,雁雁,我够了,-也吃点吧!”
“好,等我把这个蟹肉剥给你。”
除了她娘亲之外,这辈子没见她对谁这么好过,聂文超看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杏夫人则是越看越有气。
竟敢把她儿子最爱吃的大明虾整盘卷走了!
“真是,有了男人就不要爹娘,女心向外这句话说得可真是一点儿也没错呀!”她冷嘲热讽地说。
“杏姨-就不是女人吗?”头也不抬,聂冬雁专心剥蟹肉。“而且,有了男人就不要爹娘总比那种还没嫁人就忘了爹娘,还跑去男人家里死赖着不肯走的女人好吧!”
杏夫人的脸色陡然转青,“-说什么?”老羞成怒的质问尖锐得刺人耳膜。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聂冬雁故作无知地抬起头来。“-干嘛生气啊?我说了是-吗?哎呀,-别自己承认嘛,多丢脸啊!”
“-……”
“够了!”聂文超蓦然大喝一声。“-们两个只要一碰上就吵个没完,这是吃团圆饭,-们就不能休战一回吗?”
“明明是她先挑衅的嘛!”聂冬雁嘀咕。
“我哪有!”杏夫人打死不承认,而且眼珠子一转,恶意又浮起。“好,别说我没好意,现在我就好意提醒-,-的夫婿已经拜见过我,也该让他去祭拜姊姊了吧!”
“不用,我们回来那天拜见过爹爹之后就先行去祭拜过娘,再回来拜见杏姨。”聂冬雁甜甜一笑。“是慕白提醒我的,不是。”
杏夫人面色又变,这次怒火是对着李慕白爆发。
“你这是什么意思?竟敢……”
“他哪里错了?”不待李慕白回话,聂冬雁便咆哮过去。“再怎么样-还是继室,我娘才是正室夫人,而且娘是生我养我的人,慕白说要先行去祭拜娘又有什么不对?”
始终默然无语的司马青岚若有所思地看看李慕白,再望回聂冬雁。
是因为这样吗?
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说要先去祭拜她的亲娘,因为他想不到这层上面去,事实上,没有任何人会这么想,死人总是被摆在活人后面。
但李慕白却想到了。
司马青岚不觉蹙眉。为什么李慕白想得到,他就想不到?
“-娘已经死了……”那女人活着时,她爬不到那女人头上去,现在还得被死人压在底下吗?
杏夫人还想争胜,没想到才一句话便点燃聂冬雁的熊熊怒火。
“娘死了-就可以进占她的位置,”她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大吼,“娘死了-也可以拿她的衣裳去改成-的穿,娘死了-还可以窃取那些外公特地送来给她作嫁妆的珠宝首饰和紫貂、黑貂、银貂三件貂皮。而你……”
蓦而转向聂文超,继续嘶声大吼。
“你这个负心郎,你辜负了娘的深情厚爱还不够吗?我告诉你杏姨偷了娘的首饰和貂皮,你竟然也说娘死了用不着那些东西,可你知道吗?娘之所以交代绝不可以拿那些首饰和貂皮作陪葬,是因为娘知道杏姨绝不会替我准备嫁妆,所以特意要留给我作陪嫁,但杏姨却连这也要偷得一样不剩,半枚戒指也不留给我,只剩下空空的首饰盒……”
她哽咽了。
“娘去世前常常拿来戴在我头上、耳上,挂在我颈子上、手上,怜爱的告诉我说那……那是留给我作新嫁娘时穿……穿戴的,那些所有的一切全……全都被偷光了,我……我只能抱着一个空首饰盒怀……怀念娘的音容笑貌……”
李慕白默默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她索性靠在他胸前嚎啕大哭,他歉然地对大家点点头,然后带着她转身离开。
懊半天,餐桌上是一片令人难堪又哀伤的沉默,没有人吭声,没有人有任何动静。然后……
“还给她。”聂文超面无表情地说。
“老爷?”杏夫人忐忑地觑着丈夫。
“那些首饰和貂皮,全还给她。”
“但是……”那些可都是关外才有的名贵珠宝,中原少见,尤其是那三件貂皮,她怎舍得再还回去。
“那是她的嫁妆。”
“我们可以另外准备一份给她嘛!”她不甘心啊!
“还给她。”
“可……可是有些我已经送人……”她想蒙骗过去。
聂文超猛地往桌上捶了一拳,铿铿锵锵的所有菜肴全混了,再如同狮吼般咆哮一声,“全还给她,听见了没有?”
杏夫人骇了一大眺,连忙点头,“是是是,我现在就去拿还给她。”随即慌慌张张的跑了。
而司马青岚依然惊愕不已。
她竟然哭了!
打从十岁开始就不曾掉过眼泪的聂冬雁竟然哭了,而且是当着所有人面前,为什么?
因为李慕白在她身边吗?
司马青岚静静地垂下眼眸,深思。
那个李慕白,在那副清秀文弱的外表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