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鞋跟在郎月眉不知第几回狠力地蹂躏下,逐渐衰老下支地摇摇蔽晃;而现今,它正以它那可怜的疲累身躯,负载着郎月眉虽然轻巧,但对它而言却犹如千斤鼎般的体重,摇摇欲断地踩在医院白色且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板上。
这个味道让它想起了太平间,一个足以让任何生物、非生物都安息的地方,包括它那微不足道的生命……
于是,就在郎月眉稍停在医院病房门口,打开房门重新踏出脚步准备进入探病之际,鞋跟好死不死地选在这个时候寿终正寝,“啪吱”一声应声而断,让来不及反应的郎月眉失去平衡地踉跄了下,然后控制不住地往摆放在门边的病床直扑而去──
“咻~~”
才在埋怨冷硬的病床撞疼了她的腰骨,冶不防头顶传来一声轻扬的口啃声,听起来轻浮且刺耳,令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投怀送抱哪!”
郎月眉在她的公司待了多久,陶之毓就无聊了多久,好不容易玩具送上门了,他怎能不好好地玩她一玩?
“可惜我这硬邦邦的手跟脚实在难以动弹,不然我一定好好地跟你来一场……”
“闭嘴!”不想让耳朵听进任何一句什么“翻云覆雨”之类的难听话,郎月眉忙稳住自己的身躯,挺直的身影像极了战事前锋的女勇士,不假思索地截断他未竟的话语。“收起你那不堪的下流思想,那不在我“负责”的范畴之内!”
懊笑地挑起眉,陶之毓盯上她与正经八百全然连不上线的赧红脸庞。“什么时候摔角成了不堪的下流思想?我以为那是上得了国际台面的健康运动咧!”
“摔角?!”郎月眉一时听不出他的调侃,眼里浮起一片茫然。
“当然是摔角啊,不然你以为我想跟你“做”什么呢?嗯?”特意强调某个字眼,蓄意让她早巳偏颇的思想转得更月兑离轨道。
哇咧!原来她才是想太多的那一个!
她满脸臊红地转开脸,硬生生地将话题绕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大转弯。“你晚餐想吃什么?”哼!最好饿死他!
“晚餐吶……”陶之毓将左手枕到后脑,认真地思索起来。
郎月眉望着他,心跳陡地漏了一大拍。
陶之毓半躺卧的姿态,不经意透出一股佣懒且带有一丝诱人的味道──她不知
道“诱人”这种东西有没有专属的气味,但她就是如此荒谬地仿佛闻嗅到了那股不该存在的气味。
不妙!她最好提点意见,然后赶快离开这团令人几乎沉溺的暧昧氛围才行。
“嗯,你觉得……披萨怎么样?”
披萨是她目前所能想象最简便的食物,所以她完全不经考虑便月兑口而出。
只见陶之毓有型的浓眉蹙了起来,显然她的提议已经遭到否决。“拜托,那种东西能吃吗?嗟~~”
这家伙说的还算人话吗?全世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口吃过披萨“那种东西”,他竟然嫌人家不能吃?!那卖披萨的店不就全倒光了?
“披萨好吃啊,尤其加了芝心的更好吃欸!”
陶之毓不客气地打量着她的身材,最后他有了结论。“你就是爱吃那种没营养的淀粉饼,才会瘦得跟枝擀面棍一样。”
擀面棍?!有人用擀面棍来形容女人的身材吗?郎月眉感觉额上冒出三条黑线,不安地偷觑着自己还算匀称的身段。
“那凉面好不好?”凉面也很方便,打开后加入酱料,一次搞定。
陶之毓弹弹手指,对她的提议半点兴致都没有。“不好,那种东西营养成分更低。”
“那牛肉馅饼呢?牛肉馅饼总可以了吧?”后!这男人实在有够烦,好吃就好了咩,还管它什么营养不营养?!
“不可以,我不吃牛肉。”
郎月眉快受不了了,但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他每摇一次头,她就提出新的“菜色”,双方情势呈现僵持不下的拉锯战。
“烧卖?小笼包?还是锅贴或虾饺?”最后她无力了,脑子里再也浮不出她能想象的简易食品,双肩无力地垂垮下来。
陶之毓的反应却正巧相反;她的精神越萎靡,他的神色便越清爽,仿佛故意跟她作对似的。
“嘿,你果然爱吃淀粉类的食物。这样不好喔,对女人来说,淀粉就跟白粉一样,是最容易发胖的欸,你一点都不在乎你的身材会变形吗?”
“我是中国人,中国人本来就以淀粉为主食!”她快气昏了,挨着病床坐了下来。“而且我的身材关你什么事?就算真遭人嫌弃了,也轮不到你来说教。”
撇撇嘴角,陶之毓的心情莫名地变糟了。“你这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懊象有什么东西撞进心里般,郎月眉挺直腰骨,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略微受伤的情绪。“我本来就不是可爱的女人。”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任何一丁点可爱因子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不够可爱,或许留得住母亲尚值年轻的生命;如果不是她不够可爱,郎京生也不会全然没注意到她一点也不快乐;如果不是她不够可爱,不会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一个人的孤单。
如果她可以可爱一点,那么,或许这个世界就不会显得那么糟,至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寂寞,就像那个男孩……
哎~~再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她就是这个样子,何况她也早就习惯一个人独处了。
“喂,你在哭吗?”陶之毓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来,以他那绑手绑脚的身躯。
狼狈地瞪他一眼,郎月眉最最讨厌像他这种杀风景的人。“你是眼睛瞎了还是神经错乱?需不需要我为你转诊?”
“欸,你讲点道理行不行?”这女人是属“青番”的吗?讲话这么冲,难道她都不给人关心的吗?她看起来就一副很需要人家给她秀秀的可怜模样说。“我只是关心……”
“我不需要任何人关心!”怕他说出更多自己无力承担的话语,她急急忙忙打
断这个话题,深怕自己无力负荷再一次的失去。
自从那个男孩离去之后,她就不再对任何人抱持任何期望。或许在世人的眼里,这是个很残忍的方式,但却是她确保自己不会再因为失去朋友而感到受伤的唯一法门,这就是她对待自己的宽容。
“喂,你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陶之毓脸上的闲适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些微恼怒的刚硬线条。
他发誓!如果不是他现在行动不便,矫健的身手受到硬重的石膏限制,他一定会把这女人给狠狠掐死!
“哼,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郎月眉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
陶之毓瞇了瞇眼。“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还不至于听不出她的嘲讽。
“听不懂就算了,我可不是国文老师,不想跟你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表现出难得的气度,骨子里更是讥讽得厉害。
“你够了喔你!”这女人绝对有气死圣人的本事!唉得他都想拔掉石膏跳起来砍人──如果可能的话。
她佯装无辜地睐他一眼。“我又没有怎么样,是你自己太难搞定,什么东西都不吃;我看你干脆去蜡像馆当个蜡人算了,反正你现在的样子也跟蜡像没两样。”蜡像是不用吃东西的,省得麻烦!
“后!你竟然还敢这么说?”陶之毓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发过脾气,可是面对这个固执又死脑筋的女人,他很难不挑起几乎被自己遗忘的脾性。“我会变成这样是谁害的?说你不讲道理,你还真是不讲道理!”
郎月眉恼火地瞪着他,他也不遑多让地回敬犀利的眸光,就在两人交缠的眼在空中擦撞出爆烈的火花之际,门板不识相地响起了敲门声──
“来来来,一块给月眉,一块给这位大帅哥。”萧岚旅跑到护理站要到一个免洗盘,急呼呼地拿来“孝敬”陶之毓。
陶之毓伸手接过盘子,两只眼瞪了瞪那块披萨,然后才将黑眸定在萧岚旅脸上。
“喏,月眉,这块给你,这块给睦琳。”没注意陶之毓幽怨的眼光,萧岚旅再捞了块披萨给郎月眉和白睦琳。“呼~~好烫!”
待每个人都拿到“配给”的披萨之后,萧岚旅这才发现陶之毓动也不动地瞪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呃,大帅哥,你怎么不吃啊?”哎哟,虽然她已经有了管仲笙,可是让帅哥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人家也是会脸红心跳的欸!
“他不吃淀粉。”连赏赐给他白眼都吝啬的郎月眉代为答腔了,咬着芝心厚片所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鳖该!不吃淀粉是吧?偏偏人家就拿披萨来探病。
有种就别吃啊!饿死了活该,这根本是血淋淋的现世报!
郎月眉不答腔还好,这么一代答之下,陶之毓的脸色更难看了。
“是喔?”萧岚旅不可思议地捏了捏陶之毓的臂肌,全然没注意到男主角的沈郁,忍不住加了个问句。“可是不吃淀粉就练不出肌肉,你的臂肌怎么还这么结实?”
郎月眉睨着萧岚旅“使坏中”的小手,脸上的笑纹很是僵硬。“岚旅,如果你老公知道你背着他吃其他男人的豆干,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咦?”指尖还粘在陶之毓臂上的萧岚旅,无辜地眨了眨眼,未几,美眸弯成两枚弯月。“欸,睦琳,你觉得月眉这算不算吃醋啊?”
郎月眉一听差点没昏倒,至于一直安静吃披萨的白睦琳接下来却说出极难得的“建设性言辞”──
“我倒觉得陶先生不是不吃淀粉,而是他根本没有手可以吃。”困难地吞下咀嚼中的披萨,白睦琳终于得到发言权。
天晓得她憋了多久?差点没让那两个女人的多话给淹死!
郎月眉和萧岚旅这才注意到,陶之毓仅剩活动自如的左手正捧着免洗盘,而另一只打上石膏的手臂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巴巴地对着披萨干瞪眼。
“噗~~”超没气质的,两个女人同时噗笑而出,顿时菜料、披萨齐飞,倒楣的自然是被“固定”在病床上的石膏人陶之毓。
“哎呀!你们干么无缘无故攻击陶先生?”白睦琳连忙抽了些面纸丢给郎月眉,示意她为陶之毓擦拭。“喏,帮他擦擦。”
郎月眉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堆面纸。“为什么是我?!”
“当然是你喽!谁教你把人家大帅哥撞得跟猪头一样?”萧岚旅显然慑服于陶之毓的男色之下,每每站在他那头为他说话。
陶之毓闻言脸却更臭了。
懊吧,他可以承认自己长得还可以,被称上一句帅哥也不为过,但是那句“撞得跟猪头一样”是什么意思?到底他现在是帅哥还是猪头?他都被搞糊涂了。
这些女人,真的完全不懂说话的艺术啊!
“好嘛!”懊恼地瞪了眼陶之毓,郎月眉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起面纸往他脸上招呼。“真笨!不会把盘子拿掉,学我们用手吃就好了嘛!”
“喂喂喂,你不会温柔点吶?”萧岚旅又看下过去了,在一旁喳呼着。
这下子郎月眉可不爽了,大刺刺地丢开手上的油腻面纸。“啊不然你想怎么样?你们是来乱的是不是?”
“欸?你这女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当然是有事才到医院来,怎么可能是来乱的?”萧岚旅又和她杠上了,小姐不高兴地双手插腰。
“那不然你们来这里做啥?”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因为白睦琳举起左臂,上头嚣张地裹着再明显不过的白色纱布。
那雪白的纱布像在谴责某个人般刺眼,引得“有心人士”心虚地低下头去。
“你受伤了?”唯一在状况外的陶之毓终于说话了,而且直指重心。
白睦琳和萧岚旅唯恐天下不乱似地猛点着头,而郎月眉的头更低了。
“怎么弄的,需要包扎成这样?”白痴都看得出来那个伤的始作俑者,铁定是头垂得老低的那个女人。
先是将他撞进医院,然后又让她的同事也挂伤号,那女人,真是个惹祸精!
白睦琳弯起手肘,将手臂靠近嘴巴,张口作出一个咬啮的动作──她不是抓耙仔哦,可是她不想让自己沈冤莫白,所以才用动作表示,她可是什么话都没说喔!
陶之毓眯了眯眼,瞪着那白色纱布的眼渗入一丝犀利,似乎想看穿包扎在层层纱布下的齿状伤口。
“妳弄的?”这灾星的行为让他隐隐忆起一个小小且桀骛的身影,一个跟她一样会咬人的小女孩。“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还不曾问过她的全名。
郎月眉正想抗议,不料萧岚旅抢在她前面插话。“我们刚才喊了那么多声,怎么你都没听见?她就叫做郎月眉嘛!”
懊恼地咬了咬唇,郎月眉真想拿手术用的美容针将萧岚旅的大嘴巴缝起来!
陶之毓的双眼先是微微瞠大,之后微微蹙起眉心。“妳?郎月眉“咬”的?”说不出所以然,他就是想要更进一步确认些什么。
两个来凑热闹的女人猛点头,仿佛恨不得立刻将郎月眉推入地狱;郎月眉则是头皮寸寸发麻,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心虚不安些什么。
紧盯着郎月眉低垂的发旋,陶之毓安静地思索着,过了好半晌,他又有疑问了。“她……很爱咬人吗?”
“不会啊。”白陆琳怜悯地望了眼缩着肩、内疚不已的郎月眉,坦白陈述她所熟悉的郎月眉。“月眉以前没有这种记录。”
“对啊,我们又不是白痴,如果月眉有那种“恶习”,我们怎么还敢靠近她?更别提跟她做朋友了。”虽然老爱闹郎月眉,但萧岚旅也不是坏心眼的女人,不想在人前人后制造郎月眉的坏名声。
再怎么说,她们同一期选美会的五位得冠者,现今只剩下郎月眉还名花无主,所以姑且不论郎月眉跟这个被她撞得“半身不遂”的家伙有几成可能,她们总得多少推她一把。
“你很喜欢咬人吗?”顿了顿,陶之毓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郎月眉对这个问题反感极了,恼火地扬起螓首。“不然你现在是怎样?想客串法官吗?那我是不是得先遵守法庭规定起誓?”她一出口,又是呛人的讽刺。
“我不是法官。”陶之毓淡淡地回答。“我只是个书记,不过也算是和法官有点关系。”
“哇塞~~”萧岚旅惊叹出声,而白睦琳是根本吓傻了。
此刻的郎月眉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什么嘛!她从来没这么“乌鸦”过,虽然击中点不怎么准确,却也离目标不远了。
“怎么样?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陶之毓深幽的眼瞳望着她,不容逃避地紧盯着她。
“笑、笑话,我为什么要回答你那无聊的问题?”爱不爱咬人是她的私人癖好,既然是私人癖好,她就没必要据实以告。“我既不是犯人,现在也不在法院,何况你只是个书记,根本没有权利质问我。”
“我没有质问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
“不管是不是都是我的私事,根本不关你屁事!”她恼火地低咒出一堆“事”,听得两位观众眼冒金星、耳朵生疮。
“女人讲话应该文雅一点。”
“是吗?反正我又不干书记,不需要什么文学素养,那种东西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我保证没有人会跟你抢!”
懊刺激喔~~
萧岚旅和白睦琳一口接着一口木然地吃着披萨,却全然吃不出任何滋味,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眼前上演的法内情……呃,还是法外情?算了,管它什么内情还是外情,全比不上目睹人家培养“奸情”来得重要!
“郎月眉。”将披萨连带免洗盘放到一旁的置物柜上,陶之毓似乎有些动气了。
“干么?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听,不需要你一再提示。”他不高兴又怎么样?她的脾气也不见得多好,绝对不是属于善男信女那一类。
“我好声好气问你,你有必要将气氛弄得这么僵吗?”
“我把气氛弄僵?!那好啊,我直接为你请个看护,以后你既可以安心休养,我也可以省事又省精神,免得相看两相厌!”
陶之毓的眼渗入一丝疼惜,可惜恼火中的郎月眉完全看不出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变不变?我打小就这副德行,这样你满意了吧?”末了还用鼻孔喷气,充分表示她的毫不领情。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
“欸欸,我今天才头一天见到你,少说得好象我们很熟一样。”郎月眉皱起小鼻子,那副不高兴时的模样从小到大都没变。“算我倒楣撞到你可以了吧?我也没打算赖你啊,干么这样攀亲带故?挺肉麻的欸!”
“你忘记我了吗?”他又问。
“你?你就是陶之毓嘛,我看过你的身分证,应该没错。”郎月眉用看妖怪的眼神觑着他,食指轻点着下巴。
眼见陶之毓流露出些许失落的神情,郎月眉不安地再补一句没啥作用的话。“欸,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哦,是因为要办理住院,我才不得不……”
陶之毓举起手阻止她继续解释,也成功地遏阻了她的发言;然后,他突地动手解开自己的衬衫钮扣。
“喂,你你你……你干么月兑衣服?”随着一颗、两颗钮扣相继“沦陷”,郎月眉有点慌,另两位参观者却兴奋地瞪大双眼,心里直呼过瘾。
所幸陶之毓没有暴露狂,他只是拉开领口的部分,露出他右边的“小香肩”。
“难道你连这个印记都忘了?”
在他肩部连接手臂的部分,有一个已经模糊却明显是齿印的伤口,深深地印进郎月眉的眼瞳里,记忆如潮浪般翻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