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的老天爷啊!
灵活清明的脑袋抽离所有思想,涓滴血液莫名汇集成强大的炽流在血管里奔窜,在零点一秒的瞬间强烈冲击怦动的心脏,肌肤表面浮现无法控制的疙瘩──
懊……好性感的男人吶!
报盎然失神地遥望距离她三百公尺、在炙目的阳光下仰着头灌饮矿泉水的男人,感觉全身每一个兴奋的细胞都为他一个人而跃动。
扁洁的额头、所有浓密的黑发全梳至后脑,覆盖着饱满的后脑勺,在连接颈部的地方收成一束,蓬松鬈曲的发丝像海浪般服贴雄厚脊背,左耳在阳光下微闪;她瞇起眼看个清楚──耳环!一个细致的银圈耳环,挂在他弧线优美的耳翼上。
报盎然揪紧大背包的肩带,感觉手心冒出薄肮,心脏则如战鼓般擂动;她艰涩地吞了口口水,视线仍不由自主地黏在男人身上。
支撑头颅的是粗壮的颈围,喉结因饮水的动作而上下滚动;结实的臂肌在阳光之下,充满不容忽视的浑厚力量;黑色背心底下的是鼓起的胸肌巴月复肌,腰月复连接挺翘浑圆的臀部,合身的黑色牛仔裤则包裹着修长有力的长腿。
着迷地将目光移上他如刀凿般的轮廓,花盎然再一次心跳失速。
闇密如剑的浓眉,微合眼睑上密长的睫毛,微勾挺直的鼻,轻抿的薄唇上依附着闪亮的湿意,是矿泉水遗留下来的痕迹;迷人的下巴略略有道浅浅的凹痕,还有立体深陷的眼窝里湛蓝如深海般的蓝眸……
蓝眸?
报盎然抽了口气,老天!足以令人心甘情愿溺死其中的蓝眸!但,她怎能看得如此清楚?他不是半合着眼吗?
将瞳孔焦距由锁定的蓝眸往外扩张了些,咦?他……是在瞪她吗?
微瞇且带着威胁的眼角、睥睨的神情、瞳孔的焦点──Oh,MYGOD!他真的在瞪她,用他那双深邃迷人的蓝眸瞪她!
“潞!上工了!”
濒地有人大喊了声,蓝眸微闪了下,却不曾由她脸上移开,让花盎然不由自主地凝住棒息,双腿微微打颤。
男人再次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陡地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直到男人的身影隐入他身后施工的工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时,花盎然才虚软地瘫坐在地,双腿怎么也使不上站起来的力气。
天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这一刻起,花盎然尝到了一见钟情如狂涛巨浪的力量──
“盎然,妳最近老是迟到,是不是上班途中发生了什么好事?”旋转制图笔,在白色制图纸上拉出一条完美的直线,吴明杰抬起头,自认潇洒地将头一甩,把额前丰厚的刘海甩向后脑勺。
报盎然拿下背后的背包,将一个长至腰际的蓝色卷筒放在她椅子旁的壁角,正好卡着一个完美的位置;听到吴明杰带着调侃的话语,她莫名地微红了脸,右手不自觉地将耳边的发拨往耳后,并稍稍在颈侧停顿了下。
“真的有好事啊?”吴明杰放下笔,双臂与上身往后一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好笑地看着花盎然局促的模样。“要不要说来听听?”
报盎然是这间“小”建筑师事务所里唯一的女孩子,她有一个小缺点,那就是每当她心虚或紧张时,总会不自觉地将耳边的发拨往耳后,手掌会稍稍在颈侧停顿,这是吴明杰跟她同事两年多,每天面对面所发现的“心得报告”。
这间公司称之为“小”建筑师事务所实在不为过,所有员工加上老板,连一只手掌上的指头都凑不齐,但是每个人的职称都很唬人,不是经理就是襄理的。
其实只是因为人数太少才会造成这种“奇景”,连花盎然都能排上“主任”这样的称呼,事实上她只是个事多钱少的夜大工读生,主任?欸,“打杂部”主任。
也因为她是女孩,她的制图桌又正巧与他的面对面并排,他也比她大没几岁,难免对像邻家小妹的她多了份关心,两人的感情是比其它员工好些,但也纯属同事情谊。
说起其它员工,以手指的排列来看,排行大拇指的当然是他们的老板,那位先生是个十天有八天没来上班,剩下的两天是冒出一下头,把足以压死人的工作量丢给他和花盎然日夜操劳,然后又继续消失的藏镜人。
排行那只尴尬的中指,自然就是他吴明杰了,他在这事务所工作了两年多,却还不算资深员工,真正的资深员工是花盎然;据说她从大一就开始在这儿打工,如今她已经大四了,果然资历上他是短了盎然一大截,但她却偏偏顶着工读生的身分,硬是被压成矮他一截的无名指,屈居最后一名。
当然,别忘了大拇指和中指之间还有个食指,不过那是个虚位。
每回老板总是口沫横飞,说那位置是个厉害非常的建筑设计师,名号之响亮足以轰动武林、惊动万教,恍若对方是猛一出现,背后便会出现霞光万丈、瑞气千条的狠角色。可惜,连花盎然都不曾目睹那位“狠ㄎ丫”的真面目,使得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有隐形的特异功能。
虽然他和花盎然两人有工作上的革命情感,但花盎然的个性实属闷葫芦一族,一天工作下来也不见她哼唧几句。
偏偏他又是个不甘寂寞的大男人,所以通常两人的沟通方式都是他说她听,偶尔她会对应几句,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自此他也习惯地成了饶舌的男人,实属可悲可泣。
“没、没什么啦!”花盎然怯怯地摇了摇头,颊上的淡粉色竟更添浓彩,成了两颗小苹果。
吴明杰心下一惊,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盎然,妳、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此话一出,才刚在椅子上坐定的花盎然差点没连人带椅栽个觔斗,她紧紧攀着制图桌上的平衡尺稳住身形,神情有丝狼狈。“你怎么……”
“不!”吴明杰紧张地截断她未说的话语,他怕她要说的是“你怎么知道”这五个字──Oh,MYGOD!倒不如打个雷下来劈死他比较快。“盎然,妳知道我有亲爱的女朋友的,妳不会那么狠心,想对我的亲亲女友横刀夺爱、无所不用其极地把我从她身边抢过来吧?”
他说得是泫然欲泣,花盎然则是听得满头雾水,过了好半晌她才弄懂他的意思,呆愣之余,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欸欸,妳别光是笑啊,好歹妳也说句是或不是?”好吧好吧,这种发展实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若不幸仍是发生了,最少让他在吓死之前满足一下虚荣心。
“别逗了,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你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想法呢?”哎~~该说他是自恋呢?还是说他在脸上贴金?他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个蓝眼珠的粗犷男……
彪身窜过一阵战栗,她忙将昨天未完成的制图重新定位,脸上红潮却迟迟未褪。
“不是哦~~”吴明杰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失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妳可别怪我乱想啊,妳看妳,看着我莫名其妙就脸红了,我当然会想歪嘛!”
“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看你看谁啊?”花盎然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
“可是我还是很纳闷耶,既然妳对我没那个意思,那妳为什么会突然脸红咧?”他们俩认识这么久,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呢!
以他的经验看来,一个女人会突然失神、脸红,有点紧张又有点焦躁,百分之一百月兑离不了“爱”、“情”二字,即使是再怎么不像女人的女人都一样,因此他自然而然地将花盎然的“病症”也归类于陷入情海的范畴。
报盎然埋头做她的工作,精准地换算比例尺,并努力地将紊乱的呼吸调匀,下定决心把他过度热心的问号当成耳边风。
“盎然,妳是不是恋爱了?”
“盎然,形容一下妳的阿娜答嘛!”
“盎然,我们可以交换恋爱心得,我可以做妳的恋爱军师。”
“盎然,妳觉得四人同游怎么样?”
“盎然……”
“闭嘴!”突地,一枝削得锋利的制图笔心在零点一秒的瞬间,以零点一公厘的距离飞掠过吴明杰的耳翼,不仅成功地让聒噪的声音终止,也让她脆弱的耳膜得到救赎。
绕过小鲍园,穿出小巷,花盎然自然而然地走进巷口的便利商店买了瓶牛女乃和一块面包,然后步出商店走往对街,在接近附近一块施工中的工地时,心跳开始微微加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举动,自从一个多月前的某一日,她在这里不经意地遇见“那个人”之后,她的脚每天总会不知不觉地在同一个时间走到这里,逐渐变成一种莫名的惯性。
说不出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像定点公交车,每天上班前特意绕到此处暂留一会儿,或许是三分钟,也说不定是五分钟,甚至连下班时也一样,或许她期待的是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一眼就好。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蠢,可是却无法抑止自己不这么做。
其实她也被自己的执着吓了好大一跳,从小,她的个性就是随遇而安,任何事物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绝不强求,她从不曾如此强烈渴望某件事或某个人,但“他”,的确让她无求的心产生狂烈冲击,她没办法否认心底不断浮现想再见他一面的希冀和想望。
至于见了他之后呢?她笑着摇了摇头,她可没那个胆子开口跟他说话呢!她只要看看他就好──
“潞,那个小妞又来了耶!”工地进行到三楼,以他们的位置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傲视路过的行人,康仔眼尖,头一个发现越来越面善的“那个小妞”。
顷刻间,所有工人像蜜蜂看见了花儿,迅速向康仔的身边围拢,形成一个吵杂的小圆圈,除了被指名的男主角以外。
“康仔,到底是哪一个?”听说是潞的死忠爱慕者,每逃诩可以在早上和下午的这时间看到她,他才来上工没多久就听说了。“那个穿裙子的是不是?”
“不是啦!”康仔口沫横飞地指着花盎然。“看到没有?那个高高瘦瘦、留着一头薄薄短发的那个啊!”
“嘎?短发的那个哦?那个不是男生吗?”远远看起来像根细竹竿一样,康仔有没有说错?“他”真的是女人吗?
“乱讲!人家真的是女生啦!哪有男人长得那样纤细?”
“喉!水平很高哦,“纤细”这两个字你也会用哦?”
“你装哮仔,好歹我嘛念到国中毕业。”
沈潞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就灌,蓝眸好笑地盯着那群碎嘴的男人,顺势将余光睨了眼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妞”,瞳底漾着淡淡的笑意。
那个女孩的确很有意思,真如康仔所说,每逃诩可以发现她在工地附近出现,自从那天与他眼神交会之后……
那种倾慕的眼神他看得太多了,也从来不觉得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通常那些女人会有三种反应方式:其一,只敢在远远的地方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三两个女孩笑成一团,每走一步便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这种,属于较年轻的女孩,以学生居多。
其二,主动上前搭讪,用她们的勾魂眼对他放电,借机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甚至公然挑逗,这属于花痴型的女人,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三,好奇地多看他两眼,顶多再回头看他一眼,这属于欧巴桑型的,大多为已婚妇女,说句自负点的话,她们的眼光是“纯欣赏”,没有任何不良企图。
“喂,康仔,你怎么可以确定那个人是女的?你看过她穿裙子ㄏㄧㄡ?”这厢还在努力讨论那个高瘦的彼方性别上的问题。
“裙子哦?呒ㄋㄟ。”
“这样就说不定了啦,有的“那种人”也长得粉像女人哪,说不准的啦!”
“什么是“那种人”?”
“就是只喜欢男人的男人咩。”
“嘎?甘会?”康仔不死心地多看了两眼。““她”应该是女生哪……”看她抬起头翘盼的神情多秀气啊,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是那种“只喜欢男人的男人”。
“别乱想,她是女孩子没错。”沈潞信步踱到康仔身边,加入支持他的那一方。虽然她的女性特征并不十分明显,但他可以确定她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你看你看,连潞都这么说了,可见我的眼光还不差。”康仔可得意了,摆出一副睥睨群雄的了不起脸色。
“好啦,算你厉害啦!”
“以女孩子来说,她算长得很高ㄋㄟ。”
“你懂什么?人家那个外国的模特儿都嘛长这么高。”看起来有一七○以上哦!
“这么高的女生也只有潞配得上啦,我们都被水泥袋给压扁了。”
“回去看看你爸妈高不高咩,这跟水泥袋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是嘛,潞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扛水泥袋、挑砖块,还不是长得那么大块头。”
“潞有阿豆仔的血统嘛,长得比我们高是应该的啦。”
所有拉拉杂杂的话语全没进到沈潞的耳朵,他以臂环胸叉开双腿,居高睨着花盎然,正好与她仰起的眼神在空中互相交会,发现她呆愣了下,立即不自在地低下头,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唯独露在短发外面的耳朵变成红色,引得他发噱。
她的行为举止跟他所熟悉的那三种类型的女人完全不同,她既没有指着他偷笑,也不曾频频回首,每天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她,是他遇过唯一的第四类型女孩。
她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每天来看他一眼有意义吗?
事实上他满佩服她的勇气,一个女孩子每天不嫌烦地晃过全是男人汗臭味的工地,撇开灰尘、砂屑不说,单单那些像从难民营逃难出来的男人就够她吓的了,可她还是很有耐心的天天报到,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少根筋呢?
看她肩上还背着一管蓝色长卷筒,她还是学生吗?若不是,那么她做的是什么工作?该不会那么巧跟他是同行吧?
盯着她渐行渐远的僵硬背脊,看来他把人家小女孩给吓坏了呢!
帅气的浓眉扬起,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他该找个时间会会她,看看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听说今天教授请假,不知道可不可以逃课?”
一进教室,明显地发现气氛比平常浮动了许多。花盎然在教室后门找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几乎成了她的指定席,因为她的个子较高,而且不喜欢引起别人太多注意,所以每回上课她都坐在最易被忽略的角落。
“别傻了,西洋建筑史的教授最爱点名了,他一定会找人来代课,而且八成跟他一样龟毛,我看还是别妄想跷头比较好。”两次没点到名,这学期就死当,下学年还得再看一次教授的古板脸色,反正这学期好歹也过了三分之一,再忍忍就海阔天空了。
“拜托!为什么我们的教授一个比一个老,肚子一个比一个大,更恐怖的是一个比一个臭屁,这次可不可以换一个年轻点、帅一点的来“养眼”啊?”
“就知道妳犯花痴,教授耶!看得上妳这副尊容吗?”
“咦?你说这是什么话?我的长相碍到你了吗?”果然,长相是女孩子最在意的死关,说什么都得扳回点面子。
“碍到我是不至于啦,只怕有碍交通安全……”
“你去死啦!”
“啊!救命啊!恐龙咬人了!”
同学间的笑闹充斥在教室的每个角落,似乎也感染到花盎然平静无波的心情,她扯着淡淡的笑容,笑看着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同学。
夜间部的学生大部分在白逃诩各自有另一份工作,每天拖着疲累的身体再到学校上个两、三堂课,彼此之间的相处时间少得可怜,也较不易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因为大家都是上了课就走,连嘘寒问暖的时间都懒得浪费。
这样的感情其实满适合她淡然的个性,因为有了深厚的情感便容易有羁绊,她不习惯把心留在任何人身上的空虚感。
突兀的,恍惚间她好像看到那个蓝眼珠的性感男人──她笑着摇摇头,自己似乎在他身上注入太多莫名的期待,导致自己变得神经兮兮的;她看着窗外透着闇黑的夜色,心情随着几乎不见星光的黑夜沈郁了起来……
沈潞大步踩进教室,漂亮的深蓝色眼瞳迅速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张脸,在接触到花盎然注视窗外的微侧脸庞时,蓝眸闪过一丝讶异和极淡的笑意。
真是个惊喜呀!
他之所以答应来代课,并非为了什么教育英才的宏大志向,而是请托的对方是以往曾请益过的师长,而且晚上正好也没什么事,为了不想在家里打蚊子混时间,他才会答应来学校尝个鲜,却不意在这里遇见“那个小妞”,他们还真有缘是不?
败好,起码在这堂里,他可以先模清对手的身分。
“第一次见面,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他漾开迷人的笑,当场贝起所有女同学的叹息与爱慕、男同学的羡慕与微妒,除了看着窗外的那个。
他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地写下“沈潞”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