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彤,喏,第三号!”周丽娟以下巴朝百货公司门口摆动,两只眯眯眼努力地挤眉弄眼,逗得一旁的秦美珠掩嘴偷笑,但身为女主角的念晓彤却笑不出来。
所谓第三号,是她们私底下为念晓彤的追求者所编列的号码;因为晓彤从来不给那些男人丝毫的机会,而且人数又众多,她们都记不住那些男人的名字,却偏偏每隔个两、三天便会看到这些熟面孔,所以她们干脆直接以号码相称。
“别闹了,他爱站在哪儿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念晓彤动手整理柜子里的瓶瓶罐罐,脸上毫无表情。
“啧啧啧,瞧你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不知羡煞多少专柜小姐哩!”周丽娟故作夸张地啧啧出声,不过她倒是说出许多其他专柜小姐的心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谁让晓彤长得这么漂亮,简直可以称为我们这层楼的楼花呀。”秦美珠像唱双簧似的,与周丽娟一搭一唱。
悲妆品专柜通常都是设在百货公司的一楼,因为请的专柜小姐个个光鲜亮丽且身材曼妙,最易吸引消费者的目光,也连带地拉高百货公司里其他专柜的业绩,是各大百货公司宣传的重点。
“一堆只看皮相的男人,我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好。”念晓彤摆好了新推出的粉底霜及整套洁肤系列,可有可无地回了她们一句。
“你总是这么冷静,但你不觉得他太可怜了吗?”站岗站半天,却得不到女主角的青睐,让人忍不住心疼他们站得酸麻的双腿。
“又不是我要他来的,他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念晓彤还是不肯心软,因为她对那个男人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晓彤,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不找个好男人依靠,难不成想一辈子当个专柜小姐?”秦美珠已是名花有主,年底就要成为新嫁娘,正因为她觉得自己幸福美满,也希望身旁的朋友个个同她一般,找到终身依靠的另一半。
“就算不能当一辈子的专柜小姐,我也可以做美容师,不需要依靠男人。”念晓彤骄傲地抬起下巴,这便是她愿意多花时间去进修的原因。
“你不觉得寂寞吗?”周丽娟挑起修整得漂亮整齐的秀眉,对晓彤的论调完全不认同。
虽然她不似晓彤长得花容月貌,但她也有自己的特色,晓彤像朵清幽的荷,而她则是朵娇艳的牡丹;陆陆续续交过几个男朋友,她深知有人陪在身边的安全感,所以她不认为晓彤真的如外表那么坚强。
“我每天忙得团团转,而且我还有你们两个好朋友,哪有时间寂寞呢?”念晓彤露出难得的笑容,也在瞬间收服了周丽娟与秦美珠的心。
“哎呀,懒得跟你说了,希望你不要后悔!”周丽娟摆了摆手,不想再与她辩论下去。
“晓彤,我觉得你还是想清楚,毕竟女人的青春有限……”秦美珠担忧地劝着。
她是不晓得念晓彤以前曾遇过什么事,但她敏感地觉得晓彤的本性应该不是如此冷漠及不易接近;几个追求她的男人看起来条件都不错,她却从来不给人家机会,久而久之,再有耐心的人都会退却,那晓彤不就平白无故地失去许多机会吗?
“美珠,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眼前不期然晃过戴绍虎的身影,她用力地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影像,她拍拍秦美珠的肩膀,反过来安慰她。
“希望如此……”秦美珠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到两个小姐已站在柜枱前,对她们的商品指指点点,她不得不堆起笑容走了过去,临去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念晓彤对她笑了笑,挥挥手,转身继续忙她的事去了。
她不是不明白丽娟和美珠都是为她好,但她不需要感情的羁绊,尤其是已忙得分身乏术的现在,那只会令她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变得一团乱——
念晓彤的客户几乎集中在威福大楼附近,因为那里离她站柜的地方最近,所以许多客户都是在与她成为朋友之后,才知道她有帮客人做脸;相对的,信任她专业素质的客人,都会请她定期到家里为自己的皮肤做清洁工作。
有好几次她都在前往客户家时巧遇戴绍虎,然而她对他总是视而不见,就当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而戴绍虎竟也不以为意,所以她根本没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今天她的客户恰巧住在威福大楼的十八楼,这栋大楼十二楼以下属于威福公司的办公用地,十三楼至顶楼则属于一般住家;她习惯性地按下十八楼的电梯,心里却忍不住纳闷。
今日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以往冷清的大门,今天倒是人声鼎沸,不断有人鱼贯地往大门外窜去,而且是边跑边走,看起来十分忙碌;每个人经过她身边时,虽然都带着好奇的眼光,但她并不以为意,进入电梯按下十八楼的按钮……“柏旸,所有人员都已经撤离了,你那边还有人吗?”戴绍虎以无线电跟刑柏旸联络,一双眼盯着各楼层的监视萤幕,语气里透着一丝吊诡。
“都走了,楼上的住抱也都告知且紧急撤退了,我跟龚仔垫后,正准备往外走。”无线电里传来略带嘈杂的声响,刑柏旸在大楼的另一头回应。“你也该撤退了。”
“知道了。”戴绍虎大大地松了口气。“我也准备……该死!她怎么会在这里?”盯着监视萤幕的黑眸突然瞬间睁大,他忍不住出声诅咒“绍虎?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无线电又响了起来,传来刑柏旸关心的询问。
“没事,你跟龚仔先走,我马上撤退!”他迅速关上无线电,拔开双腿往离他最近的楼梯间跑去。
最近威福公司正在洽谈一桩土地收购案,没想到公司竟接到威胁的电话,言明今天五点将在威福大楼里放置定时炸弹,而且狡诈地没有说明设置炸弹的地点,也就是说整个威福大楼里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成为爆炸的现场。
为了这通恐吓电话,全体安全部人员皆严阵以待,全力搜寻炸弹可能的放置处;为了不让所有人员太过慌乱,所以他们并没有报警。
但由于安全人员迟迟找不到放置地点,所以不到三点他们便发布了紧急驱散命令,要整栋大楼的所有人必须在四点半以前离开,不论是员工或住抱都全部撤离,而所有的损失,一律全由威福公司承担。
眼看着五点就快到了,所有的人员也全数撤离,身为安全部的指挥,戴绍虎理所当然地成为最后一个离开者,可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在监视萤幕里看到念晓彤的身影,这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逆流,他必须立刻将她带离现场任谁也没把握炸弹会在哪里爆炸,以及究竟会有多大的破坏力,所以他不敢贸然搭乘电梯;他以最快的速度从十楼一口气跑到十八楼,中间连喘口气的勇气都没有,他不能让她成为这场暴力威胁的受害者!用力推开安全门,他幸运地在安全门旁边抓住她。
“你该死的在这里做什么?”他大声地喝斥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里是公共场所吧?谁规定我不能在这里?”念晓彤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反倒一见是他,口气立刻变得很差。
他一把攫住她的手,将她往楼梯间推去。“快走!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找我的客户……”她企图甩开他的手,但他抓得好紧,甚至让她疼皱了眉头。
“去你的客户!”戴绍虎抬起手看看手表,离五点只剩不到十分钟,眼看这栋大楼的某处即将爆炸,她还在这里跟他推扯,心头一股气,让他烦躁得想将她由十八楼丢到楼下去“你这个人怎么口出恶言!”念晓彤瞠大了眼,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说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到底有没有神经呐“快走,我没时间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他用力地想推着她走,但她却固执地拉着楼梯扶手,执意跟他唱反调。
“我才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拉拉扯扯,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了!”她的脾气也上来了,谁知道他在搞什么把戏?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番”呐,人都走光了,鬼才听得到你鸡猫子乱叫!”戴绍虎大声地对她咆哮,想藉此让她迅速离开。
“谁鸡猫子乱叫?你太过分了!”念晓彤完全无视他的焦急,甚至用脚踢他的小腿肚。
“该死!”戴绍虎痛叫了声,无暇顾及自己的疼痛,索性将她一把抱起,硬带着她往楼下冲。
“救命呀!放开我,你这无赖!”念晓彤用力拍打他的胸膛,两只悬空的腿不断蹬踢,一边扯开喉咙大叫。
“闭嘴!我现在就是在救你的命!”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斗大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衬衫,他以蛮力紧攫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体半步。
“放开我!谁知道你在鬼扯些什么!”念晓彤极力想抓住身旁的扶手,但戴绍虎实在跑得太快,她完全使不上力。
“这里就快爆炸了,你可不可以等我们逃离这栋大楼再叫?”戴绍虎咬着牙说道,她再不安静下来,他会先让她给逼疯。
“你不要用这种骗小阿的谎言来诓骗我!”她已经被他骗过一次,说什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再次相信他说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戴绍虎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但他抱着她跑得并不快,跑了半天两人才来到八楼,他身上的汗水因紧张与奔跑的行动而流得更凶了。
“戴绍虎!你不要以为我这么好骗,我不会一再地上你的当!”念晓彤用尽吃女乃的力气大声吼叫,一路颠簸下来,让她的胃感到极度不舒服,她恶心的想吐“晓彤……”戴绍虎的眼瞳闪过一丝受伤的神采,他忍不住轻喃她的名字。
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由他们的头顶劈了下来,念晓彤还来不及尖叫,只见戴绍虎将她按进墙角,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压覆在她身上;接下来墙壁大楼一阵剧烈震动,她害怕地躲在戴绍虎怀里,双眼紧闭,全身颤抖着。直到此时她才相信他所说的话,真的有人在这栋大楼里放置炸弹惊逃诏地的震动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他传出一声闷哼后,一切趋于平静——经过好半晌,念晓彤这才敢稍微睁开眼睛,她发现戴绍虎动也不动地伏在她身上,她害怕地用力推了推他,却发现他完全没有反应“戴绍虎?”一股难言的恐惧攫住她稍稍平复的心跳,她不安地喊着他的名字。“戴绍虎,你……你不要吓我……”
戴绍虎依旧没有反应,她挪了挪身体,发现身边布满了掉落的石块及水泥板,其中混杂着破碎的玻璃及日光灯管,她这才知道他竟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的安全“戴绍虎,你醒醒,求求你醒一醒!”她急得快哭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蛮力,她用力扶开他的身体,愕然地发现他背上几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迹从破裂的衬衫里不断地往外冒,让她在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她颤抖地伸出手,轻探他的鼻息,在探知他还有呼吸之际,一颗悬宕的心才缓缓恢复跳动。
她急忙冲到离她最近的办公桌,使劲翻开堆压在桌上的石块,终于找到一具没被压坏的电话,然后兴奋地发现电话线并没有因为爆炸的关系而断线,她颤抖地按下急救号码,以最冷静的声音报上威福公司的地址及他们所在的位置,然后她走回戴绍虎身边,呆愣地陪着毫无知觉的他——
戴绍虎昏迷了好几天,连着几天下来,念晓彤都衣不解带地在医院里陪着他。
爆炸当天趁着他在手术室里动手术时,念晓彤跑回家里拿到大学时的毕业纪念册,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医院。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找到戴绍虎的联络电话,并打电话通知他的父母,而后又打电话回公司,将所有的年假一次请足。
整个手术的过程里,她见到了几个他公司的同事及他父母,她不断地向戴父、戴母赔罪,因自己的莽撞害得戴绍虎身受重伤,所幸他父母体谅这是桩意外,所以并未多加怪罪。在他同事的安排之下,让戴绍虎的父母住进离医院最近的饭店。
幽幽地叹了口气,照医生的说法,戴绍虎应该要醒了,可是已经过了中午,他却没有清醒的迹象,让念晓彤不由得越来越担心。
“唔……”病床上的身躯突然动了,并传来清晰的申吟声。
“你醒了?!”这几天下来,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感,一点点轻微的声音都能将她由深层的睡梦中惊醒;所以当他一发出声音,念晓彤立刻跑到床边,惊喜地望着他。
戴绍虎缓慢地睁开眼,又很快地闭上,然后半眯着眼看着她。“……晓彤?”
“嗯,是我。”她扶他坐了起来,愉悦地按下呼叫铃,并快速跑到门口呼唤在病房外等待他清醒的戴氏父母。
医生与他的父母很快地随在她身后进入病房,一时间,整个病房看起来有点拥挤。
医生先行听了听他的心脉,并仔细地检查他的伤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拿下听诊器。“伤口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如果他没有恶心想吐的症状,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阿虎,你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母亲总是心疼儿子,戴母钻到床边对他东模西模,就怕他没有完全康复。
“阿虎?谁是阿虎?”戴绍虎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妇人,一双眼略带紧张地搜寻着念晓彤的身影。“伯母,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一句话让整个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辞吓住,而后陷于一团混乱之中。
“怎么会这样?医生,我儿子怎么会不认得我,他是不是傻了?”戴母急忙拉着医生问道;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喊成“伯母”,教她这个做母亲的情何以堪?
“我看看。”医生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又匆匆地回到戴绍虎身边。“你的头会痛吗?”
戴绍虎茫然地摇了摇头。
“会觉得恶心或想吐吗?”医生又问。
结果戴绍虎的反应如出一辙。
“嗯……你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忧心地问着。
“我……”戴绍虎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好一阵子后,他才沮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在场的人都倒抽了口气,念晓彤冲到病床前,冲动地拉着他的衣领。“怎么会这样?你明明还记得我的名字,怎会忘了自己是谁?”
他每摇一次头,她的心情便沉重一分,她没想到自己竟把他害成这样,如今她要怎么偿还他的人情债?!
“晓彤……”他盯着她皱眉的秀颜,除了她的名字和容貌,其他的一概空白。
“对,我是念晓彤,我是!”她回头抓着医生的手,口气极为激动。“你看,他记得我,他记得我!”
医生皱了皱眉,再次为他反覆查看。“戴先生,除了这位小姐,其他人你认得吗?”他指了指戴氏夫妻。
戴绍虎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表情竟是一片茫然;他无辜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认识他们。”
戴母当场哭了起来,戴父的脸色也极为苍白,这是他们完全料想不到的结果。
“阿虎,你会好的,妈带你回家,我一定要想办法帮你医好!”戴母紧紧拉着他的手,含着泪水坚持带他回家。
“是啊,爸帮你办出院,我们一起回去。”一直沉默的戴父也开口说话了。
突地,戴绍虎一把抱住念晓彤的腰,他抱得好紧,似乎怕她会突然离去。“不要!我又不认识你们,我要跟晓彤在一起,我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像个走失的孩子,深怕自己唯一熟悉的人会消失不见。
“这……”闻言戴家父母面面相觑,渐渐露出为难的神色。
“医生——”念晓彤无助地望着医生,希望他能为她解决目前的困境。
医生叹了口气。“既然戴先生只记得这位小姐,并且明显地依赖她,我想最好让戴先生跟在这位小姐身边,这样也许会早日恢复记忆也说不定。”医生下了断言,然后摇着头转身离去。
“念小姐,看样子我们只能将阿虎交给你了,拜托你好好照顾他。”戴父面对这种局面.他也只能转而请托念晓彤了。
“念小姐,我们家阿虎就拜托你,但愿他能早日恢复记忆,回到我们身边……”戴母老泪纵横,边拭泪边说道。
“伯父、伯母,你们千万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念晓彤流下泪来,她泪眼汪汪地看着紧抱着自己的戴绍虎,心里千头万绪——“晓彤,不要哭,乖乖喔,我要跟你回家……”戴绍虎抬起头,温柔地擦了擦她的眼泪,却让她的眼泪越流越多。
“念小姐,一切就拜托你了……”
带着戴家父母的期盼与请托,念晓彤无力拒绝,何况人是她害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无言地看着戴绍虎,这是个什么样的牵扯,为何命运会如此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