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SY)
我已经祈求了千年
三色堇,这钟情的药
滴在你的眼皮上
等你一醒来
就会爱上我
才五月逃邙已,天气却热得不像话。
刘正威一走出冷气房车,就感受到正午的骄阳热力,不禁扯了扯稍微过紧的领带。
司机勇仔替他关上车门,鞠躬道:“刘律师,那我去停车了,您慢走。”
刘正威点个头,却没有如同勇仔所说的“慢走”,他只想快速逃进大楼里。
自动门一开启,冷热空气交会,刘正威突然感到一阵头昏,这几天常常如此,或许是昨晚在酒家喝得太多的酒,今天他的晕眩现象更加严重。他揉揉太阳穴,一边告诉自己振作点,一边搭电梯来到十七楼的办公室。
这整栋大楼都在他的名下,但他的律师事务所不需要那么多空间,因此除了十七楼由他占用,其他楼层都分租出去,在这寸土寸金的商业区里,自然是一笔令人艳羡的收入。年方三十岁,刘正威的事业版图不只来自本身的能力,也因为他父母是芦洲当地的大地主,当市镇逐渐开发后,他们自然一跃成为暴发户。
有土斯有财,老一辈人总是这么想,也因此刘正威成了新一代的地王,靠着投资和建筑业,他名下的财产每逃诩在增值中。
如今,父母住在芦洲老家,他一个人在台北做事,更是逍遥自在得很。
所谓天之骄子,他一向认为就是用来形容他自己的。
望着电梯明净的镜面,他看见一个穿着和发型都无懈可击的男人,他不禁对自己扯开自傲的微笑,他高大英挺,他多金能玩,还有什么人比他更幸运?更得意?
但是,脑后隐隐浮现的疼痛,却让他的微笑无法持续下去。
走进公司,迎面而来的是他的助理张宏宾,他的事务所一律采用男性,因为他身边的女人已经够多的了。
“刘律师,您回来啦!”张宏宾本来一脸笑容,马上转为忧心忡忡,“您脸色不好,很苍白呢!”
“我没事,昨晚酒喝多了。”刘正威无所谓地挥一挥手,走向办公室,“我要休息一下,任何事都不准吵我。”
“哦!可是我觉得您应该去看医生耶!”张宏宾还是不放心。
“用不着!”刘正威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便将办公室大门重重一关。
看这情形,张宏宾只好模模鼻子,去忙自己的工作罗!
***
五点半,该是下班时间了,事务所里的同仁纷纷离开。张宏宾也想走,但是!他还有几份紧急的文件,得交给刘正威过目签字才行。只是,刘正威自从走进办公室以后,就再也没有走出来过。“叩叩!”张宏宾迟疑地敲了敲门,“刘律师,我可以进来吗?”
没有回音。
张宏宾等了又等,敲了又敲,最后终于决定推门而入,老板应该会体谅他已经努力过了吧?
一开门,眼前所见的,却让张宏宾丢下文件,尖声大叫起来,“天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因为,刘正威竟然倒在沙发前,双手抱着头,看来就像突然中风了或什么似的!
刘正威听到这大喊,只觉得更不舒服,勉强抬起头来,脸上毫无血色,“别吵给我、给我打电话到医院,叫救护车来……”
“医院?这附近有什么医院?我不知道任何电话啊!”张宏宾急得跳脚。
“笨蛋!你不会拨一零四吗?找附近的天佑医院就行了!”
“哦!”张宏宾赶紧照办,“喂!查号台吗?给我天佑医院的电话,谢谢!”
张宏宾抄下电话,赶紧又打了一通电话,“急诊室吗?人命关天,快派救护车来啊!奥?我、我这儿的地址?哦!信义路……”总算完成任务,张宏宾放下电话,却还是板着一张苦瓜脸,“刘律师,现在怎么办?我要不要给你做人工呼吸?还是联络其他同事来帮忙?”“你敢?”刘正威狠瞪他一眼,“镇静点,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哦!是!”张宏宾可没胆子违背上司。
不过,他不禁心忖,刘律师是不是一直强忍着病痛,非要等到其他人都下班后,才肯让他这个助理看见这种情况?唉!男人真是爱面子的动物。
***
天佑医院急诊室。
一阵骚动慌乱后,医生很不高兴地问道:“病人的情况这么严重,为什么拖到现在才送医院?让他发烧了这么久,要是烧坏了脑子怎么办?”
张宏宾频频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医生以命令的语气道:“现在他一定要好好休养,你去为他办住院,至少也要观察一星期才能出院!”
“是、是!”反正等刘律师醒过来以后,要打要骂就随便他吧!
“快去办手续吧!等一下叫护士带你们转进病房。”医生这么交代后,便大踏步离去。
张宏宾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住院一星期?希望刘律师不会剥了我的皮。”
半小时后,张宏宾带着一堆资料、收据和药包回到急诊室,但见人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却没有人过来招呼他,就连他想发问一下也都没有机会。
“怎么办?”这下他没了主意。
这时,一位面带微笑的护士走上前来,“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服务的吗?”哇!天使!这是张宏宾第一个的感觉。在这茫茫人海中,能有这样微笑、这样问候,不是天使是什么?“小姐,麻烦你、拜托你、恳求你!我要给我们刘律师办住院,不然他会挂掉的!”
张宏宾把手边的东西全交给她。
她仔细看过后,“哦!要转到头等病房,好,我带你们过去吧!”
“谢谢、谢谢!”张宏宾当真是感激涕零。
张宏宾推着病床,搭了两次电梯,越过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病房门口,要不是有这位护士的热心帮忙,他还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懊不容易,他们两人一起合作,把刘正威搬上床安置好。
张宏宾抹着大汗说:“这样可以了吧?”
“嗯!”她点点头,脸颊微红,“还要请你准备病人住院的东西。”
“住院的东西?”
“是啊!”她耐心解释道:“他要住院一星期,总要准备些个人用品,例如牙刷、毛巾、刮胡刀等,请你到他家去拿过来。”
“啊!”张宏宾抓抓后脑,“可是我不敢擅闯刘律师他家耶!”
那位护士仍带着浅笑,“那么,我建议你,可以到医院的合作社或外面的便利商店,先简单买一些必要的东西。如果还有需要添购的,就等病人醒过来以后再说了。还有,也可以帮他买点水果、食品之类的,让他补充点营养。”
张宏宾连连点头,只差没有做笔记了,“是、是!我这就去办。”
当他转身就要离开,突然又转过头来,“啊!惫没请问小姐你的芳名?”
“我?我叫周雨蝶,就是这三个字。”她指着胸前左侧的名牌。
“周小姐,我会尽快回来,请你照顾好我们刘律师,不然我就死定了!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一切就交给你了!”张宏宾深深鞠躬道。
“请别客气,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雨蝶笑道。
“感激不尽!”
等他走出房门,她才低头看清那张名片,原来他叫做张宏宾,在“刘正威律师事务所”担任特别助理。
刘正威?应该就是张先生口中的刘律师吧!那么,也就是眼前这位病人罗?
虽然在昏睡中,但他好像还面有余怒,那紧皱的眉头、紧揭的嘴角,看来还真让人有点怕怕的呢!
初见的第一眼,雨蝶并没有想得太多,也看不到会有什么曲折、什么故事正在未来的日子等着她。
她只是收起名片,替刘正威盖上被子、测量体温、调好点滴,并以棉花棒滋润他干燥的双唇。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伸出小手,为他抚平那紧皱的双眉。
窗内,一片宁静;窗外,却开始飘雨了。
***
“滴滴……”
刘正威一直听到某种声音,又像时针,又像下雨,忽远忽近的,怎么也抓不住,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就像是回到儿时,他们还住在三合院的老家里,附近都是稻田和草原,每当下雨的夜里,就是听着这种声音入睡。那时,他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当他吃力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是吊在铁架上的点滴,一条透明管子接到他手上,不知向他体内灌输着什么?
他似乎是在一间白色的房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四周没有别人。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的被打开了,他以为他看见了一位天使。
穿着白衣,带着微笑,那天使走近他,“你醒了?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天使会说国语?还会模他的额头?
当她拿耳温枪碰一下他的耳朵,他的思绪慢慢清晰,原来,这是医院,她是护士。
“稍微退烧了,不过,温度还是过高!你得好好休息。”雨蝶做了纪录,又替他补上一瓶葡萄糖点滴。刘正威张开口,喉咙却痛得难受,“水水……”
“要喝水是吗—等一下喔!”雨蝶放下纪录本,按下病床按钮,让他稍微躺起来。
她拿了一瓶有吸管的水,让他吃力地一口一口吸进,虽然温水很解渴,却也让他喉中疼痛了起来。
“你喉咙发炎,可以用药水漱口,还有要按时吃药,会让你好一点的。”雨蝶拿起桌上的药包,一一替他解释,不过,看他精神还没恢复,便又放下了。
她把病床调平,让他躺好,“没关系,我会按时来巡房,我会提醒你吃药的。”
说着,她就站起来,预备要离开了。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裙角被拉住。
不是别人,当然是刘正威,他的手还在颤抖。
她迷惘地眨眨眼,“刘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怎么会在这儿?”他声音沙哑地问。
雨蝶愣了一下,“哦!我都忘了要跟你说明了,是一位张先生送你过来急诊,也帮你办好了住院手续,他人已经先回去了,你得在这休养一个礼拜。”
“什么?”他挑高眉毛,张宏宾那小子也太过胆大了吧!
“这是医生交代的,你发烧太久,差点来不及挽救呢!现在,你的体力消耗很多,需要静养,绝对不能上班,你要乖乖听医生的话,嗯?”
听她说话的语气,简直把他当作小阿子似的,要不是他现在身体虚弱得厉害,他一定要对她吼上几声!
她走到窗口,把窗子关上一些,“下雨了,可能有点冷,还是关小一点的好。”
然后,她又走回床边,把被子拉到他的下巴处,微笑道:“晚安。”
晚安?有多久不曾有人对他说晚安?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竟然只想得出“幸福”这个形容词。
“你你还会来看我吗?”他听见自己期盼地问。
她愣了一下,“当然,我会来看你的。”
她的微笑浅浅的、柔柔的,拿起纪录本,转身轻盈地离开了,房门关上时,甚至没有一点声音。
当房里只剩下他一人,只剩下雨声滴答声,他闭上眼睛,却没有立刻入睡。
雨蝶,她的名牌上写着这三个字,多适合天使的名字啊……
***
清晨,刘正威在鸟啼声中醒来,这是他许多年不曾有过的经验。
这家医院似乎很不一样,拥有一处宽广的庭园!种满了南国风味的树木花草,难怪雨声和鸟声都格外清晰。
昨夜的细雨停了,此刻,窗上只剩下几颗雨滴,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天佑医院,他想起来了,他还是这里的法律顾问呢!但他不曾亲自来过,只派过专员来处理事情。
没想到第一次来见这家客户,就是急诊住院。
他自嘲地一笑,却突然感到尿意,怎么办?这会儿他根本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房门被打开,雨蝶推着餐车走进来,脸上仍是那亲切的微笑,仿佛带进满室的阳光,对他说了声,“早安。”他僵硬地点点头,却是有苦难言啊!
“该用早餐了,我把床调高一点。”她按下按钮,病床就慢慢倾斜升高。
然后,她把早餐端上桌,“你能自己吃吗?还是要我帮忙?”
他额头上都是汗水,却还咬着牙,不出声。
她愣了一下,拿面纸替他擦汗,“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
“我我……”他脸色铁青,难不成要请这位年轻女孩替他服务?
出于职业上的直觉,她一猜即中,“是不是想上小芭?这很正常啊!我帮你。”
他没有回答。
她当他是默认了,从床下拿出一个干净的尿壶,“来,把被子打开,裤子月兑掉。”
裤子月兑掉?刘正威从未听过女人这样命令他,除了小时候他妈可能说过外,自从长大以来,都是他采取“主动”的。“我自己来……”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你出去!”
雨蝶被他怒哑的声音吓着了,“但这是我的工作。”
“你出去!立刻!”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像是面对一个倔强的孩子似的摇摇头,但那抹微笑还是没有消失,“好吧!如果有问题的话,千万别勉强喔!”待房门关上,刘正威才拉开被子……
折腾了老半天,才解决了他的生理问题。或许,他该请她帮忙的,但事关“面子问题”,再艰难,他也要“自己来”。
“叩叩!”敲门声响起,“刘先生,我可以进来了吗?”
“可以。”他闷声道。
雨蝶一进门,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拿起地上的尿壶,走进浴室冲洗,那平静的表情,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隐约了解她这么安静的原因,她只是不想让他更尴尬而已。
处理好这件事后,她走到桌旁,“吃早餐吧!现在不会太烫了。”
他虚弱得几乎就要开口求她,但为了面子问题,他还是硬撑着拿起汤匙,只不过他颤抖的样子很快就被发现了。“让我帮你,好吗?”她很客气地说,拿过汤匙,一口一口喂他吃稀饭。
她太体贴了,他不太习惯,而那稀饭跟水几乎没啥两样,他觉得没什么滋味,眉头不禁再次皱起来。
她看穿他的心思,解释道:“因为你刚退烧,只能吃流质的东西,明天我会准备一点不一样的。”
他没吭声。这样被喂着,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不喜欢自己如此脆弱,但此刻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吃完一整碗稀饭,他总算找回了一点力气,不过,仍然很疲倦。当她替他调平病床,他几乎立刻又要入睡。
“先别睡,要打针喔!”她拿出一管不小的针筒。
打针?他猛然睁开眼睛,他不喜欢打针,从小就不喜欢!
“别怕,不会疼的。”她在他手腕上擦了擦酒精,“来,深呼吸,放松。”
放松?她越是这样说,他全身越是僵硬。只见针头剌进,慢慢输入某种液体,然后拔出,虽然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但她没有骗他,真的不疼。
“好了,我揉一揉。”她不是说说而已,她为他揉了好几分钟。
普通护士会对病人这么好吗?他开始迷惘起来,说不定她真是天使伪装的。
“快休息吧!晚一点医生会来看你。”她替他盖好被子。
他睁着眼,却还不想睡。
他直直的看着她,她总是那样微笑着,他发现他喜欢上这张脸了。
“闭上眼睛,乖。”她仿佛在哄孩子一样,温柔的小手替他合上眼睛。
他不能相信,竟然有人敢这样对他?他可是大律师、大地主、大少爷耶!
但,他却听话地照做了。难道真是生病的绿故吗?他自觉像个小宝宝似的。
他静静听着她收拾东西、走远、关门,动作都很轻柔,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想偷偷睁开眼睛,看看她的背影,但刚才那一针的功效发作了,他的脑子开始昏沉,很快他就昏睡过去
***
五月六日,天气放晴了。
我被指派到头等病房,服务的病人叫刘正威,他是我们医院的法律顾问,听说事业做得很大,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所以,我得多费心照顾。
但我不觉得他很高傲,或是难以接近,他只是比较不爱说话,又比较受面子而已。
而且,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我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要他快点休息,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太久。
当他问我会不会再去看他?我很快就给了肯定的答复。因为,我真的想再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