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团圆饭。
餐桌上摆满象征吉祥的年菜,林家的气氛却是低迷到不行,林克翰明白这都是他的错,因为他昨天刚好离了婚。赶在年假前最后一个上班日,他和他的妻子……不,该说是前妻……周筱云到公所办了离婚登记,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真的就此互不相干吗?他还没有时间细想,即使在法律层面上,他的完美妻子已是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这事实仍未彻底钻进他脑子里。
“来!压岁钱,岁岁平安。”一家之主林冠廷打破沉默,拿出三个红包给三个儿子。
林克翰接过来一看,里面是张支票,数字是一六八万,他跟两个弟弟都已各自继承家业,这金额虽大仍震撼不了他们,老爸应该也只是想讨个吉兆。
可惜,他觉得一路发离他很远,他现在是一路跌……跌落深渊,还不知谷底在哪儿。
林冠廷对儿子们许下新年愿望:“看谁能给我生个孙子,我就包一亿给媳妇,要是生孙女也有五千万,不用怕我包得太多,就怕媳妇生得太少。”
林克翰、林品轩、林子旭互看了一眼,毫无争先恐后的态势,林克翰知道自己离婚带来莫大冲击,两个弟弟想必都暗自惊愕,女人心海底针,再乖的老婆也会落跑。
现在他们三人都是单身汉,谁敢提什么孙子、孙女的?老爸的如意算盘恐怕是不如他意。
“啥?”胡文馨嘟起子谠丈夫抗议:“当初我生阿旭的时候,你怎么没给我一亿?”
男人一有钱就会作怪,林家三兄弟分别来自三个女人,老大林克翰的母亲离婚后投入宗教和慈善活动,老二林品轩的母亲离婚后转身又嫁了个富商,老三林子旭的母亲胡文馨目前是当家主母,但谁知道年近六十的林冠廷会不会娶第四个老婆?毕竟人生七十才开始!
林冠廷听了只是干笑。“没办法,谁叫我老爸死得早?这红包是给媳妇的,不是给老婆的。”
“不公平啦!”胡文馨不自觉抚模手上的钻戒,林克翰看得出这位继母相当在意自己的地位,即使之前两位女主人完全无意回头。
“等我死了,妳要几十亿都行,免着急。”林冠廷随口安抚一下老婆,转向儿子们说:“总之我的意思是,离婚根本不算什么,你们老爸我不就离了两次?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只要有钱一样娶得到漂亮老婆,而且都给我生了儿子,所以说啊,下一个会更好!”
这算鼓励还是刺激?林克翰连苦笑都挤不出来,只见继母脸色发白,他只能暗自同情,老爸是典型的权威大男人,继母虽然小有脾气,也不敢当真发飙。
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难道他就是这样注定离婚?但天晓得他从未偷吃过,哪像老爸还没离婚就搞外遇,而且他一点都不想换老婆,要不是那个天大地大的理由……
气氛变得不只沉重还有点诡异,老二林品轩及时改变话题。“等一下要不要来打麻将?玩扑克牌?还是喜巴辣?”
老三林子旭立刻附和道:“好啊!把大家都叫来,越多人越好玩。”
林子旭说的大家不是任何亲友,毕竟昨天才有人刚离婚,用不着找亲友来嚼舌根,他指的是管家、厨师、司机和佣人们,跟他们同住的员工比家人还要多。
“你们玩,我先上楼休息。”林克翰既无胃口也无玩兴,索性提早离席,不用再装没事。
走向门口时,他能感觉到家人同情的眼光,早晚会习惯吧!他是个失败者,老婆没了,生儿育女的目标落空了,白头偕老更是想都别想。
必到三楼他自己的住处,放眼望去,一百多坪的空间显得空旷,不只没人气,连鬼气也没有。
一时间他很想换个地方过除夕夜,在他名下的饭店和房地产就有几十间,但他不认为自己能承受员工同情的眼光,光是来自家人的就嫌太多了。
五年前,他父亲在三重盖了这栋三十楼的大厦,身为地主的他们占了一楼到五楼,一楼现在是他父亲和继母住,常找员工在大厅打牌或唱卡拉OK,二楼有客房、佣人房和会议室,三、四、五楼则分给他们三兄弟,连育婴房都布置好了,就是希望他们能开枝散叶。
结果,他这个该做表率的长子让大家都失望了……
被了!他不习惯自艾自怜,理智也不允许他继续沈溺,然而当他走进主卧房,看到那张放大照还挂在墙上,不由得愣在原地,甚至喉咙一紧,忽然懂得什么叫……百感交集。
发呆了好一会儿,他决定把照片取下,眼不见为净,当他打开衣柜要塞进去,却发现一本被搁在角落的相簿,原来是他们的婚纱照!这还是结婚后第一次注意到,他工作太忙,没时间做这种闲事,难怪要等到离婚后才有空。
照片中,他和他的妻子……又错了,是和他的前妻……周筱云站在摄影棚内,因为当时他没空拍外景,只能换换背景意思一下。只见两人脸上有微笑,互动有礼貌,看来就是很正常的一对夫妻……应该吧?其实他也不确定什么叫正常,他认定的一切都崩解得差不多了。
放下相簿,他整个人瘫倒在大床上,把脸埋进两颗枕头间,彷佛还能闻到她的香味,毕竟昨天她还在这里收拾行李,毕竟过去一年他们都睡在这张床上,毕竟她曾是他最想要的女人,直到现在仍是,希望未来不会也是。
闭上眼,他让思绪回到他们初见面的那天,不算一见钟情,却让他印象深刻,甚至认定她就是完美的老婆人选。
然而当初的他怎能预料到,他们除了结婚还会离婚,而离婚后的日子竟是如此煎熬……
站在穿衣镜前,林克翰再次检视自己的外表,头发OK、眼镜OK、西装OK、皮鞋OK,从头到脚都无懈可击。
对了,他的名牌手表还得对时,这是他出门前必做的一件事,处女座的他痛恨任何不准确的可能,替他打扫的佣人每天要打电话问报时台,好校对他墙上和桌上的时钟。
饼去几十年来,他们林家从北县三重发迹,由早年的纺织、水泥、营造,到现在的金融、保险、电子等,相关企业层层迭迭,在政商界都具影响力,人称“三重帮”,但跟帮派或黑道并无关系,最多只是打好关系,方便行事。
林克翰身为备受期待的长子,从小就被安排好该走的路,他也自认走得稳健而成功,不曾让家人失望过。
等他着装完毕并对好时间,来到自家一楼的客厅,远远就听到父亲和继母在唱卡拉OK,这似乎是他们维系婚姻的一大基础,虽然父亲偏爱台语老歌,继母只迷国语老歌,各唱各的倒也颇为融洽。
“喔喔耶耶~~我爱你在心口难开,我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喔喔~~”胡文馨抓着麦克风边唱边摇,看到继子出现才拿遥控器按暂停,一副意犹未尽。
林克翰不懂他们反复唱这些老歌的乐趣何在,但或许等他老了也一样,总眷恋年轻时的美好记忆,希望到时会有个老婆跟他同乐。
“爸、阿姨,我要出门了。”他前后有两个继母,他都称之阿姨,毕竟他母亲还活得好好的。
林冠廷放下点歌本,模模胡须问:“今天要去看哪家的小姐啊?”
“周家,周永钧的女儿。”林克翰平静回答道,最近几个周末他都在相亲中度过,这并不是个秘密,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觉得相亲很有效率。
“喔!”林冠廷点个头回想道:“我跟周董打过麻将,他这个人牌品很好,愿赌服输,周董的儿子也不错,我记得是个大律师。”
“嗯,我都知道。”事前林克翰已做过调查,周家虽比不上他们林家,也算值得一试的对象。
之前十几次相亲他都不甚满意,也不希望他父亲和继母同行,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应该等他先看顺眼了再安排见面,才是有效率的做法。
“不要太挑,都二十九啦!”胡文馨挑眉对继子说。
林克翰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有多“龟毛”,确实,能让他满意的东西并不多,但他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这就是他的个性。
“阿翰他自己会想,妳免烦恼。”林冠廷拿起歌本对妻子说:“我要唱﹃墓仔埔也敢去﹄,妳帮我插歌进去,号码在这……”
“拜托,你都唱几百次了还不腻?”胡文馨看都不看就按下号码,可见是熟到不行。
“妳自己还不是一样?查某人惦惦啦!”
林克翰苦笑着走出家门,背后响起老爸的歌声,他这个旁听者都能背歌词了。初恋爱情酸甘甜,五种气味呦……
司机已在外头等着,林克翰一上车就拿手机上网收信,即使是在前往相亲的途中,即使是在周末的午后,他仍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近年来父亲已把事业交给他们三兄弟,他希望自己能尽快做出成绩,当然婚姻也在他的规划内,最好是今年结婚、明年生第一胎、后年第二胎,不要耽搁他太多时间。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中山北路的晶华酒店前,林克翰下车走进大厅,同时把手机转为震动,怎么说也不能在相亲时谈工作,他还有点分寸的。
今天他们约在兰亭餐厅的私人包厢,他从来不在自家饭店相亲,员工除了特别注意还会议论纷纷,他可没兴趣成为八卦焦点,大凡男人都爱面子,有地位的男人尤其如此。
来到餐厅,林克翰一表明身分,服务生就带他走进包厢,只见周敏雄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周敏雄的法律顾问公司客户极多,大家难免会在某些场跋碰面,这场相亲也是双方熟人拉的线。
“林董,你好!”周敏雄伸出双手和他交握。
“周律师,好久不见。”他们家有四位林董,林克翰不是特别偏爱这称呼。“听说你们最近开了高雄分公司,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哪里、哪里,比不上你们家的大事业,我只是小意思。”
两个男人互相恭维一番才坐下,周敏雄连喝了几口水,似乎有点焦虑。“我太太跟我妹去化妆室,你也知道,女人就是比较费功夫。”
林克翰点头响应,他已经提早到来,周家人还比他更早,难道他们比他更重视这场相亲?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周小姐推销出去?据他所知,周筱云现年二十四岁,应该还不急着拉警报。
“我妹的个性比较害羞,等会儿请你多包涵。”
“别这么说,我才要请你们多指教。”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谁知他会不会立刻想闪人?他开始有种不妙预感,虽然周小姐的相亲照挺美的,说不定是用计算机修图的骗局……
周敏雄咳嗽一声,不太自在的说:“筱云她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在我公司当助理,没什么社会历练,个性又像小阿子,我比她大十二岁,常觉得我像她爸,而不是她哥。”
“辛苦你了。”林克翰昨晚再次看过资料,周筱云是艺术大学毕业的,却在法律顾问公司上班,可见是受家人庇荫,好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大小姐。
“这孩子挺乖的,你只要别吓到她就好,她从小就没胆子。”周敏雄的口气确实是在聊孩子的事。
“了解。”林克翰自认并不吓人,但是标准极高,尤其是对不完美、不满意的事物,如果周小姐本人跟照片差太多,他只好找借口先走一步了。
“啊!她们来了。”
周敏雄转向包厢门口,林克翰也随之望去,看到两个女人走进来,他立刻认出谁是他的相亲对象,因为一个较为年长也较为自信,另一个则是年轻些也迷惘些,重点是她比照片上更漂亮!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周筱云身上,她穿着一套粉红色裙装,长发梳成公主头,鞋跟不算高,戴着珍珠项链和耳环,看来清爽而优雅,只除了脸色苍白些,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吗?
那面带自信微笑的女人先开了口:“林先生,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是筱云的大嫂,我叫吴璧如。”
“周太太、周小姐,很高兴认识妳们。”林克翰站起来招呼,并拿出名片。“我是林克翰。”
他对周筱云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满意,这女人的容貌秀丽、身材窈窕,一双大眼眨呀眨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确定自己对她会有反应,婚后不用担心床上的问题。
“林先生你好,我是周筱云。”她伸出双手接过名片,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视线。“抱歉,我没有名片……”
她的声音柔细,听来就觉得舒服,他不介意她多说几句话,只要别跟他吵架就行,时代在进步,社会在改变,要找个能当花瓶的女人也不容易,有些花瓶还多嘴得很,他没空安抚她们的情绪。
“没关系,我已经听说妳很多事了。”他这话不假,他自认对这女人相当熟悉。
“是啊,大家做个朋友,用嘴巴介绍不就好了。”吴璧如一边打圆场,一边拉着小泵坐下。“我们刚才先点了下午茶,林先生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林克翰坐到周筱云身旁,她的香水味并不浓,可能不是香水,而是洗发精和沐浴乳?不管是哪种香味,他必须承认他很欣赏,淡淡的甜、浅浅的幽。
周敏雄朝包厢门口招个手,服务生随即送上红茶和点心,但周敏雄一口都没喝就握起妻子的手。“那么你们就自己聊聊,我跟我太太去楼下精品店逛一下。”
这动作太突然也太刻意,林克翰没料到周敏雄会有此反应,可能真有点嫁女儿的感觉,让这个做哥哥的情绪复杂吧。只见周筱云倒吸了口气,眼神流露惶恐,看得出来她只想一起离开现场,但他不想让她走,至少现在还不想。
“你们慢慢逛,我可以送周小姐回家。”他愿意为她多花些时间,他不明白这份冲动是哪来的,她不是最美丽或最性感的,却有股吸引力让他不想放开。
“谢谢,但下次吧。”吴璧如拍拍小泵的肩膀,以安慰的口气说:“我们会回来接妳的。”
周筱云点个头,他猜她是吓得说不出话了,这女孩是第一次相亲吗?还是温室栽培的花朵,没办法独自面对外界?没关系,他可以把她放在家里,让她做个妻子和母亲,他不介意她一直这么弱,反正他强得可以顶住天。
败快的,包厢内只剩他们俩,既然没有闲杂人等,他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仔细,在脑中替她月兑去衣服和鞋子,只剩下她的耳环和项链,如果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拔腿就跑。
他一边在心底暗笑,一边替她倒了杯水果茶。“请用。”
“谢谢。”她端起瓷杯喝了一口,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似乎偷偷在找逃生门,他看了只觉更好笑。
“周小姐,我可以叫妳筱云吗?”
她终于望向他,颇为僵硬的点了头,那双大眼似乎就要掉泪,他当真有这么吓人?如果把她惹哭了,他可以模模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或许这不是个坏主意。
“筱云,妳也可以叫我克翰。”
“克、克……”她的声音结巴甚至颤抖。“克翰。”
“很好。”他喜欢她这么喊他,虽然他有点担心她会不会突然昏倒?“筱云,妳平常都做什么消遣?”
“呃……我会做一些手工艺品。”
“喔。”他无法发表什么高见,他连扣子都没缝过。“妳喜欢去郊外走走吗?”
“喜欢。”
“下次我带妳去郊外走走,妳说怎么样?”
她先是睁大眼,一副不敢置信,很快地整张脸都红了,奇怪,他只是建议两人到郊外兜风,又不是要搞车震或在野外嘿咻,她有必要脸红成这样吗?
“妳不想再跟我见面?我很讨人厌?”
“不是的!”她用力摇头,脸红得更厉害。“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很乐意。”
“那就好。”以前他的女人都是不请自来,无须他多费心力,但眼前这女人显然不会主动靠近,他得花点时间让她放松下来,说不定是很多时间,希望他们还是能照计划今年结婚。
结婚?他想跟这女人结婚吗?才第一次见面,他怎会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但仔细想想,有何不可?她的家境OK,外表OK,就连个性也OK,害羞、安静、娇弱……这些他都觉得OK,反正他跟他爸一样大男人,她只需做个乖巧的小女人。
周筱云做了几个深呼吸,他注意到她胸前的起伏,她很苗条,但该有的都有,他突然等不及新婚之夜了,一种莫名的占有欲涌上来,这女人就该是属于他的。
“很高兴能认识妳。”他知道自己说过这句话了,但这次不是客套话。
她的大眼睁得更大,彷佛听到什么坏消息,皱起眉头回答:“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今天林克翰没有浪费丝毫时间,因为他找到他的妻子了。
周筱云并不讨厌林克翰,他是一个理想对象,事业有成,家境富裕,没秃头没小肮,没离婚没小阿,外表有点严肃但五官端正,身材高高瘦瘦还颇有型的,她应该谢天谢地才对。
可是……他带给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无法想象跟他交往甚至结婚,她会无法呼吸的!
当她哥哥和嫂嫂离开包厢,她差点没哭出来,他们怎能把她丢给这陌生男人?
出乎意料的,林克翰的态度还算平和,不只替她倒茶还主动聊天,然而他那双眼太锐利、太强悍,让她自觉像是被老鹰盯上的小鸡,随时会被生吞活剥。
当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话,她只能点头或简单回应,她本来就不活泼也不健谈,希望他不会活活闷死。
当他说下次要带她去郊外走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厄运,这男人居然会想再见到她?后来他又问她是不是讨厌他,不想再见到他?拜托,她又不是傻瓜怎么敢承认?这点小聪明她还是有的,逼不得已只好说她很乐意了。
噢,为什么她的人生如此坎坷,第一次相亲就遇到对她有兴趣的对象?她长得只能算还可以,不会说笑话又没啥才华,听说林克翰是大企业董事长,应该有分辨珍珠和鱼眼的本事才对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那没良心的哥哥和嫂嫂终于回来了,吴璧如手上有两个提袋,露出抱歉的微笑说:“不好意思,一看到名牌就忘了时间。”
“没关系。”周筱云松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嫂嫂身旁,不,该说是躲到嫂嫂身后。这位林董虽然还算有礼,却像她爸和她哥一样,浑身上下散发威严感,跟他独处只会让她头皮发麻、不知所云。
林克翰也站起来,微笑道:“我跟筱云聊得很开心,希望我们能尽快再见面。”
开心?周筱云只想翻白眼,当然身为淑女的她强忍住了,反正这一定是客套话,这必须是客套话!
周敏雄一听倒是笑得很开心。“当然,一定会的。”
“那就再见了,筱云。”林克翰转向周筱云告别,那双眼仍教她心惊胆跳,要是他拔下眼镜一定更吓人。
“再见,克……克翰。”她不敢忘记他的话,她没别的优点只知道要听话,从小到大只要被称赞“乖”就会没事,这是她懂事以来学到的第一种、也是唯一的一种生存之道。
离开饭店后,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家,周筱云和嫂嫂坐在汽车后座,她偷瞄了几眼前方的哥哥,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该不会是在计划她的下一次相亲吧?她二十四岁了,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却要变成某人的妻子,还要生儿育女?
尽避满心不愿意,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爸爸和哥哥就是她的天,爸爸不怎么理她,哥哥说的话就是圣旨,等她哪天结婚了,她的丈夫就会取代他们,而她只能继续做个乖乖牌。
可能有人会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是吧?但谁教她就是没用,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能到哥哥的公司当小助理,她的薪水和零用钱都是哥哥发的,她住的房子、坐的车子都在爸爸的名下,她的未来自然也由他们决定。
如果她是个骄纵的千金小姐,或许能让大家偶尔听她的话,偏偏她个性懦弱又胆小,只要爸爸或哥哥一个恼怒眼光,她就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这个家,除了嫂嫂对她比较和颜悦色,就是她那对可爱的双胞胎侄女了,她甚至想过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坏人,只有女人懂得什么叫温柔。
但那也不一定,像公司里的经理、主任都是女人,对她一点都不客气,还说过她是个花瓶。
斑,花瓶又怎样?也要年轻貌美才能当花瓶好不好?可是等她老了怎么办?当不起花瓶只好当黄脸婆和老妈子……唉,怎么越来越觉得人生无望了?
苞思乱想中,他们回到家了,一如往常,她爸在书房里不知忙啥,侄女小玫和小洁在上钢琴课,因此没有谁需要招呼,她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里,最好都不用再见人,尤其是那位林董。
嫂嫂吴璧如却不肯让她清静,随她走进房,一关上门就问:“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聊了什么?妳对他印象怎么样?”
“他……人还不错。”周筱云不能说他坏话,今天他表现得真的不坏,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她有预感,他会是她生命中另一个大男人,只是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就是这点不妙,因为他可能也可以变成她丈夫。
“我就说吧!这男人算是极品了,有学历,有能力,又没传过丑闻。”吴璧如双手插腰,仰起得意的笑脸。“而且长得比妳哥还帅,妳再挑剔就太过分了!”
嫂嫂说得有道理,她哪有资格挑剔人家?“可是我会怕他……”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妳。”吴璧如想了一下又改口:“不,我觉得他很想吃了妳,哈哈!”
“什么意思?”
“我是妇产科医生,又是已婚妇女,我看得出来,他一见到妳就目露凶光。”
“哪种凶光?”
“就是男人想吃女人的那种死相啊,别跟我说妳都没感觉。”
周筱云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你们走了以后,他一直盯着我看,把我吓呆了,他还说下次要带我去郊外,希望他只是说说而已。”
吴璧如听了立刻大笑。“我跟妳保证,他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唉……”周筱云怕的就是这样,嫂嫂说的总是对的,嫂嫂有恋爱过、结婚过,还生了孩子,在各方面都是她的老师。虽然哥哥对她的管教严格,对嫂嫂倒是不敢大声说话,毕竟他们是能力相当的两个人,哥哥是律师,嫂嫂是医师,哪像她这个无用的花瓶?
一阵敲门声后,周敏雄走进来说:“刚才林董打电话过来。”
“哦,他怎么说?”吴璧如立刻好奇问。
周筱云双手交握在胸前,感觉就要心脏病发了,当然她并没有心脏病,但在这时也快要有了。
在惶恐的情绪中,她看哥哥走近她,伸手拍拍她的头,她明白这是赞许的意思,但她做了什么值得赞许的事?
“下礼拜天林董约妳吃饭,他爸妈也会出席,妳记得准备一下。”
“为什么他爸妈也要出席?”拜托不要是她想象中那种涵义!
“这还用问?当然是要看准媳妇。”周敏雄的语气像是在对女儿说话,她知道在哥哥心目中,自己不比两个侄女聪明多少。
“这么快?”吴璧如面露惊讶,对丈夫追问:“爸的意思呢?”
“爸也很满意,说是筱云高攀了。”
斑攀?周筱云明白父亲说得没错,但这两字还是很伤人,反正她就是个花瓶,有人要就该放鞭炮了,林克翰居然想找他爸妈来见她,绝对是眼镜度数不够,不然就是狗急跳墙!
“连爸都赞成了,事情可真顺利!”吴璧如的表情仍然惊讶,周筱云确定嫂嫂没有恶意,但在这时她忍不住要想,可能就连嫂嫂也觉得她高攀了人家……
“是啊,我们家的女人终于要少一个了。”周敏雄难得会在妹妹面前说笑,心情之好可以想象。
吴璧如瞇起眼质问丈夫:“你对女人好像很有意见?”
“我没有,可是钢琴老师对我们女儿有意见,妳出来跟老师谈,我一句都听不懂。”
“哼!”吴璧如给小泵一个微笑,勾住丈夫的手臂,两人边谈边走出房。
听到关门的声音后,周筱云才让自己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在这种迷惘又无助的时候,如果母亲能在她身旁该有多好,但她拥有的只是母亲的照片,她连一声妈都没喊过。
母亲生下她不久后就过世了,父亲一看到她就触景伤情,从小可以说是哥哥把她带大的。
她第一次用卫生棉、第一次穿,都是哥哥拜托女家教老师给她上的课,七年前哥哥结了婚,才让她有个嫂嫂可以谈些女人话题,她很羡慕小玫和小洁,因为她们有母亲。
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她一直觉得寂寞,可她生性害羞,没什么同窗好友,少女心不免渴望爱情,但她从小就被管得死死的,进出家门都是司机接送,曾有几个男孩对她表示好感,却因为她哥的威吓而打退堂鼓。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不是这个林董就是某个黄董、刘董,爸和哥一定会给她找户好人家,既然他们都说林董好,她哪敢说不好?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没能谈场恋爱,没能创造一些美丽回忆,可人生本来就是不完美的,不能想怎样就怎样,她所需要的只是想开,她迟早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