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曾玉蓓出院返家.她没回五楼原本的住处,反而住到二楼的客房,理由是她需要静养,而林子旭不得不同意,因为医生嘱咐过他,流产后的调养非常重要,包括身和心。
就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周筱云和乔思凌轮流守着曾玉蓓,胡文馨更是太肆搜刮,买齐了所有营养品,她们都是女人,也做了母亲,完全站在曾玉蓓那一边。
林子旭开始了解绝望的感觉。妻子跟他不只分房,还像是分居了,甚至形同陌路。
每天下班回家他就直奔厨房,端了两份晚餐来到二楼,满心期盼跟妻子一起用餐。然而她总是面无表情,对他没有怒气,只有客气。
走进房里,他看到曾玉蓓靠坐在床头柜前,手边摆着一本翻开的书,却茫然盯着前方墙壁,眼中毫无光采,仿佛一潭死水,而造成她如此忧伤的凶手正是他。
他先做个深呼吸,等胸口那阵疼痛熬过去,把餐盘放到床边的桌上。
“小蓓,该吃饭了。”
她点个头表示她听到了,于是他拿起汤匙说:“我喂你。”
“不用,我自己来。”
他不想勉强她,他已经带给她太多压力,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用餐,他不禁要想,过去他们一边喂对方吃东西,一边说些傻话的情景,是否永远都回不来了?
曾玉蓓吃了一半就停下,他也跟着放下筷子,她没胃口,他也一样。
“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就当她是允许了。“小蓓,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但我们已经失去了孩子,我不能连你也失去……”
“我好累,我不想谈这些。”她开了口却是拒绝多说。
“只要说你还爱我,还想跟我在一起,我只要听到这些就够了。”他这是在求她了,他需要一个希望,好让他有力量继续等待。
她低头思考了几分钟,每一秒都在折磨他,但他知道是自己活该,比起她所承受的身心煎熬,他这点折磨算得了什么?
终于她开口了,却回答得模棱两可。“我仍然爱你……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有时候……光是爱还不够,你懂吗?”
他确实不懂,为什么光是爱还不够?但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看她转过身望向窗外,仿佛默默的告诉他,她只想独自疗伤。
“你休息吧,我不吵你了。”他是该认清现实了,在她心中那道门,曾经因为他而开启,现在也因为他而关上。
必到五楼后,林子旭从酒柜拿出一瓶威士忌,他曾对小蓓承诺过,只要她做他的女人,他就不上酒家也不会喝醉,但现在一切都没意义了。
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扛下了所有罪,我拼命挽回……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爱得收不回……
他记得听过这么一首歌,以往听到就只是听到,此刻却深深钻进了他心底。
一边喝酒一边哼歌,他自觉就像个流浪汉,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因他心爱的女人不肯把门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响起,他不想接,任它响了几十声才停歇,原本以为落得清静了,忽然门铃声也响起了,靠,到底是谁要找他?除非是小蓓,否则他谁都不想见。但那可能性小于零,就算他喝到烂醉,她也不会在乎了。
门铃声继续固执的响起,他终于不耐烦的丢下酒瓶,从沙发上站起来,脚步蹒鳜地走向大门,结果站在门外的是他大哥和二哥。
闻到小弟满身的酒味,林克翰皱起鼻子问:“阿旭,你是在做啥?电话都不接的?”
“没心情,看了就知道,何必问我?”
“你这样自暴自弃,对事情根本没有帮助!”林品轩进屋,踢开地上的酒瓶。
林子旭靠着墙壁坐下,他甚至没有力气走回沙发,在两个哥哥面前他可以毫无形象。
“我只想让自己麻痹,最好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等酒醒了你会更难过,何苦呢?”林克翰叹息道。
“我没办法,我快疯了!”林子旭激动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叫:“像我这么糟糕的男人,只会让小蓓伤心,我应该让她自由,去找更适合的对象,但是我不能没有她!”
“阿旭,你应该找她谈一谈。”林品轩诚心的建议。
“她不想跟我谈,她说她爱我,但光是爱还不够,还问我懂不懂?”
这话听来确实不妙,林克翰只好委婉地说:“多给她一点时间,现在你们两个都还情绪不稳,不用急着做决定。”
“等她想清楚了,会不会决定离开我?如果她说她要走,我放得了手吗?为了她好,我是不是该对自己残忍?你们都离过婚,你们回答我!”
林子旭问得绝望,可借林克翰和林品轩都无法回答,感情没有对错,只有爱或不爱,如果光是爱还不够,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更深的缘分,甚或是奇迹……
***
必家休养了十多天,曾玉蓓已经恢复体力,可以打理自己的生活所需,似乎没理由继续住在二楼了。
然而在精神上她仍觉得虚弱,医生给她开了安眠药和镇定剂,她几乎每晚都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是哭着醒来,想到他们可怜的宝宝,想到她跟丈夫的许多问题,她就像被关在一座高塔里,钥匙早已被丢弃。
午后,周筱云和乔思凌带着孩子们来看她,三个女人和三个小阿坐在客厅里,很快又成了游乐园。
“玉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周筱云一边给儿子喂女乃,一边谈起这敏感话题。
曾玉蓓每逃诩在思考这问题,她对两位嫂嫂并不打算隐瞒,她们是她最信赖的朋友,因此她坦白问道:“如果他们三兄弟都离过婚,会不会让人笑话?”
乔思凌立刻倒吸一口气,惊愕问:“你真的想离婚?考虑清楚了?”
“我还是爱着阿旭,但我没办法跟他一起生活,除了离婚,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永远会是强势而激动的,而她只能随他的喜怒而起伏,她的心再也承受不起,她需要休养生息。
“我建议你先想好对策,因为林家的男人都有点疯狂,不会轻易放人的。”
周筱云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当初我是撒谎说我不能生,克翰才肯跟我离婚。”
“我骗品轩说我在外面有男人,他反应超激烈的!”乔思凌想到从前不禁窃笑。
哇,有没有必要做得这么夸张?曾玉蓓呆呆看着嫂子,很难相信她们会有如此心机,只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成语字典真是人生指南,几乎每件事都用得上。
“呃……我不想说谎,我会直接告诉他原因。”
周筱云立刻投赞成票。“嗯,诚实是最好的方法。省得离婚以后被抓包,像我跟思凌的骗局都被揭穿了,当时超糗的!”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乔思凌随口一唱就是应景老歌,然后恢复正经说:“玉蓓,不管你决定怎么做,我们都会帮你的。”
“谢谢,以后我就不能叫你们嫂嫂了,可以像以前一样叫筱云姐和思凌姐吗?”
乔思凌叹了口气,揽住懊姐姐和好妹妹的肩膀。“那还用问?不用管那些臭男人,我们永远是好姐妹。”
三个女人沉浸在温馨时刻中,周筱云忽然想到现实问题。“我猜阿旭的反应会很激烈,你确定你能说服他吗?要不要我们陪你,还是找他大哥、二哥一起来?”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曾玉蓓对丈夫有这份信心,无论如何他总是爱护她的,只是他不懂得怎么控制自己。
“我们都看得出来,阿旭确实很爱你,就是他个性的问题……唉。”
三个女人都没再多说,有些话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已存在,热恋时因为爱情而盲目,时间久了自然要爆发。
“阿婶!我要跟你玩。”小雪打破了沉重气氛,爬上她婶婶的大腿,伸手抓住那头长发。
曾玉蓓任由小女孩戏耍,心情忽然放松许多,她相信自己办得到,即使又要心碎又要流泪,她必须把自己从高塔中解放出来。
当天晚上,刘管家替她送来晚餐,曾玉蓓心想林子旭是在躲她,可能她说的话太伤人了,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她必须在爱情仍在的时候,在痛苦尚未淹没一切之前,画下句点。
她搭了电梯来到五楼,拿钥匙打开屋门,看里面的摆设跟以前一样,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才离开十几逃邙已,怎么好像她的上半辈子已经结束了?
这时,林子旭刚好从卧室走出来,看得出他刚洗过澡,发梢还滴着水,上半身只挂着毛巾,下半身则穿着运动裤。忽然她心跳得好快,她仍对他有感觉,但她不能再留恋,她最需要的是平静。
林子旭抓紧了毛巾,语气紧张地问;“小蓓你……你来拿东西吗?”
“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你说。”他吞了一下口水,像是已有预感,不得不面对现实。
两人坐在沙发的两端,不像以往总是肩靠着肩,或是她坐在他腿上,现在他们之间有了距离,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她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始,他也不催促她,静静等待,终于她找到了一个开头。“关于孩子的事,我并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他打断她的话,双手抱头,神情沮丧。“都怪我太冲动,不肯听你的话,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她早该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她想抱住他、安慰他,但那只会让彼此更脆弱,一起沉浸在伤痛中。
“那是一个意外,我们都没预料到,也都不希望发生,你别再责备自己了,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可能真的有病,才会做那么多蠢事,不知道有没有得医?”他干笑几声,两人陷入沉默,因为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阿旭,我爱你,我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但是……我无法再跟你一起生活。”
“为什么?”他屏息问道。
“伴君如伴虎,你懂我的意思吗?你一下生气、一下道歉,随时可能会变脸,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本来就没有自信,安全感也不够,很容易受你的情绪感染……有时候我觉得我不像你老婆,反而像是你的宠物。”
“你当然是我老婆!我爱你,我想让你快乐。”他立刻替自己澄清。
“我相信你是真心爱我,可是我不快乐,我不奢求要多快乐,只希望能平心静气,但就连这点也做不到,我好像活在暴风圈里,又像是被锁在笼子里,没有自由,也没有自我。”
他无言以对,双拳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爱你,你也爱我,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这份爱让我好疲倦,所以……我们离婚吧!”她终于说出口了,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她会要求离开她唯一的爱。
室内空气仿佛凝结了,林子旭动也不动有如雕像,她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或是苦苦哀求,甚至用热吻说服她,谁知最后他只是点个头说:“好。”
什么?他就这么毫无挣扎的让她走?她应该庆幸还是难过?
看出她的惊讶,他叹了口气解释:“我会答应,是因为我希望你快乐,不是因为我想要放开你,那是不可能的事。”
“喔……”他何时变得如此成熟?一点都不像那个任性的他。
“你需要房子和钱,我会请张秘书安排,过户到你名下。”
“你不用这么做,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她当然拒绝,她不想要赡养费,那不是她应得的。
他摇了摇头,对此非常坚持。“你现在身心惧疲,我不要你担心生活的事,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至少让我用这种方式照顾你,我会觉得比较好过些,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不会跟你离婚。”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他总是如此为她着想,她没有爱错人,即使是这样的结局。
“还有你不要太逞强,有问题一定要说,我会拜托大嫂和二嫂照顾你,她们以后不是你的嫂嫂,但会是你的姐姐,对不对?”
“对……她们是我的好姐姐,我很幸运。”
“你在这世界上无依无靠,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却搞得一塌糊涂,我没有实现承诺,还让你受伤害……”他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控制住情绪,嗓音中却流露太多情感。
“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她会走不了,她会融化在感伤中,留恋不舍。
“最后……可以让我再抱你一次吗?”
他的语气那么不确定,他的眼神那么没有自信,这一切都让她心碎,于是她主动抱住他,坐到他腿上,感觉他全身轻轻颤抖,很快把脸埋在她发间。
“小蓓,对不起、对不起……”
在她脖子上好像有些湿湿的东西,她没多问也没去模,如果他需要偷偷的哭泣,她会给他这放肆的机会。
“我爱你,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也爱你,我一点都不后悔爱上你。”
这天晚上,曾玉蓓最后一次让丈夫抱着她入睡,他们没有接吻或,只是让肌肤相贴,聆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等到黎明时分,交握的双手就得分开。
如此温柔的告别是一种福气吧!他们没有反目成仇,还能继续关心彼此,只是为何相爱的两人无法相守?爱情无法解决所有问题,只有时间能给他们答案。
***
离婚手续非常简单,只要找两个证人,带身份证件,写好协议书,到户政事务所办一下就好了。
当他们]办完手续回到家,搬家工人已经来了,曾玉蓓的东西不多,不到半天就搬完了,原来结束一段婚姻是那么容易。
林子旭吩咐了刘管家和司机老陈,护送他的妻子到新家……不,该说是前妻才对……除了帮她招呼搬家工人,还要注意周遭环境,那栋电梯大厦是有警卫没错,但她一个女人独居,他必须确保她的平安。
站在林家大门口,曾玉蓓抬头对前夫说:“阿旭,我走了,你爸妈那边……就拜托你了。”
“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他不想让她为难,那种场面就交给他吧。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的眼角已然湿润,他伸手抹去她的泪水,感觉她稍微僵硬,但是没有闪躲,对此他已经很感激了。
“不要忘了,有问题一定要说,可以找张秘书、刘管家,还有大嫂跟二嫂。”
他猜她不会想直接跟他联络,毕竟他只会伤害她,应该保持安全距离。
“我知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再见。”他收回手,握紧拳头,无论如何不能抱住她,不能求她留下。
曾玉蓓坐上汽车后座,没多久车子开远了,林子旭想要追上去,想要大喊说他后悔了,他不想离婚,他不想失去她,他一点都不想!
冲动中,他当真跑了一段路,车子却消失在转角,就像他的爱情已然远去。他站在原地不知出神了多久,原来一个人的心被带走时,会是这样的空洞而冰凉。
最后他还是转身走回家,来到一楼客厅,看到全家人都在,不用他多做说明,事情一目了然。
“对不起。”他只有这句话,他对不起每个人。
林冠廷已经气过头了,懒得大吼大叫,反而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三个儿子都要离婚才高兴?我这世人是做了什么坏事?拜拜有用吗?还是要多捐钱?”
“唉,我的金孙无望啊!”胡文馨一想到那无缘的宝贝孙,眼眶又忍不住泛红。
林子旭对父母无话可说,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转向大嫂和二嫂鞠躬道:“大嫂、二嫂,我想拜托你们……”
周筱云很快回答:“你不用开口,我们会好好照顾玉蓓。”
乔思凌也点头说:“我们等一下就会去看她,今天晚上也会陪她一起睡,她是我们唯一的小妹。”
“谢谢。”林子旭由衷感谢,过去他曾担心两个嫂嫂会带坏小蓓,结果都是他的小人之心,到了这局面,反而她们帮的忙最多。
沉重场面中,林克翰起身说:“爸,书房借用一下,我们想跟阿旭谈谈。”
“随便你们,三兄弟都给我搞这出,我不管了!”林冠廷拉起老婆的手走向卧房,胡文馨仍唉声叹气的,一路上碎碎念个没完。
三兄弟走进书房,一关上门,林克翰对小弟说:“事情已经是这样了,现在只能接受和解决。”
“我接受事实,但有什么好解决的?”林子旭耸了耸肩问。
林品轩跟大哥交换了个眼色,故意用平淡的语气问:“阿旭,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生病了?”
“有可能,我常常觉得我疯了。”
“你有哪些症状?”林品轩追问。
“失眠、恶梦、没胃口、控制不了脾气,情绪起落太大,有时心跳快得像要爆炸。”
“我建议你去看精神科。”林品轩的语气仍然平淡,仿佛只是在说感冒小病。
“人人多少都有病,只是程度上的差异。”林克翰跟进道:“我有个老朋友也在看精神科,我跟他聊过了,看医生真的会有帮助。”
林子旭只是点头,一点都不惊讶,他早该想到的,怎会拖到现在才发现?从小他的个性就不像大哥稳重、二哥圆滑,火爆脾气远近驰名,自从爱上小蓓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原来就是因为他有病,哈!
“我们都会挺你的,慢慢来吧。”林品轩拍一下小弟的肩膀。“明天是中秋节,你不要躲起来,好歹露个面,爸妈早晚会消气的。”
“谢了,我知道了。”林子旭勉强挤出一个苦笑。
“回去休息吧,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彬许大哥说得对,但林子旭永远忘不了这一天,他放开了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最爱,松手之后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
离婚后,林子旭只喝醉过一次,就是中秋节那天,月圆人团圆,如此节日让他过不去。
宿醉头痛的隔天,他清光了酒柜里的收藏,转送给家人和员工。即使小蓓不再是他的女人,他必须遵守诺言,不能像她母亲一样酒精中毒,在她心目中他至少得是个清醒的前夫。
日子还是得过,他照常上班下班,周末时就加班,唯一休闲是跟家人相处,其他地方都不想去。
此外,他开始看精神科医生,也做了几次心理谘询,医生说他有轻度的躁郁症,需要吃药治疗并调整生活步调。一开始吃药难免有副作用,有时他会睡到醒不过来,有时他会觉得昏沉麻木,但他看过许多相关资料,明白这是必经的过程,他的身体和脑子都在重新适应中。
每当半夜从恶梦中醒来,他伸手去模身旁的位置,总是没有那人的存在,只有满屋的寂寞。
在这段难熬的日子里,大哥和二哥是他最大的支柱,不时陪他聊天、给他打气,也会从大嫂和二嫂那里探听消息,让他得知前妻的近况。
听说小蓓去念了夜校,白天帮大嫂和二嫂做事,他没问太多细节,只要确定她过得平安就够了。
下班后,他乖乖回家跟爸妈一起用餐,他知道自己让他们很失望,只能用行动表达歉意,尽避老爸只会给他白眼,老妈只会对他唠叨,这都是他应得的。
“阿旭呀,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个对象?”胡文馨不时想替儿子作媒,否则传宗接代的大事怎么办?
“不想。”他想也不想就这么回答。
“你就这么爱玉蓓?”
“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好起来,不知道明年此时他会更悲惨还是更振作,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的心永远属于她,毕竟都被她带走了还能怎样?
苞文馨不肯轻易放弃。“等你老了怎么办?到时爸妈都不在了,谁来陪你?”。
“我没办法想得那么远。”
苞文馨转了转眼珠子,也转了个主意。“说真的,我很喜欢玉蓓,你要不要学你大哥、二哥,再去把她追回来,再结一次婚?”
原本不吭声的林冠廷忽然哼了一声,清楚表示他的不屑。
林子旭当然懂得老爸的意思,事实上他自己也颇为认同。“我没办法让她快乐,我太失败了。”
“只要你变好不就得了?干么这么悲观?”胡文馨当然力挺自己的儿子,即使之前在医院她曾把他痛骂一顿,此一时彼一时,怎么说做人都要往前看。
“再说吧。”他能否变好都是未知数,更何况是让另一个人快乐?
吃过晚餐,林子旭回到五楼自己的住处,他今晚的计划是工作和健身,除此之外都毫无兴趣,医生也说过,单纯的生活对他会有帮助。
入睡前,他习惯性的翻开手边相簿,事实上自从离婚后,它们就整叠的被放在床头柜上,有他们的婚纱照、生活照,还有在巴黎拍的蜜月照。
照片中,他总是搂着她的肩或腰,一副占有欲十足的姿势,他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而小蓓总是温柔甜笑,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但她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他们之间存在许多问题。
而今他只能细数回忆,至少他们拥有回忆。
***
离婚后,曾玉蓓恢复单身的日子,其实结婚前她也是独立生活,现在只是多了个“离婚妇女”的头衔,听起来好像比较困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有前夫给她的房子和存款,让她不用担心生存问题,可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那就是念书!饼去因为她家境不好,母亲对教育也没概念,她国中毕业就去打零工,看每个同学都继续升学,她只能哀叹自己命苦,现在她的机会来了,她可以圆当年的梦了。
她上网找到一家高中夜间部,提供成人就读,以前叫补校,现在叫进修部,确实,不管活到哪个年纪都要继续进修。尽避报名太晚,学校仍通融让她注册,班上同学有老有少,各行各业,她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看得更多也更广。
白天她除了做功课,就是替两位姐姐做些小事,也因此她对电脑越来越上手,这是她唯一能回报的方式,如果没有她们的支持,她不知自己怎能撑过来。
偶尔两位姐姐会提到她前夫的近况,听说他变得很低调,每天回家吃饭,只有工作没有娱乐,还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坦白说,她没想过阿旭可能有精神上的疾病,可能是当局者迷吧(请叫她成语小字典,她在班上就是国文小老师),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疯狂已经失控,确实需要专业协助。
当然,她不认为有精神病就是可耻的,在流产后那段日子,医生也给她开了安眠药和镇定剂,每个人都会生病,无论是身体或心理,重点是自己想不想好起来。
她知道她仍爱着他,常会梦见他们的过去,还有他们那面容模糊的孩子,醒过来时总是满脸泪痕,但她相信时间会有帮助,擦干眼泪,她继续前进。
鳖了二十五个年头,现在的她不再为谋生烦恼,也不用努力让别人满意,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活。
时光飞逝,已经是十一月的初冬,她离婚三个月了,居然过得还不错。
周五的午后,曾玉蓓来到三重市立图书馆,还书之后当然也要借书,这些免费资源是她的最爱。虽然前夫给她的钱够她用很久,但她用得很谨慎,万一哪天阿旭事业上有了困难,她会马上把钱和房子都还给他,反正她再去找工作就行了。
就当眼前这是一个长假,她可以轻松的做自己,人生中能有几回假期呢?
傍晚时分,她提着一袋书走出图书馆,准备要搭公车上课去,忽然一台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却乱糟糟的,胡渣也没刮干净。
“小蓓?”
站在她眼前的是林子旭,天啊,她完全忘了前夫家就在附近!“嗨……阿旭。”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抓了抓头发,一点也没用,还是那么乱。
“呃……我来借书。”三个月不见,他看来消瘦了,黑眼圈也还挂着,怎么没好好照顾自己呢?
在她观察他时,他也巡视她全身,从头到脚都不放过。“你过得好吗?”
他的眼神总是灼热,从过去到现在都一样,她发觉自己有点脸红。“我在夜校念书,想先拿到高中学历,也许以后可以上大学。”
“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谢谢。”他们的对话好励志呀,真是不可思议。“思凌姐和筱云姐常来找我,她们对我非常照顾,还会带小朋友来陪我玩。”
“这样很好,太好了。”他是真诚的替她开心,她听得出来。
她忽然想到也该问候他一下。“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他低头看了一下地面,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终于把视线转回她脸上。
“我……我生病了,正在看精神科,吃药一阵子了,我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时间,但我希望自己能变好,不要再让别人伤心。”
“阿旭……我真的不怪你,你也别再怪自己了。”看他神情落寞,她多想模模他的头,跟他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转的。
“谢谢,你太善良了,我配不上你。”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问题?但再讨论下去也没用,他始终自责,他还需要时间,正如同她一样,于是她看一下手表说:“我得走了,你多保重。”
“你也是,多照顾自己。”
林子旭转身走回车上,随即驾车离去,留下曾玉蓓站在原地,往事忽然涌上她心头,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说我爱你……那些回忆好像又活过来了,一幕一幕如此深刻。
之前她要求跟他离婚,一心想离开原本的生活,而今路上相逢她才领悟到,她跟阿旭已经是陌生人了,从此他走他的路,她过她的日子。
曾经他是她的天和地,是她全心全意深爱的男人,未来她还能那样付出、那样去爱吗?
包重要的问题是,如果不先把心收回,她要怎么去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