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烟袅袅中,白皙美丽的背脊没入木桶里,及腰的乌丝分撮披在桶缘上头。
欧阳罪头一遭看见女人沭浴,他胀红脸,暗叫不妙,正要拉开视线,忽地看见那人俊美的侧面。
他瞪大眼,缓缓地往闻人不迫的师叔看去。
她双颊晕红,十指遮鼻,弯眸连眨一下也不舍得,直勾勾地望著闻人舅爷的美背。
欧阳罪简直难以置信。拉住她的发尾用力往后扯,然后轻悄地掩上窗。
“李姑娘!”他低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偷窥啊!这不是婬贼才会干的事吗?他从小到大一心在闻人庄,从来没有思过,没有想到头一遭偷窥就是看见一个男人!
而且……还不小心让他心跳一下,可恶!
“哇,流血了……”她小声地说。
“是鼻血。”他冷冷地说,很干脆地用她自己的袖子抹去她的血。
“吓我一跳,我还想活久点呢……”
“你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大概还能活很久。”
“是吗?”她微微一笑,显然高兴得很。
欧阳罪斜睨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觉得她自与闻人剑命失踪那两天后,再回来时,人好像有点变了……变得有点正常,也变得有点漂亮……
真的是错觉,他坚定地说服自己。
又偷看她一眼,见她笑眯眯的,想了下,此刻既然不能冲出去自毁清誉,只好呆坐窗下。
“你早就知道闵总管的秘密,却从不言明,看着大家手忙脚乱,你很得意吧?”
“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哼,这世上,谁会不想知道他人的秘密?闵总管身处江湖第一大庄的总管,藏了多少秘密,你可知有多少人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就是为了要他说出心底所有的秘密来!”
她看向他,好奇地低声问:
“那,他说了吗?”
“他若说了,现下就不是闻人庄的总管了。”
“那老伯,倒是很会守秘,也不枉我帮他挖坟了。”她轻笑。
“他为闻人庄卖命五十年,可以说连闻人不迫都没有他知道的秘密多,也许,随便说出一个秘密,足可动摇江湖。”
“可是,他死了。”
死了……是啊,闵总管死了,所有的秘密一块下了黄泉,唯独只留一个……一个对世上举无轻重,对闵总管却是重要万分的秘密啊……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闵总管叫什么……”会不会到死的那一刻,外人还是只记得闻人庄副总管欧阳罪是个罪之子呢?
无意识地抚着手背那个弓形烙印,他内心又起恨意。
“我师父说,那是半个月亮。”
“什么?”
她笑眯眯地摊开右掌。
欧阳罪见状,骇然。
“你……”李聚笑、李聚笑,怎么可能?她可是闻人不迫的师叔、闻人剑命的师妹,若有此印,岂不表示——
“我师父也有。”她笑:“他不小心被人所伤,我呢,是自幼就有的。他说,合起来是一个月亮,不是弓。”
“是谁为你取的名?”
“我师父啊。”
“是吗……”李聚笑、李聚笑,听起来就知为她取名的人所下的苦心,那么他呢?“欧阳罪,闻人不迫的母亲亲自为我取的,她要我记得自己所背负的罪。幼年,闻人不迫曾喊我‘阿罪’,但后来他一明白其中意义,从此就疏远我,甚至闵总管死后,他也不曾擢升我为正总管。”
多么不公平,多么不公平啊!明明同样的背景,为什么会有不同的命运?欧阳罪恨恨瞪她。
她道:“你若不喜欢,就改名吧。我小时曾偷懒,想叫李二,不过后来被迫放弃。”
“……”早知跟她无法沟通,还说什么废话!若将她这秘密私传出去,嘿,闻人不迫岂不丢脸?她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这念头在内心盘据,问出口的却是——
“你可知,闻人庄的擂台是为了闻人剑命?再过几日,各方邀请的名门之女会上擂台争你的师兄?”见她一脸茫然,他笑得更得意:“你啊,从头到尾都被你师兄给骗了!他想脚踏两条船,想要左右逢源,就你这小师妹被他骗!啊,谈起小师妹,我就想起那日我们三人初见面时,不正有一对师兄妹在野地上打滚?那师兄去追假令牌,那小师妹最后差人送回她老家去,那大概就是你跟你师兄的预兆吧?”
“预兆?”清冷的声音由上方传来。
欧阳罪与李聚笑双双往上一看,一个暗叫声惨,一个笑了出来。
“你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喔,他说想看师兄洗澡。”撇得一干二净。
欧阳罪目瞪口呆。
闻人剑命淡淡看他一眼,道:
“欧阳,谢谢你了。”
“属下……”牙齿很想挤在一块,脸部有点抽搐。“舅爷的吩咐,属下一定得完成。既然师叔姑娘送到你面前了,属下就先行告退。”说到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齿,很怕自己出了追魂剑。
“笑儿,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随即,窗关上。
她拍拍身上灰尘,笑着起身,看了欧阳罪一眼,指着掌心,笑道:
“是月亮,不是没有箭的弓。以后,你会找着另外半个月亮的。”
欧阳罪闻言,脸部还是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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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热腾腾的,白烟袅袅。为了守礼,他穿上外衣,腰间未系,微露白色的底衣。
李聚笑看他俊美微白的脸色,不由得心口一跳,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她走到澡桶边,下意识捞着洗澡水……这水曾滑过师兄的身子呢……
小脸又热了。
“那水凉了,你别碰。”他让她坐在桌旁,大掌包住她凉意十足的小手,道:“在外头待这么久,你也不怕冻着吗?”
“唔……”总不能在屋内正大光明看他洗澡吧。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她十五岁般,这是不是表示,不管岁月不管如何流转、不管彼此变成如何,只要身边是他,某些藏在心底的东西依旧是不变的?
“李易欢去找过你了?”他问。
“他找我说话。”
“是吗?他的年纪比你小一点,城府却深沉得可怕。”他沉吟:“我不知他是如何跟你结怨,不过这种人少惹为妙。”
“我不在意。师兄,你要比武招亲吗?”她细声问。
他一愣,随即淡淡一笑道:
“什么比武招亲,那全是不迫在作怪。他以为他能左右我的姻缘,一旦与他筛选饼的女子成亲,我便能永远留下,不会离开闻人庄。他自幼蒙受极大的压力,才能成为今日人中之龙,我明白他需要一个能够依赖发泄的人,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不会长留在闻人庄里。”
“那你要上哪儿呢?”
“自然是回白云山上。”蓝天白云,终老一生。见她一脸乍喜,深觉这个决定没有错。
那日回忆逆流,刹那间百味杂陈,师如长兄,身为她嘴里喊的师父,对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至于是兄妹、是父女或者其它关系,他也从来没有细想过,只知他的生命中一直有她的存在。
她大师父临终前,曾有意撮合他俩,他只当她大师父临终迷糊了,不放在心版上。
然后,他失忆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她动了男女之情,打坏了以前不知不觉中为彼此设定的界限——自他俩身处百虫之间,怀疑自己是她师父时,内心极度懊恼怅然到记忆重回后明白她嘴里“师父”真正的涵意时,不由大松口气,其心境的转折,让他不必挣扎就知再也拉不回内心那条线了。
“师兄,你想,我会不会活得很老,跟大师父一样的老?”她垂眸问。
“那是当然。你连半辈子的时间都没有过完。”他柔声说道。
“虽然你没想要恢复记忆了,可万一有一天你一觉醒来想起过去……呃,想起过去当然是件好事,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她强调。
“我问过好几个大夫,要恢复记忆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是吗……”过了一会儿,她抬眸展颜笑道:“师兄,我一直想做一件事……”
闻人剑命见她腮面微晕,小脸皱成一团。这表情好眼熟啊……很像是在白云山时她做错事时,企图耍赖混过惩罚。
他心里微讶,不知她做了什么错事?
“师兄,你刚沭浴饼,真的很秀色可餐……”
她声音很低,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知该何言以对之际,忽见她闭上笑眸,主动凑上脸来。
惫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薄唇,鼻粱便先撞上他的。她惨叫一声,捣着发痛的鼻子,偷觑他的脸色。他的神色真的很平静哪……
平静到仿佛无视于方才有人企图强吻他。
他真的很令人垂涎三尺嘛。以前他沐浴之后,她老爱从后头扑上去,当时不知自己心理,现在才发现那叫心痒难耐啊。
优美的唇微掀了下,像在叹息,随即,他伸手搂过她的头,轻轻吻上她的凉唇。
原来,是这样避开鼻子的啊……学会了,下次再强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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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切齿!咬牙切齿!
咬得牙根微松,不得不用布帛取代。恨恨的咬、发泄的咬!
窗内的男女在对弈。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刚洗过澡,远远看去,微湿的长发披在身后,白面俊容,长相简直跟他的娘亲很神似,只是少了点霸气,多了点月兑俗的冷然气质。
至于那姑娘……自动省略,下想再看一眼。
如果早知今年会冒出一个小师叔来,说什么也要先将舅舅的婚事给办妥。一个真心喜爱的妻子与一个素末谋面的妻子是有差的,至少,对他闻人不迫大大的有差别。
“太过分了!”闻人不迫缩在墙边角落,被花丛掩去身影:“以往就算三更时分想跟舅舅哭诉,他也会一句不吭的听……”
虽然舅舅自顾自地读书,但更少,耳朵是用在他身上,现在呢,舅舅被抢走了,连一刻钟也不肯分给他!
“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江湖无关的亲人。他不会出卖我,肯听我秘密,跟我不同的天地,也不会羡慕妒忌我功夫高强。我巴不得能留他一辈子,岂料这个小小师叔出来抢人……”好恨啊!他的精神重心顿失,要他上哪儿再找一个与江湖无关的亲人?
正因无关江湖,所以才能守秘啊!
当初他就是看中舅舅不涉江湖也不懂武,才向他发泄满腔的心事……若是江湖中人,早就毁他名誉,将他禁不起压力的秘密加油添醋四处宣传,扯下他这江湖第一高手的地位。
“呜呜呜,我也很想当普通人啊……当个第一高手也很辛苦的,人家来找打,打不过我是理所当然,打死了我声名远播,那我呢?有没有人想过我的处境?当高手就是专当人家踏板的吗?呜呜……舅舅,你好狠啊,就算我向你发泄心事,也不曾见过你有那种温柔神情,不过我不会怪你,我要怪,只会怪那个混蛋师叔……呜呜……”恨啊稗啊!
从今以后,为了顾及他高手的形象,再也没法卸下完美的面具了……呜,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啊!他也是要吃喝拉撒睡的啊!上回跟一名高手过招,月复痛如绞,还得硬撑着脸皮打完,以后这些苦头要跟谁说……
“谁在那里?”有人忽问。
闻人不迫直觉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对上一双阴沉十足的眸子,后者瞬间转为错愕——
今夜第二次,欧阳罪再度目瞪口呆了。
他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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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来!嘘,小声点!”用力压下她的身子,随即一块藏身在树丛后面。“看见了没?”
“啊,看见了,是师兄!”
用力击向她的后脑勺,李易欢低声怒道:
“你眼里只有你师兄吗?其他的人呢?”
“哇……好漂亮的姑娘哪。”
“没错!看见了吧!那些姑娘都拿到结亲令牌的,而有个蠢蛋竟然把令牌奉还给闻人庄!”
“喔……太过份了吧!师兄他……”
“的确很过份!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啊。”
远远看起来他们实在很像是在吟诗作对。“糟,这点我比不上,我连‘长恨歌’都背不完,师兄爱看书,我躲在角落不是自个儿玩就是看大师父的武功秘笈,完了……”
“你在说什么?”李易欢不知她自言自语什么,低叫:“想想你该怎么做吧?”
“耶,我要怎么做?”
“我想掐死你!”他咬牙切齿道,然后握拳松拳,避免付诸实行。他深吸口气,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
“把那些女人杀个精光。”见她错愕瞪眼,他失笑:“有什么好惊讶的?杀人于我,就如同喝茶吃饭一样,只要我一眨眼,她们转眼就死,闻人剑命就是你的了,这种好处你不要?”
“我不要。”
“这么干脆?等到它日闻人剑命上了其他女人的床,你还能这么潇洒吗?”
李聚笑慢慢拉子,跟他并坐在树丛之后。“唔,请不要让我幻想师兄头部以下的,我会受不了的。”
“你已经流鼻血了。”
她胀红脸,立刻捣住鼻子。
李易欢翻翻白眼,说道:
“没见过你这种中原姑娘的。好吧,还是你要迷药?迷昏闻人剑命好了,不,不如给你一包药,让你对他为所欲为……你那什么眼神?你以为你的条件很有利吗?你以为是你喜欢他多一点,还是他喜欢你多一点?”
“没有想过耶……”她眼里都是他,将他视为最亲的亲人与……嗯,未来伴侣,从来没有想过谁付出的情意比较浓点。
“蠢蛋!当然是你喜欢他多太多了!”他没好气道。
“原来如此啊……那也无所谓。我明白师兄,他也明白我,那就够了。”她展颜笑道,心无城府。
就这笑,让他莫名的讨厌,即使是现在,内心仍然是讨厌她,可是——
“好吧,你想将他拱手让人,我也没话说,最多我只能帮你到这地步,结亲令牌我是拿不到手的。它日你师兄移情别恋,不要怪我没事先警告你。”
“谢谢。”
正要再偷看师兄,忽然李易欢又道:
“你下必说谢,只要为我守秘就好。”
“耶?”什么时候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斜睨她一眼,轻声说:
“那日你不是说,我叔叔长相跟我很像吗?人人都看不出来,连他也没发觉,唯有你,一眼就看穿他是我爹,不是叔叔。”
“糟,我想起有事,先走。”
李易欢冷冷地拎回她的衣领,道:
“如果你想拿对付闵总管那套应付我,我绝不会放过你。很惊讶吧?只要秘密说出来了,就不再是秘密。”
“那你还告诉我?”她多冤啊。
“因为我知道我叔叔会找上你,问你如何解毒,我要你告诉他,你每日捅自己一刀,放出一碗的血,如此重复七日,便能康复。”
她微讶,看向他平静的少年脸庞。
“李聚笑、李易欢,瞧,咱们俩的名字多相近啊!我第一次听时,多讶异,不过李姓是他的姓,易欢是我自己取的,可惜,我活了十五年,没有一天是快活的。”
“……”她假装模着耳垂,食指悄悄塞进耳朵里,他像生了第三只眼,立刻拉住她的双手。
“哼,你不想听,我偏要你听!”
“哇,不要这么残忍啊!”
“我娘是我族之王,年轻曾与中原人有一夜缘,她年前死了,我趁机来中原见识,族人都以为我来中原作乱;我那个叔叔也以为我找上他,是为了要毁闻人庄,嘿嘿,中原德高望重的前辈原来都是这个样儿。活了太久,反而怕死,就这么乖乖地听我话,带我进入闻人庄。”
“原来,你是想跟你爹相处一阵啊……”像她,根本不要有爹。
他瞪眼,哼道:“没有想到竟然是让你发现了。”想都没有想过,闻人庄里人人都随时会发现,偏偏是她!内心有点不快,正欲放掉她的手时,瞧见她掌心有弓印,黑瞳微变,指月复落在她的脉间,眉头遽皱。
“你……”
“嗯?”她笑眯眯的。
他注视她的笑脸良久,才低声道:
“我终于找着了这么讨厌你的原因了……”原来,他是这么的讨厌自己,才会一见到她就直觉厌恶她。李聚笑、李易欢,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啊……
“啊,师兄在干什么?太过份了,竟然要跟她们下棋?那下一步,是不是要让她们瞧他洗澡?”她惨叫。
李易欢捣住她的嘴。“你这蠢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要离开闻人庄,跟他撇净关系。在此之前,我娘怀胎生子流了不少血,我要他一一偿还,你若答应,我可以让你保持双手干净,由我来下药!”
“来不及了……”像幽魂似的声音飘然而出。
他俩同时循声看去——
“几日不见,欧阳副总管,你看起来好憔悴啊……”看起来真像鬼啊。
有点青白的削瘦脸孔垂下,往李聚笑看去,眼神中充满怜悯与内疚,然后,他摇摇头。
“是我的错,不该告诉庄主,现在连舅爷都受到威胁了……”再往蓝天园内看去,他继续摇着头,喃道:“我再也不会听人秘密了……”
李聚笑与李易欢对看一眼,随即见他腰间不知掉下什么,她叫:
“欧阳罪,你东西掉啦!”咦咦,不正是那日她从闵总管手里拿过的结亲令牌吗?
她拾起,李易欢立刻低声叫:
“别还他!”
“我什么都没有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掉了东西我也不知道……”欧阳罪状似喃道,愈走愈远。
“闻人庄闹鬼吗?”她讶道:“才几天没见,他就被折腾得这么憔悴了。”
“不是闹鬼。他只是从此身负重任,再也月兑不了身了。”
“啊!”她回头:“师兄!”
闻人剑命垂眸注视着拎着她衣领的李易欢,后者不甘示弱地把黝黑的脸贴上她冰凉的脸,唇角噙着得意。
“别靠这么近……”她小心翼翼地瞄着师兄的脸色。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但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她真的真的看得出来啊。
“住嘴。”李易欢暗骂她不懂作戏。
“你的脸真粗啊……跟师兄完全不一样。”她用力推开他的脸。
李易欢闻言恼羞成怒,差点就地掐死她。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师兄身上,所以当闻人剑命抬眸看向拱门的刹那,她知道他真的发怒了。
“太可怕了,是谁敢惹师兄发火的,不要命了吗……”
顺着师兄的视线往拱门看去——
正是闻人不迫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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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万里无云,闻人庄的擂台张灯结彩,大红“喜”字绣在红色喜幛之上,随风飘摇。
擂台上,疾飞交错的人影、柳叶刀与九节鞭相击的刹那,胜负已分。
“‘火云山庄’胜!”
“花拳绣腿,不值一哂嘛!”台下,有人交头接耳。
“闻人舅爷也没身怀武功,配个花拳绣腿的娘子,足够了。对闻人庄主来说,一个能够掌控的舅娘,也不需要有绝世功夫啊!”
“头一遭瞧见闻人舅爷,果然深不可测,难怪即使没有功夫,闻人不迫也要将他压得死死的,永不翻身。”
深不可测?欧阳罪回头看向坐在高台太师椅上的闻人剑命。他正垂眸,神态平静漠然,像在凝神思量些什么,从头到尾没有瞧上擂台一眼;再回头打量方才交头接耳的光头汉子……
其实,他们是当作没看见闻人剑命俊美的容貌吧?
“真是混蛋!”欧阳罪喃喃道:“都给她一个令牌了,还不见她来!存心要让夫吗?”虽然她上擂台,也没多大的作用,但至少他不会这么内疚。
数日前,他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不小心撞见了这辈子都不该撞见的一幕——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会选择在那一夜躺在床上睡大觉,再也不会对著闻人庄的秘密穷追-打的。
那一日过后,他随口的一句话,害了一对师徒……或师兄妹?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个很凉爽的下午,但李聚笑直喊热,闻人剑命手不释卷,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底,再过一阵等她觉得天凉了,就是他们隐居山林的时候。
那一天闻人不迫出现,很干脆地说:
“你就是小师叔的师父?”
闻人剑命看了外甥一眼,平静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而且,你恢复了记忆,对不?舅舅。”闻人不迫简直胜券在握。
“没有。”
“连我差点都被你骗了,舅舅。不如这样,由我去问小师叔……或者,我该叫她一声同门师妹呢?”
闻人剑命半眯着凤眸,直勾勾望著闻人不迫。
绑者不由得退了一步,气焰渐灭,压低声音道:
“舅舅,你俩是师徒啊!师徒相恋,不容于世,它日你必会后侮的。”
他轻哼一声,不放在心上。
“舅舅,你非要我揭穿吗?当日你重伤,是我与闵总管将你带回医治,那一阵于你无数次的濒死,嘴里只喊一个字。当时,我以为你发狂,一连几次喊着‘笑’,你醒来后,彻底的忘掉过去,我派三名小婢轮流照顾你,你只特别记得其中一个人的小名,她的小名中带个笑宇。当时的你,只怕连为什么会注意到她,都感到不明白吧?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昏迷时你是在喊‘笑儿’。”
“我忘了。”
“阿罪告诉我,小师叔曾说她的师父掌心上有个月疤。”
欧阳罪顿时被两道冷漠的目光瞪上,他立刻垂眼不敢直视。
良才,闻人剑命才道:
“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徒弟,何以喊你一声师父?”
“教她功夫是你外公,她年纪尚幼,不知分辨,久而久之,她叫习惯了,我也从未主动跟她提过姓名。”在白云山上,唯一有姓名的就是她,其他二人从不注意这种琐碎小事。
闻人不迫沉思会儿,点头。
“你说得对。依你,是无法教她功夫的,可是,你我明白,世人不明白啊,舅舅。”闻人剑命冷眼瞪着他,瞪到闻人不迫不得不撇开脸,再鼓起勇气转回首道:“不知小师父发现你恢复记忆了吗……”
“你敢。”
清冷无比的语气几乎要让闻人不迫打退堂鼓了。
“舅舅,我是骑虎难下了啊,闻人庄二十面结亲令牌都发出去了,人来的也差不多,若我登高一喊,说你跟师妹结亲去了,那闻人庄的颜面何存呢?我会对不起闻人家的祖先啊!你不是江湖人,不知事情的严重,这些年来我咬牙混血吞,就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你的一生可以在白云山上,我的一生却是在闻人庄啊!”
“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希望比武招亲能照期举行,偶尔应付她们。”见闻人剑命冷哼一声,他连忙补充:“我会给小师叔机会,只要她打得上擂台,皆大欢喜。”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不迫。”闻人剑命轻声说。
欧阳罪不得不说,连他都知道闻人不迫在想什么。闻人不迫在想,依李聚笑的功夫,万万打不过这些花拳绣腿的。
但是,当时闻人剑命竟然答允了。离去之时,他回头一看,注意到闻人剑命双手已空,那本书……往地上瞧去,竟见脚边薄薄一层偏蓝粉末,是他多想了吧?
“奇怪,怎么还没见到那李聚笑呢?”李易欢混在台下人群里看热闹,瞧见欧阳罪,扬眉过来打声招呼:“欧阳总管,恭喜你升任总管之位,咦,你气色怎么愈来愈差啊?”难道闻人庄真有恶鬼吗?
“李公子,我劝你一句,不管你想做什么,千万不要去挖掘别人的秘密。”欧阳罪一直重复着。
李易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只当他被升职的喜悦冲昏下头。
“静玉山庄胜!惫有没有结亲令牌?没有就由静玉山庄大小姐胜出!”擂台上宣布。
李易欢四处张望,眉头微皱了下,道:
“看来,李聚笑是要错过了啊,原来她的运气用尽了……”这个蠢蛋!明明他该偷笑,可是心头就是一阵恼意。
欧阳罪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烙印。
“还有没有结亲令牌?”台上大喊。
欧阳罪一使劲握拳,那弓形微微外扩,看起来的确很像半个月亮啊……不是没有箭的弓,而是还在找另一半的半月。
“还有没有……”
他咬牙,蓦地从怀里掏出一面结亲令牌,喊道:
“闻人庄总管欧阳罪!”当着众人错愕的面前,他飞身上了擂台。
“你上来做什么?”闻人不迫起身沉问,目光热辣到几乎灼伤了欧阳罪。“还不快下去?”
“我上来,自然是为了比武招亲。”他硬着头皮大声道。
此时,闻人剑命终于抬起脸,朝他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