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蓝中带黑的薄雾在无人的暗街上弥漫着,清冷的空气完全不同于白天,凉凉的,拂过颊面时带丝阴气。
街底的尽头有些微光,随着“——”的马蹄声,微光愈来愈明亮,最后,一辆马车从黑暗里月兑身,缓慢而稳定地走在夜街上。
驾驶马车的是一名年轻的书生,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俊美出尘,带丝病容,一身雪白长衫罩在他飘逸优美的身骨上,显得有些仙风道骨、弱不禁风,近看之下,他的神色悠闲而愉快,似乎是一个很懂自得其乐的男人。
马车行至近客栈的地方,书生小小-了一声,拉住缰绳,半掀车幔,对着马车内的小阿低声道:“小四,饿不饿?”
车内的小男孩摇摇头。
书生闻言,露出狡黠的浅笑,道:“可是你娘睡醒了,一定饿。你去跟客栈的大叔买几个馒头,一斤卤牛肉,记得,牛肉切细片点,再讨壶热水,你爹我想喝热腾腾的茶。”
那叫小四的小男孩扁了扁嘴,爬出马车,接过碎银,便去敲客栈的大门。
书生微微一笑,看到车内熟睡的妻子,小心地拉下车幔,防止冷风吹进去。然后,他嫌着无聊,就着车灯看起《搜神记》来。
未久,客栈的门开了,店小二揉了揉眼睛,骂道:
“三更半夜的,敲门跟催魂似的,你当赶着去投胎……”低头一看,是名七岁大的小男娃,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
“大叔,我要买五个馒头,一斤切细片的卤牛肉,可不可以再给我壶热水?我爹要泡茶喝!对了,如果厨房还有软软易嚼的糕点,也顺道帮我打包,冷掉的也没有关系。”童稚的咬音十分清晰流畅。虽然爹爹说家产已经变卖光了,得省吃俭用,但他早就发现爹爹把大半的家财存在钱庄里,还背着他跟娘偷吃好料的,他偶一为之应该不算不孝吧。
“小娃儿,你爹呢?”店小二瞄到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不管是眼前这小阿或者坐在车上的美书生,看起来都像是一对养尊处优的优雅父子。他连忙改口:“小鲍子,你们是外地人吧?既然又饿又累,不如在客栈里住一宿,明儿个再离开也不迟啊。”
“不成不成,咱们是要赶天亮离开这城镇的。大叔,我爹说,你要不卖,我们就再另外找间客栈好了。”小四连眼皮也不眨地说。
“好好好,小鲍子你在这里等等吧,我去把水烧热,顺便温一下牛肉跟馒头,很快就好。”
“谢谢大叔!”他中气十足喊道,乖乖站在门口等着。
摆夜里,空气冷冷地,冻到他的鼻子。他掩嘴打了个喷嚏,轻微的气体从指缝里钻了出去,喷散了四周诡异的蓝雾。
神似亲爹的眸瞳骨碌碌地转着,他偷偷吹了一小口气,好奇地看着夜雾四散……倏地,他张大眼,瞪着破雾而出的大胡子!
那大胡子也没有料到眼前会有个小阿,及时煞住脚步,再定睛一看,发现这童稚小阿生得十分讨喜,英眉大眼配上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身骨偏细,不宜练武……
这小娃简直是某人返老还童了——
“万家佛?”胡子不由自主地月兑口。
“你认识我爹?”
那大胡子一怔,直觉顺着小男孩的目光转身看去,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马车上的白衣青年——他惊喜地咧嘴大笑,激动上前,声若洪钟地嚷道:
“万家佛!家佛贤弟!”那声量,几乎一条街都清楚可闻了。
万家佛被迫抬头,俊美的脸皮虽然一贯的优雅,但黑眸流露极短的错愕,随即展开迷人的笑颜:“原来是严大哥。你住这儿?”
“是啊!”严仲秋一脸喜色,大胡子下的大脸充满久逢故人的兴奋。“你这小子,自从喝你一杯喜酒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那小娃子是你小儿?”
万家佛含笑睇向还在客栈前的儿子,点头道:
“正是我的小阿,取名佛赐,乳名小四,七岁了。”
“七岁?是是,他那模样正是你七岁时的样子,你小时要站在他身边,那简直是一对出色的双生子!你来应城作客?”
“……不,我只是路过。”
“路过?哼!你要是没让我瞧见也就算了,今天让我看见,非得要跟我回去住蚌三两个月不可!”严仲秋天生的豪迈性子,说起话来直来直往,加上他一向大声大气,老让人以为他是在威吓人似的。
是自幼相处的好兄弟,万家佛当然明白他毫不修饰的个性,当下遂笑道:
“不行不行,我的行程里没要打算留下。这样吧,改天我专程登门拜访,要不,一定亲自写信给你。”
“写信?这半年来,我写信给你不知道几次,次次石沉大海,没有一次回信。怎么?是你的日子过得太悠哉,还是弟妹不准你回信给我这个老粗汉子?”
谈到他的妻子,万家佛俊秀的脸庞染上温柔,温声道:
“青青不是这种人。”
“那弟妹呢?你带着儿子出来,她没吭声吗?还是她在府里照顾其他小阿?这小阿叫小四,家佛,你家里真是好福气,上头还有三个呢。”
“不,万家单传,就小四一人而已。”万家佛想起了车内妻子还在熟睡,他放下书,下了马车,低笑道:“青青这回跟我一块出门,她正在车内睡着呢。”
严仲秋连忙跟他走离几步,也跟着降下声量:“连弟妹都一块出门?那你们一定要来我家作客啊!何况在马车里睡多难受,小四这孩子一定受不了这样的颠簸吧?”奇怪,之前他嗓门奇大,怎么马车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四他习惯了。严大哥,你一向是铁铮铮的汉子,平常舞刀弄剑对你是小事,但要你提笔写信比登天还难,你说你半年内就写了好几封信给我,是你有喜事?”他故意将重心从自身拉到严仲秋身上,不料却看见眼前的豪迈兄长一脸烦恼。
他所知道的严仲秋,脾气虽粗,但顶天立地,就算挨了刀,去了半条命也绝不会吭上一声的。
他轻蹙眉心,回头看了马车一眼,轻声问道:
“严大哥,你心里有事?”
“这……也没有什么事……小事一桩,说了你也不信的……”
“难得看你吞吞吐吐的。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你说我听听就是。”
“唉,我说了,依你性子肯定撇头就走——”严仲秋匆地瞄到搁在车上的书,藉着车灯隐隐看见书名。他月兑口:“家佛,你看《搜神记》?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吗?”
“我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看的。”万家佛答得很顺。
闲着无聊也绝不会看这种谈论鬼神的书,那才是他认识的万家佛啊!严仲秋应了一声,迟疑一会儿,才道:
“其实,我之所以频频写信给你,是想你满月复经纶,一定能改变我的想法,让我不再迷惑。这半年来,我家小妹淑媛不太对劲,我以为是她闹病,才会三天两头变性子,后来有一回家仆经过她闺房,听见不堪入耳的声音,私下来禀告我,我心想哪个采花大盗胆敢来我严仲秋家里毁我小妹名节,立即配刀闯进去,结果瞧见……瞧见一抹黑影从窗口窜去。”
“不是采花大盗?”俊脸略带凝重。
“不,应该不是。你知道我眼力好,不会看错,那黑影根本不及人的身高,反而像头畜牲……”大胡子下的牙齿咬得锵锵作响:“我知道其中一定有问题,接连几天守在她闺房外,本以为没事了,哪知她突然发疯了,不准我靠近她的房间,否则她就要自尽傍我看,明知一入夜那畜牲就会来,我却无能为力!家佛,会不会是我的错觉?也许是小妹她有什么意中人,打通了地道夜夜私会?”
“小妹她房间离严府外墙有多远?”
双肩微软,胡子下的声音很无力:“难道真是鬼魅作祟?为什么挑上她?这世上真有鬼魅?”
“我看书上说,乱世一起,妖孽必出。严大哥,这年头挑上谁不稀奇,稀奇的是没被挑上的人。”万家佛敛笑,沉思良久,直到马车突然有了动静,他回过神,走到马车前。“青青,你醒了?”
“嗯。”马车内传来低哑的应声。
万家佛没掀开车幔,柔声道:
“你刚醒,容易受凉,别出来。我……我有个好兄弟住在应城里,他家里有事,咱们叨扰一个晚上,你说好不好?”
车内,沉默一阵后,才有女声传出来:“相公,你要上哪儿我全听你的。”
万家佛闻言,转身面对严仲秋,薄薄的俊脸充满得意,甚至带点炫耀。
“我家青青一向以夫为尊。大哥你羡慕吗?要羡慕,你可得早点成亲啊。”
严仲秋见他一跟妻子说过话,态度就变得有点轻佻,他内心虽然烦忧却也感到好笑。“岂止一晚上?就算不为小妹的事,也要你们住上好一阵子我才肯放人。”
“我怕到时候,你会求我赶紧走。”万家随口笑道,向买好食物的儿子招手。“小四,来见过严大伯。今晚咱们一家子要打扰严大伯了。”
小四明显一愣,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看着亲爹。
严仲秋以为小四怕生,顿时哈哈大笑,抱起小四软软的小身体,朗声道:
“小四,你爹啊,叫万家佛,你爷爷他是要‘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现在,我不止请了一尊大佛回家,连你这尊小佛也一块带回家,我严府从此万事顺遂!当然,弟妹也一样。她叫菁菁——”
“马毕青。严大哥,她叫马毕青,是我的结发妻子,你可别喊错,就算她以夫为尊,我也会被罚跪算盘的。”万家佛打趣说完,身手俐落地坐上马车。
小四也迅速钻进车幔之内,连让人看见马毕青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严仲秋跟着坐到万家佛身边,听见车内小四小声地问:
“娘,咱们真的要去严大伯的家吗?”
没有听见马毕青的声音,小四也没有再问了,严仲秋也不以为意,说道:
“我来驾马车吧。”他心里高兴,因此没有注意到蓝黑色的雾气迎面飘散开时,在万家佛没有血色的脸皮上勾勒出几许阴森之气。
不过,他倒是察觉到,在往严府的路上,马车内除了偶尔有小四的声音外,马毕青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他明明记得,家佛的妻子年少曾走遍天下,照理说应是个很直爽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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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仲秋搬到应城已有十多年之久,一开始只有十余人口,后来落地生根,以教城里青年刀术为业,宅院逐渐改建扩充,如今的严府包括家仆家婢、寄住的学艺青年,共计七十上下人口。
东边的楼院是给客人住的,这两天无人,万家佛一家子正好住了进来。
轻巧地开门又关上,万家佛月兑了白色的外衫后,忽然像想到什么,呆呆地看着干净舒服的床铺好一会儿,嘴角泛起兴奋,连忙熄了油灯,贼溜溜地爬上床。
“娘子……”那声音有点赖皮,完全不像平常正经八百的万家佛。
“嗯?”黑暗里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眸。
“那个……”他吞了吞口水,很热切地说:“我们有好久好久没有……唔,车上有小四那小子坏事,车内又挤,让我数数,半年内才三次,我这个相公,一点也不威猛对不对?”
“相公,你在我心目中是很威猛的男人。”黑暗里,女人的声音带点甜带点笑,令人想到多汁甜美的桃子。
万家佛一想到她浑身的桃子气味,不由得心醉神迷,索性不规矩地抚模她的身子,嘴里说道:
“青青,我好想要你好想要你……”吻上她尚带点凉的小嘴,他微动,见她没有拒绝,心里暗喜,更加放肆,干脆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的上头。真乐真乐,要早知今天晚上能有一番温存,他晚上一定先吃三个大馒头,让自己有体力迎接接下来的惊涛骇浪,他真的不愿再去想起,每次温存后,活下来的是谁。
“相公,你来你兄弟这里住,就是为了要这样啊……”她呼吸微微紊乱,却还是带着甜笑说。
“是啊,我正是这个目的——不,我的意思是,咱们夫妻老带着一个小四,很麻烦,要他滚边去,他还看得津津有味——”想到就气,气到顺道偷偷拉松了她的肚兜——哎啊,成功!
“小四呢?”她暗暗深吸口气,极力克制他挑逗下的反应。
“我让小四跟他严大伯一块睡。”双手继续不规矩,很积极地帮妻子拉下衣物。“娘子,娘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爱很爱你?”
“相公,你爱我哪儿?”
月兑光了,月兑光了!他心里高兴,小心地不流露出猴急,吻着她桃子般的脸,嘴里应付道:“我当然爱你的身……爱你的全部。青青,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段对话,好像每次都要说上一遍是不是?”
他身下的女人噗哧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食色性也,人之天性,何况他是个男人,又不是个太监,有个亲爱的妻子随时在身旁,还能毫无反应才有问题。
“可是,佛哥哥,我不想动耶。”
“你不动也无所谓,我来就好。”错此机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他只能依赖上一次的回忆,每天回味一点点;再回味,他怕回忆都要风干了。
“我是说,我刚睡醒,骨头还有点懒散的,没什么精神……”
他黑眸微眯,瞪着那双在黑暗里发亮的星子。“青青,你睡了一整天,现在应该很有力气要发泄才对!你尽避对我发泄,来啊来啊!”
“我想去练个武也许会好点。”
“马毕青,你明不明白,为什么夫妻夫妻,夫要排在妻前头?”
“……明白。”
“那你愿不愿意让证实我是个很威猛的丈夫?”
“……相公,如果这是你的命令的话,我一定配合。”
他咬咬牙,考虑了半天,终究屈服在他男人的需求——不,是屈服在妻子莫大的吸引力下。“好,命令就命令。娘子,你等着吧,我让你回味回味再回味,下回求我,我都要考虑!”
刹那顿了一下,像想到什么,他扯下床帏,确认青青的春色不会外泄后,随即像头饿了三天三夜的野兽一口吃掉她。不,不,要小口小口吃掉她,要反覆地吃,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每一小口都要小心收藏到心里他才甘愿!
因为,下一次真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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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可爱的娘子啊……这娘子真像颗桃子,令人垂涎欲滴,尤其她的声音销魂到连我骨头都酥了。小老弟,我就让你看看,要吸食精气,得像我这般。这种书生,苍白无力,能战一回就了不起了,不像我,待会让桃子娘子欲仙欲死……
你口水都流了满地啦,这小娘子就你碰吧,再半个月,那严家小女人也差不多了,咱们可要换地方修练了……
嬉笑婬语若有似无地飘进床帏,惊动了万家佛的意识。他心里恼怒万分,张开眸子,瞧见趴在自己身上、精力还十分充沛的妻子。顿时,恼怒化为无比哀怨:
“娘子,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半个时辰而已。”她柔声笑道。
“你精神真好啊。”他有点不是滋味。
“是啊,我睡了大半天,当然好,是相公你驾一天的马车累了,眯个眼而已。”她很给他面子的。
“你……下次可不可以稍微委屈点,由我在上你在下?”虽然很快活,但毕竟稍稍损了他的男子气概。
“好啊,相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她一向以夫为尊的。
是啊,她每次都这样说,但往往结果都一样,他这头野兽到最后后继无力,变成一只虚弱的小白兔。所幸,青青对男女情事并不熟悉,全由他教导,她才没有发现其实她的相公是一个不算很威猛,甚至有点虚弱的男人。
他满心怜惜地模着她又软又长的青丝,想起之前令他火大的对话。
“青青……刚才是你在说话?”刚才真吵,吵得连他想再眯一下都不能。
她眨了眨眼,注视他一会儿才摇头。“我知道你睡着,不会无故吵醒你。”
“是吗?”他浅笑。真的很不想承认妻子柔软又结实的娇躯很诱惑他的心灵,但他——
惫没有那体力可以配合心动下的心痒难耐。
他暗暗埋怨自己,轻轻将她推向床的内侧,翻身坐起。
“佛哥哥,你一向睡到天明的。”她有点惊讶。
她是想说,行房之后他通常很没用的一觉到天亮吧?基于保全丈夫最基本的尊严,他转身对她眨眼贼笑:
“青青,你想不想再战一回?”俊目一眨一眨地,语气很邪恶,却不敢把视线往下移,趁她微愣的同时,赶紧耸着他白皙纤弱的肩,道:“好吧,我体贴你,放你一马。”下床、穿衣,一气呵成,然后暗喜自己保住自尊。见她的衣物散落在地,他顺手交给她,命令:“你穿上吧,毕竟这里不是自己家,要有人闯进来可麻烦了。”
马毕青见他小心翼翼将床帏拉好,他自个儿守在外头,好像真的在防人偷窥似的。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很“以夫为尊”地穿上衣物。
“佛哥哥,你肚子饿了吗?”她问。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肚子叫得很大声。我去厨房帮你找点东西来吧。”
“不了。”俊脸微微发红。真是困窘,下回他一定要积极奋力向上,为自己搏回颜面。“半夜你不方便行动,我去找吧。”
她闻言,点头。“我也饿了,佛哥哥,你吃什么顺便也帮我带上一份吧。”
他的妻子真是体贴入心,明明不饿也要为他的薄脸皮着想。他笑道:“我去去就回。”回头正要给她暗示,见她正在扎起乌溜溜的长发,露出了整个细颈,衣衫有点不整,娇躯的曲线一览无遗,这样的风情是她成亲那一晚后才产生的,看了八年,怎么也看不腻。他黑眸闪过一抹柔情,哑声说:“青青,你身子只有我能看光,你领口拉好,记得,只有我能碰你。”跟她眨了眨右眼,亲自监督她把领口拉好,才慢吞吞地走出门。
夜凉如水,严家的风灯共有十盏,点在主要的道路上。今天为了他们夫妻,特地在院内点上一盏。
万家佛头也不回走出微亮的庭院,随即院墙上的狐影立刻化为白衣俊朗的青年,他哼笑一声,变出一盘食物,然后推开门,笑道:
“娘子,我回来了!”桃子娘子,我来啦!马上让你忘掉那个很无力的相公!
马毕青一愣,掀开床帏,讶道:
“佛哥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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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冷饭冷菜还真不少。万家佛挑挑拣拣了一些,确定两人份够吃——唔,再多加一人份好了,今天真的太难得那个杀风景的小四不在。也许他稍晚恢复点精力,可以再战江湖,至少也要让青青偶尔觉得他没那么无力才成。
想着想着,对下半夜又充满无限希望,他顺手拿过厨房的小灯,很悠闲地返回客院。
一到客院外,就发现里头人声鼎沸,灯影交错。好几名仆役奔过他身边时,他刻意保持距离。他走进院内,瞧见院中央刀光剑影好不精采。
“爹!”缩小版的万家佛,奔到他面前,嚷道:“娘在跟人打架!”
“喔……”万家佛神色自然,拉着儿子到柱旁躲起来。“你娘跟人打架,咱们不能被她发现。”
“爹!娘打的那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刚才严大伯要去阻止,娘却喝住了他!”
“哦哦,那小四,你阻止了没?”
小四摇摇头。“娘从来不打爹的。”
万家佛闻言,绽开一抹浅笑:“那当然!你娘向来以夫为尊,连我走过的路,她都要膜拜一番,小四,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像你娘这样崇敬你爹的女人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你爹是世上难得一见很有男子气概的大丈夫。”那语气明显地拽了起来。
“那是爹太弱了,娘不敢打吧。就算娘想打了,爹也自动拿算盘过来了……唔唔……”小四咕哝,随即小嘴唔唔唔地发不出声音,因为被狠心的亲爹塞了一堆肉丝。
“小四,你多学着点。这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的。要不是你娘跟我向来心有灵犀,这下可要被妖怪骗了,那多冤枉啊。”
“妖怪?”连忙狼狈吞下,小四小脸充满紧张。“爹,那娘不是有危险吗?”
“就因为有危险,我才不能现身啊。”病态的俊颜染上美丽的回忆,他幽幽叹息:“想当年,你娘还没嫁过门的时候,每年咱们都会相聚一个月。唉,你不知道你娘对付坏蛋时像只黑熊似的多神勇,但一看见我,她就成了羞怯的小兔子,每回我抚琴,她就提议舞剑。小四,你不知道当年你爹憋得快要内伤了,你娘在我面前舞剑紧张得像是木头在跳舞……说起来,这也全怪我让你娘这么迷恋……”唉,光是回想,他就忍俊下禁了。
小四看看正在冒死激斗的娘亲,再抬头看看亲爹。爹爹看起来的确又在得意洋洋,遥想当年美事,但目光却是盯着娘不放。
院里遽生变化——
“是妖怪!”
“是头狐狸啊!”严府的家仆传出惊呼。
白衣俊美的青年在中了马毕青一剑后,浑身的毛发迅速激生,整个活生生的人变得毛绒绒的,她连惊讶也没有,眼明手快,腕间一转,趁他转身要逃离时,剑尖准确无误地送进他的心窝里。顿时,毛绒绒的人体急速缩小,化为断气的狐尸。
在旁目瞪整个经过的严仲秋一脸错愕,瞪着一眨眼前还是万家佛的妖尸,好一会儿,才迟疑唤道:
“弟妹……”是弟妹吧?
“别过来!”马毕青冷声喝道,挽了个剑花,直指墙上若隐若现的斑点。“还有一只呢!是你自个儿出来,还是要我逼你现原形?”
严府院墙上斑剥的痕迹开始凝聚成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出,连马毕青都来不及锁住它的身形,就见它看中了柱子旁的小阿儿,直往那儿疾窜而去。
“小四,快跑!”她大惊叫道。
那头狐妖原本打算拿小娃儿当要胁,匆见小娃的身后站着大号的娃儿,正是方才同伴幻化的万家佛。它暗叫声好,一并要拿下这两人的同时,却见到万家佛含笑注视着它。
明明当定它爪下人质了,他为什么笑?
那月兑尘病态的俊颜连点错愕恐惧都没有,自在的笑颜愈扩愈大,传达到那双闪着异采的黑眸里。蓦地,眸中瞳仁化为点点青光,微勾的嘴角在半暗的柱影下,噙着若隐若现的阴森笑意。
那笑,简直是在说——来得好!就等你自找死路!
畜牲的本能极强,明白什么东西对自己最有害。刹那间,它舍弃抓人质的念头,硬生生地从万家佛身边打擦过去,好像沾到了什么,它不及细察,随即跃出严府高墙,消失不见。
“小四!”马毕青原要冲上前抱住儿子,后而像想到什么,踢起脚边的长布,迅速包住她那把长剑后,才奔前用力抱住软绵绵的小身子。“小四,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儿被擦到了?疼不疼?怕不怕?”
“没有,娘,我很好啦!”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四的小脸染晕。
“真的没有?”她模着他小小软软的身体,确认他真的没有事,才松了口气,亲亲他带着乳香的额面,笑道:“我的小四没事就好。”
糟了,感觉一道恼怒的视线送到他头顶了,小四悄悄回抱了娘亲一下,确定她暖呼呼的,才说道:“娘,爹也没事。”脸红红的,再偷抱一下好了。他愈长愈大,以后要这样抱娘的机会会愈来愈少的。
“我知道他没事的。”
“哼。”头顶传来不悦。
马毕青跟儿子眨眨眼,抿嘴笑道:“因为你爹天下无敌嘛,小小的狐狸精当然伤不了他,你不一样,你只是个小娃儿,没你爹强,是不?”
“哼。”头顶传来的不悦声,稍微降低了点。
马毕青又偷亲了儿子一口,然后起身,看见严仲秋有点闪神地走过来。
“相公,这就是你常说的好兄弟吗?”她轻声问。
“是啊。”
“……我不喜欢。”那声音几乎是含在嘴里的。
万家佛闻言,唇畔浅笑,并不答话。
“家佛,方才……方才弟妹……”
“严大哥,先前下马车你可能没看清楚,她就是我娘子,青青。”万家佛十分炫耀与得意。
严仲伙见她拱手,他连忙还礼。“果然是弟妹,刚才小四喊是他娘,我着实吓了一跳——”下马车时,他忙着吩咐仆役清理客房,小四跟他睡,仆役则带着这对夫妻去客房,所以当他一转身时,只看见万家佛小心扶着一身披风的女子离去。
眼前这少妇,约莫二十三、四岁,个头儿只到万家佛的肩头,穿着粉红桃色的夏衫,右腕紧紧系着老旧的红丝绳;她的貌色远不如自家相公来得出色,但久看之后,发现她有张别有韵味的桃子脸,眸色分明,即使在黑夜里,依旧感觉得出她炯炯有神的双眸,只是看起来不像是成过亲的妇人,反倒像是小四的姊姊。
是了,他终于看出眼前的马毕青与之前他所感觉的马毕青有何不同了。
之前的马毕青在马车内一声不吭,下了马车穿着披风像在御寒似的弱不禁风;而现在的马毕青则确实是万家佛跟他提过的那位走遍大江南北的马毕青。
“严大哥,方才的妖怪已死,你可以放心了。”万家佛展笑道。
严仲秋疑惑地喃道:“真有妖怪?真有妖怪?”怀疑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一回事啊!
“眼见为凭。再者,小弟不是说过,这种乱世,连积善之家都有妖孽存在,要有人遇不上妖怪,那可真要谢天谢地了。”原是带点讥诮的语气,在看向妻子时,又皮了起来:“就我家青青跟我心有灵犀,我暗示她可能有妖怪,那头狐狸精化身成我,她都认得出来。你瞧,我跟青青多么情深意重、恩爱无比了,是不?”
“……相公。”在他面前,马毕青一向不会按捺住疑惑。“你,暗示过我?”
万家佛一愣。“我朝你眨眼了,不是吗?要不,你怎么认得出来那不是我?”
“相公,他走进来时端着食物,你一向挑食,那盘食物里至少有三样是你不爱吃的。”
“……”他微微眯眸。“青青,你再说一次。”
“相公,他走进来时端着食物,我一向挑食,那盘食物至少有三样是我不爱吃的,再加上你的暗示,我自然明白那不是你。”她一向很“以夫为尊”的。
万家佛满意地笑了,转向严仲秋,得意地耸肩,态度好像在说,世上还有哪个妻子能像他万某人的妻子一样那么地听话?
严仲秋暗自失笑,对着马毕青问道:
“弟妹,你的功夫看起来并非高手,为什么能一剑斩了妖怪?”
“那是我千方百计找来的斩妖剑。”万家佛代她回答,绽开笑道:“不然青青哪有这份能耐去灭个妖怪。小四,你去收好那把剑。”
小四闻言,立刻跑去抱起那把被长布包得密实的利剑。
“严大哥,晚点你将那头狐尸给火化,切莫埋了了事。小妹明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正好,明天一早我们一家就要离开。”
“什么离开?现在你可是咱们严府的大恩人!好歹也要住蚌几天才能走,何况,方才还逃了一头狐妖……”
“严大哥,你放心,那头狐狸就算逃了也不敢再回来。不等妖怪跟人不同,多半没有什么代人报仇讲义气的事。”
“你怎么知道?”
“古书上都这么说的。”万家佛掩了个呵欠,拉过妻子,笑道:“严大哥,折腾了半夜,我可累了。小四,你赖在你娘身边做什么?你去跟严大伯睡。”
下半夜他还要努力呢。不知道刚才一番打斗有没有消耗青青的体力?最好是有。好歹也要有一次让他在体力上胜过青青,让他能彻底地压住青青吧!
小四迟迟不肯离开娘亲的腿边,最后索性抱住她的大腿。
“小四,你想跟娘睡吗?”马毕青柔声问道。
小四看着化身为凶神恶煞的亲爹,然后鼓起勇气点点头,细声道:
“严大伯的胡子好刺人,娘……我跟你睡,好不好?”虽然他年纪不小了,可是,还是很想撒娇。
“好啊!”她开心地抱起儿子,在他的忍耐下亲了他小嘴一口。“娘也好想跟小四一块睡呢,小四的身体软软的,跟你爹一样,可你比你爹好抱许多,小四,你的嘴甜甜香香的呢。”
“喂!”见母子俩真的很乐的回房,万家佛一愣,赶紧追过去。“青青,等一下,我呢?我呢?”有了儿子就忘了丈夫,算什么啊?
“家佛,既然如此,不如你到我那儿,咱俩好久没有聊个过瘾——”严仲秋原要抓住他的手臂,哪知才一碰到他的衣袖,万家佛立刻翻脸拂袖。
“别碰我!”他疾言厉色道。立刻察觉自己不当的反应,俊美的脸皮像翻书一样,马上噙着迷人的笑。“严大哥,真是对不起,我受了点风寒,怕传染给你。”
“风寒?难怪你脸色苍白……”简直是毫无血色的病容。
“是啊,既然青青疼儿子,不肯照顾我这个文弱的丈夫,严大哥,今晚我睡在青青隔壁那间空房就行了。”他哀怨道。
“这怎么行?一定得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万家佛摇头苦笑。“还没那么严重,睡个觉就好了。严大哥,夜深了,你别待在这里过久,小心受了风寒;风寒也就算了,要是莫名其妙加重病情,我可会内疚一生的。”语毕,他拱手作揖,迳自往隔壁的空房走去,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青青,你一向以夫为尊的,为了那小家伙,抛弃我像话吗?明天不好好念念你,我真不甘心真不甘心……一张床,多了个小家伙,怎么挤?可恶!”
门关上,掩去了他不肯停止的抱怨。
直到冷风吹过,严仲秋才从他碎碎念里回过神。就算他再老粗,也察觉了这一家子好像有些不对劲,大的、小的、男的、女的,全不对劲,只是,他还没有足够的细腻心思看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老爷……”仆役悄声来报:“厨房的老张急病死了。”
“什么?”
“方才咱们经过厨房时,发现老张断气了,可爷儿当时正在处理妖怪的事,所以没敢马上来报。”
“老张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得急病死了?你带我过去看看。对了,先别张扬出去,免得府里人心慌慌。”刚收了个妖怪,现在又死了个人,老张年岁大了,迟早会走,却没有料到会走得这么突然。
严仲秋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客房。
今晚没有月光,只靠着一盏风灯照亮客房。此时此刻,他竟有种错觉,这客房外的光……带点诡绿,一闪一闪的,阴冷又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