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朗闻言,想起当年她困在玉春楼的心情,美目刹那迷蒙,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哑道:
“是啊!这些你都能瞧见了,你都能瞧见了。”
春花心中一软,柔声道:
“所以哥哥可别担心受伯了。这短时间里你不信美梦成真,那五年后、十年后,哥哥总会信的。哥哥别太折磨自己,别到老了才信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啊!”她笑着,反手拉住他,就往楼下走去。
她才走了两阶,就见归无道往上走来。归无道讶了一声,笑道:
“果然在这!”
“无道,你找哥哥吗?”也对,大佛寺里,八风该要到齐的。
“不,是找你……五哥一块来吧!”归无道笑呵呵的。可以说是,自春花归阳后,他一天到晚心情好到满面笑容,有人怀疑他连睡着时也是笑眯了眼。
春花被他拖下楼,她连忙一手拉着南宫朗。“要上哪?”
“都晌午了,当然是去找好吃的。大佛寺那种斋饭,就赖给二哥他们了。哈哈,反正他行,都交给他了。”
“……”春花一阵沉默。
“春花,我总有个愿望,就是有一天,当你能出八风园时,咱们一块去找好吃的,挖遍大街小巷。”归无道笑道。
“……嗯。”她微笑道。
“五哥一块来吧。”归无道向来粗鲁,硬是拖着她走。他一下楼,果然有路人注意到他们。
春花人小头也小,很顺利地躲入归无道的背后。
遍无道眼里抹过惊慌,直到确认她是躲在背后而不是不见,他才又笑,指着不远处的小摊,道:
“瞧,大佛寺前这摊臭豆腐味道极好,是这两年开的!每当我想起你时,就非来吃一盘不可。”
“……我……很臭吗?”
遍无道哈哈大笑道:“不不,你一点也不臭。是有好吃好玩的,总会想到你。我还曾故意拿着名产到玉春楼面前,瞧你是不是能复生呢……现在很好,真的很好了。”
“……”春花说不出话来了。
她既是感动又……想踹这个粗鲁女圭女圭脸一脚。什么好东西都想到她,她感动得要命,但,这卖臭豆腐的小摊子就在大佛寺正门口,摆明就是要她被欣赏。
她一开始只想,悄悄地偷看一下八风在外的光采,好好的走一趟迷周城,在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下。
懊了,现在她又要当朵不出色的小春花了。两个皇朝美丽的大男人,准把她挤到小边边去……被挤就被挤吧,她就是心甘情愿。
她复生那天,无道毫不保留他的不安,明明她累极睡着了,他还每隔一更就猛力破门而入,确定躺在床上的是活人,而非只留一魄的身躯。她简直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绝不能跟他说,她鼻酸到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地模上脸。她是活着,可是现在气色还不算好……不知为何,她自清醒后,本是活蹦乱跳,最近却变得有些虚……
她回头看一眼哥哥。他目光片刻不离她,她朝他一笑,难怪哥哥要盯着她、守着她。她心想,应是她跟皇朝天魂还不太能融合,过一阵子就会好些了吧?
她拉着哥哥,让无道在前头冲锋陷阵。臭豆腐?以前在玉春楼时只吃过一回,那臭豆腐送回府里时已经冷了,还真是有够臭,那天晚上哥哥吻她竟然面不改色,她着实服了他。
不知这家臭豆腐的功力又是如何?她想着,抬头看向阳光罩满她全身的皇朝天空。
最近,好像要到鬼月了……一个模糊的意念自春花心底掠过。
“转生这东西呢,其实我不信,但既然春花能还阳,我不信都不行。”蓝蓝月兑下外衣,没回头道:“如果真有来世,我还是我吗?”
“蓝蓝自然还是蓝蓝的。”
“那你呢?你还会出现么?”
“哎,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呢!”春花跟着月兑外衣,卷起袖子看看自己细瘦的手臂,真的很瘦啊!白天莺儿说她看来只像十七、八岁的姑娘,真的要养肥点。
她没等到蓝蓝说话,回头一看,却见蓝蓝还维持原动作,不回首,她暗叹一声,道:
“我跟哥哥说好,不管将来你们多久后再现皇朝,我都在地府等着,等咱们再见的一天。”
蓝蓝闻言,终于回头,嘴角扬起令春花看呆的笑容。
“那,到那时你是男还是女?”
“咦?”
“春花,你就没想过,你这身壳会老去,若是咱们几千年后再见,你也下可能活那么久啊!你是要转世投胎的,那到那时咱们怎么认你呢?”
“……”这个问题太深奥,她可不可以选择不作答。怎么蓝蓝想得比她还仔细?
“投胎成男的吧!”
“……”这样她会对不起哥哥的。
“反正你也成不了现在这模样,五哥八成就喜欢你这种瘦弱样。将来你转世,必是皇朝女子的美貌,五哥是看不入眼的……你发傻啦,笑成那样!”蓝蓝恼着,偏又对她发作不得。这春花,总是让她又喜又恼。
“我要有一天能沾上蓝蓝美貌的一点边,我也高兴啊!但这种事,是很久以后……”她的话被残忍的打断了——
“记得,可别再变成崔怜君那婬样了!”
“……那是皇朝最基本的清秀,蓝蓝,我体内的天魂就是这模样。”她哪婬了?是蓝蓝眼睛有问题吧!
蓝蓝瞪她一眼。“总之,就给我变男的!好看也好,丑也罢!要让我再看见崔怜君那样,我就一刀砍了你,让你再回头重生去!”
“……”春花保持沉默,以免被母老虎痛殴一顿。
蓝蓝满意地笑了,帮忙铺着床。
“女人心真复杂……我觉得,楚思权也不错啊!”春花努力鼓吹着。今晚可能哥哥嫌她嘴太臭了,让她跟蓝蓝睡一块……她哪不知哥哥心思呢?他老认为他留不住她,要合众人之力才能留住她,真是。
她再看看自己的细手臂。真正原因是哥哥还不想碰她这条干扁的小鱼吧!
蓝蓝冷哼一声:“他也不过是看上八风的名声罢了!”
“我倒觉得他很欣赏你呢。”
“但我看他就生厌。”
“蓝蓝一点也不觉得他很婬?”
“婬的是崔怜君!姓楚的,可比崔怜君好上太多呢!”
春花暗暗扮个鬼脸。楚思权虽年少,但老成持重,明知八风园里南宫朗之妻在那一夜还阳了,他也不以此讨任何人情,更让自家人封口不提,以免造成皇朝混乱。
虽然皇朝人们与恶意凝生的七焚很容易彼此看不顺眼,她却觉得,楚思权是个能把欣赏凌驾在喜不喜欢上的男子。
七焚除了哥哥与求春哥哥,其余根本没有姻缘线,但她想,连她的姻缘都能违背天意改变了,为什么七焚一定要孤独终生呢?
敲门声响起。“小姐。”
“莺儿来了。”春花笑着去开门。
逼莺恭敬地福身。“小姐,我在窗口系上两串玉珠子了。”
春花眼儿一亮,道:“莺儿待我真好!”她连忙爬上床,把窗子打开。
夜风一入,那玉珠子叮叮咚咚轻响,犹如天籁。
“一更了……小姐还不睡吗?”黄莺试探地问。
“一更了吗?今儿个我出门太兴奋了,一点倦意也没有呢,那快睡吧。”莺儿冬暖夏凉,这三个月来都是哥哥陪她,倒忘了莺儿陪睡的滋味呢。
春花瞧蓝蓝这张床极大,足够容纳三人,笑道:
“两位姑娘,一左一右,请快上床入睡吧。”她拍拍左,拍拍右,这叫什么?左拥右抱,左右逢源,左右都有香气……
蓝蓝一怔。
逼莺也是一呆,随即低声说:“莺儿打地铺就好了。”
蓝蓝皱眉。“你明明是春花模样,怎么口气这么像崔怜君?”
春花眨眨眼。“我就是崔怜君,崔怜君就是春花啊!哎,说困还真有点困意呢。”她自动躺下,笑嘻嘻地等着两位美人儿上床。
蓝蓝没细想,只觉得本来是个可爱的春花,却被地府的那些小表害,才变成崔怜君那婬样。她回头对黄莺道:
“最近天气变热了,你主子正要你凉快她呢,还不上床?”
逼莺迟疑一下,勉强月兑下外衣,爬上床睡在春花左侧。
蓝蓝这才熄了烛火,睡在最外侧。她听见春花已睡熟的呼吸声,不由得笑道:“还真是一更就睡了。”
逼莺没说话,指月复轻采春花的人中。还有呼吸……也是一更就睡,蓦地,她眼里起了雾气,默不作声替小姐盖上晚了三年多的薄被。
她总怕,来了个崔怜君的鬼魂住在小姐体内,根本不是小姐。可是,此时她又觉得是小姐回来了。
蓝蓝轻声道:“倘若春花没有困在玉春楼里,她只是个普通的皇朝人,也许,个性一开始就是那个活泼的崔怜君吧。”当然,如果春花一开始就是那婬样,她可能先一刀砍了她。
是这样吗?黄莺总是怕主子们在自己欺骗自己。
“过了子时就是七月初一了,莺儿,春花伯热,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记得,今晚她只能躺在这床上,不能让她下床。”
“是。”
蓝蓝与黄莺同时看了春花一眼,然后一一浅眠去。
窗外天边,厚云一朵朵在黑茫茫的夜里飘动。八风园的夜,静悄悄地,几乎没有人声。
不知过了多久,春花只觉得浑身疲累,却又有身若浮云之感。
她直觉模着身边的莺儿,模了半天模不着,这床就这么大,哪有道理她手都伸直了,还没模到莺儿。
她心里疑惑,张开眼左右张望,空无一人。“咦?”翻身一看,正是春花睡在床上。
她大骇,以为自己一命归西了,整个魂魄落到床上,穿透春花的身躯。她吓得滚下地,这种自己碰自己的经验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蓝蓝忽地张眼。
“蓝蓝!”
蓝蓝坐起,似是没有看见她,直觉探向春花鼻息,随即松了口气。
“蓝小姐。”黄莺也被惊动了。
“没事,”蓝蓝轻声道:“只是作了恶梦,快睡吧。”又倒回床上继续睡去。
逼莺又替春花盖好被,才跟着入睡。
春花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的书生衫袍好眼熟……眼熟到,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又成了崔怜君。
谁在整她?
是谁又勾出她的魂魄,不让她好过?这样一来,她如何对得起哥哥他们?她心一急,想要开门出去,但扑了个空,整个人穿门而出。
夜里冷风迎来,明明吹下动她,她却不由自主眯起眼,举袖掩住那强风。
顿时,她下沉。
“咦!咦!等等,哥哥,救命——”
整个人直直下沉,无止尽的下沉,直达生死门。
第三章
生死门,生者由此回,死者由此入。
怜君狼狈地摔到地上,一张眼,就知道自己来到生死门。
这生死门她守过的呢,怎会不熟呢?前头就是鬼门关,她怎样也不要过去!她死守阵地,只盼回魂白光一现,她可以偷渡上去。
“怜君!”
她眼儿一亮,大喊:“判官舅舅,救命!”她眼睛瞪得大大,仔细往鬼门方向看,看了老半天,终于看见红色的袍衣隐约掠至她面前,她习惯性要打亮五股鬼火,却听得判官舅舅道:
“不必开,我不想见你。”
她闻言,本是坐在地上,连忙改成跪姿。“怜君还没谢过舅舅,舅舅为怜君亲上阳间,为了我打破誓言……”
“这事不必再提。”
怜君何时听过这个判官舅舅对她出现懊恼语气?她不由得内疚道:“等春花寿终,再任凭判官舅舅惩治就是。”
“怜君,春花虽已成皇朝中人,但并无皇朝寿命,等七焚一一死去后,本官再在生死簿上终结春花的寿命。”
怜君大喜作揖:“多谢判官舅舅,怜君知道判官舅舅最是疼我。”
“你马屁也不必多拍。你身里有一部分天魂,尚未彻底融合,春花如今能在大兴皇朝不必依附他人独立生活,全仗天魂之力。每当鬼月初一,春花身壳无法负荷,你的魂魄自是自动弹出,至自第一声鸡啼,你便能回去。”
怜君大松口气。“还好还好……”差点以为她又玩完了。
“但,这情况须连续半个月,直到七月十六起皇朝阴气转弱;方能停止。这十五个夜里你不会好过。”
怜君心漏跳一拍。“判官舅舅,别罚我了。刀山油锅……我不敢……”十五个夜,皇朝是整她么?
“你有上刀山下油锅的罪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你身为我的甥儿,自当为地府效劳,本以为你迟早习惯地府,哪知你舍不下阳间人事,怜君,你这是自讨苦吃。”
“这是怜君心甘情愿。”她低声道。
“既然心甘情愿,那就得付出代价。无论你在阳间待多久,终究走要回地府的,本官也不想管你回地府时,要上哪儿等他们再现身。但现在,你得先偿还将来白白留宿地府的住宿费。”
住宿费……只怕她是第一个要付地府住宿费的人吧!怜君不敢吭声,只得领命。
“每年鬼月初一,你就回来当临时工吧!天亮返回,直到十五吧。”
“……是。”还是临时工,算了。她怕是一生都是个不起眼的人儿了。她俐落地补上马屁一句:“这正好,舅舅,我真想你,本来我还怕得等个五、六十年后,才能见到你呢!”
“你这嘴皮子功夫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以后,你莫进鬼门关,就在生死门等黑白无常来找你,懂么?”
“是。”
崔判官交代她几件跑路工作后,交给她领牌,要送她上去,他忽道:
“怜君,值得吗?你天性无所求,竟将你自己浪费在这种皇朝里。”
怜君笑得开怀,她点头。“自是值得。”
“你真认为,皇朝人间终会无恶意?”
“实话实说,怜君不知。”一顿,怜君又笑道:“可是,我很高兴,七焚愿意改变现况。纵然有一天,世间没有恶意,七焚将永远消失在世问,那时,怜君也会陪着他们。”语毕,笑着闭上眼,静待判官舅舅送她上阳间。
其实判官舅舅是面恶心善,明知她这个性很容易被人欺负,在十五个夜里离魂,只怕有野鬼、恶鬼欺负,才将她引回地府,发给她工作令。
现身令、避恶鬼令,连招大雾令都赐给她,果然是好舅舅!怜君来回跑了几趟送文书的工作,才过二更天她就乐得在阳间闲逛。
虽然皇朝里真心信鬼神的人还不多,但鬼月第一天,人间夜里几乎没有什么百姓,偶有百姓这头忙着赶路回家,那头有小表引死魂入地府,两方错身而过……嗯!怜君浑身发毛,躲在屋侧等着小表离去。幸亏她还阳后,已无阴阳眼,不然天天见这种生人、死人交错,她可能受不住。
小表飘到街头,匆地停顿,一转,又回头改走这条街。怜君暗讶一声,不知街头有什么,居然能让小表改道。
当小表路经她面前时,往她这里看来,连带那吊死鬼也往这头望来,她腿一软,很没志气地跪在地上.
那小表见她身上有令牌,知是临时工,很满意她尊重前辈的跪礼举动,跟她浑浑手,先行走了。
这模样要是让哥哥看见,她的面子都要丢光了。怜君东张西望,确定没有其他小表偷看她丢脸的举动,这才赶紧爬起,好奇地往街头那走去。
她记得,街头拐个弯,就是求春哥哥义建的第一个学堂。三年多前建的,是露天搭棚。
有些皇朝百姓不那么相信曾经血腥过的七焚会好心义建,甚至当时从乡间进城的老百姓,以为七焚将建的学堂,是要骗孩子入屋再进行残杀。因此,求春哥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求春哥哥?怜君足下一顿。
简求春正坐在露天学堂的椅上饮酒。三更半夜……怎么来这呢?她记得,自大佛寺回来后已是傍晚,众人一块在园里吃过晚饭后,各自散去。当时她偷瞄见楚秋晨与求春哥哥一块离去,包打听莺儿说,楚秋晨是回简宅拿本书,顺路而行而已。
怜君看看夜色,再看看简求春。她迟疑一下,离天白还早,如果她在此待下却不现形,无疑是不尊重求春哥哥。
这是借酒浇愁还是单独饮酒,也或者,是开心喝酒,她不清楚,但无论哪一项,她呢,跟求春哥哥都有同个字,不一块陪一陪,实在枉费他疼她。
她拿出现形令,默念咒语,现形令即刻消失在她手里。
“哎呀,求春哥哥,今晚乌云遮月,没法对影成三人,那就让春花来陪陪吧。”她负手爽朗笑着,满足她扮书生的。
简求春一听她声音,立即转向她这方向,漂亮的眼瞳流露震惊与恼怒。
他动作疾快,奔前要攥住她。
这回,轮到怜君呆住,接着她恍然大悟,她心里又起酸涩,柔声道:
“天亮之后,我就能回去,求春哥哥不用担心。”
简求春俊眼微眯,看着她半天,才缓缓比道:
“我碰不到你。”
怜君笑咪咪:“因为我离魂嘛。”
“我以为……魂魄该跟身壳形貌相仿。”
她搔搔发,道:“我也以为如此,但显然,离魂之后皇朝天魂比较威,所以,我还是崔怜君这模样,所幸,天一亮就能还魂。”她看看露天学堂,好奇道:“明明白天看起来热闹得很,怎么半夜鬼气森森?”
简求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思索着,等她回头时,他才比道:
“这里在十几年前无故枉死多人,不管作什么生意最终都失败,我便低价购入这块地,改建学堂。这里很阴森么?”
怜君一听无故枉死,先是吓一跳,细细看着四周,确定不会有什么鬼忽然冒出,才暗松口气。
“你这离魂,总是不妥。难道没有办法一劳永逸解决它?”
怜君摇摇头。“判官舅舅说,每年七月一日起十五天内都会夜里离魂。”
“十五天!”简求春抿起嘴。
怜君笑道:“求春哥哥别惊慌,这是小事一桩,他日我与天魂真正融合了,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求春哥哥真的不必担心,判官舅舅会罩着我,没问题!”她学男子拍拍胸脯。
简求春又寻思片刻,看她信誓旦旦,又见她并没有任何痛苦,暂时将此事搁置一旁。
他看看天色,离天亮尚早,怎能让她一人离开?于是他微微一笑,又比:
“我还有半壶酒没喝呢,不如你陪着我喝完它吧。”
“好啊!”她笑弯眼。
简求春挑了张椅子坐下,又饮了口酒,看向她。
“你舅舅在地府过得可好?”
“很好,非常好。”
“他曾是七焚之首,人是不错,可惜寡言丛,哪想到他竟会是你另一世间的舅舅……”另一世间啊,这种鬼怪故事,他竟也信了,简求春思及此,又喝了一口。
怜君看他似乎有心事,遂也坐下,笑咪咪地陪着他。
“我记得,他死前念念不忘一本书的续集,今年是出到第几了呢?随华年年烧给他呢!”
“哎,舅舅到底读的是哪本书?”怜君十分之好奇。
简求春朝她一笑。“明儿个等你睡足了,我拿给你看。”
怜君心喜点头,求春哥哥书房是宝库,她还等着挖呢。
“春……”他停顿一会儿,问她:“我不叫你春花,叫你怜君好吗?”
“好啊。”
简求春绽出温柔的笑,他比着:
“怜君这名字真好,春花是朗弟跟七焚的,是不?”
她一愣。
“怜君,你道,到底是先喜欢一个人才有姻缘线呢,还是有了姻缘线再谈喜欢呢?”
她闻言,想起他白天听到她与余桐生的谈话。
“我……”这要怎么说呢?“我……对不起求春哥哥。若不是我出现在皇朝里,也许,求春哥哥的姻缘线能系上心里真正喜欢的人。”
简求春扬眉,朝她比道:
“若不走你出现在皇朝里,七焚哪个会有姻缘线?你怎么不问,我对楚姑娘观感如何?”
怜君憋了憋,终是忍不住,移坐在他身边,问道:
“求春哥哥对楚姑娘观感如何?”
他比道:
“面感有恶意,尚可忍受。”
“咦,就这样吗?”她以为、她以为……
“……眼睛有点像你,但,有轻微恶感,就跟我看见皇朝孩子一般。我自幼生长在皇朝,所见到的皆足如此,早已习惯,哪能忍受不了?既然七焚是恶意凝世,说不得久了她也受不住,这姻缘线自当无用。怜君,我初遇余桐生时,他曾告诉我,我出生即被毒哑,本该没有姻缘,但这一世我意外有了一语姻缘,只要我喊出哪家姑娘的名字,便有同生共死的命运。我从不信,我只当它是笑话。直到那夜,我心想,我若喊了春花,也许你就能活过来,我宁愿要你跟我这杀人无数的恶人同命,也不要你双十而逝。你说,我现下没了一语姻缘,楚秋晨的姻缘线真的还能算数吗?”
“……算。”她轻声道:“我亲眼看见姻缘簿上楚姑娘是与求春哥哥写在一块的。求春哥哥没了一语姻缘,只能以姻缘簿为准了……”
简求春看见她内疚的神情,想模模她的头,但手举到半空,才想起自己没法模到她,于是笑着比着:
“我没怪你,怜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极具好感。你面无恶意,又无杀戮之气,即使是已遁入空门的无我,当年我见到她,也一眼看穿她与其他皇朝人没有什么不同。后来我救你回简宅,发现你这小泵娘斯文有礼叉车纯,与其说你天生单纯,不如说你从不记仇,更别谈什么委屈怨恨,我……很喜欢这样的个性,那时,我已知你来历不明,也已猜到你这样的性子将被七焚注意到,果然,同样恶意出身的七焚,都喜欢你。而你,也真心喜欢咱们。”
怜君静静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
“求春哥哥,这世上,总有人喜欢七焚的。”
他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以往所迷惑的一切都在春花复生后有了解答。
七焚是恶意凝聚而生,已经注定他们在这世间无法与人们产生良好的印象,那种皇朝各式感情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
就这样一世一世下去,每一世不得月兑逃出恶意的命运,每一世每见着一个人就会产生杀戮的冲动,直到人间无恶意,他们也彻底消失在世上为止。
这样的命运,事先预知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是,有时又会想,若无这样的命运,皇朝天魂哪会引来外来者,引来一朵小春花?
他一口饮尽最后一滴酒,朝她意味深长的微笑。
“怜君,你这贪恋美色的缺点,下辈子可要改掉才好。”
她一愣,直觉道:“我要是比皇朝的人美,我就不贪了。”
她答非所问他也不更正,他比道:
“姻缘线之事,不要外传。”
“这是当然。”她欲言又止,最后低声:“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楚姑娘。”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既然你都能因喜欢上朗弟而令姻缘线改变,那,若哪日楚姑娘遇见真心喜欢的人自然会转向。这姻缘线也不必当真。”
不,不是这样……她觉得楚秋晨是真心喜欢求春哥哥的。她不以为姻缘线会将每个毫无情意的人相系在一块。楚秋晨必是打破皇朝固有的规则,对求春哥哥有了几分好感!她是如此信的。
简求春只是一笑,不答话。他看看天色,远方已是微白,他又比道:
“知己难求,怜君,将来要夜聊的机会可难了。”
她鼓鼓脸。“求春哥哥要半夜找我夜聊也可以,哥哥不会说话的,了不起就让他在旁插入话题吧。”
简求春发出无声的大笑。爽快又文质彬彬,一直是她对求春哥哥的观感。是她自私吧,她还是希望七焚好,不管如何,只要七焚喜欢,她就支持。
她不知道楚秋晨与求春哥哥是否有好结局,但她想,即使对不起楚秋晨,也要求春哥哥快乐过日。
“下辈子啊……怜君,就轮到你来找咱们了。”
今儿个不知为何,大伙都谈到下辈子,真是,想得太快了点吧。但怜君还是很谄媚的拍胸脯保证。“以前都是求春哥哥找着我,以后,轮到我找到大家。”这就是她的报应……不,报答。
筒求春愉悦地笑着。
“你跟朗弟,何时出发?”
“鬼月过完,新凉时节吧。”八风产业很多,哥哥收了剑,不再替余桐生杀人。他将带着她走遍皇朝土地,替八风视察产业:最重要的,是慢慢在各地推动二哥的计划。
她必须承认,二哥对皇朝改变有着极大的兴趣。
简求春在她眼前摇摇手,笑着对上她的眼。
她细细看着他的漂亮眼瞳,愣了下,理所当然道:
“过年我一定回来的……咦,求春哥哥也要离开……学书生游天下那本书吗?”她眼睛闪闪发光。多想跟求春哥哥一块走啊……
“我本就有此意,可惜一直放不下你。这三年多来我回八风园的原因,就是为玉春楼的你。如今你已还阳,我自然不会再担心……”
“这可不行!求春哥哥,无论如何,八风园是你的家,没道理不回的,书生游尽天下也是要回家休息的。至少,每年年底一块吃团圆饭!”
他想了想,笑着点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好像在说,就等她这句话。
远方,晨鸡初叫。
“哎,要回去了。”
“怜君!这世间有你,真好,是不?”
“有七焚,才是真正的好!”怜君肺腑之言。
“只怕天下问,生生世世,也只有你,才会如此真心认定。”
怜君只来得及看见他的眼睛,只见那眼神似乎在说——
“皇朝有个南宫春花,我于愿已足,所以,你别再走了……”
怜君的身形眨眼间消失在他面前。
简求春孤伶伶地站在原地。良久,天色大亮,他才回过神,拎起全空的酒壶。他看见自己的小指,想起小指系着姻缘红线,眉头短暂一皱,便将此事忘掉。
接着,他徐步踱回自家小宅,不再回顾露天学堂。
猛地回神,春花瞪着床顶。
必来了回来了。有谁像她一样,睡个觉却跑去做了一夜白工?
她眼珠骨碌碌东转西转,两位香人儿还睡得很熟。也对,天才刚亮呢,她的身子扭了扭,悄悄往下滑,从被子尾端钻出,她看见黄莺那头被子没盖好,笑着替她盖上。
苞着,她悄悄下了床,正穿鞋,回头一看,正好对上黄莺窥视的眼儿。
逼莺面露狼狈,张口欲言。
春花食指触唇,要她别惊动蓝蓝,再跟她眨眨眼,比手画脚一番后,安安静静出门去。
蓝蓝张开美目,看着那掩好的小门半天,才翻身下床。她低声道:“哪有人一晚上睡着,连身子动也不动,其中必有问题。”
“七小姐……刚才回来的好像是小姐。她……以前要是比我早起,会替我盖上暖被的。”黄莺哽咽道。三个月来悬在空中的石头终于稍稍落了地。
“她本来就是春花,皇朝里哪来的人像她性子那么软。你看不出来,我是看得出来的。”春花是软,崔怜君是婬,她绝对看得出来。
蓝蓝决定去跟南宫朗打小报告.她才穿上鞋,就听见床上闷闷的哭声,她回头,淡声道:
“你这哭声晚了三个多月。别哭了,要哭也在春花面前哭,要她割舍不下你,将来才不会没心没肺又走了。”
逼莺抹着流不止的眼泪,一直点着头。“我会的。”
春花哪知屋里人的想法,她步进玉帘长廊,轻轻摇蔽那层层玉珠,叮叮咚咚,明明是有热度的七月,她却因此凉爽起来。
她准备去坦白招供鬼月崔怜君十五夜出游记,以免将来被抓包,那她在哥哥眼里大概就真的成为没有心肝的说谎大王了。
她快到厉风楼时,竞见哥哥抱着碎尸剑在亭里闭目养神。她记得八风园风水很好,就是这凉亭不太好。但,正因不大好,反对有杀掠之气的七焚极好。
当初,她在八风园里还能走动时,这凉亭很少有人来,哥哥也不大让她接近,怎么……
她又想起,昨夜晚饭散会后,哥哥就送她到蓝蓝房里聊天,她本以为哥哥想清静一晚,避免小鱼干的诱惑,如今想来,其他七焚夜里好像都出了园……
求春哥哥在阴气重的学堂待了一晚,哥哥在这里待到天亮,只怕其他七焚也在城里各地阴处无眠一晚吧!是啊,四哥通鬼神之术,虽不及判官舅舅,但他大概也能推敲出天魂与外来者很有可能出现难融状态。
难怪选在鬼门大开的前一天上大佛寺,接受菩萨恩泽的香火罩身,入夜七焚镇守鬼处,以免恶鬼来抓人。
那个……四哥虽懂鬼神之术,但,要跟真正的鬼拚还得再努力点。她嘴角扬起,轻轻走入凉亭。
用不着这么辛苦,她不会再走了,这一次,她的承诺一定做得到,所以,请相信她吧。也许她不是很喜欢这个皇朝的制度,可是,她心里只有七焚、只有哥哥,她已经无情无义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她想,她就真的不是人了——这些,等哥哥张开眼后,她会一次又一次说到他相信为止。
他不信,那她就说到老。到老了还不信,那她……她就继续说,总要说到哥哥相信为止。
她看着哥哥美丽的容颜很久,实在掩不住心里的抱怨。以往总是哥哥主动亲热,是一个很喜欢在床上装温柔的男人,现在可好,他是不是觉得小鱼干太干巴巴不够刺激,就索性不吃了?
如此良机……
她吞了吞口水,微地倾前,吻上哥哥鲜润多汁的嘴唇。
南宫朗任她疯狂吻着,她愈吻愈饥渴,那简直跟迷药没两样。南宫朗嘴角微勾,任她吻个过瘾后,才柔声道:
“你……睡得好吗?没事吧?”
“好,我很好。”在她眼里看来,哥哥是尾又肥又好吃的大鱼,跟小鱼干完全不能比。“哥哥要不要回厉风楼?”她猛眨眼。
“……”他又弹着她的鼻子。
又弹?算了,哥哥爱守身,那就让他守个过瘾算了。
“等你再胖一点。”他沙哑道。
春花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细手臂。要胖啊……那哥哥要禁欲很久,别怨她啊……小鱼干离小肥鱼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啊!
她环住南宫朗的腰,轻声道:
“哥哥,我很高兴能来到皇朝,跟你还有其他的人相识。”
他抚上她的长发。“这是自然。”
“咳……所以……那个……”
南宫朗皱眉。“你想说什么?”
她硬着头皮,抱着打碎众人信心、预估四哥会回去日夜重练的心理,小心翼翼地说道:
“其实……你们白做活一晚上……崔怜君下过地府了……”
七焚故事,一直持续着——
一身青蓝长衫身有洁癖的男人,负手步上阶梯。浓浓奴人味自楼口飘进。
二楼是奴人池改建的学堂,师傅是他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穷夫子,这些穷夫子本不愿与小奴人共处一室,但皇朝重武不重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要讨口饭吃,就得委屈自己。
墨随华对改变这些奴人的未来非常有兴趣,时常过来探望,甚至,有点以此为乐了——这点,他对春花是毫不掩饰。
来到楼口,他调整呼吸,克制自身洁癖,然后,一脚跨入学堂。改变、改变,他真想看看,他到离世之前,到底能改变这个皇朝多少?
“蓝姑娘,明年七月平阳城有斗犬盛会,请蓝姑娘务必一游。”楚思权上马之前邀道。
送行的蓝衣美人儿一怔。
楚君自马车里探出头,笑道:
“蓝蓝一定要答应,平阳城可不输迷周城,你一定会喜欢斗犬的。顺道也可以说服表姨娘,八风跟楚家庄维持友好关系,并没利用咱们,是吗?”
蓝蓝表面微笑。这不就是表面讨人情,实则替楚思权拉红线吗?蓝蓝暗骂春花、暗骂崔怜君,反正什么错都归到春花头上就没错。
“这……不就是小事吗……”蓝蓝爽朗笑道:“那就,明年七月见了!”
遍无道正在客栈二楼吃着饭。外头一阵叫闹,他自窗口望去,快马失控自街头奔来,撞烂摊子,踢倒路人。
遍无道瞧见对街二楼有几名贵公子探出头,下注马儿到底会踩死多少人。
以前啊,他也很喜欢的,那令他有种痛快感……他继续吃着饭。
蚌地,他听见那些贵公子喊着要撞死了,他又下意识看向大街。
马儿前蹄要起,一名小女娃儿避之不及,眼见就要血溅当场了。归无道看着看着,一咬牙,暗咒一声,攥住他多年杀人长戟,一踩窗槛,举戟跃起飞向街上,精准地刺入马身,强劲的力道将马儿定在当场。
众人傻住,没人动弹,小女娃也被他凶残的举动吓到忘了尖叫。
遍无道等马儿倒地后,取出长戟,鲜血喷了他一身,他也不理,回头步回客栈,上楼继续吃饭。
“国师,皇上召见呢。”
“好,我马上过去。”男人放下手里的信件,转身跟着太监上御书房。
那些信件都被镇石压着,窗口微风,轻掀信件。信件里再也没有一个叫莲花的小泵娘跟这男人报平安了。
“简三爷?”
牵着马走在市集的简求春心不在焉,听得有人叫唤他,回身看去。
“果然是三爷!”楚秋晨迎了上来。“我远远看就知是你,三爷,你特地来平阳城吗?”她语气虽是温和,却难掩眼底惊喜。
平阳城?他环顾四周。他不喜近人,喜欢在皇朝土地上游历,却从不太在意到底身在何处,如果不是当年春花在迷周城,他不会在迷周城里一待就是待到春花离世。
笔朝大城绝不止迷周城与平阳城,他却来到有着与他一线姻缘对象的平阳城里。他低目望着自己的小指,皇朝姻缘线就是这样么?无论身在何处,迟早会相遇?
他眼眸瞬间血色流转,刹那又恢复原样。他心中不以为然,皇朝姻缘自以为能左右他的归处,那也得看,他的心意能不能被左右?
“三爷,你这折扇是新的?”
他看着手里折扇,眼底抹过暖意,当他抬起头时微微一笑,客气说着:
“既然来到平阳城,那就请楚姑娘代为安排,让简某一享平阳之美了。”
某城——
“你干嘛,浑身奴人味,怎敢进入八风玉铺?反了,哪来的主子违背皇朝律法,竟疼奴人到让你穿上好衣料,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主子给的令牌呢?要没有,我拿扫帚撵你出去!”
春花鼓鼓脸,又提起精神笑容可掬,她道:
“老板,八风玉铺哪会拒绝奴人啊?这儿的玉佩真美,让我看看又何妨,是不?”
“谁说不会,脏东西简直污了铺里的玉!我是老板,我说了算……”老板瞠目结舌,傻傻望着刚走进店里的倾城男人。
那一身月色长衫的绝色男人,身上有着极淡的奴味,冷冷看了老板一眼,道:
“她是我妻子,有问题么?”
《大兴皇朝》尾声
一直很多年很多年以后……
至少也有八百年以后了吧,大兴皇朝百姓跟八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奴人少了大半,义学时而闻之。
“咦,又有奴人要出来卖身了吗?”店铺老板看见经过的牛车里坐着奴人孩子。“不是穷到没饭吃,是不会转奴人的,这些孩子以后辛苦喽。”
现在一个城里奴人名额有限,皇朝的奴人池如今只剩最后一个,有人传言池水再过几十年就不再冒出来,到那时,不知那些牙人又会想什么法子在奴人身上留奴人气味?
棒壁铺的读书人也探头出来看,叹道:
“不知道何时才会完全止了奴人规炬。”
“王夫子是好心人,奴人跟畜生一样,这也算是他们的命吧!所幸,现在奴人不多了。”
“是啊!也多亏以前定下的规炬。”王夫子摇摇头,又缩回铺里,翻开书籍打发无聊的下午。他自言自语道:“八百年前八风商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理想,推行废止奴人制的计划呢?”
他完全无法想像,只知那时的大兴皇朝奴人充斥、尊卑分明,甚至,人命如蝼蚁,学堂极少,如果不是贵族富户,几乎念不了几本书。
他视书为命,要是活在几百年前他可能受不了。如今的皇朝,仍是尊卑明显,但他想,人命应该稍稍被看重了些。他曾翻到一本野史,八百年前的奴人一死,随便一丢充当肥料,甚至,整死奴人不必负起罪罚的可能都有。
前几天附近有个奴人逃出,不知被谁好心藏住,王今没有被发现,他想这就是跟八百年前最大的区别吧!
可惜……他不由自主望向风雨欲来的皇朝天空。
“这几年,战争零星四起,真不知何时才能平静下来。”
“咦,那是什么?”先前那铺子老板大叫。
王夫子走出去一看,面色大骇。那几天前逃出的奴人竟被主子找到,如今变成死尸被拖出来游街。
他吓得连忙关上铺子的门,不敢再看。当尸体滑动的声音经过铺前,他更是冷汗直流。
没有变!没有变!只要有人的地方,这种残忍的事就不会断绝,这跟几百年前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八风商人失败了!
只要有人心的地方,永远都有恶意。
地府里有个人被惊动了,刚醒时,她意识还迷糊,用力伸个懒腰,乱抓长发发着呆。
她看似年轻男子的外形,面皮有些稚气,有着皇朝最基本的清秀,一头长发整个散落垂地。
本来她还张不开眼,想再睡个回笼觉,但忽然间——
她的眼眸猛然一张,眼珠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是在不见五指的地府里。啪的一声,她开了鬼火。
背后五股青色鬼火飘荡,她连忙下地,撩过书生袍摆,赤脚奔出小房。
天边无尽的黑,暗黑的火把在天之处,薄弱的橘光,照亮天上奈河桥的倒影,无数的呜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凄凉歌声令人毛骨悚然……
是地府!是地府!
而她醒来了!
“怜君,你睡了八百年。”
她立即转身,崔判官迎面而来。
“判官舅舅!”她面有喜色,上前一步,想起她一醒来即代表着!她愣愣抬眼看向天空,轻喃:“八百年了……他们都回来了吗?好快又好慢啊!”
人间恶意聚集得好快,再见又是如此久远。
隐在暗处的崔判官叹息:
“这几个魔王,当真要闹得皇朝永远不宁么?”
怜君没答话。因为,她心头复杂,不愿答它。
“怜君可要上阴阳石一看?”
“要!我想要看!”怜君连声道。站在阴阳石上,可以看到阳世一切,哪怕是千里远外的陌生人也能看个透彻。
她想看哪。想看哥哥、求春哥哥、二哥、无道、蓝蓝……
崔判官转身走去。“随我来吧。”
怜君赶忙尾随而去。先拍个马屁最重要,她道:
“舅舅,我也想你呢。”
“想我?睡了八百年的觉,你哪来的梦、哪来的想?你正因心中无杂念,才能与天魂共融,才能不被惊动的睡了八百年啊!怜君,恶意来了,你说你该怎么做?”
恶意来了,天下乱了,但,她最亲爱的人都回来了。
怜君神色有些哀伤,嘴角却是甜蜜。她是自私人,就算七焚回来代表着世间恶意不绝、乱世下灭,她心里总是高兴着七焚的归来。
“怜君,你打算怎么做呢?”崔判官完全置身事外。
“我……以前我欠他们太多,他们为我做得太多。他们这一世,就当我回报他们,我一个个去找,不让他们涂炭生灵,不让他们互相杀害。”她柔声说道。
崔判官停住,指着前头。“过了小桥,就是阴阳石。怜君,你踩上阴阳石后,见到的七焚头一人,他也有能力在刹那看见你、碰到你,若是他当场砍向你,你的魂魄也是会受伤的,懂吗?”
怜君应了一声,满怀期待过小桥,她第一个最想见的是哥哥。七焚……怕是完全不认得她了,但,没关系,她信心满满,当初说好了她会一一寻找他们,这辈子她辛苦点无所谓,她甘之如饴。
当她踩上阴阳石前,地府黑暗被皇朝阳光一点一滴照亮,四方立时成为皇朝阳间。
懊久不见的流动美景啊……她几乎贪恋起皇朝美景了。
蚌地,她目光对上一个人。
她呆住。
顿时——风起,云涌。